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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第3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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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看见的宗茂;永远是忙的不可开交的宗茂;他正处于人生精力旺盛的时候。
    侍从将二人领入书台;方以智与黄宗羲都是躬身朝宗茂行礼。他们有前明进士的功名;按照大周新律;前明的功名可以延续;他们有权见官不跪。
    宗茂命侍从上座;笑道:“密之;你再不在我眼前出现;我都想不起来你了。”他没有看黄宗羲;丞相没必要强迫自己给不喜欢的人笑脸。
    方以智同样用玩笑话答复:“相国;陛下多半也觉得如此吧;所以命我来尚书台。”与他比;黄宗羲与人打交道就是个十足的蠢才。
    “陛下的批复已经送到尚书台了”宗茂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厚厚的一沓公文:“这是内侍根据密之的奏折拟出来的章程;命尚书台实施。”
    他把公文递过来;道:“两位的身份特殊;不在朝堂为官;这份章程请两位在尚书台阅完;不能走。”
    方以智双手接过来。
    “密之以为科考改制公告天下;无需朝廷出钱也能把书院办遍天下。但就像当年东林书院一样;书院拿了谁的钱;就会被谁左右;所以书院还是要归于朝廷管辖。”宗茂指着自己的桌子;说:“官学就设在尚书台;由密之专筹;户部和各地官府都能拨下银子。”
    陛下的决定本不是如此;但他硬是说服了陛下。
    “科考改制;陛下同意了你的说法;六年后以策论和格物各占一半。”
    黄宗羲刚做出要说话的姿态;方以智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陛下和相国目光长远;密之受教了。”
    “密之;你真不要为官?”宗茂笑的很阴险;“官学才是天下的根本;私学可存;但要想改变天下习气;唯靠官学。就像你知道科考的威力;又何必掩耳盗铃。”
    方以智心中矛盾之极;丞相不能容忍书院脱离了尚书台的控制。
    宗茂道:“陛下已经同意了你的主张;难道你相信别人能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好吗?”
    方以智不再轻松;也无法伪装的轻松。
    “你好好想想;我本有其他人选可担此重任;但陛下说这件事唯交给你做;他才放心。能得陛下如此信任的;我再没见到第二个人了。”
    这回黄宗羲也不想说话了。
    要么此事归尚书台管;要么他们被排除在外;这就是丞相的决定。方以智明白了;陛下不直接召见他;而是让他们来尚书台;说明陛下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不是不可或缺的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是那么幼稚;他比身边的黄宗羲还要幼稚。
    “拿朝廷的钱;利用朝廷的威严;做自己的事?真是愚蠢啊。”
    宗茂说出最后一句话:“密之;陛下让我传话;命你思考十天;十天后他要召见你。还有;透露给你一个好消息;皇长子准备在十月完婚。”
    方以智明白了;皇长子完婚挑了个好时候;复社在打压和拉拢下要烟消云散了吧。一切就像一张大网罩在天下;前朝的把持天下话语权的士林突然变得如此渺小。

第736章 许多年后
    大船激起的浪花拍打在码头岸堤上。
    宗茂站在船头;这是他离开江南十五年后第三次回来。
    第一次是查处南军水师都督陈虎威不守法纪。他是丞相;本无权管理军职。但他是大周最强势的丞相;在核实陈虎威杀了那么多海商后;他毫不犹豫的下令将陈虎威拘捕;押回京城交大理寺审理。
    他忘不了得陈虎威在天牢中恶毒的诅咒:“你如此飞扬跋扈;不会有好下场;我会在阴曹地府等你。”
    第二次是江南诸家工坊棉布和炼铁积压;一向给别人强硬跋扈映像的大周丞相亲自去南直隶走了一圈;安抚诸位工坊和商家。皇帝下令尚书省与枢密院共同制定了长达十年疯狂的战争计划;至今仍未结束。
    大周水师走过当年郑和下西洋的线路;跟着西番的船队到达陛下在地图上才能见到的地方;他们不是宣扬朝堂的威仪;他们是为了财富;同时为大周的工坊的货物找到销路。
