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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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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叶的大唐公主见了,会否要到一旁干呕。
他更知道,堂上官服严整仪表危重的刑部尚书,他把自己抓了来看这场闹剧,是在提醒他:他一直在查岷州的案子。他不是不能办他,只是不敢办他——他身后站着皇帝。有朝一日他也失宠,今日的郭青麟,就是明日的鱼之乐!
他这招杀鸡给猴看,真是好毒啊。
那三千凌迟,乃是将渔网勒进人体,肌肉块块突出,刽子手持短刀慢慢切割,血流满庭,犯人慢慢哀嚎至死。郭青麟舌根尽断,眼睛环睁嘴唇大张却是一句话也嘶吼不出来,血直流到散骑常侍李道枢的面前,这种无声的静谧令刀刃刺穿肌肉切割撕扯的声音更为可怖。
刑法进行到一半,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昏晕当场。李南瑾更是面金如纸,抖抖索索掏着手帕捂住了眼睛,不过片刻,那丝帕便被泪水浸湿。
庭院肃杀乌鸢哀啼,等着啄食血肉。李元雍始终冷傲站立左右目不转瞬。凌迟三千活剐之刑,斑斑血滴溅满他浅黄衣袍。他冷冷看着昔日英俊倜傥的驸马爷辗转成血泥。
新城郡王临死前的怒吼仿佛言犹在耳。涉案官员临刑之前无不詈诟诅咒,面目可憎。然而那些诟骂侮辱,算的了什么?李元雍脊背挺直冷冷环顾身周官员狼狈模样。他于不动声色中,暗自冷笑。
这长安城中局势混乱翻天覆地,人人都有可能双手染血背负无穷罪孽,人人都算计权谋等待图穷匕见。
永光公主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想要他的命的人,站在他面前,躲在他背后,从来就没有少过!
他生在富贵乡中荆棘林立。他踩着荆棘步步惊心登上高处,身上手上若没有半点血腥,岂不是干净得令人生疑?
要做的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有筹码有野心。他龙章凤姿,受皇帝宠爱钦点,他是帝王最倚重扶持的储君人选。他还有哭啼不成体统的殿前侯舍身相救忠君事主。
他望着满朝文武神色冷然,眼帘低垂盖住顿涌杀机。
朝堂之上皆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是号称开国之臣的孝子贤孙,这些人各自为战又相互勾结,不过为权势利焰,为眼前功名利禄,蝇营狗苟偏安苟活不思进取,大好河山沦落奸臣权阉几近破碎。
他们盼着他死,也怕他死。这其中纠缠错落何等复杂,岂是一个小小的郭青麟所能斩绝的?
李元雍眸中轻蔑之色尽显无疑。不过见了点血就惊慌成这样,一个一个抖若筛糠烂泥扶不上墙。若真是要他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与草原铁骑战场厮杀,更不过是痴心妄想。
鱼之乐汗湿重衣汗如雨下。他悄悄退到崔灵襄身侧不敢再抬头看,地面流淌鲜血令他晕眩。
那刑部尚书是个怎样的人物,明明相貌清柔中透出一股别样的雅致风流。漆黑剑眉斜斜上掠飞入鬓间,如高翔的黑鹰在阳光下舒展光辉的翅膀。那双洞察一切的黑色眼睛也十分的勾人,看你一眼便是流淌着无数的情意一般。这刑部翻做屠场,屠戮性命法重心骇天地失色。他身姿纤细清淡如柳,在这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的法场中,为何这般具威慑力且藐视一切。
鱼之乐受他目光威慑,不敢看他却又想看他,在挨挨挤挤的刑部三司诸官员中,他暗暗后退一步站在他身后,悄悄抽噎片刻,额头抵住他的后背,泪水肆意流淌。
他真的害怕。不仅仅是害怕刑罚焉沮法令苛刻。而且也在害怕有朝一日,他看他的眼神,这是这般无情中含着冰冷。
这种想法,只要想一想,便觉肝肠寸断难以承受。
殷商不经意扭首看见行事鬼祟令人避之不及的殿前侯,眼珠哐当落地。原来这厮趁着众人胆战心惊之际行那大胆无耻之举——
他一手捏着尚书大人的手臂,眼神畏缩眼睛通红,一只手鬼祟探摸,竟然伸过尚书大人的腰侧,揽住了他的腰!
