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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兮云飞扬-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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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正焦急地等候着,见他回来,急切问道:“那人到底是啥庄上的?”郑智生脸色忧郁地环视了一周,一字一顿,恨恨地说道:“你们猜猜是谁?这人进了阎陈庄邵盼头家。”众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纷纷问道:“你看准了吗?昨天还给老东家看病,智强咋可能得罪他家呢?”吴坝、阎陈庄近在咫尺,吴坝倒有多半人家租种邵家的土地,一提邵盼头,都心里一沉,气已先馁,各自敲打自已的小算盘。郑伯九询问道:“你看清了吗?是进了邵东家的门吗?”郑智生道:“我又不是三生四岁的小孩,能办这穿裆的事?我是眼看着那人进了邵盼头家的。我怕出纰露,一直候到这时候方才回来,那人进去就再没出来。不是他家的人,能是谁家的?”郑伯九默默无语,大家也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郑智生又把在郑家坟地遇上一个奇怪女人的事叙说了一遍,大家均称稀奇,胡乱瞎猜了一通。郑伯九吸完一袋烟,颤微微地站起身来,训斥道:“女人敢深更半夜里跑到坟地里去吗?这可能吗?真是瞎胡扯。邵东家是大户人家,能办这伤天害理的事吗?就是说破天,我也不相信,弄不好是有人故意陷害他。天不早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年纪大了,家里还熬着汤药呢。您们爷几个先说话,我先回去了。”说着拄着拐杖,咳嗽着走了。众人一看他走了,干愣了半晌,也一个个借故走了。
屋内,只剩下郑智生父子和另外一人,这人就是沈塘的沈利司!智生爹郑良浩站起身来,吩咐道:“累了一天了,你也早歇吧!天这么晚了,利司就别走了,跟智生打个通腿。”说着悲怆啼哭,转身回自已屋了。大哥一家六口惨死,他能支撑到这会,已是不错了。父亲一走,郑智生惨然一笑,声音怪怪地冲沈利司道:“他们都走了,你咋还不走呀?”沈利司愤然道:“你把我当成啥人了?郑医生救了我一家两条性命,却遭到灭门之灾。昨天郑医生不去俺家给俺媳妇接生,也许不会有这么个结果。”郑智生象不认识一样怔怔地望着他,轻轻喟叹,幽幽苦笑道:“唉!难得你还有良心!我哥救了这么多人,只有你还说句暖心的话。你也不要过多自责,我哥昨天不去你家,那把火把屋都烧光了,他能逃得出来吗?早就被火烧死了,今天就见不到他了。”沈利司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事跟我毕竟有着干系,我不能丢下不管呀,人得知恩报恩。咱俩携手,总比你一人强呀!”一席话说得郑智生热泪盈眶,哽咽道:“利司哥!我谢谢你了,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感到孤单了。都说‘人情薄如纸’!这话刚才我信,这会才知道是假的。”沈利司劝道:“你也不能过于责怪他们,都是一家老小呀,张着嘴吃饭呢,谁愿意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呀!郑医生知不道咋得罪了邵盼头,就遭到灭门惨祸,你说他们怕不怕呀?反过来说,你能断定这把火就是邵盼头派人点的吗?有确凿证据吗?”郑智生肯定道:“这人进了邵家,我哥就算不是他邵盼头害死的,也跟他有脱不了的干系。”
沈利司冷笑道:“人进了邵家?这人是谁呢?你认得吗?你凭啥就说他是到你哥家放火杀人的凶手?”郑智生一时语塞,喃喃自语道:“昨天他不是来过小医院吗!”沈利司忍不住笑了,嗤之以鼻:“哦!来过小医院?郑智强是个医生,干的是看病这个营生,哪一天家中不来十几号看病的?你为啥偏偏就怀疑是这人呢?这人的脸上,写着‘放火’这两个字了吗?”郑智生瞠目结舌,无言以对。须臾,郑智生沮丧道:“叫你这么一说,这大半夜我是白挨冻了。”沈利司接着说道:“我也没说你白挨冻,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就算这个人是放火的凶手,你能断定他就是邵盼头支使的?当然,你亲眼见他进了邵盼头家,进了邵家不假,他是邵家啥人呢?给邵盼头当差的,我全都认的,独独不认得这个人,邵家为啥派这样一个人来?他既然昨天夜里放火害人,今天又跑来干啥呢?还有:有个不明不白的男人也烧死在你哥哥家里,这个人是谁呢?你知道吗?你刚才在坟地遇上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她到底是干啥的?既然在那个烧死的男人坟前啼哭,她肯定是那男人的家里人!这个女人胆子可真不小啊,半夜里敢独闯阴森森的坟地,这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我觉得,这个女人倒是个关健。”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叱骂:“纯粹是放狗屁!”沈利司、郑智生大惊,同时抢出门外。却见门外白雪皑皑,皓月当空,啥也没有。两人围着屋子转悠了一周,四下一片寂静,不闻鸡鸣,不见犬吠,冷气袭人,哪有一个人影?
