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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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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可归,这又何苦?”

“父皇……”朱慈烺已经有些无语了:“为何会这样呢?”

“因为贪墨之吏。”崇祯以为皇太子真不知道,耐心道:“人心隔肚皮,你看着他们各个斯文儒雅,真的贪虐聚敛起来却不顾百姓死活。我家虽是天家,太祖时候就告诫后世子孙,绝不能轻信官吏。我听说你选用的法官也是刚上任不久便贪渎枉法,好像还抓出来不少吧。”

“是,是儿臣有意为之。”朱慈烺道。

“哦?故意用贪官污吏?”崇祯被儿子的答复吓了一跳:“怎有这等用人之法?”

“一者是给那些读过书的人机会,只要他们能够自律自新,执行朝廷法度,过去的事也就既往不咎了。正可以重新做人,有个官身也好光宗耀祖。”朱慈烺道:“这些人中只要真有一两个干净的,也不枉儿臣一番苦心。”

“其次呢?”

“再有便是让都察院的御史们交投名状。”朱慈烺随口道:“官场陋规横行,必是从风宪败坏开始。趁着现在风宪新立,让他们多杀点人,吃到杀人的甜头,日后就收不住手了。真有人想收手,其他官员等闲也不敢信他们,自然两方隔阂,孳生情弊之事就少了许多。”

“第三嘛,杀鸡儆猴之类的事儿臣不屑做。要杀就直接杀猴子,只要杀完了这一批,日后法官还有几个敢伸手的?”朱慈烺道。

这是借刀杀人、欲擒故纵、隔岸观火、上屋抽梯……崇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奇谋迭出”。

“随手拈来的小动作,不值一提。”朱慈烺笑了笑,重凝重道:“父皇,儿臣要去一趟中都,看看有什么法子在不扰民的情形下,将乡村农民都管起来。”

崇祯不解道:“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何必去做?难道你要在每村派官?国家如何承担如此之大的开销。”

“总有办法。”朱慈烺道。

崇祯见朱慈烺如此坚持,又问了些税制和纸币发行的事,默许了朱慈烺前往凤阳的想法。

朱慈烺之所以选在凤阳而不是南京,正是打算由简入难。凤阳本不是富庶之地,又常受黄淮水患的滋扰,近百年来没有出过真正的豪强大族。朱慈烺打算从北京走陆路南下,正可以沿途考察北方宗族势力,并且视察民生恢复情况。

随着消息的传发,都察院又因此发起了沿途州县官吏清查运动;吏部也提前派人进行考成,算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朱慈烺没有耽搁,既然决定要走,当天晚上通知了陆素瑶,让她安排人手先行南下,准备行辕。至于巡陵的圣旨也是立等可取,并不耽搁时间。萧陌亲自带领第一师侍卫南下,京畿外围防御圈交给了第三师和骑兵师。

锦衣卫任务最重,徐惇当夜就赶往塞外,布置针对蒙满鞑虏的情报警戒线,以免太子前脚走他们后脚来。一方面又要派出随同朱慈烺南下的南镇抚司的大汉将军,非但要样子好看,还得能保护得了太子的安危。他一直想将闵子若的贴身侍卫队收入锦衣卫中,但皇太子对此并不看好。

东厂自然也不能落在人后,更是全体发动,将皇太子途径的所有驿站、村落都放在了监控之中。

第三天,朱慈烺准备出发的当天,陆素瑶拿到通政司转进来的《家国天下四方之一元法》,这封题目大得吓人的奏疏里封皮上贴着内阁的票拟,写得倒是简单,只有几个关键词:宗法、乡约、国法、四夷法。最后注明是来自大理寺。

陆素瑶只看到“宗法”两个字,就想起了皇太子殿下那一篇“宗”字小楷,心中一动,将这奏疏放在了最上面。

朱慈烺看到这奏疏的时候还以为是李明睿有了想法,展开一看却是个叫冯元辉的大理寺寺丞所呈。

从行文上看,这个寺丞读书不多,一个简单的典故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偏自己啰嗦一堆,又是“甲乙”又是“假设”。

