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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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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事实,她还以为抢劫我的是五个头发剃成“卐”图案的彪形大汉。事到如今,要我如何去

录口供,坦白承认我让三个含着棒棒糖的小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此得手?听到这种消息,警

察准会在吃企鹅饼干时噎到。不行,我决不会让这个案件记入本国的完成犯罪记录。要是我

被劫的英格索尔手表不是热恋时代的定情之物(虽然此时我们的婚姻已陷入了冰河世纪),

我肯定对此事绝口不提。

我在哪?

在我这般年纪,为何会突然想到这些错综离奇的故事,真是难以置信。

这并不奇怪,一点也不,而是让人毛骨悚然。我本想以德莫特·霍金斯开始这个故事的。

但这需要你搜肠刮肚,一笔一画地写出记忆深处的东西。一旦落笔就无法修改,更不能越抹

越黑。

***

瞧,我只是“清洁工”德莫特·霍金斯的编辑,不是他的精神科医师或什么该死的占星

家。我何从知晓菲力克斯·芬奇爵士在那个臭名昭著的夜晚会有怎样的下场?作为《特拉法

加书评》的文化部主任,菲力克斯·芬奇爵士还扮演着超人的角色。他是如何在传媒星空散

发出熠熠光芒,一夜成名,又缘何在一年后仍然风采依旧?以轰动性为卖点的小报用整个头

版做了相关报道;印着格兰诺拉麦片广告的大幅海报被撤下,紧跟第四电台的步伐,追踪某

某陨落的始末。如秃鹰和山雀般贪得无厌的“专栏作家”们,不厌其烦地赞叹着艺术界失落

的国王。

相比之下,我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名顾问的庄重姿态。但是,我要提醒忙碌的读者,菲

力克斯·芬奇爵士的晚宴事故和我的多愁长夜相比,仅仅算得上是一出抛砖引玉。如果你喜

欢的话,《蒂莫西·卡文迪什的苦难经历》倒是个不错的标题。

那晚是柠檬奖的颁奖晚会,人们相聚在詹克的星光酒吧。这家卷土重来的酒吧位于贝斯

沃特大厦匠心独运的天台花园里,刚开张不久。出版业各个环节的巨头们都聚在此地。灵异

小说家、社会名流、警察、蓄着山羊胡的买家、营养不良的书商,还有一群把“去死吧”傻

不啦叽地会意成“啊,非常乐意”的雇佣文人和摄影师。有人暗中传言说德莫特是我邀请的,

看我怎么粉碎它!噢,对了,蒂莫西·卡文迪什一清二楚,他的作者意欲高调报复,整个悲

剧只不过是个宣传噱头。那只是怀有嫉心的竞争对手胡诌的鬼话罢了!没人会承认自己曾给

德莫特·霍金斯发出过邀请,而现在,他更不可能坦言此事了。

总之,冠军揭晓了,大家都看到五万镑的奖金花落谁家。我喝得酩酊大醉。某个伙计向

我介绍了一种名为“地面控制呼叫汤姆少校”的鸡尾酒。时间之箭变成了时间的回飞棒。一

曲爵士六重奏拉开了伦巴舞的序幕。我走到阳台上透透气,顺便从外面对这个喧嚣会场做个

全面勘测。正在播放的《文学伦敦》让我想起了爱德华·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对安

东尼努斯王朝的评论:“批评家、编辑和评论员雨凑云集,学术氛围黯然凋零,天才一族的

没落,使欣赏品味快速沉沦。”

德莫特发现了我,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得再啰嗦一句,即使撞到教皇皮乌斯十三世也不

