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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第5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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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教传的话一句句在陈五婆心头流过,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晰。他对着仍然死寂的小楼,放声大呼。
“圣人圣人,看看如今这大宋天下!江南生乱,全因圣人重用朱缅之辈。则播乱八州,生灵百万涂炭!一场伐燕战事,国用不足,伐燕捐竟然加以六千万贯!原本市中市帖不过十税一,现则十税三。百物无不腾贵,交钞发之,则日日贬值,小民百姓,生计为难。禁军口粮则减之又减,原本钞五钱五,现则钞七钱三。月粮一石,实则八斗。搜刮之余,天下骚然。然则伐燕战事仍然连场大败!十五万西军出师,归乡者不足半数!
…………国事凋零若此,天下之人,莫不寄望朝中清流,寄望东宫。然则奸人幸进环绕啊圣人左右,竟然要出手加害于东宫!若非危急如此,俺们军汉,匹夫也。如何能奋然而起,以救东宫,以除奸邪,以拜请圣人内禅?
…………小民不敢称臣,原为大宋拱卫禁军。当日圣人令拣选八万吾辈,编练以拱卫京畿。然则奸邪用事,竟然将拱卫禁军散去,俺们八万军汉名粮全般革退,尽数收入私囊!八万健儿,流落江湖,艰难度日。数年以降,横死者不知凡几!实望将来东宫接位,正人用事,能拨乱反正,给俺们一个交待。谁知现在却连东宫都已不保!
国难之际,危急存亡之秋,虽为匹夫,仍不敢不奋然而起,以济国事。拜请于圣人面前,还请圣人念及大宋万千生民,内禅于东宫!并请诛环绕圣人身边奸邪信进,谋害东宫之辈…………
求圣人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诛王黼,诛童贯,诛朱缅,诛萧言!则天下正本清源,大治可期!
这数万军健,冒万死陈情于圣人面前,还请圣人垂纳!”
一片安静当中,所有人都听着陈五婆慷慨激昂的将这番话说完。接着陈五婆就翻身下马,大礼参拜于地。
万千军汉同时俯身,行礼下去。接着就振臂大呼:“圣人内禅,东宫接位!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诛萧言!”
火把上猎猎燃动的火苗,在这一刻,都被这乱军吼出的语句惊得四下乱摇,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遭民居瓦舍,这个时侯窗户都不知不觉的被完全推开,无数人探出身影来。不管是商贩还是瓦舍女伎,或者就是贩浆之辈。都跟着这上万军汉一起向着赵佶所在的宅院高呼。这一番话,实在是将多少人心都牵动了!
赵佶荒唐了这么些年,以前还靠着父祖积蓄勉力支撑。随着老本花用干净,自然就对民间下手。税赋日重,用人日非。天下到处都生烟起火。汴梁百姓也日渐觉得负担沉重。民间扰攘,岂能对这个荒唐天子没有议论?今夜这番气氛的鼓动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也跟着将自家怨气发泄了出来。
什么太子嘉王,什么奸邪清流。民间是管不了这么许多的。无非也就是个谈资罢了。反正争来争去,都是赵家人自己的天下。但民间怨愤潜伏久矣,这个时侯,就要对这个荒唐天子爆发出来!
一时间,怨气如潮。
在某个瓦舍当中。几名穿着绿袍的小官也挤在窗前。
几人都是在都门任事的。以大宋官制的重床叠屋,加上现在加倍的运转不宁,人浮于事。这几个小官也不知道自家到底该做什么职事,每日里无非就是应卯之后在这花花都城里面瞎混罢了。
汴梁居,大不易。几人官位不高,俸禄不厚。都是孤身在京。今夜花朝,干脆就聚在一起寻了一个不算多出色的瓦子饮屠苏。
变乱突生,几人胆小,不敢出去乱撞。加上在汴梁又无家业,房舍也是典来暂住的。干脆就不理,还是窝在这瓦子里面看风色。却没想到,乱兵涌到此处,将赵佶堵在李师师的小楼中,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看着人潮如此激愤,看着身边瓦子里面的女娘茶房也挤在窗前跟着乱军大叫。其中一人谓然长叹:“圣人即位,这些年下来,居然到了道路以目这一步。现今声势已起。难道真的要内禅了?”
