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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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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音静静的伏在床上,过了很久,才慢慢积蓄出一点力量,艰难地爬了起来,顾不上身后的伤,只俯身探入床下,去够那个瓶子。
  “还好没碎!”瓶子一入手,颜音心中就是一喜,忙拿着瓶子凑到灯下细看。那瓶子的口沿上,还是多了小小的一块缺釉,泛出下面瓷胎的白色来,那淡淡的白色和淡淡的青色在灯下很相似,不细看,很难发现。
  颜音不敢置信的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那块地方,一点粗糙的手感传来,毕竟,还是损坏了,再也不是完璧。颜音又是惋惜,又是遗憾,把那瓶子凑到嘴边,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那块伤,似乎这样便会让那痕迹消失一样。
  颜音一转头,便看见那被踩坏的面具,目眦尽裂的空洞眼窝向上翻卷着,似乎带着一丝狰狞的嘲笑,灯下看来,让人觉得阴森可怖。颜音心中一凛,缩了缩肩膀,身后的伤,便又叫嚣着疼了起来。
  “蒲罕死了……父王也不要我了……”颜音的泪,落了下来,觉得又冷又渴,还有一丝怕。
  抬头看到桌上那瓶药,颜音心头又是微微一暖,“毕竟父王还是怜惜我的……”
  颜音伸手抓过桌上那瓶子,又拧着身子想要褪下裤子,但是只这么稍稍一动,后面就痛的钻心,颜音手一抖,险些将那瓶子掉在地上。
  “怎么办呢……”颜音皱着眉想了半晌,心中计议已定,蹒跚地走出了房门。
  天渐渐暗下来了,康茂拿出颜音送的皮囊,取出火石火绒,打着了火,燃起了灯。
  自上回颜启昊来过之后,康茂这边的境遇便好了很多,虽然依然没有人伺候,但日常的用品也逐渐齐全了起来。
  炭炉上的水,微微有些滚了,咕噜噜的微响和蒸腾的水汽,为这僻静深院平添了几分喧噪热闹,倒是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康茂怔怔的看着那升腾的淡白烟气在一片黑暗中聚散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院中咚的一声轻响,让康茂回过神来。
  “谁?!”康茂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太子哥哥,是我。”墙边传来细弱的声音,一个小小黑影,正艰难的站起来,但又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康茂忙抢出去将颜音搀扶进室内,借着灯光,才看到颜音左颊一片红肿,忙问,“这是怎么了?”
  “蒲罕死了……父王……父王不要我了……”颜音抽抽噎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康茂一叹,忙扶着颜音趴在床榻上,轻轻帮颜音褪下裤子,遇到有伤口和裤子粘连的地方,便用布巾沾着热水,轻轻润着,再一点一点揭开。康茂虽然第一次做这等伺候人的事儿,但全然没有不知所措之感,只是觉得,这和揭裱字画没有太大区别,步骤手法都是一样的。
  康茂的手法极其轻柔,颜音几乎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疼痛,只是裤子褪下的一瞬间,感觉下身凉飕飕的,瞬间便腾地红了脸。
  颜音臀上,青一道红一道的,层层叠叠的伤痕像一张网,有好几处被打破了,虽然伤口不深,但那刺目的血迹,依然显得狰狞。康茂暗暗心惊,但又怕颜音尴尬,便什么都没说,只是取过那药来。
  康茂拔出药瓶的塞子,发现里面是药酒,便说道:“这药不行的,若没出血,只是瘀伤,可以用这个,但是你后面已经破了,便不能用了。”康茂一边说,一边倒出一点药酒来,在两手掌心中搓热了,轻轻涂在颜音脸上。
  “那怎么办……”颜音轻声问道。
  “我先弄点淡盐水,帮你略清洁一下,不然伤口中沾着丝絮布片,会化脓的。”康茂一边说,一边拿过一个卷着的布巾来,塞给颜音。