会像我见到德莫特那么让人惊讶。事实上,教皇皮乌斯十三世的无误论(注:天主教的教条,

内容是教皇在教会皇座上,由于圣灵的特殊协助,代表天主教会发表有关信仰或道德教义时,

是无错误的。)才会容忍这样的搭配——我那愤世嫉俗的作者,身穿巧克力色恤衫,打着果

汁色的利宾纳领带,外搭一件类似香蕉礼服的外套。我几乎不需提醒好奇的读者,《饱以老

拳》下一步只需要进入一家书店销售,当然,不是位于切尔西(注:伦敦西南部一住宅区,

为艺术家和作家的聚居地。)正统的约翰·桑多书店以及那些倒霉的报刊经销商。后者位于

霍金斯兄弟公司所在的伦敦东区,曾经属于犹太人,后来到了锡克人的手中,现在是厄立特

里亚人的。其实,德莫特想要在屋顶花园讨论的问题无非是宣传和发行。

我已跟他解释过上百次,卡文迪什这种作者合资的出版社根本不能把钱浪费在花式目录

上,我们也无须以团队建设的名义,在周末为销售业务主力军举行微型单座汽车竞赛。我还

解释道,我的作者们都会把他们的精装书赠送给亲朋好友,以臻于完善。我一次又一次地解

释,针对时髦痞子的市场已经达到饱和,甚至连《白鲸》在梅尔维尔的有生之年也未获成功,

但我没有使用那个动词。“这是一部极精彩绝伦的回忆录。”我向他保证,“多待些时日吧。”

喝醉的德莫特愁眉苦脸,竟连半个字也没听进,眼光越过栏杆极目眺望:“全是烟囱啊。

满眼都是。”

我相信,这只是一个假想敌:“所言甚是。”

“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看了迪斯尼音乐剧《玛丽·波平斯》。清扫烟囱的工人在屋顶上

跳舞。妈妈还在疗养院一遍遍地看这部录像。”

“我还记得它上映时的情景呢。似乎让我回到了那个时候。”

“这儿,”德莫特皱起眉头,指着法式窗户里的吧台,“那是谁?”

“就是那个身穿‘垃圾塑料袋’还系着领结的男人,他现在正与头戴珠髻的女郎谈笑风

生。”

“他是主持人,菲力克斯……呃,菲力克斯什么来着?”

“狗日的菲力克斯·芬奇!!是不是那个还在他那矫揉造作的杂志上对我的书胡说一气

的傻×?”“那篇评论文章算不上是你最好的作品,但——”

“这是我他妈唯一的一篇评论文章!”

“读上去也没那么糟啦——”

“是吗?‘像霍金斯先生这样永无出头之日的作家,无异于现代文学的公路杀手。’注

意到人们是如何冠以‘先生’二字然后才出此恶语吗?‘霍金斯先生应该向那些可怜的树木

道歉,它们被一一砍伐,却用来印刷他那自吹自擂的“自传体小说”。难以相信,四百页夸

夸其谈的文字竟以贫乏空洞的结局告终。’”

“喂,别急,德莫特,没人会好好读《特拉法加书评》。”

“劳驾!”我的作者叫住一名服务员,“你听说过《特拉法加书评》吗?”

“那还用说。”这个来自东欧的服务员答道,“我非常信赖《特拉法加书评》,他们拥有

最聪明的书评作者。”

德莫特把酒杯扔到栏杆的另一边。

“得了吧,什么是评论家?”我分析起来,“看起书来,一目十行,趾高气扬,但从不

用心阅读。”

乐队演奏完了爵士六重奏的曲目,德莫特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这时,我已醉得不行,

需要叫出租车才能离开,一名嗓门极像街头公告员的伦敦佬突然让整个聚会安静了下来:“评

委会的女士们,先生们!敬请注意了!”

圣徒保护我们吧!德莫特正在叮叮当当把盘子拢到一起。“今晚,我们还有一个额外奖

——书仙子!”他大声说道。这个伦敦佬无视大家的窃笑和不断起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

个信封,撕开后假惺惺地念着:“嘉奖最杰出的文学评论家。”他的听众在一旁观望着,喝着

倒彩,甚至还有人尴尬地转过身去不加理睬。“竞争是激烈的,但评委们一致认为,获此殊

荣的就是《特拉法加书评》的国王陛下——菲力克斯先生,抱歉,应该是荣获官佐勋章(注:

英国帝国勋章的一个级别。)的菲力克斯爵士,大家鼓掌!”