几名小官或者满脸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或者就是在用心事在揣摩今夜乱事究竟,看自家能不能在这变动当中捞到好处。当下都纷纷应和。
“…………今夜之事,总是蹊跷。最近都门风云变幻,东宫一系,旧党之辈,已然是大获全胜。嘉王已然如丧家之犬,能不能守户,都要看人脸色了。如何就有人突然来凌迫太子,还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让其人不得不掀起这场乱事出来?”
“…………还能如何?无非就是按捺不下去了…………你算算看。自从王荆公变法,一众旧党清流,给压制了多少年了?偶尔一翻身,就给压得更厉害。今上即位,更是有元佑党人碑事,一干人连中枢的边都沾不上。现在好容易有了点指望,还不想牢牢抓着不放?生怕再有什么变故,干脆挽起袖子做一场也是正经…………再说当今这位圣人,谁不知道?这主意变得比什么都快,对三大王又是宠爱。谁知道什么时侯三大王又走了上风?两下一凑,干脆就不要给对手翻身的机会。豁出去做一场也罢!”
“…………这话说得是,东宫身子不算强。金明池争标之际,曾经远远看了一眼,瘦得被风一吹,就要折断也似。而圣人身子却是强健,圣寿长远得很。就是三大王,也是结实康健…………东宫能不多想想?熬不过圣人的话,最后得了便宜的还是三大王。受了三大王多少年气,有机会了,自然就是想一棍子打死。加上身边旧党之辈热衷,于是就有今夜逼宫请内禅之事了…………”
“…………这先例一开,大宋从此多事!往日定策拥立,并非罕见。却总是士大夫辈与天家共同计较。最后也都是安堵如常,现在却用武人辈操弄其间,今后这些武人辈岂不是要爬到读书人头上了?这才是真正的国本动摇!东宫短视,奈何奈何!”
“…………少说这些忧国忧民的话罢,俺们都是在选海沉沦的,寄禄官都是一般从八上。既无馆职,也无贴职。每年俸禄柴炭换装伴食加起来就折一百八十贯,还有七八石米豆。钞五钱五,算着实了能有几文?米豆发下来,也有小半陈腐不能食。都说为官悠游,吾辈在这汴梁,却连家人都迎养不起!国事如此,也该刷新一下。不管是东宫还是嘉王,能将俸禄发着实了,早停的公使钱也补回来。能恢复几十年前优待士大夫的景象,管是赵家哪位坐大位,管是不是武人翻身!”
“…………蔡京梁师成也还罢了,总要找个够份量的奸邪出来。童贯王黼朱缅已经成了死老虎,牵扯上有什么味道?那南来子也侧身其间,谁不知道他和隐相是死对头?这份奸邪名单,当真出奇…………”
一众人议论纷纷,自然是没什么要领。最后还是一人感叹一声:“我辈沉沦下僚,今夜只情当热闹看也罢。但不知道现今在小楼内的那位圣人,却是做如何想?今夜之事,到底如何收场?东宫那位,难道要等到三揖三让都做完,才来登场?诸位,看下去罢,这场好戏,才开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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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这群小官所言,小楼之内,赵佶面色铁青,却又忍不住在颤抖。他都已然站不起来,之势靠在软榻之上。到了最后,浑身忍不住都颤起来,仿佛再也停不下来也似。
小楼当中,梁师成何灌连同几名内宦,都挤在赵佶卧榻之前。何灌胆色壮一些,还靠在窗前,透过窗棂缝隙冷着脸向外观望。梁师成同样也乱了方寸,低头不住踱来踱去,不住唉声叹气。
还有几名内宦都缩成一团,抖得跟筛糠也似。哪里还顾得上服侍赵佶。
而李师师这个时侯就彻底被所有人遗忘,她也再没有靠近赵佶身边。只是冷着一张玉容,悄立在角落。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这个男人,让她将赵佶于今夜留在此处。她无怨无悔的做了,并不指望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原来以为无非是他现在处境艰难,还想借着她再走一次门路,直达于赵佶面前。
既然心动,那么就是上辈子欠这个男人的。也许是因为他于这个汴梁的格格不入,才让她心有所动,甚而连自己的处境都顾不得了?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却翻动了整个汴梁!让大宋帝君,让东宫,让嘉王,让文武百官,让大宋整个统治体系,让几十万都门禁军,全都卷入其中,激荡碰撞。生出了这番天大的事情!
