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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3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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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有专长,使千里之驹行猎狗之事,终究不堪。”崇祯心中仍旧存疑。
“父皇,天下有多少千里之驹?”朱慈烺反问,又道:“我朝立国三百年来也就出过一个王阳明,而读书人却有多少?义务兵役制度或许会让一个天纵之才战死沙场,但其损失与国家获得的收益相比,却好比灰尘之于泰山。”
“而且天下兴衰若是寄希望于一人,绝非明智。”朱慈烺道。
崇祯知道在这点上儿子与自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他相信人人皆可为尧舜,但儿子却相信定名止分。如果没有国变在前,他大可以耐心地教育皇太子,让他“成熟”起来。然而国变以来,父子关系变得诡异非常,两人之中反倒是皇太子经常扮演者“教育者”的角色。
从现在的结果而言,皇太子的确有这个资格来教育他。
他执政十七年中,没有一年的岁入达到崇祯二十一年的高度。而国库开销除了军费就是军费,根本没有办法为百姓谋福利。现在皇太子秉政,却将该做的都做了,而且做到了空前的高度。
就算是号称华夏文明之极的两宋,他们能保证治下文教如此普及么?
“朕想出去走走。”崇祯在沉默之后突然道。
朱慈烺并不意外,他早就听母后说过皇帝是个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很关切百姓的生活。
“儿臣请与父皇一起去吧。”朱慈烺道。
崇祯抬了抬手,道:“不,你要留守京师监国,朕带定王去。”
定王暗暗叫苦:我一句话都没说,怎么也把我拖上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万一再碰上个劫道的,岂不是冤枉?慢着,皇兄不会乘机登极吧?唔……应该不会,他要是想篡位也不用等到现在。
崇祯当年登极的时候也不是太太平平,在宫中第一夜的时候,抱着宝剑不敢入睡,甚至连宫中饮食、清水都不敢取用,只吃周后亲手烙的饼。这样一个小心谨慎的人,焉能想不到定王所想。
只是崇祯现在对皇位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甚至因为自己十七年来苦心孤诣没有回报而感到悲凉。如果皇太子真的愿意接手这个位置,他随时可以禀告太庙,禅位皇太子。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皇太子也不愿意登极。
朱慈烺很清楚自己的权限已经与皇帝一样了。既然如此何必一定要坐上皇位呢?当了皇帝之后,除了继续当前的工作,还要花大量时间在各种国家典礼上。这可是皇帝的重要职能,推脱不得,哪里像皇太子还可以找借口缺席。
而且无论是否皇帝本人愿意禅位,民众都会有不好的猜测。
“不过父皇,白龙鱼服……”朱慈烺还是劝了一句。
崇祯忍不住笑道:“什么白龙鱼服!朕这把年纪还会做那等少年轻狂之事么?朕是在宫里待的闷了,出去散散心,正好内帑里也有点银子了,可以与你母后去江南看看。”崇祯转而叹了口气:“你母后常常怀念姑苏美景,朕当年不知肩上日月的分量,还轻诺于她。”
“江南的确别有风情。”朱慈烺笑道:“此事就交予儿臣安排吧。”
崇祯点了点头,嘴唇蠕动了一下,道:“以后内帑也交给你管吧。”
“儿臣不敢!请父皇收回成命!”朱慈烺连忙拒绝。
第619章 白日风尘驰驿骑(1)
朱慈烺可以大大方方霸占国家大权,却不能接手内帑。无论如何,父子天伦是不容破坏的。只要家长健在,家中经济大权就是父母掌管。后世推卸赡养责任只是“钱”的事,在大明却是可以判处流放三千里外充军的重罪。
