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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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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太阳出来了,范·德·未特夫人宣布我们都应该去散步,带着贵客游览一下布

鲁日的风景。我使劲说已经受到了足够的礼遇,但不能那么轻易地脱身。大当家的说不去了

——有一大堆跟马特洪恩山(注:属于阿尔卑斯山脉,在瑞士和意大利交界处。)一样高的

单据要签字。希望他死于雪崩。侍女给女孩子们戴上帽子和手套后,叫来了马车,我坐着车

逛了一个接一个的教堂。正如可敬的老吉尔沃特所说,没有比别人用棍子指着,告诉你要崇

拜什么更让人烦的事情了。我几乎回忆不起来任何看过的地方的名字。大钟楼是观光的最后

一站,因为强忍着不打哈欠,我的下巴都疼了。范·德·未特夫人斜眼看了一下塔尖,宣布

她让我们这些小家伙们自己爬到那儿,她在广场对面的法式蛋糕店里等着。玛丽·露易丝比

她妈妈还沉,说让母亲独自等着不像淑女的作为。聪明人因为有哮喘病不能去,接着是如果

聪明人不去,那么等等等等,直到最后只剩下我和伊娃买了票上去。我付了钱,当面表明我

没有因为让人讨厌地浪费了一天工夫而怪她。我先去了。螺旋式的楼梯越往上越窄。在手边,

一根绳子穿过铁圈固定在墙上。脚必须摸索着走路。仅有的亮光是偶尔路过的窄窗户里透过

来的。能听到的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E。娇柔的呼吸,这让我想起了和她妈妈在一起的夜晚。

范·德·未特的女人们是六曲从不停止也不和谐的羽管键琴小快板,谢天谢地,终于摆脱了

她们。我自言自语,忘记了数楼梯。我的声音听起来像被关在放毯子的衣柜里。伊娃对我懒

懒地说一声:“是啊……”

来到一间通风的房间,里面有车轮大小的齿轮,是大钟的机械装置。绳子和钢索一直通

到天花板。一个杂务工在帆布折叠椅上打盹。他应该是检票的——在欧洲大陆一定要不断出

示门票——但是我们从他身边溜了过去,爬上最后一段木楼梯来到了观景台。三色的布鲁日

在脚下向远处延展开:橙色的房顶瓦、灰色的砖石、棕色的运河、马、汽车、骑自行车的人、

排成纵队的唱诗班男童、巫师帽样子的房顶、小路边绳子上洗好的衣物。寻找奥斯坦德,看

到了。阳光照射下,北海的一部分变成了波利尼西亚的深蓝色。海鸥在海浪里盘旋,我高兴

地看着它们,想起了尤因笔下的信天翁。伊娃说她看见了范·德·未特一家。还以为这话不

过是指她们长得丰腴,但是往她说的地方看去,真的是,在咖啡馆的桌子周围用彩色粉笔画

出的六个小圆点。E。把她的票叠成纸飞镖,扔过观景台的矮墙。风把它吹到远方,远到太阳

能把它点燃。如果杂物工醒来问她要票她会怎么办。“我会哭着说让这个讨厌的英国男孩偷

了。”于是我也把我的票叠成一枚纸飞镖,跟E。说她没证据,然后也把它扔了出去。可是我

的飞镖飞不高,没多久就掉下去看不到。E。的性格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看她。她那种上等蛋

白石的可贵品质。“你要知道,我从不记得以前看到过爸爸像现在这样开心和有活力。”她说。

讨厌的范·德·未特一家却成就了一番同志情谊。我直接问她在瑞士发生了什么事。是

恋爱了,在一家孤儿院工作过,还是在一个有积雪的洞穴里有过一段奇遇?

好几次她都欲言又止。最后她说(红着脸!):“我在那里想念某一位我在六月认识的年

轻人。”

让你受惊了吧?想想我的感受!但是我还是你知道的那个绝对的绅士。我没有跟她调情,

而是说:“那你对这位年轻人的第一印象是?是不是也并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啊?”

