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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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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有银子还充足。
想到银子,朱慈烺又想到了粮食。
这事也让他揪心不已。
都说“湖广熟,天下足”,如今湖广被李自成张献忠占据,他们开科取士,派出了地方官员,俨然一个小朝廷,流出的粮食量少且贵。江南原本是鱼米之乡,可自从嘉靖年间海贸之风大兴,大好良田早就被改成了桑园,到了万历年间已经要彻底仰赖湖广的粮食产出。
北方是天灾人祸,饿殍遍地,不说也罢。
光有银子买不到粮食,实在让朱慈烺痛苦不堪。如今东宫已经是以超出市价三成的价格在收粮,加上转运消耗,每石大米价值五两!这都快赶上建奴从关内买粮的价格了!
银子这么不值银子,还不如多买些千里镜、铁座钟赏赐给军官。比直接赏银要有面子,而且对指挥作战大有裨益。如果能稳固这些渠道,日后到了山东经营还可以加以利用,可谓一石三鸟。
朱慈烺突然眼前有些恍惚,脑中的声音渐渐空灵起。他重重一点头,竟然砸在了武长春送来的总结上,彻底昏睡过去。
第138章 英雄乘时务割据(11)
朱慈烺在宫中注重的是养生,但不能健体。在老人的观念中,身上肉嘟嘟的孩子才是福娃宝贝。而且身为天潢贵胄,走路都有规范,何况跑步?至于自制健身器材,关键在于安全性——不光是太子本人的安全,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安全,所以哑铃、单杠都在禁制之列。诚如很多人都知道万历皇帝是个大胖子,却很少有人留意他少年时也是个热爱运动的阳光少年,最后活生生被张居正、冯保与李太后的铁三角扼杀了。
到了东宫外邸,朱慈烺总算可以放手锻炼了。好在之前的身体底子不算差,营养也跟得上,跟着新兵跑圈骑马、打熬力气,已经能够看到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来。然而身体再好,终究只是个十五岁少年的身体,内分泌系统可不会管你心理年龄有多大而偏心偏爱。常年处于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外加行军劳顿,到了汝州之后一天都没好好休息过,终于到了身体的极限,彻底昏睡过去。
在外伺候的小宦官不经宣召不敢擅入,直到天亮之后,前来跟班的陆素瑶在营帐门口请旨没有回音,大胆闯入帐内,才发现太子殿下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
陆素瑶不敢打扰太子殿下酣眠,甚至很高兴看到太子终于睡觉了。那种日里工作不殆,夜间几乎不眠的工作狂人形象实在让手下人心头沉重。她命人找来一床薄毯,蹑手蹑脚上前,轻轻该在朱慈烺身上。
朱慈烺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整个人弹坐起来,强睁开睡眼:“天亮了?”
“殿下,这里风寒大,回城里睡吧。”陆素瑶连忙退开,低声道。
朱慈烺吸了气,满肺都是陆素瑶带进来的清晨雾味。他搓了搓脸,清了清喉咙里的不适,道:“你先去安排一下今日军官过来军议的事,还有,让人端碗热面糊来。”
陆素瑶本想劝殿下休息,但最终还是抿嘴出去办事了。这位殿下对下官下人可谓宽厚,很少见他苛责过谁,但性格确实犟得如同一头牛,认准的事谁都拉不回来。
朱慈烺已经埋头案上的总结报告,一目十行,就像是单纯翻书一般。只有中间时不时抽出一两张放在旁边,才能确定他的确看得很仔细,同时也在加以筛选。直到总结上出现了一个叫“刘肆”的名字,太子终于停下目光,在那份总结上足足停顿了两分钟。