殷商看的一口血几乎要喷在当场。
刑部尚书崔灵襄微微侧脸看他手臂环过自己腰身,目光温和却没有甩脱。这人有心无意,话语轻佻举止无礼。他在试探,在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踩进他底线。
而他一直在冷冷观看,等着他将自己的心和盘托出。
崔灵襄长袖遮腕风姿翩然。他面无表情注视庭院血腥凌迟之刑。嶙嶙白骨被利镞块块削碎,血液凝冻地面。
殷商简直猜不透看不懂崔大人的心思,他看着鱼之乐趁情势混乱众人恐慌之际挨挨挤挤靠住他肩膀,似乎是哀求的看了看他,倚着他肩膀又啜泣一会,目光软弱姿态低婉,只差摇头摆尾邀宠卖乖了。
而尚书大人任凭那登徒浪子扯着衣袖,转首之际似乎微微拍了拍他的手掌,状同安抚。
这动作转瞬消失恍如错觉。殷商又抬手揉了揉柔自己的眼睛: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鱼之乐同样也看不懂,他只知道这刚硬手腕目光狠烈的尚书大人,这一番入骨三分的恐吓,快要将他活活吓死了。
同样令他看不懂目瞪口呆的,还有温王殿下。
李元雍自郭青麟认罪伏戮便大肆论功行赏,更于崇文馆正殿设宴,宴飨殿前侯,三等伯鱼之乐。
禁宫哗变,前来解救的第一位,就是平日里他多有调教的殿前侯。这份忠心为主十分难求。他救了他两次暂且不提——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站着朔方节度使,站着折冲府骠骑大将军凌朝暮。
站着大唐北疆手握重兵,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守护神。
李元雍存心折交便看鱼之乐越发的顺眼起来。名贵宝物流水一般赏赐到殿前侯府又迅速收归到崇文馆小金库中,言明替殿前侯掌管银钱免遭旁人谋算,对他里里外外真是呵护备至。李元雍更在心里暗自盘算要为鱼之乐娶一房妻子留在长安。哪怕——是个男人也罢,只要不闹得太出格,他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是这般恩宠换的他死心塌地,岂不是无比合算。
但李元雍心思多变极善猜疑,他存心要捧他却又不能让他翘了辫子洋洋得意目无尊主,是以这豪奢筵席苦里带着甜,甜里藏着酸,酸中有教训,有亲热,有点到为止的提点和敦敦告诫,种种滋味吃的鱼之乐真是心头惆怅肝肠寸断。
鱼之乐拈着筷子,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又放下筷子。片刻之后又在李元雍一脸*威之下无奈提起象牙著,毫不掩饰面上厌恶,看着面前一桌子的清淡水煮菜蔬。他陡然记起韩萱手里的描摹画卷,心中真是感念温王大恩大德不已。
光禄寺诸仆从流水价传膳,朗声念着菜名还个个来头无比奇大:清炒白菘,意喻君子淡如水;凉拌莼菜,是为思乐泮水,薄采其茆;蒜泥萱草即为谈笑忘忧;贫贱不移志的蕨菜;堵住了孔的莲藕,是在提醒他不可多藏心眼;什么心思清楚的水煮豌豆,清白无碍不准去乱勾搭人的油淋菠菜……
鱼之乐几乎又要泪洒当场目光哀求求李元雍高抬贵手也放他一马了。这一桌的蔬菜盛筵,在寒冬腊月可真是难寻,温王对他拳拳心思可昭日月令人掬一把同情泪了。
鱼之乐无肉不欢,最恨吃菜。忍了又忍还是扔下了筷子,赌气说道:“一桌子青菜,叫人怎么吃饭。”
李元雍将筷子在桌子上一顿,玉石相击声音清澈,他拈一块凉瓜,冷冷道:“我一向喜欢滋味清淡。不吃你就回你的侯府再吃吧。”
这是什么态度!他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自己逃命,管他去死!这天下谁坐,头号金交椅上坐着的姓甚名谁,与他何干!