  “这是什么?”颜音不解。
  “用盐水清洗伤口,可能略有一点疼,你咬着它,就不会咬破嘴唇了。”
  颜音听了,脸又是一红,略缩了缩手,用袖子掩住了把左手手腕上的齿痕,生怕康茂看到。
  盐水浸在伤口上,很疼,颜音全身绷着劲儿,尽力忍着,一动不动。
  康茂不住口的安慰:“再忍一忍,就快好了,这丝絮太细小,数量又多,不清理干净是不行的。”
  好不容易弄完了,康茂取过一块干净丝帕,敷在颜音臀上,又用布条轻轻缚好。
  康茂又拿过那条棉裤来,见后面已经被打烂,生怕丝絮又进入伤口,想了片刻,便把那裤子翻转过来,给颜音穿上。这样,破烂的那一面穿在前面,就不怕会污染到伤口了。
  “好了。”康茂轻声。却见颜音还是咬着那布巾一动不动,康茂便轻轻把那布巾取了下来。
  就像一下子打开了开关一样,那布巾一取下来,颜音的泪,便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怎么了?很痛吗?还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康茂担心的问。
  颜音摇头,过了片刻,轻声问道:“蒲罕是我害死的,对么?”
  康茂摇头道:“这是造化弄人……不是你的错……”
  “我要是不闹着去那个茶饭铺子吃饭就好了……其实那时候已经很饱了,每样菜上来只动了两筷子。或者……要是不去买玩具就好了,只要早一盏茶的时间回来,就不会遇到那样的事……”
  康茂不知道怎样安慰颜音,只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太子哥哥……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在人丛当中我就后悔了……所以我乖乖地听蒲罕的话,他让我闭上眼睛,我就不睁开,如果我睁开眼睛,会让他分神的吧?他的汗落在我脸上,我也一动不动,只是想着,我这身子能更轻一点就好了,那样,蒲罕就不会那么累了……可是,蒲罕流血了,血滴在我脸上,是黏黏的,带着腥气……我睁开眼睛,不是不听话,只是,想看看他伤在哪里……都是我不好……”颜音一边说,一边落泪。
  “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那么自责。”康茂柔声安慰。
  “今天……今天是我生日……以后,父王永远都不会替我庆祝生日了……我也永远不会再过生日了……”颜音抽噎着说道。
  康茂心中一软,轻轻搂住颜音,“我来帮你庆祝生日。”说着,便取出那个装着汤绽梅的纱囊,微笑道,“拿这个当长寿面好不好?你今年几岁?”
  “八岁了……”
  康茂数出八枚汤绽梅,却见那纱囊已经空了,“刚好八枚,天意让我帮你庆生呢!”说着,便把汤绽梅放入碗中,提壶冲入热水。
  “谢谢太子哥哥……”颜音本已停了泪,但此时又是泫然欲泣的神情。
  “别哭了,生日时不能哭,否则这一年都不快活的。”
  颜音轻轻点头,抬手去抹眼泪。
  “别动!”康茂拦住颜音的手,取出帕子,小心地帮颜音拭泪,“脸上有药酒,你这么胡乱去擦,会把药酒弄到眼睛里的。”
  颜音眼中水光闪闪,看着康茂,一幅想哭又不敢哭的神情。
  康茂一阵心疼,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有伤?”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一、青瓷玉汤话破镜

      颜音摇头,轻轻说道:“除了娘之外,你是对我最细心的人……”蒲罕也很好,但是有点粗手粗脚,父王……父王……即使在心中,颜音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颜启昊,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统统加到一起,只怕还没有和蒲罕在一起的时间长。
  听了这个评价,康茂有点尴尬,觉得受之有愧,便脱口而出:“这没什么,给人清理伤口,和揭裱书画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做得多了,手脚自然比其他人轻些。”
  听了这话,颜音来了兴致,忙用手一按床榻,翻身起来,问道:“揭裱书画是怎么回事?能给我讲讲吗?”
