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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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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刘老四暴吼一声,硬挺着藤牌朝前冲去。

他的目标就是那个能够射出连珠箭的弓箭手。

当他冲向那个弓箭手时,其他一切人都已经不在他的目光之中,如同透明的空气一般。而他壮硕的身躯冲撞过去的时候,这些长枪手和匆匆补上来的刀盾手也如同雾气一般被驱散。

这一刹那,世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和浓重喘息。

刘老四不知道身后的百总是否安然无恙,他只知道这个弓箭手已经逃不掉了。在接二连三的冲撞之后,刘老四脚下仍旧刚健坚挺,冲到了那个弓箭手面前。他挥起右手中的长刀,却被那弓手用弓体挡住了。

这是一张与开元弓。

官军弓箭手的标准配备。

刘老四甚至还看清了弓手腰间的双插——弓插和箭插,也跟自己战友们用的一模一样。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老四一刀没有砍中,预想中的鲜血洗面并没有发生,让他心头腾起一股邪火。

“去死!”刘老四扭身拔出刀,左手的藤牌随着身体扭动而重殴上去。

这一回那个弓箭手可无法抵御,并不算瘦削的身形被生生击飞,坠下门楼。

刘老四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刚才消失的声音一股脑涌了进来,几乎撑破了他的脑袋。不等他反应过来,后背便被人重重锤了一记,砸得他五脏翻滚六腑振荡,几乎要吐了出来。

“去死!”刘老四骂着,反身便用藤牌砸了下去。

那是一个脸上带着污黑的少年的脸。

一双黑色的瞳子,青色的眼白,分明写着惊恐。

刘老四盯着这双背后偷袭自己的眼睛,手中藤牌以更大的力量砸了下去。

嘭!

藤牌重重砸在少年的脸上,少年应声仰倒,整张脸像是被砸了进去了一般。

刘老四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邪火去了大半,就像是捏碎了一个脓包,舒爽畅快!

“三点钟方向,虎!虎!虎!”

紧随着刘老四冲上来的百总一脚踏在了尚在抽搐的少年胸口,踩断了他的几条肋骨。百总连头都没有低,手中佩刀刺向了身边围上来的贼兵。

刘老四朝着百总指令的方向冲了过去,令他诧异的事,这回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撞到。所有人都避开了他三尺,让他仿佛扎入了一团棉絮,无从着力。

“组阵!”百总高声喊着,手中长刀指向刘老四。

身后涌上来的兵士追了上去,在刘老四开辟出来的空间里从容组成鸳鸯阵,随着呼声刺杀,整齐划一。

随着阵型的稳固,门楼上的贼兵如同韭菜一般被割去了一茬。更多的踏板被架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多严整阵型的官兵。

“撤了梯子,别让他们下来!”

贼兵中有人喊道。

下面的人顾不上门楼上的自己人,以最快的速度撤去了临时搭建的梯子,同时准备火油,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多的贼兵聚集在羊马墙之后,开始列阵。

百总朝下一看,心头已经凉了大半。闯贼竟然在寨子里修建的矮墙,作为第二道依托防。在两道墙之间只有不过三五步的空间下,官兵根本不可能展开列阵。而且别的不说,这一丈多高的门楼也跳不下去啊!

看着贼兵的阵型渐渐严整起来,人数丝毫不逊己方,就算勉强将之击溃,自己又哪里来的力气再攻下山去与大军合击呢?

听着山下飘来的鼓角争鸣,想来两军已经交战,战况陷入了黏着之中。而自己这支奇兵却被陷在了这里……

“虎!虎!虎!”

连声高呼的暴戾之声压过了战场上的所有声音,每一个“虎”字都以骨骼碎裂之声作为尾音。

刘老四手持捡来的大棒,砸碎了身前三个人的脑袋。

那三人眼看着自己,以及同伴的头颅被敲碎,却已经兴不起一丝半毫的反抗之心。

“虎!”

