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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第5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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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江伟就开始念佛:“大慈大悲药师菩萨,可不要闪得俺苦!个个都赌咒发誓说神武常胜军到了,却是在哪里?这个笑话也闹得恁大了!”
跟着他跑得气喘吁吁的寥寥几名心腹也竭力瞪大眼睛四下打量,可大家都一样,扑面而来的雪尘打得脸上生疼,远处什么也都看不清楚。背后是正烟熏火燎,哭喊震天,乱成一锅粥的太原府城,眼前是漫天雪舞迷茫,寂寥无声。身在其间,只觉得天地间全无依托,这些在太原府,在河东路位高权重之辈,似乎一下就走到了绝路上!
跟在江伟后面的一行人也都乱了,四下张望,纷纷叫嚷。
“这神武常胜军在哪里?”
“江副总管,这上头须不不能轻易说的!”
“你自家要出城避祸,弃土而走,却不要牵连上我辈!我辈在地方上有责,当与太原府城共存亡。今日却被你哄将出来,一世清名,付诸流水!姓江的,等着听参罢!这场官司,某在汴梁和你打定了!”
人人都立刻将责任推到了江伟头上,要让他们转回头进城去,却没一个人有这方面的表示,口口声声的都是要在汴梁和江伟打这场官司。
吴敏却并不吭声,只是在马背上,以手遮额,眯着眼睛竭力打量远处。
要是大宋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江伟知道血压这个概念的话,这个时候估计自家血压飙升的程度,高压说不定都飙到了二百以上。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满心都是后悔。自家想到招募铁匠这这一招,谨守自家衙署宅邸也就是了,何苦来献这个殷勤?怪不得神武常胜军在这帮大头巾底下誓不从他们的摆布,自家一个胸无大志,从未上过战阵,只晓得赚钱享福的武臣都耐不得了,更何况这些击灭过一国,靠杀人将官位杀上来的彪悍武臣?如何能受得了这帮大头巾的鸟气?
直娘贼,还不如遣自家在神武常胜军中听用,今日也就不用受这等鸟气了!
他在这里发狠,身边围着的铁匠大军还在添乱,个个伸手:“江将爷,说好护送诸位官爷出北门,人人都是十贯足陌。唐明街厮并一场,你又许下一人十贯。俺们一百单几个人,零头去掉,就是二千贯。就是圣人官家,也不差饿兵。俺们赏钱,什么时候给?在这里可耽搁不得,城里这般鸟乱,回去保家要紧。这是卖命钱,要是浑赖,俺们就涌诸位官爷回城,你们自家再杀出来罢!”
此时此刻,江伟自杀的心思都有了。
正在一群人拥在城门口,烟尘斗乱,眼看就要散了摊子的时候。就看见雪尘当中,突然闪出两骑甲士身影。这两骑都骑着高头大马,背后插着军中硬探的黑色三角火牙镶边认旗,身上披着锁子甲,都竖持着一柄长矛,长矛系着长长的红色锦缎。
背后认旗,长矛锦带,被寒风扯得猎猎作响。
战马喷吐着白气,喷溅着口沫。马上甲士除了手中长矛之外,马上身上,满满的都挂着弓袋羽箭撒袋,腰间佩着两口佩刀。得胜钩上再压着铜锤之类的钝器兵刃,就如一个活动军火库一般。撞开漫天飞舞的雪尘出现,杀气森然之处,突然就迫到这慌乱成一团的人们眼前!
一名甲士已经用北地口音招呼:“来者何人?”
江伟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在胡椅上声嘶力竭的答应:“俺是河东路驻泊禁军都副总管江伟!身后一行,是本路安抚使吴相公,还有本路运使,宪使,仓使,本府通判。阖路满堂官都在这里了!来者可是神武常胜军?”
来骑听江伟如此说,催策坐骑飞也似的迎上。离得越近江伟越能感到这两名甲士那种迫人的杀气,似乎在他们身上,就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道。
两名甲士扫了江伟和他身后铁匠大军一眼,一名甲士应声道:“俺们自是神武常胜军!奉韩将主令,来府城治所诉冤求活。却看到府城自乱起来,韩将主下令全军不得擅入,风雪中等候…………安抚使何在?”