  康茂看到颜音手背上青紫一片,忙拉过他的手,问道:“这手又是怎么伤的?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父王踩的……”颜音低下头去,小声说道。
  康茂皱起眉头,声音也高了起来,“你父王怎么踩你的手?万一踩坏了怎么办?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父王不是故意的!那个瓷瓶掉在地上,我去拣,他不小心踩到的……”颜音忙替颜启昊遮掩。
  康茂摇摇头,却又不便评价什么,只是又取过那药酒来,轻轻揉擦在颜音的手背上。
  “这个瓶子坏了,还能修好吗?”颜音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个瓶子,把那处缺釉指给康茂看。
  康茂用手指抚摸着那处缺釉,摇了摇头。
  “不是说就算裂了也可以粘好如初的吗?”
  “就算最高明的匠人,将破碎的瓷器粘好,在太阳下看不出破绽,但是放到烛光下一照,那裂缝就无所遁形了,而且这样修补后的瓷器,中看不中用,会漏水的。这种缺釉也可以用颜料仿釉、补釉,看上去天衣无缝,但用手一摸,还是能摸出和原本的釉面不一样的地方。所以说,瓷器这种东西,是最坚韧的,不怕火,不怕冰,不怕油,也不怕酸碱,但也是最脆弱的,只要稍稍一磕碰,便会粉身碎骨,再也没办法复原。”
  “可是我见过用钉子把破瓷器订起来,还可以装水,不会漏。”
  “那是锔钉,那样修补的话,确实不会漏,但是会让这瓷器遍身都是千疮百孔的伤……”康茂神情有些黯然,轻轻放下了颜音的手。
  “手受伤了,是不是就不能跟你学画了?”颜音看着涂过药的伤手,问道。
  “没关系的,没伤到骨头,养几天就好了,等你好了,我就教你。”康茂笑着安慰。
  颜音听了,也微微一笑,继续问道:“你刚才说的揭裱书画,能跟我仔细说说吗?”
  康茂点点头,便为颜音讲解旧书画揭裱过程中的闷润、接心、托心、洗心、修补、全色、镶覆等方法步骤。
  颜音认真听着,浑然忘了身上的痛。
  但康茂见天色已晚,不敢让他多待,只匆匆说完便劝道:“你该回去了,天晚了,他们会担心的。”
  “没有人担心……”颜音垂下头,黯然说道。
  康茂不解。
  “我那边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我一个……”颜音解释。
  “你父王会派人过来的,不会丢下你不管。”
  “真的?”颜音眼睛一亮,有些疑惑的看着康茂。
  康茂被颜音澄澈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忙避过他的视线,说道:“你先回去,说不定等下就有人过来了。”
  颜音顺从地点点头。
  康茂取过上次颜音送来的披风,给颜音披在身上,又帮他把披风的兜帽戴好。“等下你从门口出去,不要翻墙。”
  “这是送给你的,我不能再拿回去。”颜音不依。
  “难道你愿意让他们看到你身上的伤。”康茂指指门口。
  门外,有看守的源兵,这个颜音自然是知道的,当下便红了脸,轻轻拉过帽子,遮住了脸颊,又紧了紧衣襟,生怕被人看到裤子上的玄机。
  康茂一笑,揽着颜音的肩,便往外走。
  走到门口,颜音突然站住了脚,仰头看着康茂的眼睛,问道:“太子哥哥,你给我画地图,并不是故意设计要害我们,对吧?”
  康茂眉头一皱,掠过一丝不快,却又耐着性子回答道,“当然不是,我被困在这里一个月了,又怎么知道城里的情况?”略顿了一顿,到底意难平,便又补充了一句,“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不是!不是!”颜音连连摆手,急得头上都渗出了汗,“只是有人……有人这样说,我不信的,但是总要你亲口说了,我才放心。”
  “太子哥哥……”见康茂不说话,颜音便去牵康茂的衣袖,眼中蕴满了泪,“你生气了?”
