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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温如寄-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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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仲和抬起头,看着当年与他抬杠,发誓也不用他的药的少年,如今消瘦的青衫男人跪在他的面前,脸上还带着笑容。
  “我知道医庐的规矩,千金不医,能让大夫出诊的,总是要舍弃一些东西去交换的,现在,我求你了……”

  ☆、第十支伞骨·转(下)

  他说 “廖仲和;我求你了……”
  他踟蹰着;抬起头,透过那个即使跪着也依然挺拔着的身影;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即使腿废了也不肯下跪的少年。
  廖仲和这一辈子医治过那么多人;其实说起来;他的第一个病人是钟檐。
  钟檐第一次踏进这医馆的时候;廖仲和已经在这个医馆学了七年医;可是比他晚来的学徒都已经出师;可是他却仍然不被允许单独医治病人,是他的资质太平庸了吗?可是老郎中也称赞他资质出众,他十分纠结在意,却也不敢声张。
  可是当钟檐踏进这间屋子里的时候,事情有了一些改变。他始终记得那时候的钟檐;晓寒春衫薄。
  不久之后,堂里就传来争吵声音,廖仲和见过那么多上门求医的人,少不了被他的师傅轰出去的人,他的师父医病要和眼缘,偏偏和他师父老人家眼缘的人又实在太少,因此,常常便会出现这一幕。
  他在门边,听见老郎中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没有黄金,那就跪一跪吧。
  可是后来,他便看见了少年一瘸一拐的出来,他打量了他许久,少年突然失去了一条腿,想必是极其难受的,可是他脸上却没有悲恸的神色,也是那个时候,廖仲和才真正注意到钟檐的。
  那段往事,如今想来,原来都是一样的,即使命运百折千回,原本应该长成茂林修竹的男人,却因为命运,隐蔽于闹市,寄生于市井,可是,其实不管再怎么变,倔强是一样的,坚持是一样的……
  许久,他才应了一声好,他倒要看看能让钟檐低头的傻子究竟是是什么模样,难道比他自己的腿还有重要,
  钟檐回到伞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日光从瓦片的缝隙中漏下来,一地的碎金子,申屠衍已经醒了,立在大堂中,打量这古朴的建筑,房梁上的雕画,屋顶上的搁着的旧伞,还有案桌上摆在正中间的灵位。
  光斑落在恰好落在他的脚边,他迟疑着抬脚去踩,结果扑了个空,又用另一只脚去踩另一个,带着童年也不曾展现出来的探究欲。
  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前世的疾苦与欢愉,搁着记忆这样一道鸿沟,倒也蓬山不见了。
  钟檐站在门口,心中涌出一段悲恸来……许是他的脚步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朝着钟檐笑笑,收回那一只脚,不好意思的笑笑。
  ——呆子。
  钟檐在心里暗骂,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倒是申屠衍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地上未完成的纸伞,嘿嘿笑,“钟师傅,你做的伞真好看,真是好手艺!”