    宗茂从未认真读过一本儒家的书;所以对国子监山长黄宗羲宣扬的威仪四海不屑一顾。
    这一次;他本不想来;但陛下为了江南工坊强迫百姓为奴一事爆出前所未有的怒气;责令他亲自来处置。
    工坊强迫百姓为奴;这几年已是公开的秘密。自从工坊的货物积压后;各位东家雇不起工人;便开始克扣报酬。三年前;太平府矿场劳工暴动;他强令南直隶总督镇压;杀死了两千多人。但没人敢弹劾他;自从都察院马士英告老还乡后;朝堂上再没有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太阳暴晒;一百多个官员候在码头前;一个个眼睛看鞋尖;连头也不敢抬。
    无论是谁当了十几年的丞相;都会有这样的威严吧。
    宗茂走下船;侍从举着仪伞随行;他偶尔觉得自己更像是大周的皇帝;帝国完全在尚书省的管理运转;大理寺也由他的门生管制。
    皇帝经常去漠南草原狩猎;带着辽东上供的十几只海东青。狩猎之余;会与大师谈谈佛理;十年前供奉皇帝是活佛;不过那都是骗蒙古人的把戏。
    但这种想法只是偶尔的意淫;因为枢密院离他越来越远。兵部还设立在尚书省;他也曾努力想抢回来一些职权;但完全没可能。
    侍从掀开轿门;他坐进轿子。
    “起轿”
    大周丞相的轿子从南直隶大小官吏身前经过。
    直到轿子走远;一百多官员才敢抬头;有人伸手拍打胸口吐舌头。
    各家工坊的东家都是丞相的门生;不紧紧靠上丞相府;怎么能挣到大周宝钞。宗茂极少见的觉得为难;如果追查使用工奴的罪过;江南的工坊主谁能脱得了于系。
    这十几年;大周征服辽东;统辖漠南;把蒙古人的牧场变成汉人的田地;没有一处不花银子。如果不是他对内令行禁止;户部哪能拿出银子来支持北境的战争;那里可不像大海的那边有许多富庶的国家;战争能获取的财富极少。
    府兵在沿途护送;丞相的轿子进入南京城。
    南直隶提督王月奎小跑跟上来指引公馆的门路;他是三年前登上大明这个最肥的总督之位的;全拜宗相抬举。
    王月奎拨开侍从:“恩相;请”
    屋里和屋外天壤之别;一股凉爽的空气扑上肌肤;宗茂稍感诧异。
    王月奎不失时机的浮上讨好的笑容:“知道相国从京师来不耐南京酷暑;卑职在这间屋子里放了些冰块。”
    这么大的屋子要降温;得要放多少冰块啊
    这种想法在宗茂心中一闪而过;再也寻不见了。他虽然觉得不合适;但王月奎这个姿态他很喜欢;这是知道好歹的人。
    宗茂走进屋里坐下;吩咐道:“明日把苏州、太平、杭州和南京那些坊主们都叫来;我有事要说。”
    王月奎连忙答话:“在呢;他们都在南京候着恩相呢。”
    “嗯;”宗茂摆手让他退下;说:“陛下十三年前禁裹脚、废贱籍;十年前禁卖身契;各家强行羁押工奴;按大周律法;是要罚没家产;配塞外的。”
    王月奎哪里敢走;“扑通”跪地道:“恩相施恩;这些人都是恩相的门生。”
    “你跪什么?”宗茂忍住厌恶;“一群商人能算得了我的门生吗?”
    “他们…;他们人多;下官怕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王月奎恐不择言;如果南直隶治下这么多工坊都出事;他一定逃不了定罪;而且那些人也一定会把他攀出来。
    “兔子永远是兔子”宗茂的声音冰冷;“怕什么;滚”
    王月奎连滚带爬逃出公馆。
    一下处理这么多工坊肯定不行;宗茂有点为难;他必须要找几家替死鬼。看陛下这次的反应;不见血是不可能了
    这几年;他已经习惯用这样简单的方式处理事情。现在;他只看重两点;各地的粮仓是否是满的;户部的银库是否充足。只要这两个地方不出毛病;大周就不会出乱子。
    王月奎走了;屋里很凉爽;宗茂通体舒泰。
    “十五年了;无论谁在这个位置上坐十五年;也会懈怠吧”
    这十五年来;朝堂无数明争暗斗;皇帝永远站在他这一边。马士英、柳随风等所有等着看他笑话的人都被他打趴下了;
    有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他违反了自己亲自参与制定的《大周律》;但皇帝最终原谅了他;因为他知道陛下想要什么;他所做的就是陛下想看到的。
    比如;他从来不去于扰方以智主导的官学和私学。
    比如;他不与五军都督府交好。
    比如;……;他与太子的关系不是那么好。
    宗茂挠挠头;他想到陛下的这次脾气来的很突然。
    原本陛下是要等酷暑过去才回京师的;但陛下没有按计划再去巡视辽东;好像专门为工坊的事情回来的。
    工坊到底用了多少工奴?
