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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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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启昊哈哈一笑,“你这孩子,说得是什么话?我是他亲爹,怎么可能让他受委屈?”
  颜音突然心中一酸,但脸上还是挂着明媚的笑。
  三个人,一场戏,演给十万军卒看,演给山川河岳看,也演给彼此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五十七、频向长亭折柳枝

      父子两人,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就这样在马上静静伫立着,目送如一条长龙似的十万铁鹞子军蜿蜒远行,一路向南,融入关山大地,田畴林莽,最终消失在目力所及的尽头,这才策马走下高坡。
  “你自己说,该怎么罚?”颜启昊折了一根小指粗细的柳枝,脸上似笑非笑,看着颜音。
  颜音脸一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去,趴在你自己的马鞍上。”
  颜音顺从的走到雪席身边,双臂交叠在马鞍上,将头侧枕在上面。这里一向很冷清,高坡后面更是少有人来,颜音倒不担心被人撞到难堪。
  颜启昊挥动柳枝,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抽下来,“自己说,错在哪儿了?”
  颜音脸更红了,咬着嘴唇不说话。他甘愿受罚,却不好意思说出请罚认错的话,从小就是这样。
  “以前爹爹打着骂着你也不肯去军营,现在倒好,瞒着爹爹自己偷偷去,看来爹爹在你眼里,连你三哥的汗毛都比不上!”颜启昊一边说,一边挥动着柳枝。
  “不是的……爹爹,不是这样的……”颜音嗫嚅。
  颜启昊打得不重,又隔着衣服,对颜音来说,痛,但是能够忍受。但是对雪席来说,就不是这样了。虽然颜音总共也没骑过几次雪席,但雪席认主护主,见主人挨打,总想扭转脖子去拦在颜启昊与颜音之间。颜音一方面要忍受后面的痛,一方面要两膀用力,控制住雪席不让它乱动,不一时便累得满头大汗。
  颜启昊见颜音咬着嘴唇,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以为自己打重了,又怕他出汗后着风受了风寒,便停了手,拿出帕子给颜音擦汗。
  颜音被唬了一跳,略略直起身来,嗫嚅道,“父王……”
  “《孝经》中‘出必告亲’后面是什么?”
  “出必告亲,恐有恶行,以祸亲身;归必省亲,恐有恶声,以拂亲心。”颜音说完,才发觉这两句话是自己第一次挨父王打时,两个人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差。
  “哼!这么大了,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打得少!”颜启昊愤愤。
  “父王,对不起……”
  “只这一桩错吗?”
  “工部的事,我应该有始有终。”
  “你虽然无职,但是有责,皇上虽未正式任命你,但毕竟把这差事交给你了,你一句话不交待就跑了,这不是让皇上难做吗?说你不忠不孝,难道说错了?”
  颜音摇摇头,“对不起,父王……我错了,你罚我吧……”说着便重新趴好。
  颜启昊却一把拉起颜音,“叫爹爹。”
  “爹爹……”颜音有些不明所以,“您不罚我了?”
  “不罚了,上马吧!”颜启昊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的笑。
  颜音的屁股刚一沾上马鞍,便啊的一声,轻叫了出来。颜启昊打得虽然不重,但也打了不短的时间,后面应该已经肿了,站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上马,全身的重量压下来,便是一阵剧痛。
  “来,跟爹爹赛个马吧,绕城一圈,你若赢了,这顿罚就免了。”
  颜音这才明白适才颜启昊为何笑得那样诡异,这哪里是赛马,明明是重罚,而且不费一丝力气。
  “爹爹……”颜音的声音带着撒娇,一脸祈求。
  颜启昊哈哈一笑,“走吧!回家!”
  颜音知道这已经是减了对自己的罚,于是展颜一笑,甜甜说道,“谢谢爹爹!
  行了一里多路,颜音的汗又下来了,这样策马小步徐行,每走一步,伤处都是一下剧痛,比想象中的更为难熬。
  “爹爹,疼……”
  “活该,自己受着。”颜启昊笑着说道,“那你想怎样,要不你自己走回去?”