两人回到屋里,顿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沈利司低声问道:“你听到有人说话吗?”郑智生也低声道:“是有个人说话,好象是个女人的声音,是说咱‘放狗屁’!”沈利司点点头,道:“我听着声音也象是个女人!智生!不会是风刮窗户纸发出的声音吧?外边没人呀!女人裹足,不可能跑这么快。再说,要是有人跑了,雪地上该有脚印呀!窗户外我细细察看了一遍,啥也没有。”郑智生惴惴道:“可能是咱俩精神忒紧张了,正说那个可疑的女人,就碰上女鬼了。”两人一同自嘲地笑起来。
沈利司笑道:“碰上女鬼也得说:我觉得这女人的确是个关健,咱得想法子查查她的底细。”郑智生茫然道:“咋查呀?”沈利司笑道:“左右庄上,谁不认得谁呀?来个生人好查,更何况是个年轻女人!更好查。”郑智生道:“你说的也是。”沈利司沉默半晌,幽幽道:“你哥也真是的,经不起事,横祸已经出了,一家人好歹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谁知道想不开,又寻了短见。”郑智生恨得咬牙切齿,狠狠骂道:“都是胡家和田家那几个该死的野种,狗屎不如,也不分个场合。媳妇、老娘哪一个不是至亲?大众场合下往头上扣屎盆子,谁能受得了?更何况我大哥已伤透了心!那时候光顾着拉架,没想到我哥哥……唉!”沈利司叹道:“是呀!啥叫不明事理啊?人不能比人,各方面的劲逼着你往这条路上走,你大哥就该这样,这就是命呀!”郑智生道:“话是这么说,作恶的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利司哥!我总觉得,那个邵家来的人非常可疑。虽然我知不道我哥是不是得罪邵盼头了,但邵家爷俩的一贯为人,我大哥家中的这把火,我怀疑与他家肯定有关系。”沈利司道:“这事只是怀疑,是不是那个人目前还不能断定,咱得想办法打听一下。”郑智生点头赞同,惴惴道:“是呀!得先找人打听一下才对,找谁好呢?”沈利司笑道:“我有个姑表兄弟在邵家当差!要不,赶明我去找他打听一下?”郑智生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沈利司道:“这人你兴许认得,姜家集谁不认得老绵羊呀!”郑智生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是他呀!认得、认得。他可是邵盼头跟前的红人!”沈利司站起身来,道:“智生!咱就这么说吧!天也不早了,你也早睡,我该回去了。赶明我就去找他打听。”郑智生挽留道:“天这么晚了,还是别走了。冷呵的天,跟我打个通腿吧!”沈利司笑道:“不是我不走!你大嫂刚生过孩子,需要人照顾。再说,我出来一天了,要是一夜不回家去,家里还知不道挂念成啥样呢!”郑智生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好留你了。外面挺冷的,你把我的棉大氅披上吧!”沈利司道:“不用了,走起路来,就不冷了。”郑智生埋怨道:“这就出屌奇了,你穿上还能热死你呀?天寒地冻的,别着了凉。”沈利司不再客气,接过棉大氅来,笑道:“管!那我就先穿走,赶明得空我再给你送来。”说着出了门,郑智生一直把他送出大门才回。郑智生看他走远了,回屋在床上呆坐了一阵,心烦意乱,直到窗户放亮,方才吹熄油灯,上床歇息。
