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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之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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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珀·利比是简称为刚果教堂的第一公理会教堂中负责讲道的牧师。虽然她早已不再相信上帝,但当然不曾与教友们提过这事。另一方面,莱斯特·柯金斯则对上帝深信不疑到可以殉教的疯狂地步(殉教与疯狂或许是同一件事吧)。
  牧师利比身上仍穿着周六烤肉时的衣服——但还是很漂亮,虽说她已四十五岁——正跪在祭坛前,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刚果教堂没有发电机)。她那条叫做苜蓿的德国牧羊犬就趴在她身后,鼻子放在爪子上,双眼半睁。
  “你好啊,‘不存在’。”派珀说,“不存在”
  是她这阵子私下称呼上帝的方式。在秋天刚开始时,她的称呼是“或许很伟大”,而在整个夏季里,则是“或许很万能”。她喜欢现在这个称呼,听起来还挺不错的。“你也知道我们这里发生的事——你一定知道,我说过够多遍了——不过这不是今晚我要找你谈的事情。说不定,这对你来说也是种解脱吧。”
  她叹口气。
  “我们这里简直就一团混乱,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了解这点,因为我自己肯定办不到。不过呢,我们都知道这地方明天一定会人满为患,希望能够得到来自天堂的救赎,消弭这场灾难。”
  教堂里一片寂静,就连外面也是。就跟老电影里常见的台词“太安静了”一样。她曾经在磨坊镇里见过这么寂静的周末夜晚吗?外头没有车声,也没有北斗星酒吧那些在周末表演的乐队的低音贝斯声传来(那些乐队总号称自己是从波士顿赶来的)。
  “我不会要求你证明给我看,因为我已经不相信你会有所回应了。不过呢,你还是有可能会在这里听我说话——只是可能而已,我很高兴地承认这点——所以我求你,可以让我对大家说出有实质帮助的话。不是那些跟天堂有关的事情而是对地球上的这里有帮助的事。因为……”她发现自己哭了,但却完全不惊讶。她现在时常放声痛哭,不过总是在私人时间才会这样。新英格兰人对于牧师与政府官员在公开场合落泪一事,总是十分反感。
  苜蓿感受到她的哀伤,因而发出低鸣。派珀叫它安静,接着又回头面对祭坛。她时常觉得面前的十字架,看起来就像是宗教版本的雪佛兰汽车的十字标志,不过就是个毫无道理的商标,一切只因为一百年前,有个人在巴黎旅馆里的壁纸上看到这个标志,觉得喜欢,于是就这么用了。
  要是你看见这个标志,能从中感受到神性的话,那你可能不过是个疯子罢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我相信你一定很清楚,地球是我们仅有、也应该努力保护的地方。我想帮助我的教友。
  这是我的工作,而且我还是希望自己能这么做。
  假如你真的在这里,那请你眷顾我们——我承认,这个假设实在毫无根据——也求你能帮我一把。
  阿门。”
  她站起身,虽说没带手电筒,但猜想自己不难找到走出教堂的路,而且也绝不会撞伤小腿。
  她熟悉这里的环境,也知道哪里会有障碍物。她深爱这个地方,也没骗自己说自己并未失去信仰,但就算如此,她始终深爱这座教堂的事,仍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来呀,苜蓿,”她说,“总统再半小时就要发表谈话了,他可是另一个伟大的‘不存在’呢。