在家教严明的士大夫家庭,子弟非但不能干涉家中经济收支,其本身所获取的收入也必须交给父母,并且被视作天经地义。五四之后传统被打破,乃至于华夏的新生代分不清父权和族权,以为所有收入归于宗族,那也是另一番风景。
朱慈烺不相信自己的思想能够被大部分大明人接受,又不愿意统治一个没有亲情伦理,只有法律规则的冰冷社会,所以他并不想去抵触现行的社会规则,只能加以顺应。而且他也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母后将宫中生活打理得十分妥当,所以并没有对内帑动过任何念头。
现在皇室投资处于初级阶段,基本都是空手套白狼,他说要占多少股份就是占多少,或是直接走账目,或是干股,并不需要从内帑支钱。而且可以预见,恐怕在未来数十年乃至百年间,大明皇室都仍将继续这种资本占有模式。
难怪马氏说资本来到这个世界,每个毛孔都滴着血污……谁都不能颠覆“拳头大,资本足”这一真理。
“只是负责此番南巡之事。”崇祯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孟浪,哪有老子在世,家中大权就交给儿子的道理?这又不是国家政权,说让就让了。
“此事儿臣自会安排,父皇无须劳心。”朱慈烺道。
崇祯摇头道:“列祖列宗都未曾有千里冶游之事,武庙幸宣府尚且为朝臣诟病,朕幸江南,不愿花国家一钱。”真正离开紫禁城远行过的皇帝只有世庙嘉靖,不过他是回去修缮陵寝,不算游玩。
朱慈烺知道父亲的文青病又犯了,道:“儿臣不知内帑所积银钱几何。”
崇祯一滞,道:“朕也不知,且问了你母后再做计划。”
朱慈烺只得应诺。
得知要去江南游玩,周皇后当然很是高兴。然而作为天家的掌家人,她也清楚皇家内帑的根底。
光复神京以来,皇店大多都被裁撤,只留下了宝和店。皇庄则被长子分给了各学校为学田校产,或是被女儿讨去捐给了养济院,仅剩下的田地大多在南海子,供宫中日常吃用都有些勉强。
不过宝和店看似什么都不经营,每年收来的红利却越来越多。
从崇祯十九年的十万余两,一直攀升到今年的百万两,而且还有继续上扬的迹象。这是因为最初只有火药、钢铁等与军工产业的收入,随着路况改善,马车收益日增,而且平板玻璃、铅笔等商品的市场越来越大,获利自然也就多了。
当然,大头还是来源于南洋公司的分红。
荷兰人将台湾视作商业中转站,朱慈烺却知道台湾的甘蔗种植才是真正的经济大杀器。原历史时空中,荷兰人要再过三年才能领悟的事,被朱慈烺提前上演。从福建移民去的汉人大量开垦甘蔗园,制造砂糖。而且榨过甘蔗汁的甘蔗渣可用来酿酒、造纸,都是大明迫切需要的商品。
这其中朱慈烺还提出了用炭过滤糖水脱色设想,制造品质上乘的白砂糖,这无疑为打开东南亚和日本市场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且从东南亚获得的印度香料,也为甘蔗酒精的再加工找到了新路:制造香水。
因为甘蔗酒(朗姆酒)的口味实在不为明人接受,所以目前甘蔗酒精大多被蒸馏成医用酒精,从收益上而言比香水的利润低得多。无论是国内市场还是国外市场,肯定是一个明显的利润增长点。
“现在内帑存银一百三十万两有奇,总不能为了出去玩一趟就全部花完。”周后在统计了南幸所耗费用之后,略有遗憾道。
国变之前,李明睿劝皇帝南幸南京,却因为花不起钱而作罢。那时候崇祯再不顾面子,光是随行人员的伙食他都承担不起。
朱慈烺看了母后统计的表单,道:“护卫这一项需要二十万两,这是可以省下来的。”
“人吃马嚼,两千余里,怎么省?”周后疑惑道:“难道不带护卫?”
“调两个师长途拉练,地方巡检司沿途接受大阅便是了。”朱慈烺道:“这银子在军费里已经花过了,总不成再花一遍。”
军费里本就有将士的生活费用以及作训费用,如果从军中将士的角度来看,无论是在军营中训练,还是搞长途奔袭拉练,都是一样的,自然不可能问朝廷要双薪和补助。
周后是个聪明人,抿嘴笑道:“你这不是占国家的便宜么?”