多管闲事落到这个田地,被这睚眦必报的小人整日拿捏着拾掇着,怪得了谁!
鱼之乐气咻咻抄过几块苋菜扔进嘴里。立刻被那无法形容的苦涩苦的脑子都晕眩了,他强着脖子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恨老天爷多生了味觉给他。
李元雍见他蔫头耷脑心中暗喜。他清清嗓子,佯装不快,喝道:“既然殿前侯无肉不欢,本王也不能薄待了救命恩人。来人,上一道烤鸭掌给殿前侯。”
烤鸭掌普及:活鸭放在微热的铁板之上,把涂着调料的铁板加温。活鸭因为热,会在铁板走来走去,到后来就开始跳。最后鸭掌烧好了,鸭子却还活着,切下脚装盘上桌,鸭子做其它用。
鸭子在铁板上跳来跳去,鱼之乐坐在桌前眉眼青筋在脸上跳来跳去。这道菜上的形神兼备,上的生动活泼,简直活生生比喻了鱼之乐的真实处境!
他看的目瞪口呆看的震撼五脏,那满嘴的胡言乱语咽在肚里却是一句也不敢乱说,这人太可怕了,这样的毒辣招数也想得起来!
他鱼之乐做了什么孽,一个行刑杀人要他陪着看着。一个请客吃饭拿这样可怕的菜肴招待他。他虽然起了不该起的龌龊念头掺杂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也不过是想想而已——怎么消受得起这般轮番的蹂躏!
莫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欠了这两个人的,这辈子来还了不成?
第三十四章 抄家(上)
唐律有规:元正(即春节)、冬至,各给假七日。
新春佳节长安城中月如练。万户百姓饮酒作乐,燃放爆竹,更把新桃换旧符。
皇帝病体沉疴犹勉力支撑,循旧例召集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与各翰林学士、宗室诸王以及驸马们入宫守岁。四海歌舞献技宴会不绝,平康坊窈窕歌姬奏乐助兴,“朝会”之上臣僚、四海使者冠礼服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陈设”盛集珍珠宝玉、黄金舆辂,钟鼓宫县之乐不绝于耳,当真门响双鱼钥,车喧百子铃。仿佛那场宫变,那场血腥屠杀从未发生一般。
更漏细转,深殿寂寥。皇帝半倚床榻听着前殿无数官员、黄门笑语喧哗喜气洋洋,独自对着灯火怔怔出神。
赵弗高跪在书案一侧,悬腕疾书,于明黄帛绫上制诰圣谕。
皇帝慢慢说道:“以前太宗太祖文武圣裁,说道继文遵后轨,循古鉴前王。今日召集诸位议事,更在新年之始,朕要为温王选一位东宫伴读出来——”
东宫二字如黄钟大鼓振聋发聩,震得殿中跪着的门下、中书省官吏们心头俱凛神魂不定:永光公主悍然起兵,干犯禁宫填进无数人命,只为阻止皇帝一意孤行。未料到弄巧成拙反倒令皇帝痛下决心,皇帝今日当着王亲百官亲口承认李元雍将为储君,皇帝是终于等不及了!
皇帝继续说道:“温王年幼,尚且需要磨练。早日选一位品德具优的伴读,与他修身养性相得益彰。朕想过,就从天下寒门学士之中,卓拔一位才识过人的少年出来。”
寒门二字再次将百官震得摇摇欲坠:自李唐建国以来,东宫伴读均出自京兆名郡八大望族,李杜裴崔更是挤挤洋洋把持朝政数十载,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若是为东宫之位修桥铺路这般启用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学子,将影响天下的八大望族全部排斥一旁,对李元雍百害而无一益!
李南瑾偷觑一眼冕旒豪奢面容苍老的皇帝。心中暗自思忖:莫非皇帝心中还存有疑虑要对李元雍有所防备?
