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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臣作者:卯兔-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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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从梅粉褪残妆,   
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酴醚花事了,   
丝丝天棘出莓墙。 


夜风婉娩,沽月闲庭,他一身素白春衫,花底一尊,对影倚重窗浅梦,极目冷眼,自酹浮生。

他极少饮酒,在他的性情中,更多是如茶般的内敛与深沈。可是人生中,终须醉上一回,方看得清自己,看得透余生。他的知己问他可悔也不悔,他只道蹉跎,到底意难平。

四非凡人那日说他──什麽都能算计,又有几分不算计了自己,为皇者霸业打下的江山,谁保证不会为他人辛苦做了嫁衣?莫到最後……撒手再看,尽是虚无……

谁解西回沧海波,且听白苎数声歌。人生所得只如此,世事到头无奈何。

漏声疏,幽梦任风吹。剔透如他,这些落拓他岂会不知。而如今尘埃落定,却独独只剩他一人,他们为他的理想陪葬了一腔热血,他却为这天下力竭了平生。

如何不该为此痛饮?岂料抬首便看到六祸苍龙的一双眼,如酒熏地迷茫。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於是他举杯向他,自饮罢。

红稀绿暗掩重门,芳径罢追寻。已是老於前岁,那堪穷似他人?一杯自劝,江湖倦客,风雨残春。不是酴醚相伴,如何过得黄昏? 

“你满意了……”张开臂膀,拥他入怀,“那朕呢……朕该如何?”

烛暗时酒醒,原来又是梦里。阖眼埋入他的胸口,世事到头终有果,不如顺其自然。他不语。

“你为谁都想的好好的,为何偏偏不给自己留下退路?”他不甘心。

退路?他在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便没想过再回头。

寂寞侯低低开口,道:“祸皇……最後只要记得答应臣的……一切便都好了……”

但求无愧吾心,岂能尽如人意。

“寂寞侯,可苦?”他悲。

“抱紧我……”他笑。

六祸苍龙此刻方知,一个人纵然拥有天下,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把酒问梅开也未,巡檐搜见两三枝。祗缘今岁寒差甚,故比常年花较迟。折向纷华筵畔看,输池冷淡水边时。含香嚼蕊清无奈,散入肝脾尽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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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十五年 春末

六祸苍龙颁布诏令,赦免四非凡人、素还真二人折罪留用,其余擒获叛军全部处死无赦。另查前丞相寂寞侯通敌、谋逆、私铸银钱等罪状十八条属实莫辩,与前罪并计,罪不容诛,羁禁天牢,待论五刑论处。




十七|刑囚

第十七章


松明火把、人头攒动,天朝军队将丞相府团团包围,封了四周道路,气氛紧张异常。整条街的邻里百姓见了,纷纷闩门闭户、不敢外出。有好事的则小心留了窗缝,在内中偷偷的窥看著。

不多时,一队军装肃穆、锦衣华服的禁卫军护著圣旨朝丞相府开来,带队的是神弩营将军姬孤穷。

姬孤穷行到门口的时候抬首看了一眼门额,见到「敕造丞相府」五个金雕篆字,登时嗤笑出声。随即唤了几个精壮兵卒上前,也不应门,直接撞开去,就跨步朝内里走。一行人如风卷残云一般,见人就抓,见物就砸,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穿堂越廊说话间到了内厢。

门口一管家打扮的老仆见了这等场面,霎时慌张无措,却也记得护主,连忙上前阻拦著,直喊著不让进去。姬孤穷看著横眉冷目地哼了一声,手上巧劲一抓,再一甩,就将人抛出老远去,正撞到门廊上,血染了一地。姬孤穷也不见停步,直接上前一脚将房门踹开,就看到那人──

此时的寂寞侯穿著整齐,正歪坐在床榻上,手中还捧著一卷书,身旁的矮桌上放了一盏油灯,想是在姬孤穷闯进之前还是在读著书的。这会儿见了有人闯进来,也不慌,将书一侧,懒懒的抬头看去,目光淡然而从容。见几十个禁卫军堵在门口,手里拿著火把将大半漆黑的室内照的通明如昼,为首的姬孤穷正一顺不顺的瞪视著他,一脸傲然。

寂寞侯不语,缓缓的合了书卷,轻轻的放到一旁的桌几上。整了下衣襟,端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

姬孤穷眼见这人没有预想中的慌乱丑态,反而一副泰然自若的摸样,心中怒气陡生,忍著且不发作,“哗”的一声张开圣旨,道:“丞相,接旨吧!”