煽动者们欢呼起来:“好哇!菲力克斯!真棒!”要是菲力克斯不爱慕那白得的殊荣,想

要引起别人关注,他也就不会成为一名评论家了。毫无疑问,他已经在为《星期日泰晤士报》

的专栏打腹稿了,题目是《一个城里的芬奇》。在菲力克斯看来,德莫特真心诚意,满脸笑

容。“我想知道,我的奖品会是什么呢?”芬奇在掌声渐息时笑嘻嘻地说。“一本由原浆纸印

刷并有亲笔签名的《饱以老拳》?剩下的为数不多了吧!”芬奇的朋党一同放声狂笑,激励

着他们的“政委”。“或许我还能钻钻引渡条约的空子,免费飞到某个南美国家呢。”

“您说对了,亲爱的——”德莫特眨了一下眼,“您的奖品就是一次免费的飞行。

我的作者抓住芬奇的衣襟,使劲往后一拉,一脚踹进芬奇的腰间,使出柔道招数,将这

名比大家印象中更为矮小的公众人物举了起来,高高越过三色紫罗兰衬砌的阳台栏杆,将他

抛进了苍茫夜色之中!

芬奇惊声惨叫——他的生命——在变形的金属堆中就此终结,那可是十二层楼高的自由

落体运动。

有人把饮料洒到了地毯上。

“清洁工”德莫特·霍金斯立了立领子,倚在阳台上大喊:“那么,现在,究竟是谁难

以置信地以贫乏空洞的结局告终了呢?

人们吓得发蒙,纷纷散去,而凶手独自踱到了吃得一片狼藉的桌旁。日后,有几个目击

者能回忆起的只是暗黑色的光晕。德莫特拿了装饰有比斯开湾凤尾鱼的比利时饼干,又选了

些淋过芝麻油的欧芹。

好不容易,大家才缓过神来。众说纷纭。噢,我的天啊,他们向楼梯涌去。又吵又嚷,

引起极大的骚动!我怎么想的?说实话?毛骨悚然。那是肯定的。大为震惊?这还用说。难

以置信?当然了。担忧?那倒没有。

我不会否认在这出悲剧性的转折中萌生的一丝慰藉。我在海伊马基特的那间办公室里还

堆放着九十五本用收缩性薄膜包装的《饱以老拳》,全是德莫特·霍金斯尚未卖出的作品,

记录着不久将在英国享有盛名的杀人犯那慷慨激昂的回忆。弗兰克·斯布拉特——我在塞文

奥克斯雇佣的魁梧打字员,我欠他太多太多钱,以至于这个可怜汉完全受制于我——他仍端

着盘子,随时待命。

女士们,先生们,这可是精装版的哦。

十四点九九英镑一本。

甘之如饴啊!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编辑,我不喜欢倒叙、伏笔以及难以捉摸的修辞方式。那是上世纪

八十年代的文学硕士惯用的后现代主义手法和混沌理论。虽然我用那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开始

(或者说重新开始)讲述我的故事,但我并不准备就此事道歉。你看,它让我第一次有意踏

上了通向赫尔的道路,或者说是通向赫尔的穷乡僻壤的道路,我那可怕的苦难经历注定在此

拉开帷幕。自菲力克斯·芬奇那次“绝唱”以后,我的财政状况便如预见的那样柳暗花明了。

借助这妙极了的免费宣传,我那糟糕之作《饱以老拳》竟然飙进了畅销书排行榜,并蝉联了

一些时日。直至可怜的德莫特被判进了苦艾林监狱,至少要待上十五年。审判让九点的新闻

广播不断更新。菲力克斯爵士一死,便由一个像斯大林那样掌管着艺术协会资金的气焰嚣张

者摇身一变,噢,成为了英国最受人喜爱的艺术大师,不再是一个无名艺术小卒了。

站在中央刑事法庭的台阶上,菲力克斯的遗孀对记者说,十五年是“极轻的处罚”。第

二天,一次“清洁工·霍金斯,在地狱里腐烂吧”的运动就此开展。德莫特的家人在谈话节

目上反唇相讥,人们仔细审查了芬奇的冒犯行为,BBC二台还特意为此拍了一部纪录片,其

中,采访我的女同志断章取义,完全割裂了我的妙语连珠。

谁介意呢?钱罐发出噗噗的声音——不,它完全沸腾了,汩汩直流,并把整间该死的厨

房点着了。卡文迪什出版社——我和莱瑟姆女士——不知被什么击中了。我们得照顾她的两

个侄女(当然是兼职,我还没被国家保险击败)。《饱以老拳》几乎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再版重