  钟檐继续不说话,心里却想这呆瓦片真是越发呆了,他见钟檐没理他,继续没话找话,又说,“嘿嘿,能嫁给你的姑娘肯定很有福气,这个灵位上供奉的,不知道是谁?”他原本就不怎么认识字,现在就更加不认识了。
  钟檐咳了一声,觉得这情景实在是太过于诡异,申屠衍指着自己的牌位,问他供奉的是谁,可是他才不想告诉他是谁,也不想撒谎,于是清清嗓子道,“咳咳,是我媳妇。”
  “……”申屠衍觉得尴尬,刚夸了人家媳妇有福气,没想到早就不在了,实在是马屁拍在了马眼上,他沉默着,却觉得有人伸手来扒自己的衣服。
  他回过头,看见了钟檐的那一张棺材脸,吓得七魂去了三个半,忙用手掩住不断往下拽的衣物,结巴道,“钟师傅,你看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太合适吧”
  他的额上又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晚风中变得又冷又黏,他心想着,这个钟檐这么凶就罢了,怎么还有扒人衣服的嗜好……
  钟檐想着真烦,又不是黄花闺女,捂个什么劲,一把将人的衣服拉到腰以下,看着男子背部青青紫紫的痕迹,有些口子上还结了痂,有些口子上仍旧留了脓水,心中一凛,想着该死的廖仲和摆什么神医架子,再不过来,后背都要烂透了。
  “还疼吗?”钟檐的手抚摸着那些细密的伤口,他不懂得医理,也不怎么会照顾人,以前同这个人呆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是他照顾他居多,现在他想着也只能将伤口重新清理一遍,以免发炎烧起来。
  申屠衍看见钟檐有所松动,赶紧系上中衣,笑道,“不妨事的,钟师傅,你真是好人。”
  钟檐咬牙,恨道,“没办法,其实我想把你扔大街上喂野狗的,可是,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这块傻木头。”
  申屠衍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是究竟哪里有道理了,他也说不出,于是他觉得要想清楚这些道理,必须要问清楚,自己和这个钟师傅究竟有什么纠葛,他这么想着,也就开门见山的问了,并且问得相当没有逻辑,“钟师傅,你是我什么人?”
  钟檐一愣,失神了一会儿,忽然起了坏心,板着脸道,“我是你爹,快叫爹!”
  “……”申屠衍觉得自己背上的冷汗流得越发汹涌了,他是失忆了,又不是智障了……
  忽的,门口响起一阵女子的娇笑,他们抬头一看,却是蒋明珠。
  这几日,蒋明珠每一日都出门与其他太太们磕牙赌牌,总是早出晚归的,钟檐也不管他,这一日,她回来的,也有些早。
  她这一日穿了新作的石榴花样的褙子,心情十分舒畅,原本她还纠结着钟檐一直不肯和他圆房是嫌弃她身子不干净,跟了别人,可是看着这几天钟檐也没有赶他,看样子是接受了她的回来,现在她过得春风满面,也不用面对高宅大院的勾心斗角,不知道有多滋润。
  至于男人嘛,寡居了这么久,没个女人家家的,也只不定是什么隐疾呢,人生在世,又怎么能让事事圆满,为此,她很快就接受了,为此他还颇为同情的看了钟檐好几眼。
  她刚走到前堂,就瞥见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位是?”
  钟檐讪讪,脸上浮现一阵不寻常的红晕,别过脸去,望了望那供在案桌上,瞅着怪别扭的,想着什么时候撤了吧……
  蒋明珠自来熟,坐在申屠衍的周围笑道,“是我们家的表兄弟吧,怎么没听你提起来过……”
  她脸上虽然笑着,却想,怎么老娘没回来几天,就一帮穷亲戚上门,“不知道要住几天,云宣有很多好玩的……”
  钟檐听着蒋明珠讲了一堆有的没的,忽然说,“他以后要住在这里,再也不走了……”
  蒋明珠便再也没有开过口。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被怀疑不行的钟师傅,点蜡>_<|||

  ☆、第十支伞骨·合(上)

  不过是寻常人家的日子;柴薪小火;温煮红豆。
  申屠衍就这样子在伞铺里住下了,除了蒋明珠略微不满之外;其他的;似乎和从前一样;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现在回来了。
  蒋明珠心里有几分埋怨;她想着这样一个大男人;食量肯定不小,可要白白糟践多少粮食呀,可是,这样的话,她是不敢当着钟檐的面说的;钟檐的情绪一直淡淡的,也没有特别挽留的意思,跟没有驱赶他出门的意思,蒋明珠心里没有底,不知道钟檐心里想的是什么。
  二来,她现在还没有坐稳着钟家主母的位置,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得罪了钟檐,找不痛快。
  可是她想着总归不能白吃白住吧,于是她非常旁敲侧击的让着大块头把院子的柴劈了,去给水缸里的鱼换个水啊,炉子里的红豆煮干了快去看看……申屠衍没有任何表情走了过去,蒋明珠心里不乐意了,怎么会有这么不是抬举不懂规矩的人?
