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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土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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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要到晚上才开,站着等太累。”

棚里挤满了避雨等船的人,龙邵文照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棚中人冷漠地给他挪出一小块地方,让龙邵文勉强蹲了下来……

夜幕苍茫,江天逐渐一色,染的江面一片漆黑。那时而传来的尖利船笛声,凄冷地撕破着夜空。风更急了,送着雨丝,刺透了龙邵文那本就单薄的衣衫,使他瑟瑟发抖。破毡帽突然扯开嗓子喊着,“老少爷儿们,听好了,一会儿跟着我手中的亮光走,若是走丢了,可就上不了船了,听清了吧!”棚里的人都有气无力地答应了。

又冷又饿的龙邵文随着人群,又沿着江边向前走去,这次走了不长的时间就来到一个破烂的木码头边,码头似乎早已荒弃无人用了,借着码头边挂着的一盏马灯,龙邵文隐约见到了停着的一艘大木船。

破毡帽指着船,“这条船把咱们送到吴淞口,就有大船接咱们了,上了大船就可以出海。”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似乎都为即将远离故土而兴奋着。

龙邵文虽没去过绍兴,却感觉去绍兴用不着出海,不免犹豫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破毡帽那嘶哑的声音又响起了,“别挤啊!都排好队,一个一个的上。”龙邵文正想着要不要上,滚动的人群已经把他带上了船。

船因一下子上了这许多人,突然沉下去一大截。破毡帽和祝爷最后一个登船。挤在船舷边,破毡帽不无担心,“老爷,这一船猪仔拉的是不是有点多?要不要赶下去一些?”

祝爷犹豫了一下,“不用,多拉一个就多赚好几十块。先走着!不行再用老办法。”

破毡帽点点头,“好!”他扯起了嗓子,“开船了……”船老大听到,启动马达,船晃动了几下,“突突突”地沿着江面驶去。

江风更大了,吹的破木船的桅杆嘎吱嘎吱响。船左摇右晃地来回摆动。破毡帽伸手测着风速,“风太大了,船上猪仔多,怕是开不到吴淞口就得沉。”

祝爷想都没想就说:老办法,把最瘦的扔下去,这些人身上没肉,抗不了多久,早晚是个死。死在黄浦江,好歹也是死在自己家乡的地盘上,总比死在公海上喂鱼强。你告诉老七、老八他们几个,这就动手吧!

破毡帽应了一声,去船舱找到了老七、老八,把祝爷的意思转告了。

老七、老八都是精瘦的汉子,听后笑了。老七说:祝爷每次都是马后炮,知道要甩人,还总超载,他这是怕兄弟们没事干!他同老八又带了两名兄弟,跟着破毡帽下到船舱里,眼睛在船舱里四处乱瞄着……破毡帽脸带戾气,一把抓起蜷缩在船舱一角的龙邵文,“去去!你去船舱口等着去。”龙邵文不明所以,走到了船舱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舱中,见所有人都用惊恐地眼神看着破毡帽他们。

龙邵文似乎明白一点什么!他担着心,“这是要干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破毡帽已经抓着他的脖领子向外拉了,“出去!出去……”龙邵文的脸色刷白,用乞求的眼神向船舱里的人求助,“求你们,帮我!哪怕是帮着说句好话都行……”船舱里飘过一些悲悯的眼神,这眼神转瞬又化作悲伤和冷漠,那是一种自怜身世的悲伤和唯恐惹祸上身的冷漠。

“好了小兄弟!走吧……”破毡帽拧着眉,示威地瞪着船舱里的人,他在心头狂笑,“这年头,多管闲事的都是短命鬼。”他拉着龙邵文来到了船舷边,双手合十,对着黄浦江拜了几拜,口中又振振有词地念叨了几句,回头对龙邵文说:对不住了兄弟,船小人多,装不下。必须要送走一些。不过兄弟放心,你的东西我都给你带着,到了那边,你可别埋怨我。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鹰洋,塞进了龙邵文的兜里,“还给你!”,又让他把自己的箱子抱上,然后努努嘴……

老七、老八上来抓住了龙邵文,“对不住了,别怨我们,做鬼别跟我们,我们也要挣钱养活一家老小。”此时的龙邵文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他开始拼命地挣扎,哀求,求他们不要把自己扔江里,这么冷的天,这么黑的夜,只要人进了江中,那是说什么也活不成了。

他的哀求是徒劳的,破毡帽还是让老七、老八把他扔进了江中,看着翻着黑浪的黄浦江水把他吞噬了,才说,“下一个吧!”