“有些地方不好。”我观察着她因为爬楼梯出的汗珠,她的嘴唇,还有上嘴唇细细的汗

毛。

“他是一个高大、黑皮肤、英俊、有音乐天赋的外国人?”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他的确是……高,是的;黑嘛是很黑;英俊嘛,不像他以为的那

么英俊,但是可以说他能引起注意;音乐天赋嘛,非常突出;外国人嘛,彻头彻尾。很奇怪

你竟然这么了解他!你是不是在他穿过‘爱湖’公园的时候也在偷偷监视他?”我止不住笑

出来。她也是。“罗伯特,我觉得……”她害羞地盯着我,“你很成熟。顺便问一句,我能叫

你罗伯特吗?”

我说是她该这样叫我的时候了。

“我的话不是……非常合适。你生气了吗?”

不,我说,没有。我感到惊讶。过奖了。至于生气,那可一点都没有。

“我曾对你表现得充满恶意。但是我现在希望能重新开始。”

我回答说,当然,我也很愿意这样。“自从我童年起,”伊娃转过头去,说,“我就把这

个露台看作是我自己的观景台,从《一千零一夜》上看到的。我常在放学后的这个时候上来。

你看,我是布鲁日的女王。它的公民是我的子民。范·德·未特一家是我的弄臣。我该砍了

他们的头。”她真是个有趣的小精灵。我热血沸腾,突然感到一股冲动想要给这位布鲁日的

女王一个长吻。

没往下发展。一队该死的美国游客从狭窄的门口涌了上来。我真是个傻瓜,装作不是和

伊娃一起的,在另一边看风景,竭力整理自己纷乱的情绪。杂物工来宣布观景台即将关闭的

时候,伊娃已经不在那儿了,像猫一样来去无踪。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下楼梯的时候又忘

记数楼梯了。

在蛋糕店,伊娃正在帮最小的范·德·未特玩翻线游戏。范·德·未特夫人用酒水单当

扇子扇着,和玛丽·露易丝一起一边对路人的服饰款样评头论足,一边吃着“柏林球”蛋糕。

伊娃躲避着我的眼神。魔咒被打破了。含情脉脉的小母牛玛丽·露易丝一直看我。散步走回

范·德·未特家,哈利路亚,亨德里克开着考利车在那儿等着我。伊娃在门口跟我说了再见

——回头看见她在微笑。真美啊!那天傍晚珍贵而又温馨。在去涅尔比克的一路上,总是看

见伊娃的脸,迎风吹起的一两缕发丝掠过面庞。别因为嫉妒恨我,思科史密斯,你知道这是

怎么回事。

J。感觉到了我和伊娃间和解了,一点都不高兴。昨晚,我想象身下是E。而不是她妈妈,

几下过后高潮就来了,以前换成J。的时候要忙活好一阵。女人们能察觉出虚幻的背叛吗?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的直觉出奇的准。她非常委婉地警告我:“我想让你明白一些事,

罗伯特。如果我发现你碰伊娃一指头,我会杀了你。”

“我想都不会想。”我撒谎说。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做梦都不会想。”她警告我。

不能就这样完了。“不管怎么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你瘦长难看又让人讨厌的女儿感

兴趣呢?”她用鼻子哼了一声,跟伊娃在观景台上一模一样。

诚挚的,

R。F。

***

西德海姆

1931年10月24日

思科史密斯:

你究竟为什么不回信啊?听着,我是很感激你,但是你要是觉得我会呆呆地空等你的来

信,恐怕就大错特错了。这真可恨,跟我伪君子的父亲一样可恨。我能毁了他。他已经把我

毁了。预想世界末日的到来是人类最古老的消遣。东特是对的,比利时人真他妈该死,所有

的比利时人都该死。如果没有什么“勇敢的小比利时”,艾德里安可能还活着。应该把这个

矮人国变成一个巨大的可以划游艇的湖,把创立比利时的家伙的脚绑到密涅瓦(注:罗马神

话中掌管智慧、工艺和战争的女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女神雅典娜。)身上一起丢到湖里去。