十人团非但要报告士兵中违法乱纪的事,同时也要报告有感染力的好人好事。与其说他们是兼职告密者,不如说是下情上达的一条通道。
朱慈烺看完这个充满传奇味道的故事,将“刘肆”的档案单独放开,同时也记住刘肆的上司:佘安。
不等朱慈烺将手中的档案看完,军官们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帐外。朱慈烺考虑到天气已经冷了,而且让他们在外面聊天还不如放进来一起聊,索性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让人将军官们传召进来。
军官们入了军帐,按照军职排列入座,脸上神情大多都是忐忑不安。虽然打了胜仗,但各司局的死伤状况就如冷水一般浇在他们心头,原本以为摧枯拉朽的战斗最终被打成了力战,有些司局甚至只是小胜。
“大家打得还不错。”朱慈烺敏锐地捕捉到了众军官的神情:“刘宗敏是天下有名的悍将,手下的兵士又是李自成的中权亲卫。能跟这样的军队力战而胜,可见我东宫侍卫营也有了被称为天下强军的本钱。”
众人见太子满面春风,这才算是放开了些。唯有萧陌仍旧阴冷着脸,手里紧紧攥着连夜赶出来的总结报告和用兵日记,对自己的每一项安排都阐明用意,做出解释,以及实际效果。等他写完,方才发现这份总结报告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份检讨书。
“殿下,陈将军求见。”门外有人通报。
陈德没有收到军议的通知,因为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检讨作战,同时对善后工作进行安排。他并不是主战部队,甚至不算东宫体系的部署,所以朱慈烺只是让他去核对战果,并没有要求他与会。
陈德早就对战果十分好奇。他亲眼见了刘宗敏和牛金星,感叹殿下的运气竟然这么好,一战擒获了两名敌方要员。随后他又去核实了战损伤亡,惊讶地发现非但数字没有什么出入,各司局旗队甚至将人名都张贴出来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若是各军镇都如此公开透明,当官的还怎么喝兵血吃空饷?
至于缴获的钱粮战马,陈德已经没兴趣去一一核对了,他更着急回来听听太子对这一战的看法。此刻他才真正庆幸自己来对了地方,可以一窥真正的兵家用兵之道。
“让他进来。”朱慈烺并没有将陈德排斥在外。他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注重自己最大的职衔,不会以一个小团队的领导者自我封闭。作为东宫体系的领袖,他要努力增强自己的实力,但作为皇明的皇太子,他也要努力增强一切可以帮助帝国走出困顿的力量。
陈德进了军帐,小心谨慎地溜边坐了,并不起眼。他虽然是朝廷的游击将军,但显然这个帐篷里坐着的人更看重东宫颁下的军衔,所以他们唯一认可的将军是喻昌喻将军。即便他本人尚在天津防治鼠疫,但青衫医的优异表现一样增强了他的声望。
一阵闲聊之后,宦官进来提醒了时辰,朱慈烺收起脸上的笑容,振声道:“此战虽然打得不错,但也有许多值得反思之处。现在由上而下,大家先粗略谈谈感触。不要照本宣科,等日后你们的总结都交上来,会有文字材料下发的。”
萧陌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向朱慈烺行了一礼,垂首道:“卑职指挥失当……”
“这样,”朱慈烺打断了萧陌的话,“只是粗略谈谈感触,不要做批评,也不要下定论。”
萧陌这才松了口气,抬起头道:“卑职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野外决战,却又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以至于分散了兵力,更失去了战场主动。”