  十几里路,走着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颜音忖着,先不说后面的伤走着也难熬,光说自己肾虚的症候也经不住这么累,只怕晚上会犯病,一夜不得安稳……颜音想到这里,忙摇了摇头又用满含祈求的目光看着颜启昊。
  颜启昊哈哈大笑,“来!到父王这里来。”说着抓住颜音腰带,只轻轻一提,便把颜音提到了自己鞍前。
  颜启昊却并未扶颜音坐正,而是把颜音横在马上,就那么让颜音脸朝下趴着,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前行。
  颜音被控得头昏眼花,大叫,“爹爹!您这是做什么?”
  “你刚才不是认罚吗?现在又要反悔?”
  颜音知道父王这是用缚刑罚自己,不敢再多说,只是小声祈求,“别!爹爹……会被人看到……回家再罚好不好?”
  颜启昊把手高高举起,虚张声势,“你再讨价还价,爹爹可要打了啊?你觉得趴在马上丢人,还是趴在马上挨打丢人?”
  颜音身子一颤,不说话了,一张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颜启昊行了约摸一里地,到底还是心疼颜音,驻了马,把颜音扶正,揽在自己怀里,轻轻拍了拍颜音的脸,问道,“怎么样?”
  “晕……”颜音晕得七荤八素,眼睛都睁不开了,几乎便要吐出来。
  颜启昊看着,有几分心疼,忙更用力将颜音揽在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颜音才缓过劲儿来,眼睛水汪汪的,揪着颜启昊胸前的扣子,嘟着嘴,“爹爹,别再罚了,我真受不了了,”那神情倒像是回到了七八岁。
  “不罚了,走吧!我们回家!”
  颜启昊怕颜音受罪,一路打马飞奔,速度很快,但是却感觉不到颠簸。颜音自忖在骑术上也曾下过苦功,但此时跟父王一比,才发现自己远远不如。
  接下来的大半年,在一片忙碌中匆匆流逝。
  燕京新皇宫刚刚建好一小半,颜启晟便迫不及待搬了过来。
  这次征赵,颜启晟亲自统领军务,运筹帷幄。颜启昊坐镇户部,负责督责钱粮。
  颜亮、颜亭率领的东西两路大军顺顺利利打过了黄河,直逼秦淮一线。颜充统领后军,接收安民,也进行得有条不紊。
  国都南迁之后,以往军报要两天才能抵达,如今一天便能打个来回,军情传递更通畅迅捷,无形中也大大增加了源军的胜算。这一役,源国动用了举国兵力,大有一举吞并南赵,一统天下之势。
  颜启晟年齿减高,近年头疼的症候也日渐加剧,似乎也有急着完成心愿之意。
  颜音还是一样每日去工部仕事,参与皇宫剩余部分的督造,虽不劳累,但也颇为忙碌。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五十八、前朝故诏寄哀思

      这日一早,颜启昊接到皇上召见的旨意,忙匆匆赶往皇宫后殿的定风斋。
  这定风斋是颜音特别为颜启晟设计的,坐北朝南,光线充足,聚气而止风,据说可以固本培阳,减轻头疼症候的发作。颜启晟对这里颇为满意,把它作为日常起居之所,平素召见大臣,批阅奏折都在这里。
  其时已是盛暑时节,颜启昊赶得急了,额头鬓角已经见汗,但一进入定风斋,顿觉清凉。殿堂两侧,两株古松亭亭如盖,遮住了毒辣的日头,一地松针散发出阵阵暗香,让人觉得舒爽。
  殿门口的内侍见了颜启昊,忙迎了上来,弓着身子低语道,“王爷,小三郎君在里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您小心些。”
  颜启昊心里咯噔一下,想开口再问问情况,却听那内侍已经高声禀报,“益王求见!”