  我们可以在车上听电台转播。”
  苜蓿平静地跟在后头,毫无一丝信仰危机。

祈祷
  5
  小婊路这边(这条路总是被圣救世主教堂的信众们称为三号镇道)的情况,相比之下显然动态许多,而且还有着明亮的电灯光芒照耀。莱斯特·科金斯的礼拜堂拥有一台崭新的发电机,标签甚至还没撕掉,就贴在亮橘色的机身上。这台发电机拥有属于自己的棚子,棚子外头还漆成橘色,位于教堂后方的谷仓旁。
  莱斯特五十岁,身体状况保持得非常好——出自遗传与十分卖力地小心照顾自己那虔诚的身体——他看起来不超过三十五岁(他非常谨慎地选用男性专用保养品来帮忙)。今晚,他只穿着一件右腿上印有“奥洛·罗伯兹大学金鹰队”字样的运动短裤,几乎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硬挺着。
  在他的工作时间里(每周五天),莱斯特总是以电视布道节目里的那种狂喜语调来布道,听起来就像是嗑药过度的人,以拉长音的方式呼喊这位大人物的名字。不是上帝,而是上—昂—昂—昂—帝!而在私下,他有时也会不自觉地以这种语调来祈祷。然而,当他深陷苦恼、需要曾导引过与他同样深陷水深火热中的摩西与亚伯拉罕的上帝来指引道路时,莱斯特也总会维持低吼语气,直至结束祈祷的那一刻为止,听起来就像条正准备要攻击入侵者的狗。由于在他这一生中,从未有人听过他祈祷之故,所以他未曾发觉过这点。
  派珀·利比在三年前的一场意外里,失去了丈夫与两名年幼的儿子,因而成为寡妇;至于莱斯特·科金斯则因为在青少年时期,由于时常梦见自己手淫,抬头却见到圣母玛利亚站在卧室门口的同一场噩梦,进而终身未娶。
  这座教堂以昂贵的红枫木打造而成,有着一台几乎全新的发电机,但里头也有朴实无华的地方。在莱斯特赤裸的背部后方,有张三个座位的教堂长椅,就位于天花板的横梁正下方。他的前方是讲坛,讲坛上只有一个放了本《圣经》的讲经台,以及挂在紫红色布幕上的巨大红木十字架。
  唱诗班的站台位于讲台右方,至于乐器——包括莱斯特自己有时会弹的那把电吉他——则集中放在角落。
  “上帝,请聆听我的祷告,莱斯特以他那”“我可是很认真在祷告”的声音大声说。他以单手握着一条重量不轻的绳索,上头打有十二个绳结,每个绳结都代表了一个门徒。而第九个代表犹大的绳结,则被涂成黑色。“上帝请聆听我的祷告,我以被钉上十字架后复活的耶稣之名虔诚发问。”
  他开始用绳子鞭打自己的背部,先是左肩后方,接着换成右边,手臂不断使劲举起,动作十分流畅。他那壮硕到难以忽视的二头肌与三角肌开始冒出汗珠。当打有绳结的绳索打到他早已伤痕累累的皮肤上时,发出了如同拍打地毯时会发出的声响。他以前曾这么做过许多次,但从来没那么使劲过。
  “上帝请聆听我的祷告!上帝请聆听我的祷告!上帝请聆听我的祷告!上帝请聆听我的祷告!”
  啪、啪、啪、啪。就像火吻般刺痛,以及被荨麻科植物刺伤一样。痛楚延着人类可悲的大小神经网络蔓延开来,每一下都惊人地疼痛,也让他感到惊人地满足。
  “主啊,我们在这个小镇里犯下了罪行,而我更是这群罪人中罪孽最深的一个。我听了詹姆斯·伦尼的话,并且相信了他的谎言。是的,我错信了他,而这就是我该付出的代价,一如过往。
  这并非只是为了这项罪行赎罪,而是连同其他人的罪行一起。你并不轻易发怒,但当你发怒时,你的怒火就像是风暴席卷麦田而来,并非只是将麦秆吹弯或留下伤痕,而是将一切都连根拔起。
  我播下了这场风暴的种子,也该受到这场风暴的报应,不只为了这项罪行,更是为了其他许多罪行。”
  在磨坊镇上还有其他罪行,以及其他的罪人们——他知道这点,也没天真到那种地步。那些人口出秽言、跳舞狂欢、做爱取乐,以及吸毒等等,他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他们无疑该受到惩罚,被鞭打一顿。每个城镇都一样,这是真的。然而,这却是世上唯一一个受到上帝那骇人惩罚的小镇。
