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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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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鑅心中萧瑟,回身屋中,想想昌平巡抚何谦早就借口守卫居庸关带着亲兵逃了,自己孤身一人,难道能挡住李自成的十万大军?一时间心灰意冷,李守鑅正巧看到屋外一条绳索的,盘绕如蛇。
他取过绳索,平静地回到屋里,抛向房梁,站在桌子上系了个死节,一整衣甲,投缳而绝。
陈一元并不是军官,只是平日颇会做人,在兵士中有个善缘,众人碰到点事便找他出头,时日久了却像是个兵头一般。他出了营门,想起这位李总爷的好处,知道他老人家必然没有偷生之理,心中也不免哀伤。直到他带着一干昌平兵到了城外三里坡,发现地方上的老人、生员早就在前等候闯军,心中又不免庆幸:还好没有迟了。
不一时,西边来了一群人马,打着“田”字大旗,衣甲青蓝,器宇轩昂。陈一元连忙抢先上去,跪倒马前,大声呼道:“昌平守兵愿降王师!”
阵中走出一个将军来,正是泽侯田见秀。他看了一眼跪迎的兵民,问陈一元道:“可是都愿降么?”
陈一元垂着头,大声道:“昌平守兵皆在此跪迎,求老爷怜悯。”
田见秀放眼一看,陈一元身后不远果然跪着一群乞丐似的人物,也有三五百人。
“圣驾在后。”田见秀一甩马鞭,令大军继续前行,占领昌平城。
昌平是皇明十二陵所在之地,满山多是松柏。闯兵过处,哪里管什么忌讳,只要用柴便去砍伐这些松木柏树。又有人想去摸金翻斗,却找不到地宫大门,便将康陵、昭陵的明楼并定陵的大殿烧了泄愤。
昌平距离紫禁城不过八十里,李自成在昌平与北京之间的沙河巩华城设下行在,仍命田见秀率大军进逼北京城。
襄城伯李国祯率领京师三大营屯驻城外,田见秀大军一到,他便立即投降,从守城变成了攻城。
……
“去将定王、永王叫来。”崇祯坐在阶下,头发已经散乱,再不复往日的气度。
不一时,内侍带着定永二王过来。崇祯一见儿子,悲从中来,眼泪已经流了下来,硬忍住哭泣道:“你们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裳?快去换了百姓服色。”他拉起两个幼子的手道:“汝二人今日为王,明日便是小民。在乱离中要隐匿行迹,藏好姓名。若是见了做官的,年老者要称老爷,年幼的要称相公。若是见了平人,年老者要呼老爹,年壮者要称伯叔。戴方巾的文士要称先生,军士要叫长官、户长……”
崇祯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见两个儿子瑟瑟发抖,仰头长叹:“尔等何辜生于天家!各自逃生去吧,不必恋我……”
慈炯年纪稍长,抱住崇祯的手臂不放,只是哭泣。永王慈炤也是一样,不肯离去。
“皇爷!”近侍张殷突然上前来:“皇爷不须忧愁,奴婢有策在此!”
崇祯已经是溺水之人,哪怕有根稻草都要抓住,连忙起身问道:“何策!”