李元雍矮身坐在皇帝榻边垂首不言。他心知这是皇帝采用鱼之乐的一派胡言,他心中恨极又不能出声反驳,只好微笑谦恭在一旁沉默不语。
赵弗高盖了皇帝玉玺,将圣谕呈给皇帝过目。皇帝说道:“便是如此。即可交付驿寄分发十五道,三百六十州府,并十节度经略使,半月之内务必接到邸报卓拔有能之士,三省六部勿得阻塞圣听敷衍塞责。都下去吧。”
百官山呼谢恩,浩荡而退。
皇帝神识虽时有昏聩,然对此事却足够雷厉风行,不似他平日温和的帝王之姿:天子圣谕自上而下推行,在朝堂党争纷扰,宦官干政,帝王软弱无力的中唐历史上,仍旧一石激起千层浪,刹那间议论纷纷,令各地王侯悚然而惊。
麟德殿中复归寂静,惟剩温王、宗正寺卿数人而已。
皇帝干枯瘢痕手掌拍了拍自己腹部,对李元雍说道:“常日服食丹药仙丸,腹中有金石声。若能得效太宗太祖得道飞升,未尝不是幸事。”
李元雍握住皇帝枯索手掌,低声道:“皇祖父寿与天齐,自是我等凡人难以仰望。只是孙儿心中惶恐,却希望能陪侍皇祖父左右,得享亲情天伦。是孙儿自私了。”
皇帝眼中滑落温情转瞬消失。他说道:“朕心里知道。你所倚靠者,惟朕一人而已。你却不知道,朕所倚靠者,也只有你一人罢了。尚有祖孙相依为命,不必伤怀。方才留下你们几人,却是有要事。是要你们替朕,抄一抄永光的家。”
抄永光公主的家。
皇帝说道:“永光是朕女儿,你的皇姑。大理寺与长安令那些腌臜事朕心头清楚。王侯贵戚一旦零落便遭践踏,只是说不得罢了。朕却不容许大理寺诸官吏染指她的宅邸。”
李南瑾心道:坏了。大理寺司职刑律论理这是他们的分内之事。若是皇帝撇开大理寺乾纲独断,那只能是宗正寺触这大霉头了!
果然皇帝声音干涩,徐徐说道:“此事朕最信任的,是神策军、刑部与宗正寺。崔灵襄,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崔灵襄目不斜视神色平稳肃声应是。
皇帝沉默良久。他看着重重灯火逼退黑暗。却被黑暗重重包裹逼将上来,宽阔宫殿昏暗无比,不若斗室之光。
他说道:“该抄的,要给朕抄的一干二净。该烧的,要给朕烧的片甲不留。该杀的,也定不能手下留情。明日一早,朕便派鞠成安率兵镇守公主府,你们只管放手去做,都听清楚了?”
崔灵襄依旧四平八稳领旨称是。
众人见皇帝再无话,便齐齐告退。皇帝颔首,却又笑道:“刑部门前所悬挂楹联,是否年久有些褪色了?朕想着,也是该换一换了。”
崔灵襄敛袖回答:“是。请陛下圣裁。”
皇帝笑语温颜,说道:“圣裁不圣裁的,朕身周事物繁多,也无暇分身顾这些。我听说殿前侯写字很好?”
李元雍面皮一颤。他罚他抄写经书,他指天咒地哭天抹泪在崇文馆撒泼打滚……
皇帝慢慢笑道:“他为救你受了伤,朕身旁侍卫向朕谈论起来,俱是佩服不已。我心中向来喜欢这等勇猛忠君之士。既如此,就让殿前侯来写吧。”
崔灵襄心中一颤。这厮是牛皮糖沾上身便不能甩脱。目无礼法也不懂规矩殊为可恨。他要收拾他偏偏碍着一个温王。
他与李元雍对视一眼。这一眼将各自心思心中所想看得透彻看得一清二楚。崔灵襄眼光锐利深邃不起波澜,李元雍唇边却有一丝冷笑睚眦心肠又起惊涛,心中不知为何掀起百般滋味搅动胸膛,心中念了又念,脑海中各种主意转了又转,这才强压下心头不快勉强称是,终于快步行到殿外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正月初八新雪细细从天而来,天色阴霾。内监局与宗正寺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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