不过细细看下去,朱慈烺的眉头却展开了。

虽然文辞不佳,但是这寺丞对于宗族、宗法却的确有着不浅的认识和思考。在这个时代,能够认识到宗族对国法抵触的人绝对不多,即便是李明睿,对此认识也没他深入。更何况这个冯元辉还能将这种抵触上升到意识形态层面,认为约束子弟固守农耕,对当前的大明并不利。

大明已经到了需要更多人口参与自由流动,成为雇佣工人的阶段。

这个论断比朱慈烺大胆得多,因为不轻动宗族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流民的无节制产生,薄弱的大明工商业能否消化得了那么多人口。在没有经过经济普查之前,朱慈烺并不敢轻易靠脑补来做出定论。

“让这个人来见我。”朱慈烺说道,旋即看到座钟上的时间已经该出发了。他又补了一句:“直接带他上我的马车。”

陆素瑶点头称是,一边派人去找这个大理寺的冯元辉,一边命人速度将皇太子的马车换成接见专用马车。虽然从外形上看,两种马车并无区别,但是内部的座椅布局却是如同一个小客堂,皇太子居中坐,可以直面看到车厢两旁客座的臣下。

冯元辉在向李明睿毛遂自荐失败之后,回到住所写下了这本《家国天下四方之一元法》的奏疏。他在大理寺这段时间,从基层到寺署,经历了司法实务和立法准备的不同环节,心中早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浮动。

这回皇太子问“宗族宗法”,看似针对的只是几个小问题,然而背后隐藏着的却是皇太子想以一部国法控制整个大明的希望。这才是冯元辉有底气站在李明睿面前的原因,也是他不舍得通过李明睿转达的原因——也无法转达清楚,很多话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把握了这个核心,冯元辉再反向推衍,从家国写到了天下四方,无意中突破了国内法的范畴,进入国际法领域。这方面他只是凭着本能,以及历代文人喜好的豪言壮语,为未来的国际规则描绘出一副以大明为主体,天下四方为附翼的蓝图。

非但是朱慈烺,就是冯元辉自己对后面这部分也不怎么看重,两人都将焦点放在了前面宗族宗法的部分。谁都不知道,这篇奏疏后来出了删节版本,删去的是宗族部分,节选的则是大明法对天下四方的适用,则成了法学生必读文章。

第511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12)

“政出一门,法出一元。”

冯元辉参见皇太子之后,围绕着如何贯彻司法,展开了自己的演讲。此人一向在州县官面前侃侃而谈,颇有口才,见到皇太子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畏惧的,说得天花乱坠。

朱慈烺却已经凭着前后两世的阅历将他打上了“夸夸其谈”的标签,对他所鼓吹的大话并不动心,唯一让他没有打断此人的原因是这人“豁得出去”。

冯元辉见李明睿的事,李明睿已经告知了朱慈烺,也说了对冯元辉的评价,认为此人就是个投机的讼棍小人。同时李明睿也对冯元辉竟然擅自以部寺名义送上奏疏表示愤慨,要求朱慈烺对此进行严惩。

朱慈烺却觉得这种人做出这种事,乃是性格所致。

冯元辉上车之后,大队前行,一路往京外驰去,冯元辉却没有丝毫异色,并不担心自己如何回去,或是没带盘缠之类。这也让朱慈烺觉得此人能舍能拼,倒是有做大事的潜质。

等冯元辉做完开场白,朱慈烺故作严厉,喝问道:“你说宗族有碍于民生,何其武断!可是故作惊世骇人之语以求上进!”

“殿下,臣岂敢!”冯元辉当即拜道:“臣在任丘出任裁判,有十数起族中告宗人挥霍家产之案,也有许多父母告儿子不孝之案。这些案子自古就有不足为奇,然而臣久在乡间,却从未见过一地一时能有如此之多的‘痴愚不孝’之人。是任丘风气不佳?教化不行?臣因此深加查访,却发现挥霍家产案中,多的却是变卖田土为本金,置办车马,以此来运送货物、粮草,谋生求利。”

这是运输业的萌芽么?