  难道……难道……这诡异的诅咒并非由于他的罪行而降下?对,是有可能,但几率不大。
  “主啊,我得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正站在十字路口。如果你要我明天早上站在讲坛上,向大家忏悔我与他们一同犯下的那些罪,以及我自己所犯下的罪,我会照做的。不过,这也代表了我的牧师生涯会就此结束,所以我很难相信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你会希望我这么做。如果你真想如此,我也应该等待一段时间……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于一面等待的同时,带领我的羊群们一同祷告,减轻他们身上的重担……然后才向大家忏悔。只要是你的旨意,主啊,就必定能够达成,永远都是如此。”
  他停止鞭打自己(他可以感到一阵暖流自赤裸的背部徐徐流下,有几个绳结已经变成了红色),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孔,望向以横梁支撑着的屋顶。
  “因为这些迷途羔羊需要我,上帝。你清楚的,他们比以往更需要我。所以……如果让我远离你是你的旨意的话……就请给我一个征兆吧。”
  他等待着。看啊,上帝对莱斯特·科金斯开口了:“我会给你一个征兆。虽然你小时候曾做过肮脏的梦,但还是可以翻开《圣经》。”
  “就是这一分,”莱丝特说,“就是这一秒!”
  他把打有绳结的绳索挂在颈上,让血迹就这么印在胸口与肩膀上,随即登上讲坛,使更多鲜血沿着脊椎凹陷处流下,濡湿了身上那条短裤的松紧腰带。
  他如同要讲道般地站在讲坛上(就算在最可怕的噩梦里,他也没梦见过自己会近乎赤裸地讲道),合着的《圣经》就放在讲经台上头。他闭上双眼:“主啊,一切将如你的旨意——以被钉在十字架上,为你带来荣耀的圣子之名起誓。”
  上帝开口了:“打开我的话语,读出那些你看见的东西。”
  莱斯特遵从指示(但翻开时,却小心翼翼地避过这本大《圣经》较为中间的页数——毕竟应该是《旧约》给他启示)。他用手指插入某个他不知道的页面,然后睁开双眼,弯腰去读。《申那是命记》第二章的第二十八节。他读了出来:
  “耶和华必用癫狂、眼瞎、心惊攻击你。”'1'心惊这部分可能还好,但就整段话来看,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鼓舞的事,也不太容易理解。接着上帝再度开口:“别停在这里,莱斯特。”

  '1'此处应为《申命记》第二十八章的第二十八节才对,不知道是否为作者笔误。

  他又读了第二十九节。
  “你必在午间摸索——”
  “对,主啊,就是这样。”他用气音说道,又继续读着。
  “好像瞎子在暗中摸索一样。你所行的必不亨通、时常遭遇欺压、抢夺、无人搭救。”
  “我的眼睛会受伤瞎掉?”莱斯特问,他那祈祷专用的声音变高了些,“噢,上帝,请别这么做——当然,如果这是你的——”
  上帝再度对他开口:“你今天起床时是从比较笨的那边下床的吗?”
  他双目圆睁。那是上帝的声音没错,但却是他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这是个真正的奇迹。“不是,主啊,不是。”
  “那就再看一次。我揭示了什么给你?”
  “一些与疯狂有关的事,还有失明。”
  “难道你只看得见这两件事?”
  莱斯特又看了一遍经文,但他只不断注意着“眼瞎”这两个字。
  “这是……上帝,这是给我的征兆?”
