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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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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不能不承认,如今欧洲的学术环境要比大明更好。
“算了,即便传到欧洲也是两三年之后的事,只是这场竞赛的一瞬间罢了。”朱慈烺道:“而且欧洲的人才为何不能为我所用呢?”
人的成功源于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和百分之一的天才,正是这百分之一的天才能够创造出人类文明的火花。如今五十三岁的笛卡尔在瑞典担任克里斯蒂娜女王的家庭教师,距离他的大限只有数月。
与宋应星一样想到用黑火药制造内燃机的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只有二十岁,正在他父亲担任校长的奥兰治学院学习法律和数学,已经展现出了神童一般的天赋。
二十六岁的布莱士?帕斯卡在数年前被皇太子朱慈烺抢先发表了“帕斯卡定律”,如今正在克莱蒙费朗的山顶上俯视着巴黎,反复地进行大气压强的实验。而且应该就在三年前,他与“业余数学家之王”费马完成了近代概率论的奠基工作。
想到这些大学之后就很少听闻的人名,朱慈烺突然想到李世民的那句名言:“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看来除了葵心奖,还需要一个更大的“彀”来装盛这些科学史上的明星。
于是,崇祯二十二年的冬至前夕,以廖真的封号“慧远”为名的大明数学奖设立,第一界的获奖人自然是慧远伯廖真。与他同时获奖的还有远在北欧的勒内?笛卡尔,他因为在解析几何方面的成就也获得了此奖。
送奖的使者是荆王世子,因为他识相地主动请缨前往遥远的北欧,终于得到了袭封的奖励。从奖项宣布之后,新袭封的荆王朱和至就要带着一面三斤重的黄金奖碑和五千两白银启程,希望能够在笛卡尔去世之前赶到瑞典。
“年节都只能在路上过了。”朱和至低声抱怨着,却不敢让任何听到。他浑然不知自己这个亲王爵位其实是捡来的。因为笛卡尔死于耶历一六五零年二月,无论他如何赶路都不可能见到活着的笛卡尔。
如果朱慈烺记得这点,这位新晋亲王恐怕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这支三十人的使团还是从天津登上了海船,在海风的推动下朝南驶去。考虑到风向和洋流,荆王说不定还能追上唐王船队。
就在朱慈烺为大明在科学战役中的又一次大胜而高兴的时候,廖真开设公司,私造蒸汽机,并且将之改造成碎石用,承包浙江省一千五百里官道的修建工程……终于由东厂提交到了皇太子的案头。
第626章 白日风尘驰驿骑(8)
窗明几净的文华殿正殿东暖阁,朱慈烺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台上梅瓶里插着的几支腊梅。
这是张岱送来的作品,据说在文士名流眼中不逊于董其昌的字画,不过送到这里却真真明珠暗投。
朱慈烺丝毫不能理解其中的美学原理,也不能从中获取精神上的愉悦。
“殿下,慧远伯廖真恭候多时了。”陆素瑶进来通报过一次,但皇太子什么都没说,也没继续工作,只是站着赏梅,迫不得已只好再进来通报一次。她现在越发像个合格的秘书,非但受老板朱慈烺的鞭策而努力工作,也会反过来监督老板不要偷懒。
只此一点,就让朱慈烺觉得自己多年的培养果然没有浪费。
“让他进来。”朱慈烺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了桌案之后。
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处理廖真私造蒸汽机的事。事实上蒸汽机项目只是对外国人保密,内部并没有下达过严苛的保密条例。在朱慈烺看来,这东西固然属于跨时代的产物,但也不需要享受原子弹的待遇。
在保密问题之外,更重要的是从研究到产出的政策制定。
在朱慈烺前世,欧美普遍做法是谁投入谁获利。在目前的欧洲也已经形成了这种风气。王室、贵族、富商资助探险家、科学家,然后获得红利。
华夏的投资则主要集中在政治领域,对于技术投资少之又少,而一旦出现技术创新,则会被强势者占有——显然是不适合技术发展的。
如果再从前世寻找经验,面对巨额的国家投资,其成果当然是归属于国家。国家有自己的企业,可以将这些技术成果转化为利润点,最后反馈给国家。自己其实走的就是这条路,因为这样最适合进行重点项目攻坚。
现在廖真的行为等于是“窃取”了国家资源,但换个角度来看,这又代表了一种民间力量对技术成果的分享。如果一直将技术成果捏在手里,不让它扩散出去,那么这种技术被改进的机会也就大大降低了。
如今蒸汽机虽然不能用于交通工具,但已经展现出了其优越性,比如矿场、冶金、冶炼等领域。要靠国家一一普及、改进,消耗的资源甚至可能大于收益,而且势必会有遗漏。如果能充分动用民间力量,则能找出更多的问题,进行更全面的改进,带动整个社会的发展。
当廖兴的脚步声从门外停顿时,朱慈烺已经做好了决定。
“臣廖真,拜见皇太子殿下。”廖真已经不是第一次面见皇太子了,但心情始终十分激动。
“坐。”朱慈烺没有起身,遥遥一指座椅,道:“听说你办了公司,专门修路?”
