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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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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句“不要兵卒粮饷”,更是天大的诱惑!

……

朱慈烺从内宫出来,见外面天色已经泛青,很快就要到华灯初上时分。田存善见了太子仪仗,早就巴巴跑了过来,毕恭毕敬道:“殿下,冯元飙就等在云台门。”

朱慈烺让人撤了舆车,自己步行往云台门走去。他步速极快,行如一阵风,让身后那些内侍不得不碎步快走起来。

冯元飙站在平台上,手扶阑干,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那群身穿红袍走得飞快地宦官。他年老眼花,相隔这么远,光线又是昏暗混沌,实在难以分清蟒袍和龙袍的区别。直等那群人走近了,冯元飙方才认出走在最前面的竟然就是太子殿下。他连忙步下台阶,上前恭迎道:“臣冯元飙拜见殿下。”

朱慈烺一个健步上前扶住了这位老臣,不喘不急道:“本兵辛苦,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说话。”说罢便拉着冯元飙往内殿走去。

持手同行本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一个冲龄太子持着白发老臣的手,在礼法这特殊设定下竟然也不觉得有违和谐。

二人同进了殿中,朱慈烺坐了主座,请冯元飙也落座,开门见山道:“本兵之前说洛阳之胜乃是闯贼故意示我羸弱,不知此论可有根据?”

“有之,殿下。”冯元飙垂首敛容,看不出心中到底是何观想。他缓缓道:“臣在收到洛阳捷报之时,也收到了秦督私信。信中言辞与捷报全然不同,多有哀怨之调,恐怕不祥。”

“私信何在?可与我一看么?”朱慈烺问道。

孙传庭报捷是报给天下人看的,这封写给冯元飙的私信其实却是写给皇帝看的。否则冯元飙与他有什么交情,要写私信?若真是交情深厚,冯元飙也断然不会毫无障碍地告知太子殿下。

冯元飙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果然是早有准备,只是没等到好时机罢了。田存善接过信,转呈给朱慈烺。

朱慈烺抽出信纸,跳过了前面寒暄攀交情的文字,便看到孙传庭感叹天使催逼,不得已起新兵出关,如今武备不齐,操训不严,实在难以为续,希望兵部能够多发些火药、甲胄、兵器、兵员过来。

尤其是兵员。豫省接连天灾人祸十年有余,实在难以招募新兵。

第91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7)

“秦督要两万人?”朱慈烺抖了抖信纸。

“督师在外,总是要多虚报些。”冯元飙道:“只要能拨出一万人,秦督想来就该知足了。”

“那就给他一万。”朱慈烺将信纸放回信封,道:“让他在援兵到达之前,切莫出兵冒进。”

“这恐怕……”冯元飙面露难色:“恐怕得有圣旨方可。”

“本兵就没有其他法子可以想一想么?”朱慈烺知道发布战略决策需要皇帝的首肯,否则谁能承担那般巨大的责任?不过大明是个制度社会,各个环节都充满了潜规则。这些潜规则中固然有一部分是窃取公利为私用,但也有一部分成了社会运转的润滑剂和方便门。

冯元飙想了想,道:“臣可冒罪发兵部公文,再发私信给秦督,劝其千万不可轻战。”说罢,突然胸口一阵抽搐,强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朱慈烺早就听说冯元飙就任兵部尚书时以重病推辞,皇帝不肯,派了御医给他医治,这才接了下来。如今说了没几句话便咳成这样,看来是真的在死撑了。皇帝陛下换人太快,像冯元飙这样的稳重老臣,已然是走一个少一个。

陈演那种天启年间方才释褐的新人,如今都可以入阁掌政了。事实证明,没有经历时间的磨砺,根本没有足够的名望和魄力担起大明这副家当。

“本兵还要注意身子。”朱慈烺道:“我有一位朋友,虽然名声不彰,但的确是国医圣手,本兵若是愿意,我去请他到府上出诊?”