如果他浮起来就有罪。用一根炙热的拨火棍戳穿我父亲该死的眼睛!告诉我个人名。快啊,

就告诉我一个著名的比利时人。他的钱比罗特希尔德家族(注:欧洲著名银行世家,拥有十

九世纪欧洲最有影响的银行集团。)的还多,但是他还会再给我一个子儿吗?卑劣,真是太

卑劣了。取消了我的继承权,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一个子儿也不给我,这是人做的事吗?淹死

他也太便宜他了。恐怕东特是对的。战争永远不会停止,只是中间会暂停几年而已。我们想

要的是世界末日,所以恐怕最终的毁灭一定就是我们将会得到的。就是这样。如果你能帮我

用定音鼓、铙钹还有无数的小号把这些整理成音乐,那就太好了。用我自己的音乐让这个老

浑蛋得到惩罚。气死我了。

诚挚的,

R。F。

***

西德海姆

1931年10月29日

思科史密斯:

伊娃。因为她的名字是诱惑的同义词:是什么离男人的内心越来越近?因为眼睛是心灵

的窗口。因为我梦到自己蹑手蹑脚,得穿过天鹅绒的幕帘来到她的房间,进去,为她那么那

么那么温柔地哼唱一支曲子,她光着脚站在我的脚上,耳朵贴在我的心口,我们像提线木偶

一样跳着华尔兹。接吻后,她说:“你接吻的时候像条金鱼!”于是在月光照亮的镜子里,我

们相爱了,沉醉在我们的年轻和美貌之中。因为我的一生里,老于世故又愚蠢的女人们认为

她们应该会理解我,并为我疗伤,但是伊娃觉得我是个未知数,所以像你一样不慌不忙地探

寻我的秘密。因为她瘦得像个男孩子。因为她闻起来有杏仁和蓝草的味道。因为如果我笑她

要当一名埃及学家的梦想时,她会在桌子下面踢我的小腿。因为她让我考虑自己之外的事情。

因为即使她严肃的时候也是那么光彩夺目。因为她更喜欢读旅行见闻,胜过沃特·司各特爵

士(注:苏格兰小说家、诗人,历史小说和浪漫主义运动先驱。)的作品,喜欢比尔·梅耶

尔的音乐胜过莫扎特的,却分不出C大调和一个军士长的区别。因为我,只有我,就在笑意

挂上脸庞之前的那一瞬间能看到她的微笑。因为罗伯特国王不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他大多

数时间都被未上演的音乐占据了——但是别管怎样,她却对我展示她最迷人的微笑。因为我

们聆听过欧夜鹰的呜叫。因为她的笑声从她头顶的呼吸孔里喷出来,洒满整个早晨。因为像

我一样的男人没有权利拥有如此“美貌”的东西,但是她在这儿,在我心脏中这些隔音的心

室里。

诚挚的,

R。F。

***

布鲁日皇家酒店

1931年11月6日

思科史密斯:

分道扬镳了。事情很麻烦,但是埃尔斯和我的关系在一天里彻底结束了。就在昨天晚上,

我们正在创作他野心勃勃的最后的作品的第二乐章。他宣布了我们创作的一种新方法:“弗

罗比舍,今天我想让你为我的严肃乐章想一些主旋律。E小调,有一些战事发生前夜的感觉。

一旦你想出了能够让我欣赏的东西,我会接手充分完善它。明白了吗?”

怎么会不明白。好像我一点都不懂似的。科学论文是共同署名的,是啊,而且一个作曲

家可能会和一位乐器演奏名手合作,来探讨哪些适合演奏,哪些不适合——像埃尔加和

W。H·里德——但是一部共同署名的交响乐作品?非常怀疑这个想法,非常明确地把这一点

告诉了V。A。。他不耐烦地发出啧啧的声音:“我没说‘共同署名’,孩子。你收集原始材料,

我按自己的看法进行加工。”这很难说服我。他责骂我说:“所有的大师都让他们的学生做这

件事。否则像巴赫这样的人怎么会每周都粗制滥造那么多弥撒曲?”