刘老四再次暴喝一声,振得身上铠甲作响,如同伴乐。

百总不思其解地看着刘老四冲锋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贼兵了……猛然之间,他的瞳孔一缩,只见到一团巨大的身影腾空而起,竟然跃出了门楼,在空中缩成了一个球,如同炮弹一般砸向羊马墙后列阵的贼兵。

猛士!

百总浑然忘了自己的职责,冲了上前,在即将跟着跃出去的边缘刹住了脚,亲眼看着那个壮得如同狗熊的人砸进了贼兵之中。

贼兵已经举起长枪,如同枪林一般。

刘老四的藤牌护住了要害,但腿上却仍旧免不了被扎了个血洞。落地时的巨力这段了枪杆,使得枪头就这么横插在刘老四的腿上。

刘老四落地时压在了一个贼兵身上,耳畔清楚听到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当他撑着“垫子”要站起来的时候,那人口中喷出的血沫溅进了刘老四的眼睛里。

刘老四用力闭了闭眼,团身而起,突然觉得右腿发软,完全使不上劲,差点摔倒。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腿上扎着的断枪,知道自己走不成了。好在藤牌和大棒没丢,哪怕就是站在原地也不怕他们!

“上啊!驴日的杂种!”刘老四吼骂道。

仿佛如有实质一般,声音震得周围贼兵一时间呆立原地,不敢上前。

“杀了他!”有人喊道。

贼兵们终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嗷嗷叫着朝刘老四扑上去。

刘老四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怪笑,迎着冲在最前面那贼兵挥动了藤牌。

第124章 男儿赌胜马蹄下(10)

佘安端着千里镜,注视着战场上的动态。视野之中,身穿红色胖袄的官兵与身穿蓝灰相杂的贼兵黏着在了一起,如同两股颜色不一的河流——泾渭分明。

敌人实在太多了。

虽然是古老的一字横阵,但是贼兵仗着人多马多,竟然将严格操练出来的官兵死死拦住,进展缓慢。

双方主将都为对手的坚定战意而心惊。

对于闯营的威武将军而言,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打得这么狠的官兵。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官兵像是与闯营有杀父之仇一般,如此舍身忘命。

——这都快赶上当年的大小曹了吧!

威武将军想起曹文诏、曹变蛟叔侄的辽东兵,又想起了卢阎王的天雄军,仿佛回到了那个黑色年代,心中不免打颤。

“山上怎么没动静了?”他仰头回望自己的侧后方,那里已经有些时候不听炮响了。

——莫非只是小股袭扰,已经被打跑了?

威武将军旋即给出了个答案,转而将心思放在了眼前的对阵上。

官兵的阵型让他头痛,每每要倒下好几个营兵,才能换来对方一个人头。这种兑换比例,哪怕人多也消耗不起。姑且不说对士气的打击,就是自己这边也没这么多战兵可以硬拼。等这些战兵拼完了,后面的辅兵更加不堪一击,甚至可能一触即溃。

……

“撑住!我们能赢!”佘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扯下身后的披风:“亲卫队准备!跟我顶上去,打开一个缺口咱们就赢了!”

“把总!”训导官似拦非拦地挡在佘安面前:“您是一司总率,焉能亲赴险地?”

“不要紧,”佘安将他拨开一旁,“萧指挥的援军就要来了,肯定不缺一个把总。弟兄们!跟我上!”

“总先派人去山上查问一下吧!”训导官双腿打颤,由衷害怕这批亲卫队上了前线,自己孤身一人陷于乱军之中。

“不用了。”佘安声音低沉下来:对方山上竟然布置了弗朗机,那支奇兵若是攻不进去,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他实在想不通,闯贼怎么会把弗朗机千辛万苦送到山上去!这种炮若是放在阵前,用霰弹轰个两下,谁还撑得住?

……

“从这儿能打到他们么?”刘老四用力扯紧腿上的绷带,拄着临时削出来的拐杖,问那两个宝贝疙瘩似的火器局战兵。

两个战兵琢磨了一会儿,在地上又是画又是算,最终硬着头皮道:“大概能。”

刘老四在进入东宫之前没读过书,从记事开始就是跟着爹老子给人拉纤。后来他爹没过四十就走了,他就一个人给人拉纤。进入东宫侍卫营之后,刘老四突然发现人原来是要用脑袋瓜子想事的!可以想那么多事!识那么多字!算那么多难题!