“母后,虽说天家要公私分明,但圣天子终究是国家神魂所在。”朱慈烺道:“父皇到时候难免要去南京祭拜孝陵,所以这也不算是公器私用。”
周皇后听着觉得奇怪,好像有些跟不上儿子的思路。
什么叫祭拜孝陵就不算公器私用了?
从公羊儒喊出“天子一爵”之后,将皇帝视作一种职业的人,恐怕也只有朱慈烺了。
既然是一门职业,那么就有职有权。皇帝的权力在如今自不消说,而职责除了经营国家之外,更重要的是履行各种礼仪活动,为大明树立道德榜样,与天地神祇沟通,作百姓的精神依靠。
所以崇祯如果到了南京祭拜孝陵,并非是朱氏自家事,同时也是天下伦理纲常的教材,是帝室对儒教的尊重和广告。
从这个角度来说,旅游也就成了出差。
朱慈烺却没意识到自己与母后的思想脱节,继续道:“这些中官也是多余的。出门在外,用不着带这么多东西,许多都可以在当地采买。”
非但皇室出行,哪怕是大户人家出远门,也是大包小包一车又一车。小到手炉、尿壶,大到书桌、椅子,什么寝具被褥、什么餐具食材,竟然全都要带。
这哪里是出游?简直是搬家!
带的东西越多,跟随的人手也就越多,要携带的粮草也就更多,继而成为恶性循环。
这也是周后计算出来的开支大头,跑一趟苏州起码得花五六十万两。
“这项开支可以彻底省掉。”朱慈烺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省掉大量“物流成本”之后,整个南幸开销就不到二十万两了。
“净道的钱也没必要。”朱慈烺道。
皇家出巡,要清水扫洒,黄土垫地。一座城里还可以接受,一旦远行上千里,途径数十个府县,对于人力物力而言都十分繁重。
尤其皇帝又说了:不用国家一钱。
“当地官府方便么?”周后担忧道:“听说你的考成法管得极其严格。”
“方便,如果他们不方便,儿臣会让他们方便的。”朱慈烺笑道:“儿臣早在十七年时就给各州县制定过城池规划。按照道路标准,非但城里的道路要干净整洁,就是城外的官道都必须打整过。”
“至于黄土,入城时象征性地弄个仪式便是了。”朱慈烺补充道。
——这样又能省一笔。
周后点了点头。
“说不定还可以赚点回来。”
朱慈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颌,脑中估算整个流程。
作为一个企业扭亏大王,朱慈烺的水平并不止在制度建设和精密管理上,同时也有对市场的敏锐嗅觉。皇帝出游本就是一桩国家级别的大事,从随行官员到贴身侍卫都要严格选择。既然这回说清楚了是要去游玩,想必愿意去的人应该不少吧。
……
刘若愚虽然年纪已经大了,脑子却是十分清楚。这回他被皇太子招进宫中,正是询问随驾人员的资格问题。
不止是大明一朝,任何一个皇权时代,能够跟在皇帝身边都是一种荣幸和政治资本,代表了一个人的人脉和交游圈子。
既然是一种资本,自然就可以变卖。
朱慈烺让刘若愚首先拟定中官随从的人选,这是负责照顾皇帝、皇后、懿安皇后、袁妃、定王等天家人起居的,不能假借外手。其次便是外围的护卫,这些人是切身保护皇帝安全的,必须有本事,有忠心,所以朱慈烺连闵子若都算了进去。
再然后就是随驾的勋戚了,诸如驸马巩永固,那是皇帝的妹婿,一直忠心耿耿追随帝驾,所以肯定是要随行的。为了沿途解闷凑趣、附庸风雅,翰林院的词臣也要随行圣驾。
再然后嘛,为何不能卖点名额给民间的富贾豪绅呢?