张殷笑道:“贼人若果然入城,只需投降便无事矣。”
崇祯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脑门,一把推开两个儿子,抽出腰间宝剑,狠狠劈向张殷脖颈。张殷猝不及防,被劈开了颈侧大血管,颈血直喷出三尺有余,淋了崇祯一头一脸。两位小皇子见张殷倒在血泊之中,浑身犹在抽搐,父皇又是满脸血污,宛如恶鬼。两个少年惊声尖叫,撒腿就往外跑。
崇祯被血腥刺激,神情狰狞,提着犹在滴血的宝剑,一路往坤宁宫去了。沿途太监女官,见了皇帝再没有跪下行礼的,一个个只顾着逃命。
第193章 吹沙走浪几千里(26)
坤宁宫中,周后已经知道昌平沦陷之事,与女儿两人相抱哭泣。袁妃没有子女,只在一旁看着擦泪。
“陛下?”周后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起头却见丈夫手提滴血长剑,两眼血红地看着自己母女,心中已经明白了。
“我身为国母,自不能受辱,已经备下了三尺白绫。”周后连忙起身挡住女儿:“坤兴还小,就送回嘉定伯那边吧。”嘉定伯周奎是周后的父亲,虽然父女之间已经冷淡了许多,但终究还是朱媺娖的外祖父。
“谁让她生在天家!”崇祯悲怆吼道,手中的长剑不住颤抖,眼泪冲开了脸上的血污,留下两道分明的痕迹。
“坤兴啊!”周后转过身,紧紧将女儿搂在怀里。
崇祯脑中回想起往日的天伦之情,步伐踉跄,走上前去,柔声道:“很快的……不会痛……”
“陛下!”袁妃上前跪倒在崇祯面前:“请恕臣妾先行一步。”说罢便往往长剑上撞去。
崇祯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宠妃撞上长剑,口中只是道:“好好,你先去,朕随后就来。”
朱媺娖吓得瞪大了眼睛,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在这瞬间的冷寂中,坤宁宫外传来了铁甲摩擦之声。
崇祯悲戚道:“闯贼这就已经进城了么!”
“父皇!儿臣回来了!”
朱慈烺尚在门外,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崇祯一呆,脸上复是一悲,重重将剑扔在地上,转头朝外吼道:“你还回来作甚么!”
朱慈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见地上躺着袁妃,连忙呼唤身后青衫医进来。他之前在东宫外邸与沈廷扬说话,听说昌平陷落就着急往宫里赶,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周后见大儿子身着铁甲,头戴明盔,雄姿英发,眼看着又比出宫时长高长壮了许多,心中悲喜交加。她放开女儿,扑抱过去,泪如雨下:“也好也好,咱们一家人总算在一起了。”
“父皇,母后。”朱慈烺任由母亲抱住,又对崇祯道:“儿臣来得正好,请父皇母后快随儿臣出宫吧。”
崇祯凄然道:“君王死社稷,朕是定然不走的。你若能走,便去南京继位吧。”
朱慈烺笑道:“以父皇的英明,尚且被大臣误了。儿臣去南京岂不是明摆着要被那些文武庸蠹坑害?父皇,儿臣已经在天津卫备下了海船,大明气数未尽,还需要父皇执掌乾坤,恢复祖业。”
周后见此情此景,连忙劝道:“陛下!之前不走是为了守卫祖宗陵寝。如今再不走,恐怕连宗庙香火都不存了!”
“朕身为皇帝,若是今日弃国而去,还有何面目要大臣们死守信地!”崇祯一跺脚:“你们走吧!我唯有在此死节,才不至让祖宗蒙羞。”
“父皇,若是如此,请恕儿臣无礼了。”朱慈烺轻轻安抚母后,朝崇祯拜了拜:“父皇今日非走不可。”
“你要毁了朕的名节么!”崇祯盯着朱慈烺。
“此乃乱命,儿臣要行兵谏!”朱慈烺不等崇祯反应过来,已经发出了兵谏的信号。
萧陌与佘安的统领的东宫侍卫涌了进来,当下上前搀扶起崇祯:“陛下,事急从权,车驾已经备好了。”说罢,不由分说将崇祯驾出了宫中。
崇祯直到门口方才反应过来,却是挣脱不能,只能任由这两个壮汉将他“送”进马车里。那马车里面已经经过了改造,六面都是厚厚的棉被,用皮囊盛了酒,油纸包肉,肉里连根骨头都没有,没有一寸硬物,绝不让崇祯自尽。
崇祯见了如此周密的安排,自然知道儿子并非仓促准备,心中突然有些失落:儿子已经长大了……继而又有些安心,似乎真的相信了儿子能够力挽狂澜。
朱慈烺将周后与坤兴送上了另一架马车,安慰道:“母后,儿臣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我大明绝不会就此覆亡。”
“刀枪无眼,我儿小心些。”周后抚着朱慈烺的面庞,眼中噙泪,柔声劝道。
朱慈烺应声而去,命人驱赶车驾,从紫禁城侧门而出。当日大臣们南幸讨论了那么多护卫、行宫、粮草等事,如今只是一架马车就可解决,无疑是给了那些理论家一记耳光。
刘若愚也进了宫中,找到朱慈烺道:“殿下,适才王承恩来报,说城下贼兵遣了故宣府监军杜勋入城,要与朝廷和谈。”
“与他谈。”朱慈烺道:“其他人抓紧时间,将印玺国宝,宗庙神位都运出去,你亲自按号核查。”
刘若愚点头应是,转身就走。
“骑马!”朱慈烺叫道:“凡诸事官,一律赐禁中骑马!”