“啥事都得有个准,这‘大概能’是能还是不能?”刘老四不满道。

“能吧。”火器兵仍旧说得勉强。

刘老四也不再逼问他俩,只是道:“能的时候就打他娘!你们一打,我们就往下冲!”

“按照军法,百总不在了,咱们得听旗队长的。”一个火器兵低声提醒道。

刘老四眯起眼睛,朝一旁吐出一口杂着血丝的唾沫。

那种从天而降的冲阵方式显然不适合每个人。

刘老四命硬,虽然腿被戳了个洞,但是活下来了。后面跟着刘老四一起跳的人,有一个跳到了贼兵的长枪上——他可没有盾牌护身;有一个落地时摔断了腿;还有一个倒是安全落地,但还没站起来就被一拥而上的贼兵砍成了肉泥。

百总呼喝着让辅兵将踏板送上来,临时搭了个梯子,让兵士们列阵往下冲,援救刘老四。

贼兵已经被刘老四破了胆气,纷纷后撤,很快就让官兵在下面站住了脚,接下去的阵斗更是东宫侍卫营的强项,胜利的天平彻底倾向官兵一方。

就算是大获全胜的阵仗,也总有牺牲者。

直到战斗接近尾声,才有人发现百总不见了。他的尸体紧靠着墙,为了防止倒下去,特意用佩刀撑在自己身前。在他腰间有一道深入脏腑的刀伤,血已经快流干了。

这位百总生怕自己负伤影响了全局士气,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生命的流逝。

谁都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战斗的胜利,但没有人怀疑:他永远都会护佑着这个局,这群人,永远取得胜利。

按照军法,军事主官阵亡之后,将由军衔次高的军官接手其军职。若是军衔一致,那么军事指挥官优先于参谋军官。若是军职一致,则以战功勋章的多寡排序。如今东宫侍卫营才打了第一仗,谁都没见过战功勋章,但是军职军衔上来说,却有两个旗队长还活着。其中一个手臂负伤,放弃竞争整局统领。

另外一个旗队长则正好是刘老四那一旗的旗总,还正好跟刘老四的看法不一致。

“如今全局死伤超过三分之一,应当就地防御休整,等待援兵!”旗总高声道:“这是操典里明明白白写着的!”

刘老四识字不多,对于操典倒是也能背一些。只不过他没指望过升为军官,所以也没在文字学识上下功夫。他乍听到全局死伤三分之一,想想三个人里头就走了一个,也不免心惊。然而一旦冷静下来,回顾四周,刘老四却发现其实死的大多都是自己的战友,也就是冲在最前面的这一旗,后面两旗固然有伤亡,而且还死了个旗队长,但真正的伤亡比例并不高。

——原来操典上说地形限制无法展开阵型,就是这个意思。

刘老四心中暗忖道,不过旋即提醒自己别被人牵着鼻子走,眼下明明是在说下一步该怎么办的事。

“你什么军衔?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旗队长凭装束就知道刘老四不是军官,想伸手去弹这壮汉的肩章,让他深刻反省自我定位……只是看看藤牌手身上的血迹,以及如今正为人称道的英勇,终于还是没摆出少尉的架势。

刘老四想想自己只是个列兵,连士官都不算,气势上矮了三分,但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妥当,却又说不上来。

“我倒是觉得这兵说得不错。”手臂上缠了绷带的另一位少尉旗队长走了过来。兴许是因为负伤的关系,他的脸色煞白,原本就不够壮实的身形此刻看上去竟有些佝偻。

看到同级军官的意见,这位暂代局百总的少尉终于有了些许让步,道:“如今伤亡过重,接下去的任务肯定无法完成了。”