江伟跳下胡椅,亲自引两名甲士迎向吴敏一行人。那些铁匠直愣愣的看着这两名神武常胜军中硬探巡骑,人人交头接耳。
“入娘的这才是厮杀汉,要不是恶了他们,绝他们粮饷,何至于闹到这一步?多少鞑子都杀干净了,现在倒好,反倒是太原城闹得干干净净!”
“皇天菩萨,赶紧让这些军爷入城平乱罢!俺们也理不清上头那些龌龊事,谁能保得这一地平安,俺们就给谁烧香。”
“现在谁还敢再惹他们?河东路还有几个城架得住再闹一场?就是圣人官家,也得指望这神武常胜军了…………本地那些军爷,济得什么鸟用场。最后还得靠俺们这些打铁的卫护着诸位官爷逃命…………”
“直娘贼,赏钱什么时候赍发?难道只情让俺们在这里喝风不成?”
两名甲士直直迎上吴敏一行,发现神武常胜军真在城外,这帮官儿惊魂大定,一个个总算安下心来,都打量着这两名迎上来的甲士。
说起来神武常胜军恁大威名,在河东路也呆了一些时日了,可驻节在太原府城的大小官吏还真没见识过神武常胜军到底是什么模样。原本知道活着这支军马就是麻烦,谁没事专门吃辛苦跑到边地去看看这神武常胜军的军容?
原来这些遣来戍边的军汉,绝不在河东路诸官心中,只是等着在新来安抚使压制之下,什么时候听到一个神武常胜军将主去位,整支军马分拨给若干总管,置将,钦辖统帅,哦一声也就罢了。
谁能料想到今日,大家巴巴的出城,就看谁能抱上这支军马的粗腿?
今日一看,人人倒吸一口冷气。单单是两名硬探巡骑,硬是就有相当威风杀气!那种经历血战之后,任何时候自然而然都带着的那一丝对什么事情都藐视冷淡的气质,让看惯了太原城中卑下因循苟且驻泊禁军军汉的诸官,心下自然而然的就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这支军马,果然不是好相与的。怪不得朝廷这般忌惮,吴敏直赶到河东来,还不肯和他们罢休!这等武臣,如何不是文臣士大夫的大敌?
吴敏却不动声色,理了理自家须髯,维持了身为安抚使的架子。江伟低声分说两句,两名甲士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参见安抚使!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抚帅恕罪。不知抚帅行止如何,要见俺们韩将主不见?”
这两名甲士,口气当真是硬梆梆的。按照大宋制度,在一路安抚使面前,这算是无礼到了极点。虽然大家此刻都不待见吴敏,可是同为文臣,这个时候忍不住也有感同身受的恼怒。
这些丘八,直恁般无礼,直恁般跋扈!要不是现在实在要依仗他们,须得重重参劾这些军汉,让他们知道大宋以文驭武的祖制法度到底有多森严!
也有人却心中窃喜。
你吴敏和神武常胜军这仇隙结得够深了罢,连两个小小军汉都敢在你尊如一路安抚使面前置气,看你还怎么用得了这神武常胜军?
说起来也奇怪,自从出安抚使衙署之后,吴敏就一直是那种无喜无悲的宁定神色。哪怕出城途中几次遇到险情,周遭人都慌乱成一片,他也就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样子。此刻两名神武常胜军甲士颇为无礼,他也没什么作色,也不自矜,只是摆摆手:“自然要见韩世忠,现下平乱要紧,某为一路安抚,他要听本官号令,头前领路,本安抚亲去会他。”
两名甲士答应一声,一人先行去通传,另一名甲士随行引路。冒着风雪,就引一行人直奔韩世忠所在之处去了。
此刻这一行队伍,都安静下来,反而没了一路逃来的各种作态。全都沉默,各自盘算着各人心思。连那些临时充役的铁匠,都为这两名甲士气势所慑,没再闹着要赏钱,跟着一路前行,只是不住回头看着仍然在骚乱中,烟焰弥空的太原府城而已。
未曾行多久,就看见面前雪雾一动,就见一彪人马迎了出来。当先一人内披甲胄,外裹镶有狐裘的大红战袍,头顶金盔哪怕在雪雾当中也明晃晃的耀眼。脸上一部大胡子,却梳得根根整齐,再不复以前军中老兵痞气象,已然很有一军主将的气场。却不是韩世忠还能有谁?