    宗茂听说过前年海商运回来一批昆仑奴;通体漆黑;他还没亲眼见识过。

第737章 雄心之失
    北京城。
    翟哲靠在乾清宫的卧榻上;他在慢慢变老;再过三年就到六十岁了。
    像每个恐惧变老又摆脱不了变老的人一样;他一年比一年更能感受身体里活力的流失。雄心壮志不再;他不愿意费心费神去管事;十五年前他就不不愿意;现在比从前更甚。
    不过还好;他没有愚蠢到用拜佛炼丹来延续生命的程度。
    三个人站在他面前;陈子龙、方以智和逢勤。
    他的朋友和他最忠诚的下属。
    “陛下;臣等都知道宗相的功劳;大周能有今日的强势;大周能兵不血刃收复四川和闽粤;宗相居功至首。但如今朝中百官;天下督抚知宗相不知陛下;各家工坊为挣银子像毒蛇一般缠在尚书省;在吸允大周的血肉啊。”
    陈子龙头发花白;他比翟哲还要大六岁。
    “我这把老骨头许多年没有出来;今日站出来进谏;也不怕天下人说我助太子攻击宗相。大周立国以来;战事不断;武器工坊为了卖枪炮;棉纱工坊为了出海卖棉纱。百姓还是一般困苦;江南沦为工奴的人比比皆是。各家工坊都私设刑堂打手;与地方督抚狼狈为奸;宗相视而不见;甚至动辄出兵镇压。”
    陈子龙说不下去了。他在松江府隐居;松江府有大明最大的港口和造船厂。
    他见到工奴的惨境甚至不如前朝的流民。一个个骨瘦如柴;辛苦一天只能混个温饱;流荡的人会被当做流民抓捕强行迁徙塞外苦寒之地。
    翟哲脸色阴沉;他心中堵得慌。
    方以智出列道:“十五年前;黄宗羲问微臣希望陛下成为怎样的皇帝。我以陛下必会成为汉武唐宗那样的圣主。黄宗羲对微臣说起汉武唐宗之败;微臣不以为然。今日微臣不敢妄言陛下的功绩;今日大周虽然强盛;但道德败坏;百姓官吏皆以宝钞为行事第一要务。宗相用人唯亲;大理寺草芥人命;买官卖官不绝。”
    “听尔等所言;这哪里是强盛的大周;昭武年岂不是崇祯年更差吗?”翟哲大怒。任谁听见别人把自己十五年的心血贬的一文不值;都无法压住心中怒气;宗茂做的事情;都来自于他的构想。
    他侧过头盯着逢勤问:“逢勤;你也来了;你是因为我让你去讲武堂当山长不满吗?”
    军中开国的那一批武将被免职的已经过半;以逢勤的年龄和能力;他本该还能继续领军。但是;他威望太高;五年前;翟哲因西域都护府迟迟未能剿杀准格尔残部免左若军职时;他也同时被免职;被丢到讲武堂当山长。
    逢勤此来让他想不到;他最不喜欢武职参与文官的争斗中。
    “微臣不敢”逢勤躬身:“微臣与宗相情同兄弟;但公理是公理;私情是私情。微臣年幼时;父母兄长被流民所杀;得陛下收留。那时候微臣心中有恐惧;只期盼天下太平。十年来;大周征战不休;北方草原埋没汉人的尸骨以数十万记;漠北蒙古和准格尔蒙古虽败不绝;东北又有罗刹人作乱。宗相强迁汉人出塞;除了漠南一带稳固外;辽东苦寒;西域贫瘠;又有大敌在侧;十人中能存活着只有二三人。”
    “你们……?”翟哲胸口隐隐作痛。这哪里是来批判宗茂;这三人就是奔着他来的。
    他狠狠一巴掌拍打在床沿上:“好;你们三人来之前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如果朕不准你们所奏;会怎么样?”