  等到她独自生着气跟隔壁朱寡妇磨完嘴皮子回来,发现屋子里重新打扫了一边,柴也劈了,水缸也加满了,桌子上还多热乎乎的菜。
  蒋明珠顿时脸上堆成了花,“这怎么好意思?怎么让客人动手?”
  那一天以后,屋子里的大事小事蒋明珠统统丢给了申屠衍,虽然她以前也没怎么操心过,这个男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干起家事来,简直连女子也及不上。但是她心里却是鄙夷的,一个男人,不去求功名问前程,偏偏干起这喜煮女红来这样顺手,可不是没出息。
  那一日,钟檐回家吃晚饭,听着蒋明珠将这一日的伙计都揽在自己身上,好好说了一通,申屠衍也不言语,只是微笑着听。
  钟檐夹起一根油亮亮的青菜,放入嘴中,眉头皱了皱,“你做的?”
  “对呀对呀,相公多吃点!”蒋明珠忙给他夹菜。
  钟檐哦了一声,再也没有说话。
  ——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吃到这个味道。
  钟檐每一日都要去廖仲和那里,早出晚归的,申屠衍和蒋明珠相处的还算不错,虽然蒋明珠很多时候觉得,家里只是多了一根活动的木头桩子。
  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蒋明珠从外头回来,她这一日穿了大红的罗裙,被很多人称赞了一番,即使是路过的县丞老爷也看了她许久,说了什么酸不溜秋的恨不相逢未嫁时。一个女人,即使已经过了花信,仍旧是喜欢男人称赞的。可惜钟檐连正眼也不会看她一眼。
  她一进门,就看见申屠衍在擦拭桌案,她心中暗道,又一块木头。
  她自顾自地想着,没留心脚下的门槛,狠狠的绊倒在门槛上,“哎呦——”申屠衍听到声音,转过来,手一划,手上在擦拭的排位也跌在地上,摔了个支离破碎。
  “你——你——竟然摔了相公最宝贝的前妻的灵位。”蒋明珠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平时连我也碰不得!你——祸事了——”
  钟檐木木,弯下腰腰去捡那些碎片,却发现越发困难,他刚才掉落了牌位,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蒋明珠突然的叫声,而是因为他的指关节僵硬,再也握不住东西。
  蒋明珠见申屠衍动作缓慢,。也过来帮忙,她拾起那片碎片,忽然脸色骤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牌位上的字,似乎要把它看出一个窟窿眼来。
  “亡妻……申屠……”她的嘴唇发抖,几乎难以将这句话完整的念下去。申屠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眼空洞看着这个女子对自己投来惊诧和怨毒。
  颀长的黑影款款而来,遮住了原本斜射进来的日光,他们抬起头,便看见站在门槛前面的男子,眼波幽深,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公,我发现一个顶巧的事情,你瞧,这牌位上的女子,竟是和表哥一个名的……”蒋明珠嘿嘿笑着,想要掩饰着自己的心虚,还有忽略这竟乎荒诞的事实。
  一定是自己想错了,蒋明珠不断的对自己说,可是门槛上的男人,因为微微垂着头,睫毛也低垂着,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里晕开出一片清明,开口道,“不是巧合,灵牌上的人,就是他……”
  蒋明珠终于半句话都说不出了,她活了大半辈子,公鸡打架,母猪上树,什么没有见过,哪里见过这样荒诞的事情,以至于很久之后,她上了阁楼,仍然没有缓过来。
  申屠衍看着蒋明珠缓缓悠悠游魂一样的上楼,仍旧没有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一脸迷惘的看着钟檐,他只听他们谈论着妻子和名字什么的,仿佛和他有关,又仿佛毫无关系。
  但是打翻了东西终究是不对的,于是他低头继续去捡支离破碎的碎片,钟檐却慢慢走过来,弯腰,拿过他好不容易拼起来的灵牌,一把将它们都扔到了院子里柴火堆里。
  “你干什么?”申屠衍有些惊讶,听蒋明珠说,他明明是最宝贝这个的,可是他却这样坚决的舍弃他。
  钟檐有些怅然,那是多少个日子呀,他抱着他的灵牌入睡,可是他却一次都没有入梦,可见,那不过是一堆废木头,名符其实的木头。
  “已经不需要了。”钟檐说,没有回头看背后的男人,心里有些难过,他一定不知道的吧,自己曾这样无可救药的思念他,也幸好他不知道,否则他觉得他的老脸都要丢尽了。
  申屠衍答应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在答应着什么,只是看见钟檐终于转过身来,拍拍他的肩,“打破我的东西,即使是我不要的东西,总该要付出点代价吧……”