郑智生在家等候沈利司的消息。可是一连三天,郑智生望穿双眼,沈利司却好象从这个世界上失踪了。郑智生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宁。好在吴坝离沈塘只有几里地,这天吃过早饭,郑智生拎着二斤红糖,心急火燎地来到沈塘。沈利司家就住在沈塘的庄北头,有两间茅草屋,低矮的院墙中间有一个麦秸苫的神仙过堂,两张破旧的木门半掩,一条黄狗懒洋洋地蹲在门旁,见有人来,抬头有气无力地“汪汪”叫了两声。随着狗吠声从堂屋内走出一个满脸皱纹,穿着一身黑色破旧棉衣、有五十岁上下的老妇人来。
那老妇人睁大混浊的双眼瞅了一阵,问道:“你找谁呀?”郑智生陪笑道:“大娘!利司哥在家吗?”老妇人一抄手,拉下脸来,破口大骂道:“他姥里个屌的!咋不在家,都睡了三天了。”郑智生吃了一惊:“睡了三天了?是生病了?”老妇人低声问道:“吴坝烧死了一家六口,你知道不?”郑智生眼神游移,含糊地“嗯”了一声。老妇人神神秘秘地道:“是个看病的郑医生家,也知不道得罪啥人了,叫人家半夜里放了一把火,全家都烧死了。要说起来,人家郑医生跟俺家还有恩呢!俺大儿媳妇生孩子,人家守了整整一夜。俺儿媳妇难产,幸亏郑医生,要不……就是那天夜里,他家里出的事。你说说,俺利司能不去帮帮忙?不去也不好价!从清起来去的,一下子忙到天黑那么晚方才回来。也知不道咋治的?回到家摔得血头血脸,脚也崴了,俺一问还直嚷俺。”利司娘气得直翻白眼,接着道:“我也不是败坏他,俺这个大儿子从小就这样,姥里个屌的,一肚子花驴蛋子,怪得不叫摸耳朵!”郑智生一脸关切,问道:“是滑倒摔的?伤得重不重啊?”利司娘两眼直瞅郑智生手里的那两包红糖,敷衍道:“谁知道他姥里个屌是咋摔的?给谁都没个实话。你看看,光顾着说话了,也忘了问了:你是谁呀?是啥庄上的?找他有啥事不?俺这屋忒小,媳妇生孩子作害得挺脏的,你就坐过堂底下吧!我喊他一声。”郑智生忙把手里拎着的二斤红糖递了过去,笑道:“您就说郑智生找他。”利司娘顿时喜得满脸皱纹绽开,赶忙从袖口抽出右手把红糖接过去,一边唠叨道:“这多不好价?还叫你花钱。”回头叫道:“利司!利司!有人来找你。”只听屋内沈利司应道:“是谁找我呀?”利司娘抢白道:“我知道是谁呀?找你的还能有外边的?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望着郑智生笑眯眯地夸赞道:“你看看你这个哥,长得高大白胖,方方丈丈,一脸福相,又明事理;哪象你呀,长得象个瘦猴,无才拉用(没本事)的……”一边招呼郑智生道:“他哥!你进屋里头坐吧,外面冷呵的,我抱点柴禾烤烤?”郑智生道:“大娘!您老人家别瞎忙了,不冷!”
