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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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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启晟沉默良久,一声轻叹,“你也只有想求朕了,才想起朕这个三哥来……”
  “三哥!小六从小就什么都听你的,你只要说了,小六就去做,从未说过半个不字,也从来不问缘由。小六这辈子从未求过你什么,这恐怕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说不定那天,小六一觉醒来,心痛病犯了就去了,三哥您再想打小六,也打不到了……”颜启昊说着,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颜启晟也颇为动容,默然半晌,提起朱笔来,刷刷点点奋笔疾书。
  “益王颜启昊三子子颜音,生性顽劣,怠忽职守,胆大妄为,欺君罔上。着益王严加管教,永行圈禁于益王府!钦此。”
  颜启昊听了这话,心头一松,不觉浑身发软,几乎瘫倒在地。他心中清楚,皇上先写后读,表示这已经是最大让步,再无可能更改。虽然永行圈禁是仅次于赐死的刑罚,音儿一生,将注定远离官场,再无爵位,但保住了性命,又不用承受皮肉之苦,只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更何况圣旨中并没有写明颜音的过犯,只写了一些虚话套话,似乎也留下了转圜的余地,过得一年半载,皇上气消了,再讨个赦免,似乎不难……想到这里,颜启昊忙用手肘触碰了一下颜音,“音儿,快谢恩。”
  颜音依言深深叩首,“颜音,谢恩。”说罢抬起头来,略带迟疑地说道,“父皇,颜音还有一事,请父皇允可。”
  颜启昊大惊,心道何必在这时节外生枝?却见颜启晟眉头紧锁,淡淡吐出一个字,“说。”
  “春明苑的图纸,已经完成过半,请允许我继续把它画完,并传递给工部依样修造。事关禁宫风水,若中途换样,恐怕会对父皇不利。”
  圈禁的规矩,极为严格,受刑人被幽闭在一个单独的院落中,除了日常什物之外,不允许内外交通传递东西,文书一类的东西更是大忌,因此颜音有此一问。
  颜启晟神色顿和,“好,朕允了。”
  颜音展颜一笑,“谢父皇。”
  那笑容,如繁花绽放,在一片明媚日光中显得如此单纯灿烂。颜启晟被这样真诚的笑容感染着,不禁也微微露出笑容,眼中,恍惚又叠映出当年御书房中,颜音天真无邪的模样。
  “音儿,过来,到朕跟前来。”颜启晟眼神飘忽,声音又轻又柔。
  颜音困惑的看了颜启昊一眼,皇上并没有说平身,颜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站起来走过去。
  颜启昊轻轻摇了摇头,曲起食指中指,在地面轻轻挪动了两下。
  颜音点头会意,缓缓膝行着,向前挪去。
  待颜音膝行了三四尺,颜启晟才反应了过来,忙道,“音儿,平身过来。”
  颜音依言快步走到颜启晟近前,刚要下跪,便被颜启晟一把揽在怀里,颜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姿势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但颜音已经长大,再不能把那个小小的身子全部包纳到自己怀里了,颜启晟心中暗暗感慨。
  “父皇……”颜音不明所以,轻轻唤了一声。自己站在上首,父王跪在当地,颜音只觉得万分别扭。
  “音儿,你跟父皇说实话,剩下的赦书,你准备怎么处置?”
  “我……”颜音的脸又红了,求救似的望向跪在下面的颜启昊。
  颜启昊知道颜音从不说谎,怕他说出什么惹怒皇上的话来,轻轻摇头,连连使着眼色。
  “小六,你眼睛怎么了?迷眼了吗?”颜启晟不知怎的,突然心情变得很好。
  颜启昊脸一红,忙垂下头去。
  恰在此时,颜音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我很想把西黄庄的人全赦了,但又不敢……”说完,便挣开颜启晟的怀抱,跪了下去。
  颜启晟一把拉起颜音,“音儿,朕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你若虚言欺朕,只怕朕立即就会传杖了。”
  “谢谢父皇!”颜启晟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慈爱关心,令颜音也不由得想起往事,双手不自觉的,抱紧了颜启晟的手臂。
  颜启晟心中一软,“那两张写了字的赦书,朕赐给你了。你好好闭门思过,切不可再意气用事,胆大妄为了。”
  “是。颜音谢恩。”颜音再度跪下,这一次,颜启晟没有拦阻,受了这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戊申三月间,一南人货驴肉瓦桥,来买,得故纸,内有本朝足本赦书,司马朴营求得之,为京师医药靳法告于燕山留守,收捉司马朴,枷项禁勘。狱成,申元帅府,已而贷死,杖七十,依旧养济。————《三朝北盟会编》,这段构思的来源
    
    ☆、一百六十、王孙囚困惊闻变

      留园的大门上了锁,门上贴着盖了玉玺的封条,右边那扇门中央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小门,供递送食水什物,左边那扇门下面开了个更大的小门,是恭桶等秽物出入的通道。按律原本只能开一个门的,但颜启昊知道颜音好洁,便为他法外行了特例。门口看守的侍卫是宗人府派来的,但都已被颜启昊打点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颜音一向性子淡泊,喜静不喜动,对于这样的幽囚生活,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日常用度一样不缺,只是伺候的下人略少了些。颜音每日除了画那明春苑的样式图,便是看书作画,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颜启昊不管多忙多累,每日必来留园一趟,看望颜音。颜音总是要通过那个小门拉着颜启昊的手诊脉。然后就这么一直手拉着手闲话家常,不肯放开。