“看操典出身的将军,难免如此。”朱慈烺哈哈笑道:“你麾下几个司都打得不错。那个佘安我有印象,下一个就你了。”
佘安听了心中激动,连忙站起来行礼。不过等他真正站在了众人面前,这股小激动瞬间就过去了,只是顺着萧陌的基调道:“卑职兵行奇险,贪功冒失,分兵袭敌后路,险些酿成大祸。”
朱慈烺微微点头:“以正合,以奇胜。这固然不错,但还是要准备周详方可行奇兵诡谋。下一个。”
有了萧陌和佘安的带头,其他人也不敢越轨,纷纷坦诚本司局需要改进的地方。虽然太子殿下说了不要检讨,但整个会议还是成了检讨大会。这让陈德越发惊讶。他所见识过的战后议事,无不是夸张伤亡,请求粮饷抚恤;或是自夸战功,谋求升官发财。从未见过有人会在上峰面前自陈其短,更不会连“伙食供应延迟,耽误了兵士们开饭时间”这种小事都拿出来检讨。
朱慈烺虽然一言不发,但其实一种用肢体语言和表情控制着会议气氛,故而形式上像检讨大会,实际气氛却还算得上是轻松愉快。
等所有军官都说完了,朱慈烺方才进入下一个议题,道:“眼下李闯大军未退,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各项优抚政策必须传达下去,让每个士兵知道,同时也要征集他们的意愿,看看有什么后顾之忧。我先说一下大概情况,你们补充。”
朱慈烺环视一周,见众人各个脸上升起凝重之色,继续道:“阵殁将士,一律发放十两恤银,同时还要按期发放其本人到退役时限的所有兵饷。”
抚恤银是天下通行的,否则谁肯卖命打仗?但是继续发放兵饷却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人都死了,日后也不能为太子效力了,为什么还要给兵饷呢?众人虽然知道这是天大的善政,却有些不解。
“如此方可让其子嗣得以生活无忧。”朱慈烺道。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一片悉悉索索的衣甲摩擦之声。大家都是一起被征发来的,谁都知道当初征兵时就不要那些拖家带口的人。坐在这里的人还有成家生子的一天,而躺在地下的战友哪里来的子嗣?
“京师防疫的时候,咱们东宫搞过难民营,收罗孤儿,大家都是记得的。”朱慈烺悠悠道:“这些孩子中挑选一批身体强健、年幼还不太懂事的,由礼部派人出面,过继给阵殁兵士中没有子嗣至亲之人,传承香火。阵殁将士的兵饷,便是给他们生活所用。等兵饷用完了,由朝廷出钱将这些孩童抚养到十八岁成年,自食其力为止。”
众人身上一阵颤栗,不知道是因为死有所归,终究未断了香火,还是因为听到皇太子殿下说“咱们东宫”。
第139章 英雄乘时务割据(12)
华夏对香火传承的看重恐怕在世界各民族之中也排得进三甲。能够在死后有子嗣传承香火,落在文人笔下是长篇累牍的歌功颂德,赞叹皇太子殿下的仁慈宽厚,爱兵如子。对于冲锋陷阵的兵士而言,却只有一句话:“死了也算没白活。”
当然,不死就更好了。
各级军官、士官的奖赏也很快颁发了下去,根据级别给予银两、土地,乃至妻子的奖励。银两现兑,妻子要等回到京师才会找媒人安排,土地却是“飞地”。士兵只知道自己在某处有一块多大的田地,在服役期间却不能自己耕种,也不能转卖,只能收取土地上的田租。这田租也是定息,每年五斗,虽然不算多,但退役之后就能自由处置这块土地,这让原本毫无家产的兵士们都有了成家的冲动。
“殿下,给这些兵士如此厚待,就不怕他们上阵之后畏首畏尾么?”陈德十分替太子担心,忍不住问道。
自从兵家强调赏罚分明以来,就讲究一个“即时”,绝不拖延,颇有些按项目进度结算奖金的意思。朱慈烺提出的土地奖励是此次奖赏模式的最大头,相比之下拿到手没处花的银两,以及尚在京师不知美丑的婆娘,都不能跟这片见都没见过的土地相比。
活着回家,种属于自己的地,过上有恒产的日子,这是每个农耕文明子裔的内心期盼。
“不会,”朱慈烺笑道,“你没跟我营中的训导官聊过吧?”