“不打怎么知道!”刘老四颇有些看不起这种软蛋言论,一时又忘了自己肩上连星徽都没有。

“我说,”负伤的旗队长声音平缓,“现在打下去未必会死,不打可就死定了。”他咳了两声,越发放低了声音:“若是下面贼兵赢了,咱们罪不可恕,不等军法官来砍头,贼兵就先来了。若是咱们赢了,不执行军令也是死罪。”

“可是操典上说过:作战单位死伤过三分之一,可以暂缓执行现有命令。”少尉不甘示弱,但口气已经弱了许多。

“第一旗的确伤亡惨重,”独臂少尉勉力忍住咳嗽道,“但是第二、第三旗都没有受到重创,仍就可以作为独立作战单位执行军令。原本我们局的任务也就是侧翼夹击,并非正面主力作战。”他顿了顿,又道:“要不,咱们问问军法官?”

少尉和刘老四同时望向了不远处的军法官。

军法官也正望向这里,充满了好奇,但又恪守规矩,没有参与军事内容的讨论。

“伤员怎么办?”固执的少尉仍旧不肯吐口,但已经不敢再拿操典出来说事了。

瘦弱的旗队长仰头看了一眼刘老四:“你伤势怎么样?还能打么?”

“皮肉伤,”刘老四不以为然,“就是跑不快。”

这次奇袭虽然没有带青衫医,只有两个受过战场急救的医护兵。对于刘老四这样的贯穿伤,他们只能做到将两头切断,包扎止血。要想将枪杆取出来,只能回营之后找经验丰富的青衫医才行。

而刘老四能够在简单处理之后拖着一条残腿到处走,也的确让医护兵吃惊。以他们的生理学知识,知道肌肉受损根本无法执行大脑的移动指令,更不说每次摩擦时产生的痛感足以让人崩溃。

不过他们想想,这人可是敢一个人往几十上百个敌人堆里跳的藤牌手……肯定跟正常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负伤的少尉看了看刘老四还在渗血的伤口,掏出自己的竹哨递给刘老四:“我负伤不便指挥,你暂代指挥第三旗,咱们这就往下打,执行命令!”

“是!”刘老四丝毫不介意自己原本上司脸上有多难看,他接过竹哨,手微微发颤,放进嘴里用力一吹,发出尖锐却悦耳的声响。

“整队!咱们再去干他娘!”刘老四中气十足地吼道,目光游走在每个战友的脸上,却已经找不到往日与自己一个锅里吃饭的熟人了。

看着迅速齐整起来的队列,刘老四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队长——那位只求肩上扛一颗星的士官长,以及他的临终遗言……“保持阵型!咱们冲!”他大声吼道。

第125章 男儿赌胜马蹄下(11)

朱慈烺站在城头,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就是闯贼旗帜。

城中已经戒严,没有东宫侍卫营颁发的通行证,只能在各自的坊里走动,彻底隔绝了城中有人开门的可能性。从流寇的战果来看,仿佛攻无不克,实际上主要是靠了当地士绅开门迎贼。

得民心者得天下,此言由衷不虚。

萧陌领兵在外,吴踩チ寺逖糇颍鞑α覆荩匦鹿婊鲆惶踉肆嘎废撸员Vで胺降乃锎ゲ恢劣谝幌吕0堋V齑葻R颇有种数学考试知道大题答案的感觉……只是知道答案,完全不知道其中的解题过程,以至于如今陷入如此被动之中。

刘宗敏就如同一把尖刀,无声无息地刺入了官兵的软肋。因此带来的政治动荡尚且难说,军事上的被动显而易见——运粮队要多走上百里,避开围攻汝州的贼兵。而且新开辟出来的粮道到底是否堪用,路况是否能行,沿途是否有从贼的土寨……种种问题织就出一个硕大的地雷阵。

而朱慈烺只能往前硬闯。

“城头风大,殿下早些下去吧。”陈德看到皇太子紧紧靠着女墙,心里一直打着哆嗦。他本身是个善射的弓手,知道人上有人的道理,万一闯营里出来个高手,单骑前来,重弓劲箭偷袭太子……民间固然多了一则饭后谈资,但他作为朝廷的武臣,恐怕日子会非常不好过。

“你看。”朱慈烺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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