  安述羽也常来,只是颜音和他以主奴身份相处了八年,如今换作了义父义子,多少有点别扭,言谈中不免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倒显得生分了。
  戴子和公务繁忙,来的少了,但每次过来,总要待上半天,考校颜音医术,是必不可少的内容。颜音若是应对错误,戴子和依旧抓过手来就打,倒是和以往一模一样。
  颜意已经去了神佑军,每个月只有一次假可以回府看望颜音。
  倒是小五颜童每日里来得很勤。颜音被圈禁之前,教了颜童半年书,发现颜童跟自己确实很像,人极聪明,偏又不爱正经学问,只喜欢那些杂学。于是颜音便不拘着他,由着他看书自修,自己从旁指点。颜童风雨无阻,每日必来,两只小手扒在小门那里,和颜音谈谈讲讲,总要待上一个时辰,每次都是颜音再三劝说,他才离开。颜童嘴很甜,哄得看守侍卫人人喜欢,大家竟是每日都盼着这古灵精怪小孩儿的到来。
  颜音的淡泊儒雅,温文守礼也征服了这些走马灯一般不停换防的侍卫们。从圣旨中,大家并不知道颜音犯了什么错,因此心中都略略替他不平。
  春去秋来,转眼冬已深了。
  明春苑的图纸已经画完交上去,颜音又在炮制颜料,准备将这个新建的禁苑用大幅山水画的形式再呈现一遍,作为给颜启晟五十大寿的寿礼。
  “三郎君!三郎君!”
  这日,门外突然传来拍门声和急切的呼唤,正是蝶哥儿的声音。
  蝶哥儿的哥哥康芦因另外还患有痨病,不便接到府里,颜音便为这兄弟两个另赁了一处房舍。为了让蝶哥儿有时间照顾哥哥,又给他安排了后门上夜的活计,没有让他跟到留园中贴身伺候。
  颜音听蝶哥儿声音惶急,忙三步并坐两步来到门口。
  小门外,赫然是蝶哥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脸。
  “三郎君,三皇子出事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皇上杖了一百多杖,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颜音眼前一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问那么多了,路上说,快!”蝶哥儿一边说,一边抓起颜音的双手要把他从那小洞中曳出来,“快!那两个侍卫已经被我支开了,说话就回来,我托着您,您从这里钻出来!”
  蝶哥儿见颜音呆呆地不知所措,又催促道,“快些,肩膀斜着挤出来,只要肩膀能出来,身子没问题的!”
  蝶哥儿拉着颜音一溜小跑出了后门,坐上早已停在后门的一辆乌篷马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颜音紧抓住蝶哥儿的双手,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蝶哥儿摇头,“二皇子战死了,听说是跟三皇子有关,皇上便急诏三皇子回来,一回来就下令重打。我哥哥最近病重,在惠民署治疗,我也是见三皇子府上的人来找戴大人才知道的,说是打了一百多杖,人已经快不行了……我一得着信儿就急匆匆来找您了,想着您跟三皇子这么好,就算拼上性命,也必定愿意去见他最后一面。”
  “谢谢你!蝶哥儿,谢谢你!”颜音紧抓住蝶哥儿的手,抖着嘴唇,不住口称谢。
  “三郎君,您这样真是折杀我了,您待我们兄弟恩重如山,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你哥哥怎样了?我师父也拿他的病没办法吗?”颜音问道。
  蝶哥儿摇头,“肺痨和鹤膝风,都是绝症,能拖到这时候,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了……多亏了三郎君,才让我哥哥享了这半年福……”
  下了马车,颜音一路风风火火穿堂入室,推开门,赫然见到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横陈在当地,颜音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忙伸手扶住门框,才算堪堪稳住身形。
  “三哥……”颜音小心翼翼地走近,心头一片恍惚,仿佛身处噩梦。
  “音儿,你来得正好!去换衣服,扎起头发,净面净手,你来给你三哥疗伤。”
  听到戴子和的声音,颜音这才注意到,室内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戴子和,另一个是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素白中衣,卷着袖子,想必是已经准备停当,马上就要动手为颜亭疗伤。
  颜音突然注意到戴子和左臂上着夹板,被一条纱布带吊在肩头,颈间也有一道伤痕。
  “师父!您怎么了?谁伤了您?”颜音惊问。
  “惠民署有个病人,患了失心疯,突然爆起伤人,师父为了保护其他病人,被他伤了。”那个颀长少年回答道。
  “师父?”颜音听那少年唤戴子和做师父,蓦然有几分淡淡失落。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陆清。按照入门先后,你该唤他师弟,刚入门没几天,因我伤了手,只好拉他过来帮忙,你来得正好,你入门已久,还是你来动手稳妥些。”
  颜音还想再问问戴子和的伤,还没开口,便听戴子和低声喝道,“还磨蹭什么?你三哥的伤不等人,又想挨打了吗?”