  四面明窗洒下的日光,将室内映得很是明亮,沿窗三面大炕,颜启晟盘膝高踞在正面桌案旁,地上跪着一人,正是颜音。只见他低垂着头,似乎已经跪了很久,在一方明亮的日光中,显得那样瘦小无助。
  颜启昊忙急趋几步,跪在颜音身侧,扣下头去,“臣,颜启昊参见陛下。”颜启昊一边说,一边偷眼向颜音看去,却见颜音的侧发垂下来,挡住了脸,看不到表情。
  “你来的正好,看看你的宝贝儿子干了什么好事!”颜启晟指着地上,厉声说道。
  颜启昊低头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陈旧的木匣。颜启昊忙膝行两步打开木函,发现里面是一沓发黄的文书,上面端端正正盖着两寸见方的玉玺,落款却是太宗朝的年号。
  “这、这难道是……五王之乱时失落的那批赦书?!”颜启昊十分惊讶。
  源太宗皇帝是太|祖皇帝的幼弟,即位后不久,太|祖的五个儿子密谋篡位,趁太宗皇帝行猎之际纠集九门提举起兵谋反,太宗皇帝被围困在钧台整整一昼夜,最终集结神佑军和御前侍卫里应外合,一举平叛。太宗皇帝龙颜震怒,欲将五王满门男丁悉数问斩,幼童、家眷充为官奴。太宗嫡长子寿王颜宝为五王家眷求情,以放弃皇储做为条件,换来这七百二十三张赦书。但旋即被人举发他与五王早有勾结,太宗皇帝盛怒之下,将其杖毙。但这数百张赦书从此如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下落,不想却在百年后重见天日。
  “这是哪里弄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颜启昊心中困惑,却不敢询问皇上,只得厉声质问颜音。
  “父王,对不起……”颜音抬起头来,双唇颤抖,眼中含泪,只是可怜巴巴的看着颜启昊。
  颜启昊心中一颤,再也无法抵挡这样的眼神,忙重重一叩首,朗声说道,“臣愚钝,不知因果,请陛下明示。”
  “哼!”颜启晟冷哼一声,“你们父子两个,倒是都很会避重就轻。我问你,若你主持土木修造,从地下挖出这等东西,该当怎样?”
  听了这话,颜启昊心中稍定,若只是发现了这东西隐匿不报,倒不是什么太大的罪名,于是沉声说道,“应立即禀明圣上,悉数上缴。”
  “隐匿欺君之罪也还罢了,你再好好看看,你的宝贝儿子做了什么!?”
  颜启昊心中一惊,忙再度低头去看那赦书,却见本应空白的赦书上被填上了名字,赫然写着“阿古”两个字。颜启昊向颜音看去,却见颜音又垂下了头,看不到表情。
  颜启昊知道颜音一直对阿古在军奴营中饱经虐待,最终丧命耿耿于怀,大抵是要用这封赦书实现自己的承诺,给阿古一个交代罢了。因阿古已死,这赦书不过是聊尽人意而已,并没有乱了法度,就算有罪,也不是死罪。这孩子性子别扭,必定是不肯为自己辩驳,说不定皇上还不知道这封赦书只是给一个死人的……想到这里,颜启昊忙开口说道,“陛下……”
  颜启昊话未说完,便被颜启晟打断了,“你先别急着为儿子辩护,看看下面那张写得是什么?”
  颜启昊方寸大乱,抖着手翻开第二张赦书,见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康芦”。颜启昊眼皮一跳,康是南赵国姓,且康茂这一辈全部都是以草字头单字为名,这康芦,必定是南赵宗室中人。颜启昊慌乱地再往后翻去,却见后面的赦书就都是空白的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康芦?康芦……这是谁呢?似乎以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颜启昊心中默念,突然灵光一闪,记得那蝶哥儿大名唤作康苇,这康芦,莫不是他哥哥?皇上早有严令,南赵宗室没有圣旨一律不许脱籍,音儿这孩子胆子太大,居然企图用前朝赦书瞒天过海。
  想到这里,颜启昊深深扣下头去,“臣教子无方,愿领责罚。”
  “哦?”颜启晟冷笑道,“你倒是说说,该当怎么罚?”
