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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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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鱼吸引着观看者,双髻鲨赭色的影子围绕在“女预言者”号周围。早些时候,我踩到了一
个乌贼,它竟然自己一头撞到了舷墙上!(它的眼睛和嘴巴让我想起了我的岳父)我们在查
塔姆岛装上船的水现在已经有点变味了,而且如果不加点白兰地,我的胃就会不舒服。不在
亨利的房间或是餐室下棋的时候,我就待在舱房里休息,直到荷马把我引入和雅典人的帆船
一起乘风破浪的梦乡。
奥拓华昨天敲响了我房间的门,感谢我救了他的命。他说在也同样救我一命之前(希望
永远不会发生!),他都欠我的情(的确如此)。我问他的新工作感觉怎样。“比做库帕卡的奴
隶要好,尤因先生。”不管怎样,这个莫里奥里人越来越感觉到我担心有人会看到我们在一
起,并报告莫利纽克斯船长。他回到水手舱,从那时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正如亨利警告我
的:“给一个黑人施以小恩小惠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一辈子对他这样可完全不一样了。不同
人种间的友谊,尤因,永远不会超越一只忠心的猎狗和它主人之间的关系。”
每天晚上,我和我的医生都很享受回房休息前在甲板上的散步。光是呼吸一下凉爽的空
气就挺惬意的。天空星河遍布,海面航道上粼光闪闪,什么也看不清。昨晚,水手们聚在前
甲板上,借着手提灯灯光把草编成编绳(注:用三至九股细绳按扁、圆或方形编成。),再做
成粗绳子。不准“闲杂人员”到前甲板的禁令好像也被废除了。(自从“奥拓华事件”以后,
作为带有侮辱意味的绰号,大家对“奎尔考克先生”的轻蔑态度也销声匿迹了)本特内尔吟
唱了十首关于世界各地妓院的歌曲,下流得可以让最淫乱的色鬼也落荒而逃。亨利主动要唱
第十一首(关于因弗拉里的长发玛丽),却让气氛变得忧郁了。下面大家强迫拉斐尔唱一首。
他坐在“寡妇制造者”(注:指代任何危及工人生命的事物。)上,唱起下面的几句,嗓音虽
未经过训练却很真诚:
哦,仙纳渡,我渴望见到你,
流淌吧,你滔滔不绝的河水。
喔,仙纳渡,我不会欺骗你,
我们会驾船,
穿过宽阔的密苏里河。
哦,仙纳渡,我爱你的女儿,
我爱着河水流过的地方。
船在自由地远航,风在吹,
帆绳拉紧了,帆飘起来了。
密苏里,她是伟大之河,
我们会扬帆.
直到她的桅帆迎风拍打。
哦,仙纳渡,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我会永远爱着你。
粗鲁的水手们的沉默表达出的赞美之情比任何充满学究味的赞美诗都要强烈。为什么拉
斐尔这个在澳大利亚出生的伙计,竞能凭记忆唱出一首美国歌曲呢?“我不知道它是美国佬
的歌,”他局促地回答道,“我妈妈在去世前教我的。这是我还记得的关于她的唯一东西了。
它牢牢地留在我心里。”他又开始工作了,举止中透露着让人别扭的失礼。亨利和我感觉到
了水手们再次对旁边闲来无事的人流露出了不欢迎的情绪,因此我们就让苦工们干他们的
活,不再打扰了。
读着我在10月15日写的日记,那时候我第一次遇到拉斐尔,我们在塔斯曼海(注:位
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之间的海域。)上都晕船,我站在那里看到那个小调皮鬼为了自己的首
次出航兴奋得满面红光,他总是那么极力去讨别人的喜欢,但在六星期之后就变成了一个郁
郁寡欢的年轻人,我不禁感叹。他的灿烂已经慢慢消失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名肌肉像木
头一样结实的水手。他已经喜欢上了喝酒和海上的生活。亨利说这种“脱茧而出”是必然的,
