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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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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音感觉到头发一紧,忙扭过头来,叫了声,“爹爹……”
颜启昊自觉失态,忙送了手,刚要说点什么掩饰,忽听到不远处传来幽幽的歌声,“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陪奉尊阳。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化兮速死为强。”一曲歌罢,又是一曲,“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时雪?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那歌,曲调凄婉,词意悲恸,让人听了,不由得想要落泪。
“这个曲子,我听过,好像是咱家后院家庙中那个女尼唱过。”
“嗯……这是赵国的小曲……”颜启昊喃喃。
“庆伯说那女尼有疯病,不让我靠近那里。”颜音说道。
“她是赵国永平郡王的女儿。”
“啊?!那她也是宗姬啊,为什么成了我们家庙里的尼姑?”
“我们的王府,就是原来的永平郡王府,也是她的家……那是当年,爹爹从西夏人手中攻下了燕京,皇上赏给爹爹的。”
“那她也是战俘了?那为何不像太子哥哥他们那样,被押到中都献俘呢?”
“她是皇上赐给父王的……”
“啊?!”颜音睁大了眼睛,“那她应该是父王的姬妾啊……”
“是……她是你二哥的亲生母亲。”
“啊?!”颜音这一晚听到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只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那她为什么出家?”
“她不喜欢爹爹……”颜启昊叹道。
“既然不喜欢爹爹,为什么又和爹爹生了二哥?”
“那是爹爹强迫她的……”
“可是……”颜音还想问什么,却被颜启昊打断了。
“音儿……今天跟你说这些,是拿你当大人了,大人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有道理能解释清楚的。或者说,有些事情,爹爹也不知道答案,你问爹爹为什么,不如自己去寻找你自己认为正确的解释。”
颜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怔了片刻,又轻轻说道,“我不想当大人,我想一辈子当小孩。”
颜启昊笑着拍了拍颜音的头,“又说傻话,人哪能一辈子当小孩呢!走,我们过去看看。”
父子二人,手牵着手,绕过了幔帐,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清冷的辉光,洒在乱石上,乱石上星星点点的石英、云母,反射出细碎的闪光。
一个黄衣女子,披着发,以一块大石为香案,撮土为香,双手合十,仰天默祷。似乎正是刚才唱歌的那女子。
“你许得是什么愿?”颜启昊问道。
那女子没想到身后有人,吓了一跳,虽然身子一颤,但却并没有任何失态,只是娴雅的徐徐转身,略福了一福,朗声答道,“发愿还乡。”
颜启昊轻轻摇了摇头,暗暗叹息了一声,随即笑道,“刚才是你在唱歌?”
“是。”那女子点头应道,不卑不亢。
“你自己做的词?”
“是。”
“词意太悲了……”
“词之悲弗如命之悲。”那女子敛容沉声。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自称,略顿了顿,才说道,“昭仪朱素辉。”
颜启昊点了点头,叹道,“肃宗身边之人,皆清雅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自来州八十里至海云寺。 离来州三十里即行海东岸,俯挹沧溟,与天同碧,穷极目力,不知所际。寺去海半里许,寺后有温泉二池。望海东有一大岛,楼殿、萃堵波,之上有龙宫寺。——海云寺在辽宁境内,不在燕京附近。
青宫译语:「二十九日至来州。自燕山登程后,日驰百五十里……三十日抵海云寺。五月一日入寺驻马,王及妃姬皆洗手焚香,妃姬辈倩成棣(按即青宫译语之作者)书疏发愿,期得还乡。王嗤其愚,亦弗禁……初二日,王令驻屯一日,共浴温泉。」 ——感觉是所有人都洗了个澡
☆、七十四、人生磋磨向来多
大军行至燕京,和两位皇子的队伍汇合,在郊外驻扎了下来。
颜启昊因出征的皇命尚未复命,不便回府居住,因此颜音便也继续留在军中。
南赵那边传来线报,说康茂已经正式登基,改元建平,定都杭州,不日即将南迁。又点起十八路节度使,准备收复河南河北,大战,一触即发。颜启昊只得就地整编军队,分赴各边关重镇布防,这几日来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惦记着怎么能抽点时间,教颜音骑马射箭。
颜音这几日也没闲着,只在营中各处乱窜,寻找他的太子哥哥,真正的烁王康英的身影。
“太子哥哥!”
在来往穿梭的人、车、马之中,在重重叠叠的帐影和矛戈的精光之中,颜音一眼便发现了那个萧索的青衫背影。
那人被两个兵卒挟持着,听到呼唤,徐徐转过身来,正是康英。
衣服还是那件衣服,人还是那个人,但不知怎么,看上去沧桑了,像是一幅收藏经年的画。
“太子哥哥……你还好吗?”颜音疾步走近。
“我很好。”康英微微颌首,“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真正的太子,我是皇长子烁王康英,太子康茂是我的双生弟弟。”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你不怪我?”
颜音摇头,“不怪,我知道你的苦衷。”
康英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音儿,谢谢你!”