我反驳说,就我所知,我们生活在二十世纪这个时代。观众是花钱听那些名字印在曲目

单上的作曲家的作品的。他们不会仅仅为了雇罗伯特·弗罗斯特而付钱给维维安·埃尔斯。

“他们不会‘雇’你!他们想要的是我!你没好好听我说,弗罗比舍。你干的是用滑轮的体

力活,我谱曲、我改编、改进。”

用“滑轮”的活,就像我那曲《孟人的天使》中的慢板乐章,被拿枪顶着写进埃尔斯最

终的不朽作品里?一个人为了掩盖自己的剽窃行为可能会想尽各种办法,但是终究还是剽

窃,“剽窃?”埃尔斯保持声音低沉,但是握拐杖的指关节正越变越白。“过去这些日子——

那时你感激我能教你——你称我是当今欧洲活着的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也就是说,是世界

上最伟大的之一。像这样一位艺术家怎么可能需要从一个口述记录员那里‘剽窃’任何东西?

我可能还要提醒他一点,他自己甚至连特权阶层的大学里的学士学位都拿不到。你还不够饥

渴,孩子,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就是个模仿莫扎特的门德尔松(注:(1809…1847)德国作曲

家、指挥家和钢琴家。)。”

争夺战的赌注越来越大,像德国飞涨的物价,但是我天生就是那种不服软的人,于是我

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需要剽窃!音乐白痴!”我告诉他《骷髅天蛾》中最

精彩的乐章是我写的。新作品的从容快板部分中,那些用对位法写成的精妙乐句也是我的作

品。我来比利时可不是为了给他做该死的苦工。

这个邪恶的老家伙抽起烟。以八六拍的节奏持续了十小节的沉默。踩灭了香烟。“不值

得对你耍性子太认真。实际上,有这种行为应该被辞退,但是那也是盛怒之下的做法。我不

会辞退你,而是想让你考虑考虑。考虑一下声誉。”埃尔斯一字一句地说开了,“声誉是最重

要的。我的声誉,除了年轻精力旺盛让我得了性病以外,都是无可非议的。而你的呢,被剥

夺了继承权,好投机而且破产的朋友,你已经声誉扫地了。你想离开西德海姆随时都可以。

但是要警告你,如果没经我同意就离开的话,乌拉尔以西、里斯本以东、那不勒斯以北和赫

尔辛基以南的所有的音乐界的人都会知道一个叫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流氓强暴了半瞎的维维

安·埃尔斯的妻子,他深爱的妻子,是的,迷人的克罗姆林克夫人。她不会否认这件事的。

想象会有什么样的流言飞语吧!况且还是在埃尔斯帮了弗罗比舍那么多忙之后……这样,不

会有富有的资助人,不会有穷资助人,不会有演出季的组织者,不会有董事会,不会有父母,

如果他们的小宝贝露茜想学钢琴的话,所有人都不会跟你有任何瓜葛。”

这样看来V。A。是知道的。很可能几周前、几个月前就知道了。他根本不为所动:“你真

是个无知的笨蛋,弗罗比舍。伊俄卡斯特那么多红杏出墙的事都是很谨慎的,一直如此。任

何上层社会都有很多伤风败俗的事,否则你想他们凭什么保持他们的影响力?在公共领域,

声誉是最重要的,但在私人生活里不是。它会因为公共领域的一些做法而被废除。先被剥夺

继承权,随后从著名的酒店里逃单,最后一招是拖欠有教养的借钱者的账。伊俄卡斯特引诱

你是得到我同意的,你这个自大的蠢蛋。我要求你完成《骷髅天蛾》。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爱

玩乐、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但是伊俄卡斯特和我之间有你想象不到的神秘魔力。你只要威胁

到我们,她马上会跟你断绝恋情。你等着看吧。现在,走吧,明天带着完成的家庭作业回来。

我们就当这次你发脾气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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