    方以智跪地道:“陛下是雄主;亦是仁主;微臣等目光短浅;只能看见眼前之事。国虽大好战必亡;陛下虽然打下了大大的疆土;可百姓们没过上好日子;总是有所缺失。微臣等这些年畏惧宗相之威;也受了宗相的照顾;不敢进谏是臣等罪过。”
    五年前;翟哲已经废除了大臣跪拜觐见之礼。
    方以智真是会做事也会说话的人。
    陈子龙轻轻叹了一声;道:“商家贪得无厌;不光仗势欺压百姓;还从海外运昆仑奴来江南。微臣打听道昆仑奴被人贩运漂洋过海;十人中能活着到达大周的只有一人;其余人皆在路上被抛入海中喂鱼。陛下就算把疆土扩展到天边;可有这等有违天和的事情;也算不上太平盛世。”
    “朕错了吗?”翟哲怒不可遏;“朕真的错了吗?”
    方以智以头叩地;说:“陛下没有错;但陛下操之过急了。陛下为了雄心;割舍了太多的东西。”
    原来我的治国水平不过如此;翟哲心中苦笑;他很生气;但他知道方以智是对的。
    “你起来吧;朕说过不要你们对我下跪。”
    方以智起身;道:“仅此一条;陛下已胜过历代帝王。”他很会顺着人心意说话;如果今天不是他来;陈子龙和逢勤十有**会把这件事情办砸。
    “不要奉承朕了;”翟哲摆摆手;“能让你们三人同来;估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们说;朕该怎么做?”
    方以智看看身边两人;还是决定自己站出来说:“臣以为宗相已经当了十五年丞相。臣观史书;见李林甫当了十九年丞相;断绝大唐贤路;酿成安史之乱;霍光当了十九年大司马;身死族灭;为大周记;为宗相记;丞相之位不可久居一人。”
    陈子龙是太子的岳父;又因为太子与宗茂不和;不好说的太过分。
    逢勤紧随上奏道:“臣亦以为如此。”
    翟哲沉思片刻;问:“何人能当此重任?”
    方以智道:“举贤不避亲;臣首荐湖广巡抚张英;为臣的同乡;后荐陕西总督于成龙;虽非大才;可正吏治。”
    他举荐的两人很有讲究。
    尚书省都是宗茂的亲信;所以六部尚书全部靠边站。都察院许多年不敢弹劾丞相了;原因也是明明白白。当了十五年丞相的人罢官;拔起来萝卜带着泥;绝对是官场大地震。凡是宗茂的人肯定是不能用了。
    张英有宰相之才;可保证国策平稳过度;于成龙是有名的廉官;为相可一扫天下官场的歪风。
    翟哲手掌盖在脸上;幽幽的说:“容朕再想想”
    陈子龙见状还想再进谏;方以智趁翟哲仰头的功夫拉了拉陈子龙的衣袖;让他别再说话。他躬身道:“罢相乃是国之大事;陛下确实要深思熟虑;臣等告退。”
    “嗯”翟哲连连摆手。
    小黄门送着三人走出乾清宫。
    逢勤一路皱眉不语;他一辈子都是这样少语。
    陈子龙忍不住问方以智:“陛下心已经动了;为何不趁热打铁;宗茂不在京城;我们才找到机会;等宗茂一回来花言巧语;陛下的心意难免就变了。”
    “陛下其是耳根子软的人?”方以智连连摇头;“这些年有多少人说宗相的不是;陛下听了吗?问题不在宗相;在陛下自己。陛下这次中断狩猎;突然返回京师;少见的斥责宗相;心中必累积了许多不满;所以我才请阁老和魏国公出面;天下是到了要变的时候了。”
    这个说法没能打消陈子龙的担心;他苦笑道:“陛下袒护了宗相这么多年;难保这次不会继续袒护。”
    方以智断言:“我看陛下这次必会被罢相。”他刚才说到李林甫和霍光专权之害;才是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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