  “没有……”康茂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颜音头顶,说道,“走吧。”
  门开了,门口的数盏红灯将门前照得如同白昼,颜音一步三回头的走着,直到那两扇朱漆大门,将那个青色的单薄身影,再一次,关入那一片黑暗里。
  颜音回到自己的居所,看到地面床铺都已经被收拾齐整了,那华容道和碎了的面具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桌上另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亲兵,两腿一荡一荡的,手里正摆弄着那九连环。
  “你是谁?”颜音眉头微微蹙着,声音冷冷的。
  那少年跳下桌子,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是王爷派来照顾你的,你就叫我阿古好了。”
  “我不需要人照顾……”颜音心中酸楚,想着,若是蒲罕,一定不会这么没规矩。
  阿古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罐,嬉笑着说道:“王爷吩咐我给你上药,上完了我就找王爷复命去!你以为我愿意照顾你么?”
  “你把药放下吧,我自己能上。”颜音冷冷地扫了一眼阿古,看上去,到真有几分小王爷的气度。
  “那不行!王爷怎么吩咐的,我就怎么做,我是王爷的下属,可不是你的下属,不能听你的。”
  这话,颜音挑不出一点错来,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得气哼哼地抓过那面具,打开窗子,扔了出去,“这破烂东西,还留着干什么!”
  阿古也不介意,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抱着双臂看着颜音,嘴里似乎嚼着什么东西。
  “你在吃什么?”颜音怒气更增。
  “糖。你要吗?”阿古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糖来,递给颜音。
  那是一块三角形的粽子糖,外面包的糯米纸已经残破了,看上去又粘又脏,正是在大梁城里,蒲罕给颜音的那两块糖中的一块。
  “你从哪儿弄来的?”颜音更是不快。
  “地上捡的。”阿古理直气壮。
  颜音本来嫌脏,但想着,这是蒲罕留给自己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便一把抓过那块糖,小心的塞入荷包里。
  “这是蒲罕给我的,你凭什么吃!”颜音最终还是忍不住,发作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二、夜阑思古难圆梦

      “你还好意思说?蒲罕就是你害死的。”阿古针锋相对。
  颜音一呆,就那样怔怔站着,落下泪来。身后的伤痛,一波一波传来,没办法坐着,又不愿意当着阿古的面趴在床上,做出那种不设防的姿势,因此颜音只是站在床边,那扶着床栏的手微微发着抖。
  阿古见颜音这个样子,也有点慌了,忙解释道,“其实……也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那样,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喂!你别哭了,别哭了啊……”阿古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后来……蒲罕怎样了?”颜音含泪抬起头。
  “唉……”阿古叹息一声,“你被接住之后,王爷就下令放箭,那些蛮子瞬间就被射倒了一排,其余的看见了血,早就吓得没胆了,发一声喊,就鸟兽散了。这帮该死的蛮子!就知道欺负落单的,看见大军下城,便吓得尿了裤子……”
  颜音看阿古啰啰嗦嗦半天说不到正题,言语又很粗俗,便皱了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眼前又蓦地涌现出蒲罕那张带着朴讷笑容的脸。
  阿古依然连比带划口沫横飞的说着,“待我们下去搬开那些蛮子的尸体,蒲罕的身子早已经凉了,他腿上有个大血窟窿,后心和后腰各有一处伤,都很深,军医说有两处伤都有段时间了,没有包扎,身上的血都流尽了,就算没有被那些蛮子踩踏,只怕也很难活……他手里,还拿着个女鬼傀儡呢,披头散发的,像是被人下了咒怨……”
  颜音默然,那其实是个仕女的杖头木偶,戴着冠子,披着披帛,披帛中还夹着银丝,可以拗出各种造型。一头青丝是真人的头发做的,梳做朝天髻。店主说了,这是宗姬的装束。宗姬就是郡主,在颜音心中,是把它想象成外祖母的,却没想到经了一番变乱,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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