  颜音脸一红,忙手脚利落的开始准备,那陆清倒是知趣的退在了一旁。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六十一、妙手回春君王叹

      站在那具破烂不堪的身躯之前,颜音几乎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三哥。上一次见面,还曾经裸裎相对,共浴春水的三哥。那一身蜜黄色的肌肤,曾经美玉一般散着淡淡的光泽,如今,已经碎成片片,再无半点昔日模样。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就像当年看着那雨过天青的瓷瓶,碎成片片时,一样的心情。心中最美好的东西被打碎了,天地古今,黄泉碧落,再也无处寻觅,再也找不回来。
  “不许哭!”戴子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枝藤条,不轻不重的击在颜音后面,“按师父教过你的去做!你眼中应该只有伤病,不应该去想这个人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
  “是。”颜音止住泪,重重点了一下头。
  颜音抬眼去细看颜亭的身子,越看越是心惊,不仅臀腿上的伤惨不忍睹,肩背、手臂也是伤痕累累,一道道粗大的肿痕周围溃破流血,看上去竟像是被绑着打的!颜音的视线移下来,见青痕已经过膝,小腿也青紫肿胀不堪,不禁心中一冷,打了个寒噤。
  “青痕不过膝,性命无忧,并不等于说青痕过膝,就一定保不住性命。尽人事,听天命,但有一线希望,就要尽十分努力。”戴子和的话音,从身后传来。
  颜音听戴子和这么说,心中更是惶然,眼中瞬间又涌上了泪,转过头来,颤声唤道,“师父……”
  “不许哭!”啪的一声,又是一下轻击,“比这还重的伤,师父都救活过,你定下心,放手去做!有师父关照着呢!出不了岔子。你的心越定,他的希望就越大。”
  “嗯!”颜音重重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当年戴子和救治小禄子的情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在自己的精心调养下,小禄子一天天回复健康的情景,也在脑中不断浮现。颜音瞬间便进入了那种眼中有伤,心中无我的境界。
  颜音学了七、八年的医,但却很少有给人问诊疗伤的经验,大部分时候都是纸上谈兵。但他心思缜密,手指灵巧,天资聪颖,再加上戴子和从旁指点,这一次如此重要的疗伤,竟然也做的十分顺手。偶尔出个小失误,身后就会挨上一下,这让颜音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在每一处伤上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颜音终于把一切都处理完毕。
  “成了!”戴子和的声音中透着兴奋和惊喜。
  颜音听到这两个字,一直提着的这口气松了下来,全身瘫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也不想站起来。
  那陆清倒是很有眼色的接手了善后工作。
  “音儿,你太棒了,师父以你为傲。”戴子和怕颜音累出什么病来,忙蹲身去摸颜音的脉搏。颜音却一把搂住戴子和的脖子,放声大哭。
  忍了许久的泪,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止。伤心、愤懑、担忧、恐惧……颜音被所有这些情绪煎熬着,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担心三哥能不能保住性命,会不会落下残疾?担心自己偷跑出来,父王会不会动怒,父皇会不会重罚?看着那些伤,心头一阵发紧,就算三哥犯了天大的错,父皇怎么能如此绝情?眼中突然又浮现了那一夜,颜亮嘴角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莫非,莫非三哥是为了那件事?
  想到这里,颜音如堕冰窟,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不能自控。三哥……三哥是怎么知道的?自己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对任何人吐露过,难道那天被谁看到了吗?颜音眼前一黑,首先想到的倒不是自己名声脸面,而是担心这事传扬开来,会让父王蒙羞;而是痛悔这事走漏了消息,害了三哥。
  “音儿……”戴子和攥着颜音的手腕,摸了摸脉搏,知道并没有大碍,便松了一口气,“好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出师了!从此你便是一个真正的医者,师父可以放手让你独自行医治病了!你今天干得太出色,师父今生有幸,能收到你这么好的徒弟。”
  颜音心中最介意的,便是来自长辈的欣赏和夸赞,听了这话,更加紧紧搂住戴子和,哭个不停,口中喃喃,“师父……谢谢您……谢谢您……”
  颜音身上手上都是血污,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此时师徒二人抱在一起,血污、药液、泪水弄得两个人全身到处都是。
  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角明黄色的衣角,闪了进来。
  “皇上!”陆清首先跪下见礼。
  颜音心中忐忑,只是伏跪着身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身吧……”颜启晟的声音,嘶哑而干涩,“朕……来看看……看看他……”
  颜启晟趑趄着走近颜亭,却又隔着两三步停住了,“子和,他……性命无碍吧?”
  戴子和急驱两步,上前反复把了把颜亭的脉搏,又示意颜音和陆清一起过来探脉。
  “性命……应该是无碍的,但……”戴子和有些犹豫,抬眼去看颜音,以目光征询颜音的意见。
  颜音一双澄澈的眼睛直视着戴子和,咬着嘴唇,用力一点头,“我会日夜看护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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