宫里这么大,要跑来跑去办事得多花时间?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刘若愚早就将维持朝廷、内廷需要的物件一一编号造册,谁负责何物也都一一写得清晰明了。甚至就连内官的撤退的路线都已经演练过了,很快就在宫中形成了一条井然有序的队伍。许多逃散的宫人见这队伍齐整,不自觉地就靠了过来,还以为是皇帝要出宫南幸。
刘若愚也不与他们客气,指使他们搬些重物。
朱慈烺从内宫女官手里拿到了玉玺,回到武英殿,快步上了宝座,对下面惊诧不已的侯方域道:“起草,封吴三桂为广宁王,以山海关至广宁三百里为广宁国,照朝鲜例!”
侯方域早就准备好了纸墨笔砚,此时不免惊恐:“殿下!这是……”
“这就是圣旨!”朱慈烺抬了抬下巴:“让他吴氏永保此国。”
侯方域一直以吴伟业为前车之鉴,丝毫不敢违背朱慈烺的意思,龙飞凤舞写了起来。到底是江南才子,一篇漂亮的封诰文书写得古朴雅致,文不加点就写成了。就这还是他惦念父亲,不知道东宫侍卫是否已经去诏狱将父亲救了出来。
朱慈烺只带了闵展炼一队高手入京,保护自己安全。随后潜入京师的却足足有一个千总部,正是萧陌统领的左军千总部。他们入城之后即刻分赴各地,起出东宫库藏的现银,和重要人物,押送出京。另有一队文士,以侯方域为首,跟在朱慈烺身边,随时起草文书。
除了封吴三桂为王的封诰,还有赦免崇祯年间文武大臣的诏书,以及天子南幸留都,着令文武官员南下随驾的敕令。至于许多调拨军队的文书,因为不需要文辞斐然,便交给了其他秘书,一时间武英殿中墨香四溢,沙沙成韵。
“臣沈廷扬拜见殿下。”沈廷扬处理好了最后一波人事,进宫见了朱慈烺。
“此番能得五梅公襄助,真是大明之幸。”朱慈烺亲自迎了下来。
他在外行军打仗的这些日子,京中没有人执掌全局。刘若愚能将宫中安排得稳妥,于外廷却无能为力。诸位尚书虽然也都倾向太子,但绝不会为太子的事奔走,最多也就是暗中给些方便。
将五万工匠分批运往山东,全靠沈廷扬尽心尽力。因为开始是说安置在江南,沈廷扬已经在江南置了许多庄子,结果朱慈烺改在了山东,沈廷扬便自己贴钱,又在山东找了不少地,将人运过去,乃至于用来安置的银子都是沈廷扬的祖产。
“真是忠义能吏!”朱慈烺扶住沈廷扬的手臂:“陛下已经南幸,这算是最后一批了。”
沈廷扬道:“殿下,当年壬辰倭乱时,朝廷在天津广设弓弩箭矢铺子,火药火炮铁行,这些工匠若是弃之也是可惜。臣愿散尽家财,将他们也一并送往登莱。”
朱慈烺喜出望外:“我早就在想这事,只是怕为难五梅公。”要给属下压力,但不能是过头的压力,否则很可能打击属下的办事积极性,连能办好的事都不办了。沈廷扬能够自己提出来,想来一定是有过度量的。
“只怕他们不走。”沈廷扬道。
京师的工匠都是在籍的奴工,等于是皇帝家的私产。天津那些工匠却都是自由人,谁都不能强迫。
理论上是谁都不能强迫,一般来说人在见到两样东西的时候总有商量的余地。
一是银子。
二是刀枪。
朱慈烺两样都不缺。
沈廷扬领命而出,随他一同出去的还有一封着令天津守官征调匠役的圣旨。朱慈烺看着一道道明黄圣旨,自己手持国玺,亲自铃印,终于有了重回当年掌控一方的感觉。虽然他还是没想到该如何与自己的皇帝父亲沟通,但决不放弃手中权柄已经是他心中的定计。
……
“只要朱室肯逊位,吾皇愿封其长子朱慈烺为宋王,仿照杞、宋惯例,承袭宗嗣。”杜勋大言不惭地宣读了李自成的条件,向王承恩解说道:“圣天子仁义宽厚,只要朱室退位,必然善待朱室,不管怎么说,朱家也是承平三百年的天家嘛。”
王承恩知道大内已经在搬家了,自己的任务就是拖得一时算一时,嘴里哼哼,问道:“那定王、永王呢?”