在他身侧身后,几十名军将亲卫簇拥,个个甲胄整齐,各色战袍都随着战马奔行在身后摆动。不少人头戴貂帽,貂尾也随着舞动。甲叶碰撞,冰冷清洌,隐隐就做金戈铁马之声。
强军悍将意气,只是在这一前行间,就完全显露无遗!
吴敏这个时候因身份关系,就被奉在队伍最前,此刻也忍不住暗自感慨。
他在汴梁,自然是和神武常胜军打过交道的。
可是这支风霜血火当中厮杀出来的强军,在风软水滑,都丽风流的汴梁城中。又如何能与此刻相比?
天高云阔,雪寒霜劲。朔气传金柝,关山度若飞的边塞雪野,才是这支军马最感到如鱼得水的地方,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吴敏学识不浅,汉唐边塞诗词,他也曾经涉猎。其实无非感慨一下这次诗词之瑰丽壮烈,诗意之高远悲壮。今日看到神武常胜军在边塞当中,才恍然明白。汉唐之际,汉家羽林长征,在大漠孤烟,在长河落日,在楼兰高昌,在狼居胥,在石堡城,在高丽新罗…………负弓持槊,策马奔驰,意气素霓而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气魄!
萧言怎么就养出这么一支军马啊…………
这个时候吴敏才恍然后悔,为什么非要将神武常胜军逼出汴梁?在这边塞,才是真让这神武常胜军如龙归大海,再不可复制。自家怎么痴心妄想,就以为能收拾得了回到边塞之地的这么一支军马?
西军与之相比,还是内向的。是靠着中原财赋几十年如一日的倾斜所将养起来的。一家一当,都在陕西诸路。其眼界心胸,还是在维系着陕西诸路自家的局面家当。而这支军马,完全是靠着一场场厮杀,一场场战事胜利之后的缴获,靠着契丹女真人的家当,闪电一般崛起!
大宋从无此等军马,原来以为他们发展壮大下去,无非就是一个将来西军。可能还是低估了他们。更不必说,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谁也说不准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已经创造了太多奇迹的萧言在!
大宋从此以后,只怕真的要不一样了…………
这些感慨明悟,电闪一般的在吴敏心头掠过。却让他脸上神色,更镇定下来。半点也看不出前几日边地警讯传来,他还惶惶不可终日,一筹莫展。连太原府城的治安都维持不住,激起了这么大一场变乱出来。现在更是狼狈从太原府城中逃出去向往日对头求援。
曾任使相,现为一路安抚的威严,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转瞬之间,韩世忠带着一众虎贲已经迎了上来。韩世忠笑吟吟的准备行礼招呼。吴敏却劈头喝了一声:“韩世忠!此刻边地有警,你却擅离防地,领军至此,可知罪否?只道本安抚就真的不能拿下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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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顿时就是一怔,赶来之前,他已经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怎么想这个时候吴敏也只有求自家的份,就算曾任使相架子大,多少也要服点软。他也就不为己甚,赶紧入城平乱要紧。反正太原自家乱起,神武常胜军无论如何已经处于最优势的地位了。
没想到吴敏到了此刻,还好大气性!还摆出如此刚严的架势!
俺们擅离防地,好,现在俺们掉头就走,看你怎么收场?
还没等韩世忠开口说什么,运使孙敞已经冷然在旁边插话:“太原府城骚乱为安抚衙署亲卫激起,转眼间这场骚乱就不可复制。府城为一路治所,河东腹心之地。神武常胜军闻之消息,即刻赶来平乱,又有什么差池了?后方不稳,戍边将士如何在前死战?韩将主有功无过,纵然安抚为一路帅臣,然则某为监司,这上头自然也有表章的。就是韩将主,又如何不能自辩?看朝廷到底如何处断就是!