只听沈利司道:“我说是谁!是智生呀!进屋来吧。”郑智生进了门,见屋内漆黑一团,浊气四溢。站立了一会,方才看清屋内的一切:这是两间小屋,屋内摆设破旧。当门摆放着一张三条腿的破木桌,木桌上供着一尊财神爷,财神像前三根香头燃烧,冒出袅袅清烟;靠西墙支着一个地锅,灶下积满了白色的灰烬;地锅的北头搭着一张小床,大概老人就睡在这里。再看里间:有一张略新的大木床,一只四方的旧衣柜,沈利司和媳妇一头一个,斜躺在床上。屋内昏暗,小木窗低矮,隐约能看清东南角有一个大囤,里面大概装的是一家人的口粮。沈利司欠了欠身子,招呼道:“智生!是你来了?”老妇人翻翻白眼,嗔怪道:“人家来了,你也坐起来说话,象个坐月子的老娘们!您这个哥还给咱买了二斤红糖呢。”沈利司愧疚道:“智生!叫你花钱了!到家来还拿啥东西?不拿东西我就不管饭了?”郑智生道:“我这是给小侄买的,你不能再见外吧?”沈利司欣喜道:“我儿子长得胖呼呼的,可富态了,你过来看看。”说着掀开被窝,露出儿子的小脸来。
郑智生走上前来,没看清小孩的长相,却被沈利司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沈利司两眼淤血,眼眶青紫,头肿得象个西瓜,一脸新结的伤疤。郑智生吃惊地问道:“你、你这是咋治的?”沈利司沮丧道:“别提了!就是那夜从你家回来的路上滑倒摔的。”郑智生不信,问道:“咋摔这么狠呀?”沈利司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调侃道:“唉!娘里个屌,该我倒霉,回来的路上,碰上鬼打墙了。”郑智生诧异道:“鬼打墙?你细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沈利司神秘地道:“我从你家出来,一出庄,就看到一条笔直的小路直通沈塘。我想,走原路得绕个大弯子,既然这里有路,咱就走吧!谁知没走出多远,就一头栽进了沟里,幸亏天冷,把沟里的水冻实了。要不,没准把我给淹死了。”郑智生替他后怕,后悔道:“早知道我送你回家了。”沈利司笑道:“你送我不还得回去吗?路上还不够叫我担心的。净提这倒霉的事干啥呀?不提了。娘!郑智生也不是外人,您把那只红公鸡杀了,俺弟兄俩喝上两盅。”利司娘迅速偷瞥了郑智生一眼,两手一抄,沉下脸来,抢白道:“你他娘里个浪屄!喝两盅、喝两盅,就知道喝两盅,家有万贯家产,也不够你这么作害的。你媳妇刚生完孩子,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天天这么胡混,还没忘了喝酒,过天喝你娘里个屄的西北风去。家就这么一只大红公鸡,我还指望它打鸣呢!你也算计着给我杀吃了。”郑智生一看这阵式,忙说道:“别瞎忙了,我吃罢晌午饭了。”沈利司微皱眉头,冲郑智生尴尬地笑笑,难为情道:“你别在意,家里忒穷……”郑智生笑道:“哪家不是这样?有几个过得象邵盼头家那样的日子?”
利司娘突然两眼放光,拍拍手道:“可了不得了,我的娘也,可了不得了,这话可叫你说对了,老天爷真是有眼,又出来一个说实话的!人家邵东家过的那是啥日子呀!跟神仙能差多少?人家真是‘良田千顷,高楼万丈’!谁嫁到他家里,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了绫罗绸缎’!俺娘家侄子在他家跑跑腿,吃得都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手里还不断零花钱。说起他家来,真是……”沈利司终于忍不住了,涨红了脸吼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不说话能当哑巴卖了你呀?不管啥事,就是没个眼色,家里来回客,你瞎唠叨个啥呀?还不够烦人的!你就不能出去找几个老嬷嬷拉呱去吗?也知不道人家烦!”利司娘一愣,讪讪地翻翻眼,冷笑一声,咬着牙道:“我知道你烦,俺能知不道你烦呀!打你爹一死,我就知道你烦我,烦得鼻子眼里滴醋。早干啥去了?二十五年前你咋不烦我呀?早知道是这样的熊货,下生时我狠狠心,一屄夹死你了,省得这会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你烦,我还烦呢,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我烦有啥办法?我烦,我朝谁说去?你冲我咋呼啥呀?有本事出去挣来万贯家产,你娘我也跟着你享两天清福,那才是孝顺孩子!有能耐出去挣钱去呀?你冲我咋呼啥呀?守着外人,显你有本事咋的?你他姥里个屌,喝唬起老娘来了。”也不理郑智生,抄手缩脖,气昂昴地径直出门去了。利司媳妇躺在床那头,偷看了郑智生一眼,羞得红了脸。沈利司脸色极为难看,嘴角抽搐,鼻翼翕动,把头扭向一旁。
郑智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极了。须臾,他咳嗽了一声,低声朝沈利司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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