“岂敢岂敢!”冯元飙连忙谦辞。

“他医术是很不错的,值得一试。”朱慈烺听出冯元飙并不是坚决推辞,便替他下了决定,转头对田存善低声道:“回头提醒我。”

“奴婢去与喻将军说吧?”田存善讨好道。

喻昌喻嘉言是东宫体系里的第一个下将军,自身医术果然精湛,故而田存善一听朱慈烺说“国医圣手”就想到了他。

“我自己去与他说。”朱慈烺微微皱眉道。他既然承诺要厚待喻昌,岂能将他视作门下食客,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这种出诊的事,自然得先询问喻昌的意思,然后由喻昌自己决定时间。

尤其眼下还有天津防疫的事,青衫医和军法部是这次防疫战役的主力军。喻昌还要进行医学宣讲,同时展开医师、医生、护士三级考核,还要照太子的意见完善专科医生制度,实在是忙得足不点地。至于亲自出诊,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了。

冯元飙此刻真心觉得与太子殿下交谈如沐春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就连咳嗽都好了许多。人年纪大了,感情容易失控,即便在官场上打磨了这么多年,仍旧有管不住嘴的时候。他道:“老臣自知行将就木,若是有个缓急,还请殿下推荐李邦华、史可法执掌中枢。”

朱慈烺心中暗道:李邦华是要给我掌握都察院的,史可法还不知道能力如何,还得看看再说。

“本兵何须如此消沉,养好了病再说。”朱慈烺劝慰道。

冯元飙心情大好,再次行礼道谢。

朱慈烺得到了兵部尚书的承诺,心情也十分舒畅。他知道自己父皇想让秦兵冒进,如今自己与大臣联络,发出与圣意截然不同的声音,貌似已经踏出了结党的第一步。不过事到如今,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许多?就如同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消毒水,难道就不开刀动手术了么?只有活人才会被感染啊!

就在冯元飙准备告辞的时候,突然外面有人传报,兵部侍郎张凤翔有紧急军报,要呈递给尚书冯元飙。

“让他进来。”朱慈烺道。

张凤翔刚参加完平台召对,并没有按照太子的意愿提出“御驾亲征”这么敏感的问题。他还不知道都察院已经一步步落入了太子的掌控,凭借着那些御史言官,就算他不提,也有的是人提,可以说这位侍郎已经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张侍郎刚出宫,就撞见了部里的书办,是来给冯尚书送洛阳军报的。张凤翔检视了军报上的封口蜡印,签了收单,亲自送进宫里。果然让他抓住了机会,起码能与太子混个脸熟。

“秦督又有何事?”朱慈烺得尊重冯元飙的权威,由尚书先行拆封验视。

冯元飙看完,并不说话,将孙传庭的奏报呈给朱慈烺,道:“此秦督一石二鸟之书。”

朱慈烺接过军报,一目十行,心中振荡,当即问道:“此言确凿么?”

冯元飙略一沉思道:“丘之陶是否为丘侍郎之子,还当与丘侍郎核实。巡按御史李振声为官素有清廉之名。承天陷落时,巡抚宋一鹤自刭,总兵钱中选阵殁,原本有传言说他落入贼手,骂贼而死,如今才知道他还在世上。”

朱慈烺微微皱眉,道:“这事若有后文,还请本兵知会我一声。”

冯元飙微微点头。

孙传庭这封军报里说的事,便是得到了伪官丘之陶与李振声的投诚信,愿为内应。由此来增加皇帝对秦兵南下的信心,巩固自己秦督的地位,获得更多的信任。同时,字里行间也无不是在说:如今形势不坏,可以一战,但援兵不来,那大好良机也就只能错过了。

一者自尊,一者求援,故而冯元飙说孙传庭是一石二鸟。

“让一位能征善战的督师费心玩这些文字游戏,实在是难为他了。”朱慈烺道:“不过事关机密,绝不可明发,只能密奏圣听。”

“臣明白。”冯元飙道。

朱慈烺叹了口气:“朝堂之中多有玩弊者,恐怕这事已经流散出去了。”

“这……不至于吧?”冯元飙一愣。这可是兵部移文,有密签蜡印为记,谁敢私拆?