龙邵文抱着藤条箱,在江面上拼命地踢腿挣扎,不停地呼喊求救,可冰冷的江水逐渐吞蚀着他,他只觉生命突然停顿在此刻,意识呈现空白,一切感官倏忽消失,死亡的感觉强烈袭来……

第三章 叶生秋与莲姑(上)

……洋人不断在侵蚀着上海,越界筑路不断增多,租界不断扩大,此时的沪北,已由一片泥滩,三数茅屋,坟冢累累,芦苇漫漫的荒野地变成为道路坦荡,秩序岸然,楼阁巍巍,屋瓦鳞鳞的租界。而与之对应的十六铺码头则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另一片喧闹景象。

“义大陶器行码头”上,“鸿源茂”瓷器店主事顾同霏正组织伙计从驳船上卸一批瓷器,有名叫叶生秋的小伙计眼尖,看到离货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躺着一个人,马上就向主事顾同霏报告了。顾同霏拎起长袍下摆,快步走了过去,“是个孩子!”一个衣衫褴褛,浑身青紫,怀抱一个大箱子的半大孩子仰面躺在江岸的碎石上……

江岸路人不少,却没有人肯救这个孩子,都只匆匆瞥一眼,便快速离去,甚至都没有围观的兴趣。上海的民风本不是这样的,可自开埠以来,五方杂处,华洋混居后,早年淳朴、笃厚、热情的民风在洋人的影响下,逐渐变得虚荣、多疑、冷漠,所有人只为自己的腹中餐,身上衣奔忙着,至于别人的死活,那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顾同霏的父母亲都死在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进攻上海县城的战役中,他才出生的时候就成了孤儿,故而对孤儿的遭遇极为同情。在上海,他收留、救助过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其中资质好的,就留在瓷器店当学徒,资质不好但有一副好身板的,就去干一些送货、搬货的杂活,资质不好,身体也不行的,他就接济一些路费盘缠送其回家。叶生秋就是顾同霏救助过的一个孩子。

看到此情景,顾同霏当即骂道:哪个丧尽天良的这样作孽,居然对个半大的孩子下这样毒手……他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还有点热乎气。赶忙让人把孩子抱回店里请来郎中救治。郎中来看过后说是不妨事,就是在水里浸泡的久了,身上冻透了,让他们赶紧准备火盆、棉被往过捂,等醒来后再灌点姜糖水应该就没事了。

龙邵文是在半夜醒的,一直守候在他旁边的叶生秋看着他说:可算活了……他回身从火盆的铁架子上拎过一把瓷水壶,在瓷碗里倒出一些暗红液体,递到龙邵文面前,“给,姜糖水,趁热喝吧!”龙邵文虚弱地斜倚起来,接过瓷碗,喝了口姜糖水,打量着叶生秋……他似乎患了脱毛症,非但没有头发,连眉毛都不曾长有一根,满脸粉红色的横肉呈块垒状起伏,在昏暗的洋铁洋油灯下看着有些恐怖……叶生秋见龙邵文盯着他看,鼻翼轻轻一震,发出“哼!”的一声,眉峰皱成两块肉疙瘩,雪白的牙齿一呲,眼睛一瞪,虎着脸说:看什么看,没见过鬼剃头么!快喝水吧!

龙邵文一惊,忙低下头,喝了口水,挣扎着坐起来,眼神闪烁不安地看着叶生秋,“见我衣服了么?”

“你的衣服晦气,先生让人拿去烧了,明天一早,先生会让人给你送来新的。”

“什么?烧了我的衣服……”龙邵文有点急,他并不是心疼衣服,只是衣服里还装着他吃饭的家伙,一套开锁的小工具,那是他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为了那套工具,他没少被杨文打……“那我衣服里的东西呢?没有被一起烧了吧!”