语气阴狠狠的刺耳,有意加重的前两字,倒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寂寞侯也不在意,只淡淡的吐声,道:“罪臣,接旨。”

姬孤穷见寂寞侯只是口中应著,身子却一动不动的还坐在原地,心下十分不满,暗想著怎麽也要让这人在自己面前低头一次。於是就朝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会了意,几步上前一左一右的就将寂寞侯从榻上拉了下来。

寂寞侯身子本就虚弱的厉害,前几日病了,全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连行走都不便自然不能起身接旨。这会儿被两个精壮的侍卫这麽一拉,哪里还能抵抗得住,身体向前一倾,手臂虚软又无力支撑,眼看著脸朝下就要撞到地上,幸好那两个侍卫又用力往上一提,架著寂寞侯死死的将他按跪在姬孤穷面前。力道之大,让膝盖著地的时候撞出一声脆响,清晰可闻。

寂寞侯闷哼一声,生生的剧痛,不禁冷汗直流,面色更加苍白。

一旁的姬孤穷见了,心中得意之色喜形於表。朗著声宣了圣旨,又讽道:“姬孤穷请丞相大人移驾。”

寂寞侯依旧不语,从头至尾只是低著头默默的听著。全身使不上力气也无法站起,跪久了只觉膝盖处一阵麻木。

姬孤穷见寂寞侯始终漠然的态度,全当对方没将自己放在眼内,心下又气上几分,前仇旧恨一并想来,越发狠了。

喝声道:“愣著干甚!还不将人带走!”

正架著寂寞侯的两个侍卫得了令,又用力向上一提,将人拉扯著站起。可是寂寞侯哪里站得住,只能虚浮著脚悬在半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两个侍卫身上。侍卫见了也不由著恼,再不论缘由,干脆粗暴的拖著向外走,一路拖过长长的回廊、甬道,直拖到了府外。却不曾回头望去,已然一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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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人心惶惶,宫内此时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病梅先生与无名在御书房外请求面圣已跪了个把时辰,然而却始终不被召见。


六祸苍龙一人在御书房内负手立了许久,只呆呆的看著墙上的一幅字迹。

「天下止武」,他在心内也不知默念了多少遍,当年与那人携手共书而就,依稀还似昨天。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

六祸苍龙不发话,便无人敢来打扰。外头两人一直跪著也不见想要离去。宫里人来人往传开了,就不知怎麽进了太子耳里。

千流影隔著老远,就看到了跪在庭前的病梅与无名。仲夏夜里无风,闷热跪了一气,已是汗流浃背、疲惫满面。千流影却不多加理会,只直直的朝御书房内走。

“太子……祸皇不许……”

“滚开!”

千流影呵斥著侍卫的阻拦,径直将房门推开,就看到六祸苍龙笔直的身影背对著自己。千流影转身又将房门掩好,回头再看,仍不见六祸苍龙动作。

“父皇。”千流影上前唤了一声,侧头看著六祸的半张脸──神情冷然肃穆,眼眸中还带著些不明的狠戾。

六祸苍龙转过脸看向千流影,眼神却失了焦距,漫无目的。片刻才叹了气,道:“这时候……也只有皇儿你,不畏朕怒。”

“父皇在想什麽?”

六祸苍龙不答,只将视线又落回到那幅字上,昏黄的灯光在他的眉眼处晕染成了憔悴,似迟暮。

“父皇是不忍吗?”千流影眯起眼,也看向那幅字。

六祸苍龙听著一怔。

千流影又道:“父皇,你曾经教过儿臣──犹豫,不该是帝王所有。”

六祸苍龙心中又是一窒。他不清楚千流影都知道些什麽,又是怎样去想。只是他突然惊觉,他眼前的皇儿,已经不再是一个青春热血而懵懂的少年了,他早已在天朝多年征战的磨砺下,历史必然的选择中,背负起他作为一名皇子所必须去面对与承担的宿命。

“哦?”六祸苍龙不动声色,试探道:“流影觉得,父皇是在犹豫什麽?”