“论说用间,无论建奴还是闯贼,都在朝廷之上啊。”朱慈烺无奈道:“本兵还是派出精悍家人前往洛阳,让秦督劝丘之陶、李振声切莫异动,且忍辱负重一年,待时机成熟自有人前去联络启用。”

冯元飙闻言,知道太子这是将两个内间收入了自己麾下,不使其暴露。反正只是两个陷贼之人,太子想要断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冯元飙道:“臣明白。”

“好了,本兵还是早些回去休养,切莫劳神过甚。”朱慈烺起身道,看了一眼张凤翔,若有所指道:“有些事只需去做,想那么多也是无用。”

张凤翔连忙垂头,不敢与太子对视。

冯元飙以为太子实在宽慰他,又行礼道谢,这才躬身退去。

朱慈烺略微坐了坐,喝了一杯宫里的茶,脑中浮出母后的容颜,心中一动,叫道:“田存善。”

“奴婢在。”田存善刚才被打发出去,连忙进来应事。

“之前坤宁宫派来的那个女官叫什么?”朱慈烺问道。

“回殿下,姓陆,名素瑶。”田存善连忙应道。

“今日随班么?传她来见我。”朱慈烺道。

太子出行,每一班都有固定人数,无论有什么要求,这一班都能做到。无论太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要做什么,绝不敢让太子失望。万一偶然有所失误,就会被人记录在册,等候上面发落。

即便陆素瑶不在,肯定也会有人进来为太子办事。只要陆素瑶能做的,那人肯定也能代为。这也是宫廷斗争中常见的戏码,因为一次偶然的代班而跃上枝头。

所以很少有人女官舍得让人代班。

这也让朱慈烺总觉得明朝的内官,无论是宦官还是女官,都远比后世企业里的小白领有团队意识。

“奴婢陆素瑶,拜见殿下。”不一时,淡抹铅华的女官恭谨应对。

“母后让你来东宫外邸服侍,还说了其他什么?”朱慈烺问道。

陆素瑶脸上一红,暗道:太子是真不知道,还是拿我取笑?莫非是要这里……

“回殿下,是刘宫正奉懿旨,派奴婢随身伺候殿下。”陆素瑶垂头道。

她还没有见皇后娘娘的资格。

“哦,”朱慈烺也不知道是否有些失望,“那你去坤宁宫禀报一声,就说我一切安好,请母后不要担心。”

“殿下,若是皇后娘娘问起大婚准备的事来,奴婢该如何应对?”陆素瑶红着脸问道。她是被派来为东宫进行婚前教育的,可如今才是第一次见到东宫本尊,怎么回去交差?

朱慈烺仍旧没有反应过来,一心想着领兵西向的事,无所谓道:“照实说。”他并不知道东宫需要为大婚进行什么准备,反正有刘若愚、田存善盯着,不至于有什么纰漏。

至于房事方面的教育……谁知道太子的早慧竟然连这方面也会了。

朱慈烺站起身,健步朝外走去,将请安的事全权委托给了陆素瑶,脑中又顺着刚才的事继续往下走,盘算着如何从宋弘业和武长春手里调些人出来,组建一支对外收罗情报的队伍。这事原本是兵部职方司的任务,但现在的职方司能给出一张较为靠谱的地图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对外展开谍报工作。

——那个徐惇最近好像没什么声音嘛,这种对外的事即便被他转售给了那些国公,未必会有多大的危险。

朱慈烺手下仍旧是缺少干才,几经思索,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个忠诚度堪疑的徐惇头上。

第92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8)

朱慈烺从宫中一回外邸便进了书房,过了良久方才叫田存善道:“派人快马去南直歙县,请毕懋康先生来见我。我要问问他燧发枪的事。”田存善听到了枪,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精神一振,快步跑了出去。

从成祖时候,大明就成编制地使用火器,发展火器战术,神机营就是因此而设。然而火器刚刚诞生的时候,就如蒸汽机车跑不过马车一样,在各项性能上都落后于传统弓箭、床弩、霹雳炮。尽管有成祖这样能够看到未来趋势的伟人,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火器实在缺乏吸引力。