朱慈烺边听边想,同时也判断出冯元辉所言并非捏造。

南北隔绝三年,一旦国内平定,商业物流就会如同血液一样亟不可待地冲过去。又因为运河不通,大量货运只能走陆路,陆路运输就是拼的人多车马多。

“尤其是官府运粮、兵器、各种皮革、矿产、食盐,这些都需要招募大量民役。殿下有古圣王之仁心,所给报酬十倍于地利,民众自然趋之若鹜。”冯元辉继续道:“许多农夫见辛苦一年所得,不如赶车三月之酬,自然趋利而避劳。”

不同于后世开车还要执照,在如今会干农活的才是高技术人才,驱车赶马就是小孩子都能学会。

朱慈烺知道自己练兵的那一套关键在控制后勤。

后勤最关键就是“有人”。

原本劳工营可以承担运输任务,但随着占领区扩大,更多的矿厂被收归国有进行开发,苦役营和劳工营的人手都呈现出紧缺的态势,后勤部和工部只能大量征募民工。

从越南、湖广输送过来的大量粮食,也导致粮食价格受到抑制,农民虽然得了免税的实惠,要想发家致富却的确不如为朝廷做运输。

“这是臣在任丘为裁判时的情形,待臣升任河间府推事之后,发现任丘之事并非孤证。非但整个河间,就是附近府县,也多有此种情形。为此布政使司衙门还发过公函,请我法司在裁判决狱时酌情体谅州府民政之艰,并以大局为重。”

朱慈烺点了点头。

“这种有田地变卖的,宗族之人视作败家。至于原本就无产的人,要想远行经商、承担货运、哪怕参军入伍,都遭族人反对。看似是父母告子弟不孝,其实多半都是族亲在后面推动。”

“原因就是族里需要青壮种地?”朱慈烺道:“若是推广河南的‘代耕’之具,改进农具提高效率,这些人能否就放出来做工?”

“恐怕也不能。”这问题超出了冯元辉的准备,好在他颇有临机应变之能,脑子转得飞快:“宗族长者不愿子弟离开乡土,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哦?”

冯元辉见果然勾起了皇太子的好奇,心中大喜,缓缓道:“臣曾以私情与某些族老几经盘桓,才知他们心中所思所想,敢辱尊听。”

朱慈烺点了点头:这人还知道做社会调查,工作方法上倒是不错,可以立个典型推广一下。

“其一,宗人在外走方,或有被鸡鸣狗盗之徒勾引,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一旦官府前来拿人查问,全族蒙羞。故而乡亲们要脸面,不愿让子弟出去。”冯元辉道。

面子……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朱慈烺心中暗道。

“其二,宗人在外赚了银子,置办奢靡之物,带回家中则全家光鲜,却引得乡人攀比奢华,坏了淳朴之风。”

这却是恨人有笑人无的劣习了。

“其三,或有宗亲在外受人凌辱,回来诉告族中。若是视而不见,则亲亲之义荡然无存,人心涣散;若是兴起私斗,一则犯了官家法度,再者又是徒生事端。与己无关的宗人又难免会生出:若是安稳种地不就没事了?诸如此般心思。”

“其四,外出务工有种种厚利,谁还肯安心种地?这事关切生计之本,不能不察。”

“其五,有些村落青壮人丁几乎结伴而出,以至于田地荒芜,祭田颓废,祖宗不得祭祀,为外人笑。族中老者自然痛心疾首,多加阻拦。”

祭祀用的谷物、牺牲都得本族人亲自耕耘饲养,否则就失去了诚意,违背了祖宗躬耕自养的教诲。不仅民间,就是历代皇室也都有这样一块田地,一者让子弟知道耕稼之苦,二者也要用来祭祀祖宗——只是皇帝日理万机,每年耕三锄就够了,剩下的活都交给了宦官。