李师师完全不知道萧言将会如何收场,她只是看到这些大人物如此狼狈的模样。隐隐觉得快意。看到赵佶这般模样,她更是觉得快意。
自家固然是伎家养大的,可是艳名高张之后。周旋几年,总能赎身。大宋也没有绝契的道理。李师师一直在咬牙苦忍,只等几年之后就能离开这个天底下最为富丽的樊笼。去一个无人认得自己的地方,过一种清贫却又干干净净的日子。
这辈子的罪受够了,赎完了,下辈子也许会托生到好人家罢?
可是赵佶却出现了,还看中了她。
别人认为君王宠爱,是天大的福分。可是李师师却觉得,自家在这樊笼中的日子,从此就没了尽头!
赵佶自以为风流蕴积,对李师师也还算温柔顾惜。不过这种高高在上施舍的情分,李师师却从来都不想要。
就算杨贵妃与唐明皇又如何,拜月许生生世世,最后还是被君王推出,缢死在马嵬坡前。而且赵佶的荒唐轻易,自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得对他归心,天下所有女子只要看中就应是他的玩物。这等人,秀外慧中的李师师如何有哪里看得入眼?
可李师师却不得不含笑周旋,苦苦忍受。这种日子,还没有一个了结的时侯。就是赵佶宠衰,自家又能向何处去?君王曾经的玩物,自然就是权势次一等之辈眼中的奇物,巴不得能接手亵玩一番。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此般饿狼,就等着赵佶宠衰之后一窝蜂的扑上来!
在这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日子当中,却有这么一个挟北地风霜而来。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奇男子。一下就触到她的心底,答应带她离开这个金鸟笼!
李师师原来以为不过是奢望,不过是她一点可笑的痴想。现在却没想到,这个男儿,却真的翻动了这个庞大的汴梁城,无畏的迎上了这庞大的皇权。无畏的对上了整个大宋!
这个天,似乎真的要被他翻转过来了!
外间呼喊声如潮,室内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惶到了万分的模样,往日的威风权势,往日能将所有人命运摆布在手中那种自信,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比起常人还要加倍的不堪。只有那个曾为武将的何灌还撑持住一点气度。
李师师悄立角落,却忍不住想笑。
在这一刻,她加倍的想着那个略带憔悴,却目光明亮坚韧的英挺男子。
姓萧的,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现在又在哪里?你什么时侯来,将我从这里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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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女儿家的心事,满室的大人物自然没有半个人会去关注一下。就连赵佶,这个时侯都浑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自家宠爱的女人在。
换句话说,要是赵佶现在心思清明一点。说不得还要对李师师恨之入骨。若不是这个风尘女子,朕岂能落到现今被隔绝在外的地步?
陈五婆大声呼喊的那些话语,一字字清晰的传入小楼当中。楼下院中挤得满满当当的那些御前班直,禁中内使。个个面无人色。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惊动外间如许多的乱军,冲进来将大家爆了菊花,木马皮鞭蜡烛调教一番。(码闷了,卖个萌刷刷节操下限…………)
而楼上室内,这些大人物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以赵佶为甚。每一个字,似乎都在噬咬着他的心底,狠狠抽打着他的脸。尤其是内禅二字,更是如毒蛇一般直钻到他内心深处去,差点让赵佶发狂跳起大呼!