…………倒是现在,太原府城已然是生灵涂炭,安抚还呶呶与韩将主是否擅离防地,却不遣精兵强将入城平乱。学生不敏,实在不敢苟同!至此安抚乱命,下官誓不敢从!”
到了此刻,孙敞就再不留半点情面了。这个时候,给吴敏留体面,就是害自家。这口黑锅,无论如何也得让吴敏全须全尾的背着。
吴敏还拿着他使相安抚的架子,正好便宜自家结好神武常胜军。河东路文武联衔咬住你吴敏,再加上边地有警,繁峙陷落还有太原因吴敏元随亲卫生乱这两桩天大的罪过,还怕咬不死你?
朝廷为收拾乱局,从人地相宜,从与神武常胜军关系如何来考虑。他孙敞坐升本路安抚使,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孙敞盘算,就是河东路本地官员们的盘算。有孙敞带头打冲锋,其他人也没什么顾忌了,纷纷开口附和,你一句我一句的将吴敏乱命鄙夷得什么也似。有宋以来,一路地方官吏对本路安抚使如此态度,还从来未曾有过。跟着吴敏的那些幕僚人人都恨不得将头埋到裤裆里面,没一人想为自家安抚分说两句。柳平柳胖子倒是个厚道人,看诸官说得如此不堪,反倒想回护一下吴敏,可惜他是个结巴,心里有却倒不出来,涨得满脸通红。转头看吕存中想求援,就看见吕存中苍白着一张脸,抖着手不看吴敏。看来人人都知道吴敏这里是条破船,都想朝下跳了。
诸官如此,韩世忠粗豪外表下向来是心思灵动清明,顿时就明白了局面。神武常胜军地位在河东路实在是无可撼动了。心下更是大定,自然不会对着吴敏诚惶诚恐的辩解分说什么————直娘贼,就是吴敏气焰最高的时候,俺们神武常胜军也未曾鸟过他!
他坐在马上似笑非笑,只是朝着吴敏拱手抱拳,就算是行过礼了。
等孙敞以降诸官说得累了,声音低了,韩世忠才笑着开口:“抚帅,边地有警,州县陷落,诚大宋数十年未有之事。末将正欲整军北上,与敌死战。然则军中无粮无饷,如何能战?繁峙失陷,唐县尊护印徒步逃亡数百里前来求援。就是这位唐县尊,亲眼见到俺们神武常胜军在蔚州左近,在三关的守军,在后方没有一粒粮米,一文军饷的接济下,犹自死战,然则不敌贼寇人多势众,凶焰滔天。最终不利退守三关自保。
这个时候,不管俺们在安抚麾下如何被薄待,朝廷应分粮饷都留在安抚手里,没一丝一毫拨发下来。这些都不必提了,俺们自然要整军北上。然则这些时日下来,只是得了安抚使衙署行文督促俺们整军北上迎敌,却没有一项全盘对敌方略放下,要俺们卖命,也还是没有一点接济发下!反倒是俺们自家贴本,设立大营收容向南逃来的大批难民。
几千儿郎三关被围,代州近万大军要活,几万难民也要度冬。贼寇更是要赶紧打出去!俺们不来太原府求安抚指点方略,不向安抚要粮要饷要军资器械,俺们也不是神仙,喝着风就能和鞑子死战!”
这番指责,算得上是慷慨激昂。还拉出了繁峙县县令唐琛这么一个人证,将蔚州左近神武常胜军驻军一部的情形也交待了。证明了他们在无粮无饷的情况下犹自死战,最后不敌败退被围。打不打得赢是能力问题,打没打是政治问题。萧言和韩世忠布置周密,将这最后一点首尾都了得干干净净。
诸人目光闪动,都望向了夹杂在队伍当中一个黑黑瘦瘦文官模样的人物,此人自然就是唐琛了。诸多上官目光投过来,唐琛只能尴尬笑笑,僵硬的点点头示意一下。
现在这帮神仙打架,自家就不要凑进去自己找没趣了。反正韩世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运使都赶着来抱神武常胜军粗腿,自家算是早早抱上了,现在哪里还有丢开的道理?
诸官看着唐琛的目光,倒有三分羡慕。繁峙陷落,在大家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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