杜勋应道:“皆封国公。”
“坤兴公主呢?”
“仍以公主礼送她出宫。”
“唔……”王承恩沉默良久,道:“且等咱家去问问陛下的意思吧?”
第194章 吹沙走浪几千里(27)
周武王成为天下共主之后,封夏室在杞,商室在宋,享受国宾待遇,延续前朝祭祀。
李自成在看了张璘然为他起草的《永昌元年诏书》后,惟独喜欢“如杞如宋”这四个字,好像这四个字完全打消了他内心中对坐上龙椅的恐惧,让他相信自己是如同武王一般的真龙天子。
“如果朱皇帝肯逊位,朕绝不食言。”李自成亲自站在了北京城下,表达自己的诚意。他知道有大量勋贵逃出了城,其中还有不少太监。他也知道东南还有一支明军接应这些人,而且人数并不算多。
问过唐通、杜勋等降将之后,李自成能够猜到这支明军是东宫侍卫营,因为整个大明已经再没有一支成建制的军队会出现在北京。
吴三桂还在路上,刘泽清却已经南逃了。
朱慈烺站在城头,看着下面的李自成,也大声应道:“你若是肯回兵西北,我也可以劝父皇以秦晋湖广封你,不朝不觐,永世为王。”
李自成大笑道:“若是去年你们肯答应,朕何必起兵?如今天命如此,朕又怎敢违抗天命?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天爷给的,不拿也得拿啊!”
朱慈烺笑道:“到底是不是老天爷给的,还难说得很。这龙椅没那么好坐。”
“朕只知道以仁厚待百姓,百姓自然会拥戴朕。”李自成道:“朕驻兵三日,亲自与你分说,朱皇帝若是还不识时务,朕的大军就要攻城了!”
“各退一步如何?”朱慈烺道:“皇室退回南京,两家划江而治。”
李自成对这个提议倒是颇为动心,不过牛金星却在一旁低声提醒道:“皇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牛金星是由衷希望早日攻城的,但北京城高且厚,上面大炮成列,真要攻打起来哪有那么容易?一个开封就把李自成耗得半残,何况北京呢?眼看就要毕全功于此役,能少些死伤也是好事。只要得了北京,大军南下难道还会有什么阻碍么?
已经封侯封伯的将军们也不愿意攻城,马重僖的前车之鉴仍在,谁都不想眼看着大功告成之前战死沙场。而且他们最初杀官造反,那是因为活不下去,现在各个都有家室儿女,田宅广厦,若是战死可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哪怕是明知有人逃跑,李自成也没下令追击。他相信只要得了北京,拿到了崇祯帝的逊位诏书,江南势必能够传檄而定。
朱慈烺可是时时刻刻都准备好了逃跑,重要人物和国宝也已经送到了天津。现在每多一个时辰都是赚来的,非但意味着有更多的财富运出北京,也意味着陈德率领的工兵营有更多的时间修筑野战工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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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公,您怎么亲自前来了?”王之心在中堂迎接王承恩,话虽热络,神情却是冷淡得很,显然心中有事放不开。
王承恩穿了便服,除了没有胡子之外,就和一个富态的乡绅没有什么区别。他自顾自坐了,道:“殿下听说公公身子不爽,让咱家来问问,可要找青衫医来?”
王之心连连摆手摇头。
青衫医在军中就像是活菩萨一样被人供着,在民间的口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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