竟然要让朕将这皇位交出去!那不孝子,那不孝子!恨不早让楷儿接了他东宫地位!
楷儿虽然不成器,可是也不会如他一般阳为恭谨柔顺木讷,私下却厚植势力,最后还图穷匕现逼宫!这皇位,朕不给你,你就不能争!
外间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中,火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赵佶脸上明暗不定的闪动。让这大宋天子往日清雅俊逸的面孔,显得分外的狰狞扭曲。
他一字字的吐出胸中怨毒之意:“朕的好儿子啊…………朕的好儿子!忠臣义士何在?朕的心腹何在?怎么就没有人为朕在此刻诛除了这个逆子?”
何灌猛然回头,疾疾道:“圣人容禀,今夜之事,绝不是东宫所为!太子纯孝,岂能行此无父无君之事?必然是有人操弄其间!只要遣人联络东宫,让他来圣人面前请罪。则此次乱事,自然平息!”
梁师成也总算从惊惶中反应过来一些,开口语气就如他的君王一般刻毒:“你何太尉不在奸邪名录上,自然说得嘴响。让你去搬禁中班直前来接驾,怎么反倒撞回来了?是不是不愿意圣人回到禁中,好方便东宫行事?”
他转头向赵佶拜倒,老泪一下就滚了出来:“老奴罪该万死,不能护持圣人周全,照应禁中皇城,却没料到东宫包藏祸心。竟然让如此悖逆之事发生,还请圣人诛老奴,悬首于外,稍安外间乱军之心。拖延一二之后,再寻忠臣义士,出而领军平乱!”
何灌给梁师成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今夜就是他力主赵佶赶紧移驾。却因为赵佶自家胆小,女流之辈一句话就不敢动了。要是当是赵佶果断出发,说不定都已然在皇城之内了。行事之人,又如何离间赵佶和东宫之间?
此时此刻,何灌依然认定今夜之事不是东宫所为。一则是今夜之事有太多不合情理在。东宫为人他也深知,绝不是如此有决断如此狠辣的人物。他身边信重的那些文臣,也都是坐而论道行,朝中政争也还拿手。至于鼓起几十万乱军,翻转整个汴梁,逼宫内禅。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二则就是他和东宫算是一党,和旧党之辈也是牵连颇深。赵佶面前不咬死的话,如何在他面前立得住脚?今夜事情还看不出最后结果如何,不知道最后谁胜谁负。要是给赵佶认定是逆党,太子赢了还则罢了,太子输了,自己身家性命连同家族还要不要了?
最后一个原因,毕竟何灌还是大宋忠心臣子。如果不在赵佶身边。今夜声势如此,逼迫之下,说不定就顺势做将下来,东宫身边拥立重臣也有他一个。可是现在他就在赵佶眼前,如何能做那悖逆之事?
直娘贼,要是知道是谁主持了这场变乱。不是你,便是俺。总要拼了这条性命!
当下何灌忍了一口气,冷冷反驳:“宫观说得诛心,俺如何不是圣人面前忠臣?至于寻忠臣义士出而领军平乱,现在被围的水泄不通,如何遣人出外?领军平乱,军又在何处?臣在窗前看见,不少禁军军将都在人群当中,皇城那里,只怕更多。都门禁军,全都被卷入。从哪里抽兵出来平乱?难道指望西军么?等将西军调回来,汴梁都烧成白地了!”
赵佶此刻只想大声吼出来,将眼前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什么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只当是赵匡胤这老祖宗放的虚屁。不知道费了多大气力,才忍住这绝望中的狂乱,才忍住这依然浸到骨头里的刻毒心思。
他勉强坐起来,对着何灌冷冷发问:“那又该如何做?难道朕就等那逆子逼上门来么?”
何灌同样也拜倒在地,和梁师成肩并着肩,昂首大声道:“与今之计,还是遣人去召太子前来。东宫纯孝,必然回护圣人于万全。圣人只要确定东宫地位,以监国名义加之,重用旧党一辈。则天家父子亲情,自可周全。还请圣人早早决断,不然一旦乱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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