或许是因为旁边有人,两个人的对话,显得礼貌而客气。
康茂的眼睛红红的,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颜音只觉得胸中憋闷,喉咙中好像有什么堵在那里,不能畅快地呼吸一般,突然便生出几分愠怒,朝那两个兵卒发作了过去,“你们这是押着太子哥哥想要做什么?”
见这位小郎君张牙舞爪的样子,两个兵卒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躬身说道,“小郎君,咱们大军过几日便要起行,押着这些人去中都了。按照宗庙献俘的规矩,这些人当中的男丁,脸上都要刺字才行。这不是押着他们,分批去刺字么。”
颜音一听便急了,“刺什么字?刺在哪里?!”
那兵卒更为恭谨的回道,“按照渤海国战俘的的旧例,要在面颊上刺个‘官’字。”
颜音大怒,“你们给我住手!不许你们给太子哥哥刺字!你们爱给谁刺给谁刺,就是不许动太子哥哥!”颜音担心自己人微言轻,他们不听自己的,又补充道,“你们……你们把太子哥哥给我放到最后一个,我这就去找父王说去!你们不许轻举妄动!”
那兵卒诺诺连声,“这样最好,若王爷下了令,咱们自然全听小郎君吩咐。”
康英摇头,“这点折辱不算什么,你何苦为难他们,也为难自己?”
“太子哥哥,你别管,等我消息!”颜音说完,发足向颜启昊的中军大账奔去。
颜启昊坐在帐中,正在为一张小弓上着弓弦。他试着拉了几下,随即又摇了摇头,将弓弦紧了紧,又拉了几下,还是不满意,又松了松,脸上始终带着慈和的笑。
“父王!”颜音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音儿,你来得正好,来试试这张弓称不趁手。”颜启昊笑道。
颜音却扑通一声跪倒,膝行两步,蹭到颜启昊身前,“父王,求你不要给太子哥哥脸上刺字。”
颜启昊脸色一沉,“军中的事,也是你该管的吗?”
“我知道我不该管,可是……求您了,父王,不要!不要……太子哥哥那么好看,不要弄坏他的脸,就像在汝窑瓷器上刻字一样,弄坏了那么美的东西,会遭天谴的!”
颜启昊听颜音说得语无伦次,不觉好笑,但仍是板着脸,说道,“那康英很美吗?我怎么看不出?”
“那是因为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啊,就像爹爹喜欢钧窑,我和娘却喜欢汝窑一样。”
颜启昊苦笑,心道哪里是自己喜欢钧窑,只是弄不到汝窑的瓷器,想着钧窑也是和汝窑齐名的名窑,弄来讨好这孩子罢了,哪知道他却并不领情。
转念间,颜启昊又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比这孩子还小吧?也是这样苦求父皇,不让他给那个渤海国的小皇子脸上刺字,“他很漂亮,我喜欢他,我想要他陪我!刺了字就不好看了,再也弄不下去!”连理由都是一样的不讲理……颜启昊想着,在心里暗暗笑了,到底是父子……
“父王……”见颜启昊不说话,颜音轻声唤道,“求您了。”
“这可是皇上的旨意,是祖宗立下的规矩啊。”
“那……那先不要给太子哥哥刺字好不好?我去求皇上。”
“那也不行,献俘的时候皇上若见到他脸上没有刺字,父王就会担着老大的不是。”
颜音沉默了,放走康茂,已经给父王添麻烦了,再让父王违旨,总归是说不过去的,心中一急,便落下泪来。
“不许哭!”颜启昊厉声。
颜音吓得身子一抖,止住了抽泣。
“若没别的事,你先下去吧。”
颜音咬着嘴唇,只是跪在那里不肯走,“就没有折衷的方法吗?阿古原来的那个奴印,就在肩窝上不显眼的位置,也没有那么大。”
颜启昊心道这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守规矩的时候,比谁都守规矩,可是每次不守规矩的时候,却总想着可以法外施恩,可以折中转圜。
“那是家奴的奴印,各家家主自定位置大小,可这是官奴的奴印,国家是有规矩旧例的。”
颜音见颜启昊没有发怒,又大着胆子说道,“其实……那时候,我也舍不得阿古,但那次我不敢求情,因为阿古有错,但太子哥哥没做错什么啊!不仅没错,还被自己亲爹爹当作卒子舍了,他心里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太子哥哥太可怜了……”
“你太子哥哥可怜,父王被他骗了,难道不可怜?”
“父王,康茂南归那件事是我的错,跟太子哥哥无关啊!”
“怎么无关?若不是他们两人互换身份,你又怎能铸成如此大错?”