廖真有些局促,道:“回殿下,正是。”
“股本金多少?”朱慈烺问道。
“呃……这个,微臣不记得了。”
“如今签了哪些合同?”朱慈烺又问道。
“这个……微臣没怎么过问。”廖真没想到皇太子是来讨论公司问题的,还以为是要聊聊微积分和解析几何呢。他轻轻捏了捏袖中的题目和解法,是关于笛卡尔设立空间坐标轴的一些例题和公式。
朱慈烺早猜到廖真会一问三不知,道:“你把公司的事交给族人吧,连头衔都不要担任,否则此例一开,教授、博士就都不是清贵了。”
科学研究其实是很枯燥的,一个实验要做千百回,探索各种影响因素。如果没有内心的坚定和纯洁性,根本无从抵御物质世界的诱惑。许多有天赋的科学家都因此下海经商,成功与否姑且不论,本质上是对人类文明的浪费。
朱慈烺不希望自己刚刚开了一个头,立马就有人将科学拉入世俗。如果说现在科技水平已经与欧洲形成了显著代差,那么他还能够容忍这样的浪费,但事实上现在大明和欧洲呈现出“犬牙交错”的态势,而且大明还隐隐落在下风,这样的关口可不能有丝毫松懈。
廖真原本就不喜欢管那些俗事,得了皇太子殿下的令旨,如蒙大赦,对家族也有交代了。
“臣回头就与祖父说清楚。”廖真轻松道。
朱慈烺露出一个微笑,道:“那就好。你该知道,你现在做的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再往大里说,我华夏兴衰都在你等教授的手里。钱财算得什么?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廖真嘿然一笑,道:“殿下给的奖金恐怕臣一辈子都用不完。”
这倒是实话。
五千两银子在大明也算是小富翁了,而教授的衣食住行全都是大学供给,博士有年金用于改善生活和研究条件,由礼部支付。对于廖真这样不愿与外界过多往来的学者而言,真的是找不到用钱的地方。
“自己用不完多养点学生不就行了?”朱慈烺笑道:“你的功业势必要有人传承下去的。我已经与葵心公讨论过了,数学是诸科基础,日后有好底子都得先供着你们数学院。不过你也得拿些干货出来,现在咱们的炮术还有很大的改进余地。”
朱慈烺不知道后世的炮术是怎样的,但他听说过“射击诸元”,顾名思义应该是由多个射击要素进行计算得出射击角度。而且他从来没听说过解放军的大炮在出厂前得一门门试射,然后才能制作炮表。
“臣近日来正有些心得。”廖真终于彻底轻松了,从袖中取出自己准备的材料。
一进入数学天地,他就成为了国王。
“泰西儒者笛卡尔已经对此有了不少成就。”廖真展开稿纸,解释了三维坐标系,抛物线运动和自己总结出来函数方程式。
朱慈烺努力听了半天,终于将大明的数学符号体系与自己残留的前世记忆对应起来,以“假想”为题补充了几个公式和定理——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记得是否正确全面,只有靠廖真去证明了。
廖真对这些新鲜的公式颇为诧异,脑中推衍,便知道多半是对的。他惊叹道:“臣研读笛卡尔三日,方有些许浅见,殿下一目之下竟然有如此妙想,真神人也!”