不管我是不是愿意,我想他是对的。拉斐尔从他的资助人,布里斯班的弗莱夫人那儿获得一
些粗浅的知识和识别能力,这对于一个在水手舱这个鲁莽冒失的地方工作的男船员作用不
大。我多希望能够帮助他啊!如果不是钱宁夫妇的干预,我自己的命运可能也和拉斐尔的一
样。我问芬巴觉得这个孩子和大家“相处得好不好”?芬巴的回答一语双关:“相处什么啊,
尤因先生?”这让厨房里的人迸发出一阵爆笑,我却感到莫名其妙。
12月7日星期六
海燕在高高的天空中飞翔,黑色的燕鸥在海上漂着。索具上还烤着几只海燕。鱼群在追
逐,追逐者长得像布莱托鱼,被追的像西鲱。当亨利和我在吃晚饭的时候,一大群带点紫色
的蛾子像从月亮的裂缝里飞出来,扑在手提灯、脸和食物上。到处都是扇动着翅膀的蛾子。
用测深锤的水手喊道水深只有十八拓(注:长度单位,合1。8米。),进一步证实了这些来自
附近岛屿的不祥之兆。布若海夫先生下令起锚,以防我们在晚上漂到暗礁上。
我的眼白有点柠檬黄色,而且边上发红,疼痛。亨利让我放心,说这种症状是好的迹象,
但还是满足了我增加杀虫药剂量的要求。
12月8日星期天
在“女预言者”号上,人们不过安息日,今天早上亨利和我决定按照在海洋湾集会的“低
教会派(注:英国基督教会的一派,主张简化仪式)”风格在他的房间里举行一场简短的诵
经仪式。仪式持续时间包括午前和早上的值班时间,这样左右舷的轮班人员都能
西德海姆的来信
西德海姆庄园,
涅尔比克,
西弗兰德(注:位于比利时西北部。)
1931年6月29日
思科史密斯: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家瓷器店里,一件件瓷器古董把从地板到远端的天花板间的空隙塞
得满满的,以至于稍微动一下肌肉,就会导致几件跌落下来摔成碎片。这样的事真就发生
了,但是没有摔碎的声音,而是一阵令人敬畏的四拍D大调(?)和声,一半大提琴,一
半钢片琴。我的手腕把一只明代花瓶从它的基座上碰下来——E降调,所有弦乐器同时演奏,
壮丽、出色、天籁之音。为了再多听些这样的音乐,我故意摔碎了一座牛雕像,然后是一
座挤奶女工像,接着是“星期六的孩子”——空气中弥漫着狂欢的弹片,我的头脑里却是
超然的平静。啊,如此动听的音乐!一瞥到父亲正在计算打碎的东西的总价,笔尖飞快划
动着,但是我无法让音乐停下来。我相信只要我能让这音乐成为自己的,就将能成为本世
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一幅被扔到墙上的巨大的“笑脸骑士”画像引发了一连串砰砰的打击
乐。
醒来的时候,我在“西部帝国”的套房里。帮谭姆·布鲁尔讨债的人几乎都快把我的
门砸下来了,走廊里乱成一片。这些无赖得让人难以忍受的无耻行为甚至打断我刮胡子。
没办法,只好赶在这场骚动变得无法收拾前把经理招来。而这位237房间的年轻绅士无法
付清当前的巨额欠费,想通过洗手间的窗户赶快溜出来。很遗憾地告诉你,逃跑并非一帆
风顺。排水管都脱离了固定架,发出像是被残忍虐待的小提琴一样的噪音,不断往下掉,
把你的老朋友都绊倒了。他的右屁股上有块可怕的淤青。思科史密斯,要从中吸取教训:
如果没钱还债的时候,手提旅行箱里的东西越少越好,而且箱子要足够结实,能把它从伦
敦任何一栋建筑二楼或三楼的窗户扔到人行道上。我躲在维多利亚车站的一个熏黑角落里
的茶房里,试图把梦中瓷器店里所演奏的音乐抄录下来——最多也只能记下可怜的两小节。
当时真想就为了再听听那些音乐,走入谭姆·布鲁尔的怀抱。一些苦力在我周围,他们牙
齿坏了,鹦鹉学舌,而且毫无理由地乐观。我清醒地想到,这么一个可憎的赌九点纸牌的
夜晚可能会无可挽回地改变一个人的社会地位。那些店员、车夫和商人藏在他们酸臭的床
垫底下的半克朗(注:英国银币名,半克朗值二先令六便士。)和三便士银币(注:英国过
去用的银币。)比我——一个教会重要人物的儿子——身上的钱都多。看到一幅小巷子里的
景象:被压制的掮客们像贝多芬作品里急板部分里的三十二分音符一样快速跑过。害怕他
们吗?不,我是害怕成为其中一个。如果一个人要撒尿,却连一个尿盆都没有,教育、出
身和才华又有什么用呢?