再到了后来,皇明威震亚洲,郑和七下西洋,造得一手好势,谁还敢来找大明的晦气?就连蒙古人也只是寇边劫掠,南下牧马吞吐江山的念头,就是做梦也不敢想了。

所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大明承平百十年,再次打开武库的时候,却发现火器已经落后许多小邦了。

先是在正德十六年,时任广东海道副使的汪鋐领兵收复被葡萄牙人占据的东莞县屯门岛,击败葡萄牙舰队,史称“屯门海战”。在这场中西方第一次交战的战争中,大明虽然获得了胜利,但在战斗力上已经弱于远道而来的葡萄牙人。

尤其体现在武器上。

汪鋐明显感觉到弗朗机炮的发炮速度极快,远甚于明军使用的前装跑,故而将缴获的舰炮送到北京,请求朝廷仿制。

客观来说,衡量一个国家先进程度绝不应该以“有什么”为标准。明朝虽然没有发明出后装填火炮,但是生产力仍旧是整个世界中最强的。只要得到了启发,有了动力,大明制造的火炮,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超过了弗朗机炮。并且在万历平倭之战中,辽镇李如松大量使用火炮和三眼铳,在朝鲜将一个个吹得神乎其神的日本战国名将轰趴。

李如松虽然发现日本铁炮已经胜过了明国的火绳枪,但在巨大的胜利面前,并没有引起特别重视。而且当时明国自己创制了取材于弗朗机的鸟铳,以及后来又引进了鲁密国(今土耳其)的鲁密铳,列装神机营。故而在燧发枪项目上,并没有太大的投入。

更有一点,当毕懋康以南京兵部尚书的职衔提出配装燧发枪时,已经是崇祯八年之后了。那时候大明的家底差不多挥霍一空,“加派”才是朝堂上的主旋律,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给京营换装?何况京营腐朽到了那般地步,就算是要换装,起码还有六成的投资要落入私人口袋。

朱慈烺即便再不懂军事,也知道打火机比火绳要高级,未来的枪械也没见拖着跟绳子的。有这样的大趋势判断,上马燧发枪可谓是铁板钉钉的事。

做事必须有先后,虽然燧发枪的制造是打造新军重中之重的事,但如果上来就要搞遂发枪,自己出宫防疫的目的也就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早前让沈廷扬去南方拉赞助问题不大,但是枪炮设厂开工,必须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才能着手。

如今名正言顺领了京营,又有可能去洛阳抚军督战,时机可以算是成熟了一部分。真正要说彻底成熟,那只有等他找到一块最合适发展的根据地之后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可以先将兵工厂的班子搭起来了。

田存善才跑到门口,太子殿下的第二句话已经追了过来:“准备一下,明天我要去安民厂。”

安民厂是崇祯皇帝关照太子“万万不可去”的地方,好像随时都会爆炸一般。

事实上皇明从成祖年间就设立了火药局,从来没有像万历后期乃至今日这般频发事故。

作为后世的企业管理者,朱慈烺很清楚其中病灶所在。

责任心缺失。

明人对火药绝不陌生。自从宋元以来,火药就从丹客的密室中走向了战场。到了太祖打天下的时候,沐英已经成熟地制定出轮排放枪的火器战术。到了戚继光时代,火药已经做到了颗粒化,配方也极其接近最优配比。戚家军的火器配装率几近五成,也没闹出火药爆炸的事故。

正是因为万历后期文恬武嬉,各个衙门的长官只会做官不会做事,竟然用铁铲去挖结块的火药,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朱慈烺让刘若愚的侄子掌管安民厂之后,因为时间还短,并没有发生安全事故。不过那个木讷胆小,甚至连字都不识的刘维到底干得如何,朱慈烺还没有顾上问。他这回要去安民厂视察,主要就是看看火药厂的产能到底是多少,各镇动辄就要三五万斤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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