陈德一愣。
他对东宫侍卫营的训导官制度略有所知,局限于教兵士写字、帮助他们写报告……虽然深入基层,也担任着一个“官”字,但实际上只是宦官为主秀才为辅的一帮书吏。
“训导官会告诉他们,努力打仗,土地就会越来越多。上阵畏缩,只有死路一条。若是敢当逃兵,这些用命拼出来的东西也就彻底没有了。”朱慈烺微笑道:“训导官很重要,绝不是捉刀代笔那么简单。”
“若是如此重要……”陈德突然封住了嘴。
“为何还要交给阉人,是吧?”朱慈烺微微摇头:“在我看来,之所以有人做出自残入宫的事,多少有些不得已。这些人原本身残心弱,若是歧视他们,只会将他们推向极端,最终变成刘瑾、魏忠贤之流的逆阉。成祖也重用太监,为何就没有出现过这等逆阉?识人用人,最重要的便是‘一视同仁’四个字了。”
陈德将太子的话在脑中转了一遍,垂首道:“多谢殿下指点迷津。”
朱慈烺抿了抿嘴唇,身后传来了战鼓擂动之声。
时间差不多了。
在休整了一日之后,东宫侍卫营留下一个司保护后路,封锁山口,大军集结汝州,准备开赴宝丰、郏县一带,伺机接应孙传庭的秦兵。
雨水连成了线,洒落在军阵上方。身着棉甲的赤红军队,在雨中纹丝不动,任由雨水顺着明盔滚落下来。他们手中握着长兵,腰间的“双插”上盖着油布,弓弦更是早就收起,用防水的油纸包裹,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行军,但对于士气正旺的东宫侍卫营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孰不见,就连皇太子都淋在雨中,身上的胖袄与将士们身上的一样,贪婪地吸着雨水。
朱慈烺纵马一步,高举手中尚方宝剑,正要宣布出兵,突然远处驰来一骑,远远就嘶声力竭喊道:“殿下!前方紧急军报!”
侍卫们纷纷上前将探马换下来,半拖半扶带到太子面前。那塘马勉力撑起一口气,道:“殿下!秦督败了!”
“怎么还会败?”朱慈烺忍不住叹道。
后路都已经帮他守住了,怎么还是败了?众人只以为太子在说去年之败,并不以为异。
“是,是秦兵发生了营啸,闯贼乘机攻破了大营!”那塘马满脸雨水泪水相杂,哭嚎道:“大败啊!”
营啸是军中最为常见的灵异事件。
如果说哗变的士兵只是失去了理智,那么营啸则是从人变成了野兽。
如果按照后世的心理学分析,营啸是因为人多拥挤、居住空间小,且平时因训练或者结仇等原因造成整个群体精神压力大,处于崩溃的边缘。因此在某个寂静漆黑的夜,一个士兵因噩梦而喊叫时,往往会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使得全营都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乃至自相残杀,后果往往十分严重。
孙传庭率领的秦兵离开家乡已经数月,连战之下积累的精神压力不能得到释放。又碰上阴雨连绵,再次回到去年惨败的地点,这无疑会给士兵更加强烈的心理暗示。别说营中混有奸细存心挑唆,就算没有奸细,发生营啸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朱慈烺既然有心领军,对营啸自然要加以了解。在他的阅读范围内所知:最早有记载的营啸发生在东汉对西羌的战争中。可以说营啸、夜惊是古已有之,历朝历代都用严酷的军纪防止营啸,尤其要严惩借营啸之机行不法之事的兵士。
东宫军纪在历代严军之中也算排得上号,其中自然就有朱慈烺对营啸的防范。谁能想到,老于带兵的孙传庭,竟然也碰上了这等事,而且还被李自成逮到了机会……
或许,这就是李自成创造的机会。
朱慈烺心中暗道。
“殿下……”陈德心中无比忐忑,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河南兵是否也发生了营啸。在他来之前,豫兵和秦兵可是紧邻扎营的。
“带他下去!”朱慈烺挥手道:“各营继续进兵,沿途收罗溃兵!乱兵有胆敢不从调度的,一律格杀!”
“卑职等领命!”东宫侍卫营的校尉们行了军礼,按序发兵,仍旧是有条不紊。
……
“报元帅!白广恩的将旗倒了!”
李自成站在城头,看着城外溃散的明军,身后传来前线的塘马回报。他此刻没有丝毫获胜的喜悦,原因正是刘宗敏、牛金星、杨永裕三人的被俘。杨永裕被俘,会加重原来朱朝官绅的恐惧;牛金星被俘,会造成谋士之间的慌乱和骚动;刘宗敏被俘……李自成不敢想象作为悍将旗帜的刘宗敏被俘之后会对军心的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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