还是无法相信。我,一个凯斯人,正在贫困的边缘步履蹒跚。体面的旅馆不愿让我弄
脏了他们的大厅,而不体面的要马上付现金。我被挡在比利牛斯山脉(注:位于法国与西
班牙交界处的山脉。)任何一家拥有好名声的赌台外了。别管怎样,我总结了一下我的选择:
(ⅰ)用零碎的闲钱在某处公寓弄一间脏屋子,从“塞西尔大叔有限公司”讨几几尼
(注:旧时英国金币,1几尼合21先令。),教娇气的小姐们音阶,成天抱怨的老姑娘表演
技巧。得了吧。如果我能对那些劣等生装出客气的样子,就可能和以前的大学同学一起给
麦克拉斯教授擦屁股。不,在你说我之前,我不会跑回去找佩特再发一顿牢骚。我要证实
他说过的关于我的每一个恶毒的词。我宁愿从滑铁卢大桥上跳下去,让“老父亲泰晤士”(注:
泰晤士河,发源于英格兰西部的科茨沃尔德山,英国人习惯称之为“老父亲泰晤士”。)把
我变谦逊。我是认真的。
(ⅱ)设法找到凯斯人,奉承他们,然后自己主动要求夏天住在他们那儿。有问题,
原因和(ⅰ)一样。我能把日渐干瘪的钱夹子隐藏多久呢?我能避开他们同情的魔爪多久
呢?
(ⅲ)去赌赛马——但是如果我输了呢?
你会提醒我,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思科史密斯,但是抖掉肩上的那点中产阶级的
碎渣吧,和我在一起待一段时间。对面一个拥挤的站台上,一个警卫宣布开往多佛港的火
车晚点半小时,搭乘这趟车的人是要坐船去奥斯坦德(注:比利时西北部港市。)。那个警
卫是赌场上收赌资的,曾请我加倍或者出局。如果一个人只是静静的,闭上嘴,只是在听
——哎哟,你瞧!这个世界经人的思想过滤,就只剩下了一个人,特别是在这个脏兮兮的
伦敦火车站。我喝下滑腻的茶,大步穿过中央大厅来到售票处。到奥斯坦德的往返票太贵
了——我的处境已经可怕到——只能买一张单程票。随着机车的汽笛喷出一群吹着短笛的
复仇女神(注:希腊神话中“土地”和“黑暗”的三个女儿,以清算罪恶为职责,通常被
描绘成庄严、美丽的女郎。),我把行李搬上车。我们上路了。
现在透露一下我的计划。这个计划受到了《泰晤士报》上的一则消息和我在萨伏伊套
房里做的一场冗长白日梦的启发。在比利时的穷乡僻壤,布鲁日(注:比利时西北部城市。)
南面,生活着一位隐居的英国作曲家,叫维维安·埃尔斯。你是乐盲,所以你不可能听说
过他,但他确实是一位大师,他那一代唯一抵制虚荣、环境、田园生活和所谓魅力的英国
人。因为生病,他从二十年代早期就再也没有创作出一部新作品——他双眼半瞎,而且几
乎握不住一支笔——但是《泰晤士报》上关于他的《尘世的圣母玛利亚赞美歌》(上周在圣
马丁剧院上演)的评论谈到了大量还未完成的作品。我的白日梦让我旅行到比利时,劝说
维维安·埃尔斯相信他需要雇佣我做口述记录员。他主动要求要指导我,我会欣然接受,
在音乐的苍穹下一飞冲天,赢得与我的天赋匹配的名誉和财富,并迫使佩特承认,是的,
被他断绝了父子关系的儿子恰恰就是这个罗伯特·弗罗比舍,他这个时代英国最伟大的作
曲家。
为什么不呢?没有更好的计划了。你会哼哼着反对,摇着头,思科史密斯,我知道,
但是你也会微笑,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去海峡(注:指英吉利海峡。)的路并不平坦……