颜音不答,只是抿着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颜启昊拿过那张弓,对颜音说道,“把它拉开。”
颜音起身接过弓,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用力。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它拉圆满。
颜启昊走到颜音身后,蹲下身来,双臂环着颜音的肩膀,双手握住颜音的手,嘴里说着张弓的要领,引导着颜音,只略一用力,那弓便轻易的被拉开了。
“你若能保持这个姿势,坚持一个时辰,父王便帮你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十五、稚子泣血半弯弓
颜启昊在桌案后埋头处理着军务,颜音张着弓,站在帐篷正中。
帐中很安静,一声嗒然,是那样清晰的响起,似乎四壁都隐隐有回声。
颜启昊从繁冗的文书中抬起头来,只见颜音的发际、领口都湿了,地上数点水痕,正是他身上流下的汗水。颜音的小脸涨得通红,牙齿紧咬着嘴唇,手和脚都在不由自主的抖动。
“只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颜启昊沉声问道。
颜音不敢开口,怕一开口,泄了这口气,就再也提不上来,连发梢上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臂之上了,才能勉强维持住那张弓的圆满,哪还有半点力气张口发声?
颜音大睁着眼睛,直视着颜启昊,用力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还能坚持,点过之后,又发觉这点头颇有歧义,似乎是在说自己坚持不住了……颜音睫毛一闪,眼中露出一丝无奈,又轻轻摇了摇头。
“这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呢,你自己掂量着,看能不能坚持一个时辰,若不能,趁早放弃,别伤了身子。”颜启昊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关心,又像是嘲讽。
颜音用力摇了摇头,吐出了三个字,“我能行!”话音未落,手已经抖得控不住那弓,只见那弓歪歪斜斜的抖动着,像是个活物一般,和颜音的手臂较着力……一声轻响,颜音终于脱了手,那弓铿然落地,颜音随即也瘫坐在了地上,两只手臂不住抖动,难以自控。
“原来你的坚持,也不过这样罢了。”颜启昊一哂,却不理颜音,继续低头看那些军报。
颜音大口大口喘息了片刻,终于积蓄起力量,重新抓起了那张弓,嘶声说道,“我能行,再重新来过!”说着,猛地站起身来,双臂一教力,竟然独自拉开了那张弓。
颜启昊很是惊讶,原本只是想着给颜音出个难题,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小子竟是有一股韧劲,竟是越挫越勇,倒是很像当年的自己。
此时,颜音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显得狼狈而凄惨,一双嘴唇,像是充了血似的,红得骇人。
嗒、嗒的水声,越来越密集,颜启昊皱起了眉头,凝目细看。
“音儿!”颜启昊惊呼失声,从桌案后一跃而起,因为他看到,那嗒然落地的湿痕,不仅仅是汗水,更有血滴。
颜启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颜音跟前,一把夺过那弓,惯在地上,扳过颜音的身子,挥掌在他身后猛拍了几下,斥道,“谁教你这么拉弓的?!”
原来颜启昊本已经帮颜音在拇指上戴上了驼鹿角的扳指,用以保护手指不被弓弦所伤,却谁知道颜音这一次根本没按照颜启昊教的张弓方法,用拇指勾弦,而是不知不觉用了突厥人的胡法,以食指、中指、无名指相并勾弦。胡法确实比较容易使力,适合张大弓,却不适合骑射用的短弓,源军一般很少使用,便是使用,手上也要带上鹿皮护具,以免伤手。可颜音却没有任何防护,就这样乱来,弓弦割破了手指,鲜血淋漓。
颜音眼中含着泪,“没有人教我,我自己想的,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上力气,拉开那弓。”
“你只知道拉开弓,不要手指了吗?!”颜启昊更怒,又用力打了两下。
颜音身子一颤,泪水落了下来,“若不是父王逼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好啊!还是我的不是了?”颜启昊气得双手发抖。
颜音一脸无辜,“您明知道我坚持不了一个时辰的,却还是出下这个难题,难道不就是要我拼上性命也要做到吗?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颜启昊咆哮道,“你哪里晓得这弓弦的利害!一不小心,筋脉就会被割断,这只手就废了,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您又没告诉我……”颜音一脸委屈。
颜启昊怒极,反而平静了下来,“你既然坚持不住,为何不知难而退?”
颜音摇头,“我不要让太子哥哥脸上刺字,所以无论父王您出什么难题,我都会拼命去做。”说着,用手背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因他手上有伤,血蹭在了脸上,把整张脸弄得血泪模糊,看上去倒有几分滑稽。
颜启昊心中一软,取出帕子为颜音擦干净脸,又裹好了手上的伤。站在那里直运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颜音怯怯问道,“父王,能容我休息一天,明天再过来试试吗?先不要给太子哥哥刺字,好不好?”
“你的手伤成了这样,明天拿什么试?”颜启昊一脸无奈。
“我可以换成左手勾弦啊,反正只是张弓,并不讲究准头,左手和右手不是一样的吗?”
颜启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的脑子里不知道都装着些什么,总有出人意料的奇思妙想。
“行不行?”颜音轻轻牵着颜启昊的袖子,左右摇晃着,抬着脸儿,眼中满是企盼。
颜启昊的心,瞬间便融化成了一滩水,但却依然板着脸,斥道,“明天寅时,在帐外候着,爹爹教你骑马。若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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