  上帝回答:“对,就是如此,但这不是说你会瞎掉;从现在开始,你的双眼会看得更清楚。
  这是在告诉你有个人盲目到疯狂的地步。当你看到他时,你必须告诉你的信徒,伦尼在这里到底做了些什么,还有你与这件事的关系。你必须把一切都说出来。我们之后可以再讨论这件事,但现在,莱斯特,上床去吧。你的血都滴到地板上去了。”
  莱斯特照做了,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先清理了讲坛硬木地板上的小片血渍。他用膝盖抹去血迹,清理时并未再次祈祷,只在心中默念经文。
  他觉得好多了。
  在短时间内,他只会大概提及那道未知屏障之所以会使这个小镇与世隔绝,与大家的罪行有关;但他还是会持续找寻征兆,找寻那个因盲目而导致疯狂的男人或女人。对,这就是真理。

祈祷
  6
  布兰达·帕金斯会听 WCIK 电台,是因为她的丈夫喜欢(曾经喜欢),但她从未踏入过圣救世主教堂一步。她是刚果教堂的支持者,而且确定她的丈夫与她一样。
  但一切都过去了。霍伊会再度待在刚果教堂,什么也不知道地躺在里面,而派珀·利比则在一旁念着他的追悼词。
  这个认知来得如此显著,丝毫无法改变,就这么席卷了整个屋内。自从她接到这个消息后,布兰达首度放任自己大声哀号。或许是因为她现在总算能这么做了吧。现在她只剩自己一个了。
  电视上,面色凝重、看起来惊人苍老的总统说:“我的美国同胞们,你们都想知道答案是什么。
  我在此保证,当我们得知原因后,就会尽快告诉你们。关于这个事件,我们不会采取任何保密措施。
  我得到的信息,就是你们会得到的信息。我在此慎重保证——”
  “是啊,少在那里搞欺诈了。”布兰达说。
  由于这句话是霍伊常挂在嘴边的话,所以害她哭得更厉害了。她关上电视,把遥控器扔在地上。
  她想一脚踩烂遥控器,却没这么做。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仿佛能看见霍伊摇着头,叫她别干出这种傻事。
  她走进他的小书房想摸摸他,仿佛就像不久之前,他还待在书房里一样。她非得摸摸他不可。
  外头,发电机的运作声响传来。肯定是只大蚊子,霍伊总会这么说。霍伊在九一一事件后买下了这台发电机,当时她曾因价钱昂贵而大动肝火(总得以防万一才行,他这么告诉她),但她如今十分后悔当时骂出口的每一个字。在黑暗中,少了他的陪伴只会更加恐怖,也更让人感到寂寞。
  书桌上放着他那台电源仍开着的笔记本电脑,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他设定的屏幕保护程序是很久前的少棒赛照片,每张都是霍伊与奇普的合照。
  当时奇普大约十一二岁,身穿绿色的桑德斯家乡药王队队服。那些照片全是霍伊与生锈克·艾佛瑞特在桑德斯队打入州决赛那年拍的。奇普环抱着父亲,布兰达则用双臂拥着他们两个。那是美好的一天,但却如同玻璃高脚杯般易碎。要是当时早知道会发生这些事,她怎么可能只会轻轻地拥抱他们?
  在照片中,她没被奇普拥抱到,而这个念头——如果她还有办法思考的话——让她完全崩溃,跪在丈夫的书桌旁不断抽泣。她并未抱着双臂,而是合起双掌。当她还是个孩子时,总会穿着法兰绒睡衣,跪在床边念出祈祷文:愿上帝保佑母亲、保佑父亲,还有保佑我那条还没取名字的金鱼。
  “上帝啊,我是布兰达。我没指望你让他回来……好吧,我希望如此,但我知道你不能这么做。所以我只求你赐我足以承受这一切的力量,好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亵渎,也许是吧,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让我再跟他讲讲话,也许还能让他再碰碰我,就像今天早上一样。”
  一思及此——在阳光下,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肌肤——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知道你不跟鬼魂打交道——当然圣徒的例外——但或许你能在梦中实现我的心愿?我知道这么要求太过分了,但……噢,上帝,今天晚上,我的心破了个大洞。我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这么伤痕累累,让我害怕自己会这么一蹶不振。如果你愿意帮我完成心愿,我一定会回报你的,不管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上帝,只要轻轻的一个抚摸就好了,或是一个字也行,就算是梦里也好。”她涕泪纵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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