像癌肿一样的郊区、单调乏味的农场和遭受污染的苏塞克斯(注:英国的一个郡。)。多佛
港弥漫着对布尔什维克人的极度恐惧,诗里描写的当地悬崖和我的屁股一样具有浪漫色彩。
我在港口把最后一先令也换成了法郎,住进了“肯特女王”号上的房间。这船老得像是一
个在克里米亚使用过的锈迹斑斑的浴盆。一个脸长得像马铃薯一样的年轻乘务员和我发生
了争执。他觉得自己穿一身勃艮第葡萄酒颜色的制服,蓄着让人怀疑的胡子,我就该给他
小费。他嘲笑着我的手提旅行箱和手稿夹,说:“您可真聪明啊,轻装旅行,先生。”然后
走过来,撂下我自己搬东西。这样对我来说正好。
晚饭是与波尔萨木一样硬的鸡肉、土豆粉还有劣质红葡萄酒。坐在我旁边的是维克
多·布莱恩特先生,在谢菲尔德(注:英国中北部一城市,为钢铁工业中心。)制作餐具的
小老板。他可没有一点音乐细胞。吃饭的时候,我们大多都在讨论有关汤匙的话题。他们
把我礼貌的举止误认为我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于是当场就给我提供了一个他的营业部里的
工作!你相信吗?我谢过他(脸上不露声色),并坦白我宁愿吞下餐具也不愿意卖这些东西。
伴随着三声响亮的雾号,引擎发动起来,我感觉到船离岸了,上甲板看着英格兰在蒙蒙细
雨的黑暗中渐渐消失。现在没有回头的路了,我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R。V。W。(注:
拉尔夫·沃恩·威廉姆斯,英国作曲家。)指挥着我脑海里的乐队奏响《海洋交响曲》:“继
续航行吧,只向着水更深的地方去,一往无前,哦,灵魂,四处探险,我和你,你和我。”
(注:引自沃尔特·惠特曼为《海洋交响曲》配上的诗词。)(不是很喜欢这部作品,但是
编排得很完美)北海的风让我发抖,浪花从头到脚溅了我一身,平滑黑暗的海面邀我跳下。
我对此视而不见,而是早早上床,随意翻阅着诺伊斯的《对位法》,听着远处轮机舱里传出
的铜管乐般的声音,顺着这艘船的节奏,粗略地创作了一段充满反复乐句的长号乐曲,但
是很糟糕。猜猜接着谁来敲我的门?那个长着马铃薯脸的乘务员,他下班了。他拿到的可
不止有小费。他不是美男子阿多尼斯(注:希腊神话中爱神维纳斯钟爱的美貌猎人。),皮
包骨头,虽然地位不高,却很有想象力。我马上赶他走,接着像个死人一样睡着了。我有
些希望这次航行永远不要结束。
但它还是结束了。“肯特女王”号在污浊的水面上溜进了多佛港的歪牙齿同胞姐妹——
“操守可疑的女士”奥斯坦德的怀抱。一大清早,整个欧洲的鼾声就轰轰隆隆地奏响了低
音大号。终于看到了第一个土生土长的比利时人,他正在拖着柳条箱争吵着并且用佛兰芒
语、荷兰语或是其他什么语言思考着。迅速整理好手提旅行箱,恐怕船就开回英国去的时
候,我还赖在船上;或者是更害怕自己故意这么做。我匆忙吃了一口从头等舱厨房的水果
盘里拿来的东西,在制服上镶缀饰带的家伙抓住我之前,快步冲下了跳板。再次踏上欧洲
大陆的碎石路,我问一个海关的工作人员火车站在哪里。他指向一辆正在呻吟的有轨电车,
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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