三天……朱慈烺有些抽搐,他的数学成绩从来都只能在平均线上晃荡。
“你才是真正的神人。”朱慈烺由衷有些羞愧。
廖真更为羞愧地不敢接受。
“下一步研究方向确定了么?”朱慈烺问道。
“臣想研究一下曲率。”廖真自顾自解释道:“照李之藻所言:天地万物无有离于数者。以往秦、刘、祖、程诸子之数,所算皆是静物。如今可以算计运动,我愿已足。又先贤所算的都是直平的线、面,则我当钻研凹凸不平之物。凹凸为曲,程度为率,是为曲率。”
朱慈烺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的确有必要研究一下,在工业上的影响也很大。
廖真浑然没有想到工业,只是借着机会,将自己对曲率的一些设想和求证思路说了出来,希望“神人”能够指点一二。可惜朱慈烺完全没有“曲率”的记忆,肯定不是文科生需要学习的部分,所以只能勉励道:“君勉力为之!”
会见结束。
再听下去,朱慈烺就会有种自己是文盲的错觉了。
其实现在朱慈烺已经不止一次有这种错觉了。有时候翻字典,发现自己对大明拼音十分生疏;看物理和化学论文,发现各种新单位、新符号根本无从理解,必须要看图说话——尤其是化学,因为整合了大量炼丹道士的经文,有些道教符箓图形直接就成了化学符号。
如今数学也已经超过了他的水平线,恐怕以后辅导儿子做功课都会成问题。
唔,对,可以请家教,不用亲自检查作业的。
朱慈烺摇了摇铃,唤陆素瑶进来,道:“跟王葵心说一声,蒸汽机的事可以对外公布了,任何人都可以自制蒸汽机并使用。”
陆素瑶点头称是,又跟进一步道:“殿下,关键数据也可以一并公布么?”
朱慈烺有些犹豫,终于道:“可以,一并公布。”
光有数据没有工艺也不行,而且为了担心如今还十分迟钝的欧洲文明而放慢自身进步速度,可是十分不明智的。
即便国内的耶稣会传教士将这些资料以最快的速度送回欧洲,西方科学家进行消化,寻找投资人,也都是不短的时间。而有着人力财力优势的大明,肯定能够走得更快。而且随着义务教育的坚持推广,大明的文盲率将越来越低,从中产生的科研人员也将越来越多。
人多力量大,在科学领域一样如此。
像爱迪生寻找灯丝材料,经历了千次失败,如果他有一个上万人的豪华团队,那就根本不算什么。
负责思考、设想的天才和负责干活的人,诚如那个著名的公式,一样需要一比九十九的调兑。
“殿下,不收取专利费用么?”陆素瑶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新的财政征收点,因为大明的《专利法》已经在进行最后一次的审稿了。
“不,白送。”朱慈烺淡定道:“这算是国家福利,每个大明子裔都可以享受。”
第627章 白日风尘驰驿骑(9)
诚如朱慈烺一直强调的“代天立宪”——这里的“宪”是指所有法律性文件,皇帝牢牢控制着立法权。
立法程序由官民提请,交付部议,内阁初读,涉及国家财赋大计的问题交给给事中评议,再回于内阁二读。初读或者二读之后,内阁形成合意,进行票拟,交予皇帝朱批。在皇帝朱批之前还有一个环节,就是由舍人科、翰林院进行条文制订,力求文字优美,没有歧义,这也是朱慈烺掌握在手的环节。
看似只是润色的工作,但实际上之前议的都是立法精神和原则,只有在这一步才会形成真正的法条。任何一个学过法律的人都知道,法的表达也是一门学问,有时候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扭转全部的立法初衷。
《专利法》的最后一次审稿就在舍人科法务室。
几个刚刚毕业政法学院学生正在议论皇太子公开蒸汽机专利的事,其中有个陕西口音的年轻人,不过弱冠之年,展袖辩论,英姿顾盼,颇为惹眼。
“专利之所得,正是为了鼓励民商关切学问,于经世之术有所裨益,明体而笃用。若是朝廷首开馈赠之风,日后民商如何自处?赠则不甘,不赠则失义。此非子贡之谬行哉?”年轻人侃侃而谈,举重若轻,显然常在众人面前高谈阔论。
后人常以为古人谦逊,则必然腼腆,其实若想做名士,无非三桩本领:熟读《离骚》,痛饮酒,以及脸皮厚。
腼腆原因腹中空,不得已耳!