叶生秋摇摇头,“有话明天说吧!我陪了你半夜,早就困了……”他打个哈乞,躺在龙邵文身边,闭上了眼睛。

龙邵文向边上让了让,“这里是什么地方?”

“鸿源茂瓷器店!”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江边发现了你,报告了先生,是我家先生救了你。”

“我要去谢谢你家先生。”

叶生秋翻身坐起,粗声说:快躺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顾先生早都睡了。

龙邵文见叶生秋发了脾气,忙不迭地躺下,闭上眼睛,不一刻,听到旁边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叶生秋已经睡着了。他本想起来四下看看,却又怕惊动了叶生秋,惹得他再发脾气,只好强闭了眼睛,不一会儿,只觉得倦意缓缓逼来,仿若黄浦江水,一点点地吞没着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打入一个四处冰冷的渊底。他的心突然不安起来,于半梦半醒间倏忽惊醒,迷蒙着眼睛四下看了看,眼皮子突又沉得不由自己控制,梦又从四面向他逼拢,他的心挣扎了一下,终于放弃,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叶生秋起床洗漱后,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画了眉。又出门给龙邵文取回了衣服……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裤,样子虽土旧,却是新的,穿在倒也合身。龙邵文很久都没穿过新衣服了,他从前的衣服多数都是顺手牵羊得来的,穿在身上非大即小,现在有了一身自己的衣服,自是高兴。

……顾同霏穿一件青布大褂,鼻梁上架一副形如鸽蛋般的铜边眼睛,镜片厚如瓶底,头戴小结子瓜皮帽,油光的辫子背在脑后,他见叶生秋领了龙邵文进来,眼睛从一叠叠厚厚的账目上移开,轻轻地把笔放在砚台上,和蔼可亲地看着龙邵文说:好些了吗?

龙邵文还没说话,叶生秋代答:昨晚我照先生吩咐过的,给他喝了姜糖水,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顾同霏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念过私塾么?”

龙邵文摇摇头,“我叫龙邵文,”

“哦!你家是什么地方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龙邵文依旧摇头,“记不住了,大概是绍兴的,我没回过家。”

“原来也是个孤儿。”顾同霏自语一句,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你是怎么晕倒在江边的?”

“我从船上被人扔下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江边。”

“肯定又是那些人贩子干的。善恶必报,迟早有期,他们做了这许多恶事,早晚会遭报应。”顾同霏脸上露出一丝怒气,他说:以后你就在店里住下吧!帮着店里做一些杂事,愿意吗?

见龙邵文有些犹豫,一旁的叶生秋忙用手指捅他。龙邵文才答应说:我愿意,先生。

顾同霏点点头,“具体做什么生秋会告诉你。”他又对叶生秋说,“阿文暂时就住你那里,他刚来,很多事情不懂,你多提醒着。”

“是,先生。”叶生秋恭敬地答应了。

顾同霏把一个污秽油纸袋包和一块鹰洋递给龙邵文,“这是你衣服里找到的,拿回去吧!”

“谢谢先生。”

……出了门,叶生秋领着龙邵文在瓷器店各处看了看,瓷器店的门面房同街上所有的建筑一样,青色的砖,灰色的瓦,支翘的瓦楞间钻出些尖瘦的茅草,墙角旁布满了阴绿的苔藓。院中则搭了简易的二层楼,楼下用白色石灰粉刷的雪白,楼上是木板房,用来住人。

叶生秋告诉龙邵文哪儿是店面,哪儿是库房,哪儿是伙房,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小伙计认识。

龙邵文瞧他办事儿时候的样子,显得很是老练。不仅有些羡慕,就说,“顾先生一定很重用你吧!”