  申屠衍心里一阵虚,这个人……果然还是那么凶,他脚底生了风,在桌子边使劲的擦拭。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钟檐后来是笑着的,他想,已经不需要了,因为那个人……已经回来。
  他不愿意把自己心里的那些小心事都告诉他,他想要他自己想起来……
  蒋明珠在闺楼上待了很久,还是没有理解钟檐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娶了个男媳妇,然后他死了,然后他又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窗外的槐树枝枝蔓蔓伸展开了来,梢上的叶片已经有些黄了,风一吹,便摇落了一地金色。季节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你以为它是静止不动的,它却已经在你的指尖眉梢爬了好几遭……
  她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将女子无才便是德奉行个到底,可是也总记得“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和“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这样的变化,也不过是一季的光阴,因此她从来不信人间白头,什么都不是富贵来的真实,可是钟檐算是一个例外,他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样古怪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发生在他的身上。
  她坐在镜子上看了镜子里红罗裙的女人,蒋明珠长的不美,在小城小镇上也算得上拔尖,眉间有天然的一股妩媚,她就这样望了自己许久,觉得自己忽然开了窍。
  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女人,除非那个女人不够美,为了休掉她,他竟然用这样荒诞的手段,她想了许久,她觉得自己这样就认输,岂不是遂了他的愿。
  她才不会信呢,她这么想着,决定以退为进,心中有了谋划。
  于是她对着他们说,“相公,我也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女人,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平常,就按照以前说的,我一三五,他二十六,我们一起服侍相公。”

  ☆、第十支伞骨·合(下)

  钟檐听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嘴张张合合,居然吐出这样一句话;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本入口的茶噎住了;一口便喷出来。
  “啥?”他的头都是懵懵着的,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他只是想要和一个人过下去;男人或者女人;他的半生求不得,也只是想要换一个人。
  可是换了这个女人嘴里,这么回事也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了,不过马上他就知道蒋氏是不信了他再娶,更加不相信他会娶了一个男人。
  女人的思维总是和男人不同的;很多时候她们相信男人的思维也是跟她们一样拐了七八个弯弯道道的;所以她相信钟檐只是还不能接受她,用这样一个荒诞的理由来考验她。
  所以她绝对不能上道,她含着笑意,眼尾是一点一点缓缓皱起的细纹,那是时光从她身上拿走的,而本来应该给她的东西,她想要自己一点点拿回来。
  她低眉,卑微而谨慎,为了偿还一些东西,也为了前路,“我以前犯过错,老天爷也惩罚我,让我失去所有,还好还有相公肯留我,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是想要留在钟家,名分我都不敢求。”
  钟檐原本的话通通又被她推回了肚子,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后来的日子里,蒋明珠果真将钟檐往申屠衍的房里推,她这样想,不就是演戏吗?她,陪着他们演到底。
  钟檐一回头,门膨的一声已经被关上。
  他回头看着杵着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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