虽然顺天府经历了满清的洗劫,但是光复以来也有了些许起色,民间应该还是有一些资本的。这些商人为了分点政治光环,未必不肯出钱跟着圣驾走一程。若是再订造一批“随驾南幸”的瓷器作为纪念品,或许肯花这银子的人就更多了。
“至于安全问题倒不成问题,”朱慈烺道,“到时候圣驾居中,每一层中间都有军士隔开,这些富商豪绅恐怕得排到二三里之外了。关键是‘由头’。”
第620章 白日风尘驰驿骑(2)
白龙鱼服作为对达官显贵、九五之尊的劝诫用语,典故源于吴王夫差和伍子胥的对话。
当时吴王夫差认为自己已经成就了霸业,如果不能到人民中去,接受吴国百姓的朝贺——与民共饮,那岂不是锦衣夜行么?于是伍子胥以白龙化作鱼,结果被渔人射伤了眼睛加以劝诫。
可见在先秦淳朴之世,君王就已经因为安全问题放弃了与民同乐这类小说家喜闻乐见的活动。
朱慈烺作为皇太子,只需要提出要求,并不需要切实解决问题。否则天下精英汇聚朝堂,养着他们干嘛用的?只要不是跨越技术代差太大的问题,他们都应该能够解决。
现在负责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就是刘若愚。
在整个南幸的营销方案中,中官才是主要工作人员。
谁都知道太监贪婪,什么钱都敢拿,所以让他们出头,更方便与客户讨价还价。而且在如今克行清廉的大环境下,势必会有都察院的御史对此事进行反应,到时候再流放两个中官出去平息物议,顺便杀鸡儆猴,也算是一举两得。
“老祖宗,咱们这不是又得背黑锅了么?”一干大珰聚在刘若愚的私宅,脸色惨白。
这种替人捞钱还得背黑锅的饭,实在让人难以下咽。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养尔等何用啊?”刘若愚拖长了声音,轻轻玩弄着指甲,看着愁眉苦脸的一干属下,又道:“你们这还是不够忠心的缘故啊。”
“老祖宗……”众大珰又要分辩,刘若愚却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道:“若是真的忠心,就该明白咱们身为天子私奴的身份。别说背个黑锅,就是火里来水里去,也不该多问一个字。”
“是……”众人只好承认下来。
刘若愚干咳一声,道:“而且啊,你们也太信不过小爷了。小爷何时让自己手下人白白背过黑锅?去南洋管三五年糖酒,未必不是一桩美差。”
众人眼睛一亮。
谁都知道南洋公司给皇家内帑的红利就有百万两,这还是整体收益的三成五。如果能去那边做个镇守太监,背个黑锅算什么?就算让他们嚼铁吃下去都吃得!
明里是流放,暗里却是奖励,这买卖还是能够做的。
刘若愚当即放出了价码,让这些大珰回去联络豪客。不过这事也得尽量机密,不能闹得满城皆知,否则万一玩脱了,恐怕再去南洋就不是管糖酒了。
听说那边一样需要大量的苦力劳工。
国变之前,在京中经营买卖实在不容易,必须要有个靠山。而宫中的太监因为是皇帝近侍,能说得上话,又不像文官那样珍惜羽毛,所以很受商人们的欢迎。几乎每一个管事太监都有自己的财神爷,每到逢年过节这些财神爷就卑躬屈膝地来送孝敬了。
然而国变之后,京师才恢复了一些元气。虽然也有外地来抢占码头的商人给宦官送礼,比之国变之前却是寒酸得让人倒牙。不过门路总还是在的,有一种联通官商之间的人物,所谓掮客者,正好派上用场。
事实的确如朱慈烺所料,许多豪商都乐意随驾走个一程半程,混个脸面。听闻皇家还有礼物相赠,更是趋之若鹜。
这些名单报到太常寺之后,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质疑之声鹊起。当然也有人希望能够蒸馍混卷子地捞一笔,可惜他们不知道有些事太监能做,他们是做不得的。在没有“钦命贪腐”的保护伞之下,这些经受不住诱惑的官员纷纷登上了前往辽东的客船。
官司打到皇太子座前,结果自然是很分明的。“天真”的皇太子认为一个有成绩的伟大皇帝不应该和百姓隔开太远,谁听说过三代圣皇害怕百姓的?现在百姓愿意追随,这是皇帝德政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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