“算上你,我手下就管着三名伙计了!”叶生秋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他又领着龙邵文到了门外,指给龙邵文看,“这里是十六铺,算是黄浦滩边最繁华的地方了。”他信手指着,“那边是小南门,那边是大东门,江海关就在大东门外,好多外国轮船公司都在那里,我们的生意,少不得要跟洋人打交道。”

“洋人?”龙邵文顿时对叶生秋崇拜起来,从前在街上行窃时,杨文曾告诫过手下小贼,偷什么人都可以,就是不能偷洋人,偷洋人会招来大麻烦……龙邵文把杨文的话牢记心间,此后,他就认为洋人高不可攀,此刻听说叶生秋居然同洋人打交道,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他从兜中掏出那块鹰洋,递给叶生秋,“生秋阿哥,往后我跟你混吧!我什么都不懂,多照顾照顾我啊!”

叶生秋接过鹰洋,反复看着,又在手中把玩儿了一会儿,叹口气,“瓷器店很不好混呢!只学徒就分七级,我才来的时候排名第十四,辛苦干了三年,现在排名第九,这种升级制度刻板的要命,只有上一级学徒名额缺补,下面的学徒才能递升。像顾先生那样,干了快二十年了,才不过刚刚受聘成了主事,一个月也才赚十块银元……”他又把鹰洋塞还给龙邵文,“顾先生不但救了你的命,也救过我的命,只要你用心替先生做事,我一定会照顾你,这洋钿我不能要。”

龙邵文有些感动,他奉承说:生秋阿哥,你可真够朋友,做人义气,最难得的是不贪财。我从前那么多朋友,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

叶生秋板着脸,“好好干,只要干出点模样,张大老板高兴了,打赏就不止一块银元。”

“张大老板赏过你吗?”

叶生秋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第四章 叶生秋与莲姑(下)

龙邵文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后,见杨文始终也没找到瓷器店来,也就一天天地淡忘了杨文,适应了瓷器店的生活。他从前一直浪荡在外,很少吃过一顿饱饭。留在瓷器店后,非但不用再流浪了,还能按时吃上饭,他非常知足。对于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他异常珍惜。在叶生秋的指点下,他逐渐熟悉了瓷器店的生意。开始有滋有味地干了起来。瓷器行最重要的是眼力,那如何辨别瓷器的好坏,就成了这一行的重中之重了。为此,他很快就巴结上了“鸿源茂”的瓷器大拿“老柜台”,整天围在“老柜台”身前身后阿叔长阿叔短地叫着帮忙。“老柜台”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机灵的小学徒,把自己多年来对瓷器揣摩的心得,一点点地教授给了龙邵文。

在“老柜台”的指点下,龙邵文首先从残碎瓷片入手,反复观察这些瓷片的特征并熟记在心中。然后又在瓷器的器形、釉料、制作技术及纹饰和堂款等方面下足了功夫。所以很快就学会了在那些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瓷器当中,如何最快地辨别出精品瓷器。

店里所有的人都发现这个新来的学徒不但勤快好学,进步极快,而且人很机灵,嘴也甜,都对他毫无保留的悉心指点。对此叶生秋显得很高兴,龙邵文不但是他发现救下来的,而且是他带的学徒。龙邵文如此给他长脸,他也觉得面上有光,顾同霏为此还表扬过叶生秋教导有方。

顾同霏虽然是鸿源茂的主事,负责具体的采购、经营等日杂事务,可鸿源茂还有个大老板张通祥。张通祥,南通人,做瓷器生意发了财,除老家有原配夫人外,还把“醉春楼”的一枝花莲姑娶回来做了小。莲姑虽嫁给了张通祥,可行事作风还如同在“醉春楼”一样,不事家计、不知缝纫、不问女红,晨昏颠倒,午饭做好了叫她,她才开始起床。饭后就调脂弄粉,锦袍艳容。非外出游乐,即在家打牌,通宵达旦,期间若是饿了,就烟茶果食随意拿来填入口腹。不管有个大事小情,就信口喊眼中看得见的学徒去干。店中学徒都知道莲姑的毛病,寻常非迎面撞上,都躲她远远的,省得被她差遣着去干一些端茶送水、倒夜壶之类鸡毛蒜皮的杂事。

龙邵文来的日短,不懂其中的世故,莲姑这下算逮住了使唤,有事没事的就让龙邵文到处跑腿,帮她干这儿干那儿的。用的趁手了,居然也不再喊别人,但凡有事儿,就亲自去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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