“有数据么?”朱慈烺问道。

“数据?”冯元辉一愣。

朱慈烺大致讲解了一下数据的概念,让他回去点算这种的案件占了全县案件中的比例。

“照你看,朝廷该如何应对?”朱慈烺问道。

冯元辉早就打好了腹稿,道:“殿下,如今朝廷不缺粮食,粮价稳定,何必那么多人一窝蜂地种地?让他们出来做工,保证货流通畅,让商人赚更多的钱,朝廷收更多的税,再拿这些税的一部分就足以抵偿他们务农的收入了。如此才是生生不息之道啊。”

“都不种地,粮食也是不够的。”

“殿下,臣听闻海外安南、占城皆能一年三收,此乃天赐务农之乡。北方一年只能收一季不说,产量还不高。莫若由南方种地,供北方之粮,北人则可出来经商贸易、参军卫国,两厢得益。”

这思路倒是与南方之粮税养北方之兵马如出一辙。朱慈烺不置可否,意外发现在大明若是推行海外殖民,或许不会有太大的阻碍。像冯元辉这样的“小民”都觉得用藩国的土地养大明的人口理所当然,那些士大夫作为得利集团更不会反对了。

“故而朝廷应当立法保护这些要脱离宗族约束的宗人。”冯元辉道:“让他们能够安心做工,又可不坏天伦。”

朱慈烺又问:“如何保护?”

“宗人对宗族所畏惧者,无非两样。”冯元辉道:“宗籍;人言。”

这与朱慈烺从前世所得到的资讯有些不符。他微微皱眉,仍旧听冯元辉说下去。

“所谓宗籍,便是个身份。宗亲大会可以在祠堂里勾除宗人的身份,从族谱上将名字涂墨。凡是被涂墨之人,便不再是本宗亲属,非但遭宗人排斥、欺凌,更不能进祠堂祭拜先祖。其本人死后,神主牌位也进不了祠堂,受不得烟火,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朱慈烺点了点头,这是信仰方面的精神钳制,眼下属于无解。

“至于人言,便是怕背后为人议论指摘。虽然不如开除宗籍那般骇人,但冷言冷语伤人命,能够不畏人言的终究还是少数。”冯元辉道。

流言足以杀人,古今如此。

“于前者,朝廷当订立《宗法》,明确罗列可以剔除宗籍的条件,不叫外出、失产为除籍之由,使宗人无后顾之忧,即便数十年后年老还乡,仍旧不失宗籍。至于人言,只有潜移默化,移风易俗了。”冯元辉应对道。

“绕了一圈又回来了,我怕的就是朝廷立出恶法,又怕民间抵触,乃至于酿成民变。”朱慈烺皱眉道。

“殿下,立法之权在圣上,议法之权却大可放一放。”冯元辉道:“让各县大宗族自己出来,约定乡规,形成法条,仅用于本地,则恶法可予以避免。又因为是他们自己议出来,官府只是引导确认,事后他们想要反悔总得掂量一番吧。”

朱慈烺听了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作为一个重生者,朱慈烺当然知道有“地方法规”这种事物。或许在后世的红朝各地立法差异不大,但换成联邦制国家十分明显,同一个行为在某省合法,换到邻省就不合法了。

自从周公制定《礼》,华夏进入宗法社会,在国家层面有了统一的价值观和执行标准。然而具体到下面各诸侯国、各郡县,乃至各家族,风俗习惯都有不同。

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绝非夸大其词。

第512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13)

朱慈烺接见了冯元辉之后,让陆素瑶传达吏部,把冯元辉的资历转到舍人科。

冯元辉除了一身獬豸官服之外再无别的衣裳,只好路上新买,为此还借了朱慈烺三两银子,要等下月发俸才能还上。

这举动有些让人不解。或许是表示自己清廉而不与同僚有私,也或许是想学古之名士,以为标榜。反正朱慈烺也是见识过风雨的,既然冯元辉敢开口,他就敢借,大不了在后世史书上当个配角,却也显得天家度量。

至于冯元辉提出的“地方议法,局部成规”的建议,朱慈烺心里还是有些不能放开。

大理寺在他手里只有议法权,但以后如何演变却很难说。

是否会出现后世美国最高法院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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