  颜启昊皱起眉头,陷入思索,颜音虽然在工部当差,但并无正式官职,因刚刚成年不久,皇上也并未册封爵位。只是一个平头王子。若按律法送入刑部,这两条罪都是死罪。若按宗室家法,由皇上御断杖责,尚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颜启昊嘶声说道,“犬子年幼无知,铸成大错,请陛下御断杖责。”
  此言一出,颜音身子一颤,一滴汗,嗒然落地,那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是那样明显。
  颜启晟森然说道,“好!那你说,朕应该打多少?”
  颜启昊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心中掂对了半晌,还是开不了口,只得抬起头来看着颜启晟,抖着嘴唇,唤了一声,“皇上……臣……”突然间眉头纠结,面容扭曲,唇角突突直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小六!”颜启晟腾地直起身子。
  听到颜启晟的呼唤,颜音扭头看到颜启昊神情,忙扑身过去,从颜启昊怀中掏出那个瓷瓶,倾出一枚药丸,纳入颜启昊唇中。
  过了片刻,颜启昊缓过这口气来,对颜音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颜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重新跪好,这一次,却是紧挨在颜启昊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五十九、万古天伦舐犊慈

      “父皇,颜音认罪,愿受杖刑。但颜音的过犯,与父王无涉。父王身子不适,还请父皇开恩允他告退。”颜音朗声说道。
  “两罪并罚,杖八十,你可心服?”
  颜音身子一颤,垂下头去,“颜音心服。”
  颜启昊适才从鬼门关中打了个来回,心中还是有几分恍惚,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八十”这两个字,忙一把按住颜音的膝头,呓语一般的说道,“不行,音儿,不行……你受不住的……”浑然忘了礼仪,忘了自己身在御前。
  颜启昊久在朝中,见过不知道多少次御断杖责,自己也曾经经受过,自然对于此中的轻重斤两知之甚详。御断杖责,通常以百杖为限,超过百杖,性命堪忧。若行刑者不枉不纵,四十杖以下不会伤筋动骨,超过六十杖,便有可能落下病来。体质极弱的人,也有受到七八十杖便当场毙命的。但是既然皇上旨意是杖刑不是杖毙,如果当场把人打死,行刑官便担着老大不是,因此行刑官若看到人犯赢弱不支,通常都会在后半程放水,但刑杖沉重,纵然是不使半分力气,也是不小的折磨。有些体质较差的人,虽不会当场毙命,但往往缠绵病榻一年半载,最终才不治而亡。
  颜音纤白的手指,轻轻搭在颜启昊筋骨突隆的手背上,极轻极轻的声音飘进颜启昊耳中,“父王,我没事的,您别担心。”
  颜音冰凉的手指,让颜启昊一阵心悸。颜启昊收回自己的手,跪正身形,抬头朗声说道,“陛下,犬子年幼无知,无心铸成大错,皆因臣教子无方,一切过错,皆由臣而起,臣愿代子受杖,请陛下开恩。”
  “不行!父王,不行!您身子有病,受不得这么重的刑罚……”颜音双手抓住颜启昊手臂,轻轻摇撼。
  “你难道就没病?你的身子就受得了?”颜启昊眼中含泪,恍惚地看向颜音。
  颜启晟一声冷哼,“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戏!”话音中微微透着醋意。
  颜音慌忙再度跪好,口中说道,“颜音愿领责罚。”
  “好!益王暂且退下,来人,传……”
  颜启晟传杖的杖字还未出口,便被颜启昊打断了,“三哥!三哥!小六求您,放过音儿吧!这孩子长到这么大,前八年是盈歌照顾他,后八年是三哥照顾他,我这个做爹爹的,没尽到半分力,中间那几个月,还害得他一身伤病,每次他遇到事情,最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一次都不在他身边,一次都没有帮过他……这一次,我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了……”
  颜启晟沉默良久,一声轻叹,“你也只有想求朕了,才想起朕这个三哥来……”
  “三哥!小六从小就什么都听你的,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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