不少学生对此颇为信服,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的这年轻人的说辞,纷纷颌首,更有人认为应当上书皇太子殿下纠偏。
不过另有一些人对此却是冷眼旁观,闻其言后并未立刻附议,反倒望向了职房角落中一个年近四十的瘦削中年。那中年人正就着窗外的阳光读书,并没有立刻抬起头。当他意识到这不正常的静谧时,方才放下书,缓缓抬起头,正好与刚才那年轻人对视。
“南雷兄以为如何?”那年轻人道。
当下有人将刚才的议论简约说了,热切地看着这位自号南雷的中年人。
在此时,这个号并不彰显,而在后世,“南雷”两字已经被“梨洲先生”取代,闻名遐迩。
此人正是四十岁的黄宗羲。
作为黄尊素的长子,黄宗羲公然宣称“承东林之绪”,又是刘宗周的弟子,得了蕺山先生真传。他是法务室中年纪最长者,却不是政法学院出身,为“正统派”所不屑,却能以自身的渊博学识将许多法学生聚于身边,宛若领袖。
黄宗羲听了那年轻人的论说,微微颌首,抚须道:“二曲所言,切实有理。”
众人并没有惊讶,都在等着黄宗羲后面的话。谁都知道,这位崇祯十五年的落第举人习惯先称赞他人,然后再设一问,往往让人无言以对。所以众人都在期待黄宗羲会问出什么刁钻问题来为难李二曲,简直比看戏还紧张。
“然则……”黄宗羲果然面露疑惑之色,发问道:“敢问二曲兄,皇太子殿下所用来研发蒸汽机的经费,从何而来啊?”
这个问题看似有点偏离主题,却又是釜底抽薪。
蒸汽机项目公开之后,全国百姓都知道了朝廷花了巨款研究这种机器。仅仅专项资金而言,朝廷就花了一百六十万两,因为这个蒸汽机计划的实施而产生的其他费用,则归于行政、教育、科研,不能细算。
也是因此,有许多人认为这么一大笔银钱花出去,造出来的东西却拿来白送,简直是败家子行径。
那么,如此一笔巨款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皇太子殿下抄家灭族抢来的么?
或许是吧,但这个答案在皇太子有生之年绝对是错误答案。
“是国税。”李二曲道。
黄宗羲露出君子温和——碾压胜利——的笑容,道:“殿下取之于民在先,理该用之于民在后。岂能以生民之物力再攫取生民之财利?”
李二曲面露愧色,朝黄宗羲躬身行礼,道:“多谢南雷兄解惑。”
“岂敢,岂敢。”黄宗羲回了一礼,拱手道了声“得罪”,旋即又坐了下来读书。
法务室的工作也十分繁忙。如今正处于大立法时期,各种法条层出不穷,法学生们一边在这里学习法哲学,一边了解立法方式和熟悉法条解读方式,同时还要与各部寺沟通,确保不会歪曲误解立法初衷,疲惫痛苦且充实快乐。
而且他们这些人日后都会是独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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