印。我从事了四十年的出版工作,却从未享有过这样的成功。经营费用来自作者的捐款,而

不是来自该死的销售!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道德,然而,我的清单里终于有了十年一遇的畅销

书。有人间我:“蒂姆,你是怎么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的呢?”

《饱以老拳》其实是小说式回忆录中的一部佳作。文化秃鹰(注:对文化有特殊爱好的

人。)先后在深夜谈话栏目和早餐电视节目里讨论了书中的社会政治潜台词。新纳粹分子因

为书中大量的暴力成分而争相购买。伍斯特郡的家庭主妇们也为之叫好。同性恋者出于一种

归属感也纷纷掏了腰包。在短短的四个月里,《饱以老拳》大卖了九万本,是的,九万本,

而且,我说的只是精装本。在我写这些的时候,相关电影正在赶制。在法兰克福书展的狂欢

式聚会上,那些和我从来没打过照面的人竟然还盛情款待了我。可恶的称呼——“为作者自

费印书的出版商”升级成了“极富创造力的金融家”。翻译版权纷至沓来,大有在冒险游戏

发动总攻时夺取节节胜利之势。感谢上帝,哈利路亚,美国出版商对“英国佬阿里斯托被那

些受压迫的盖尔人修理是罪有应得”的悬疑情节钟爱有加;跨大西洋的拍卖价格飙升至令人

眩晕的高度。我,是的,我已对这只白金天鹅和它拙劣的外文直译本拥有专属权。金钱像北

海海水注入某个荷兰堤坝一样涌进我那空空如也的银行账户。我的“个人金融顾问”,一个

叫艾略特·麦考罗斯基的懒汉,给我寄了一张圣诞贺卡照片,上面印有米德维奇镇的杜鹃花

幼苗。站在格劳乔俱乐部门口的大主教不再对我嚷嚷“喂,快来成为一名注册会员”,而是

用一句“晚上好,卡文迪什先生”来迎接我。当我宣布将自行处理平装版的发行时,《周日》

的书评专页使用很大篇幅把卡文迪什出版社描述成在行将就木的巨型气体行星中一个生气

勃勃的高手。我的名字甚至还上了《英国金融时报》。

难怪我和莱瑟姆女士的转账记录那么长——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成功在一眨眼的工夫便让菜鸟们欣喜若狂。我的名片上印着“卡文迪什·归来,前沿小

说出版商”。嗯,我想,为什么不多卖一些出版物呢?为什么我不成为名副其实的重要出版

家呢?

呜呼哀哉!这些小卡片就像朝着命运公牛挥舞的红旗。第一次听到蒂莫西·卡文迪什发

了财的传言时,我那长着剑齿酷似猫鼬的债权人跳进了我的办公室。和往常一样,我把还款

对象、还款项目和还款时间这些破事一一交给了我的得力助手——莱瑟姆女士去处理。所以,

菲力克斯·芬奇之夜快一年后,午夜访客突然登门造访,我在精神和财力上都尚未准备充分。

我承认,自从我的前妻离开我之后(给我带绿帽的老兄是一名牙医,我要忍痛将真理昭示于

众),我在普特尼的住所乱得一塌糊涂(噢,非常好,那个坏蛋是个德国人),所以我一直待

在办公室里。

有这么一晚,因为要审核所有交给卡文迪什·归来的手稿(简直就是不宜食用的绿色西

红柿)——我的新冠军人马,我不得不放下我如厕时的忠实读物——《罗马帝国衰亡史》。

大约十一点,我听到前门的敲门声。难道是光头小孩们在万圣节的恶作剧吗?

还是敲打樱桃的人?或者,是风?

接着,只见门竟然被踹飞了!我想到了基地组织,想到了球状闪电,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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