千流影低眉做惶恐状,回道:“儿臣不敢妄测君意,儿臣只知道,国以民为本,众意可顺不可逆。”

“民意为何?”六祸苍龙继续探问道:“庭中所跪之人又何处之?”

“众之所忿,寡不能图。相信父皇已有明鉴。”千流影面色一沈,又道:“如今父皇已颁旨论罪,尘埃落定。却仍有人忤逆圣意,不顾民心,儿臣以为应小惩大诫、不容姑息。”

冷静自持,心思缜密,果决坚毅。是六祸苍龙对方才千流影言论的评价。然而在他内心,却隐隐怀著些许不安。他的皇儿,他的臣子……还有他心之所系……难道真就无法权衡吗?

殿外的无名、病梅所求,他比谁都想去成全。不见,是不能,也是不敢。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冰封的心再度融化;他怕自己难以平静的情再次沈沦,他怕自己疯狂,他怕自己悔恨,他怕自己再也不会顾及那该死的民意而肆无忌惮,但他最怕的是──他的责难。

一面是群臣众怒的逼迫,一面是一心赴死的决绝,叫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独自周旋。他所能做的,只剩拖延。

於是他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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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侯被关在阴湿的水牢里。四周黑漆不见五指,只有头顶的方格木栏透著幽暗的光线,隐约还可见到浮游在空气中的纤尘。

双手左右分开用锈迹斑驳的铁链固定在粗糙而坚硬的石壁上,水高几近没过胸口,将整个下半身吞噬。积水脏污而极寒,长时间的浸泡让肢体逐渐从钻心刺骨的疼痛转为无知无觉的麻木,而不断上升的水压几近让寂寞侯感到窒息般难受。

不断的咳、不断的喘息,不断的筋挛与颤抖。如果不是他也曾习过武,尚有著些许内力防护,恐怕,他早已挨不过这许久。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对他,这般严密封锁只为囚禁一个早已失去行动能力的废人,是否太过兴师动众?但若是有人对他蓄意挟私报复,怀恨在心,却又在情理之中,寂寞侯心下了然,默默承受。

这些时日来,不曾被提审,也不曾传来将他处决的消息。只是不管不顾的兀自关押著。寂寞侯知道,这是六祸苍龙有意在做拖延。但是早已注定的悲剧是无法用时间混淆与更改的,逃避与推拖只会让伤口腐烂的更快,让疼痛延续的更持久,让绝望磨砺得更加尖锐与清晰,感受得更加刻骨与铭心。但是他却不能自我了断,因为那将是懦弱与毫无骨气的表现。他从不悔恨,却敢於直面最恶毒的憎恨,他愿意迎接任何人的诋毁与侮辱、谩骂与谴责,他甘心偿还在天下止武的道路上被其所牺牲的万千无辜的生灵,他甚至可以接受这世上最残酷的死法以谢罪天下。所以,他活著,不为自己。


但这世上恐怕除了那人就不曾再有谁了解过他的想法。就像那人一直告诫他的一样──「终有一日,甚至连你曾经一手提拔的将领也未必会感念於你」。

寂寞侯不是不明了,却没想到这句话竟应验的这般快。牢门被重重打开的时候,他忽地就笑了出来,不是自嘲,而是感怀。




十八|暴君

第十八章

六祸苍龙不提审也不处决的将寂寞侯的案子死死的压著,时间久了,保不住就会在朝野中生出许多不满。有迂腐正直、真心相信寂寞侯罪责的;也有过往被阻其财路从而心生愤恨想趁机打击报复的;当然也少不了几个势利小人趁火打劫希望从中捞取好处的。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恨不能至寂寞侯死地而後快的。然而在六祸苍龙的沈默下,众人心中的一口恶气却迟迟找不到发泄之处,自然耿耿於怀。这几日见六祸苍龙虽然对处死寂寞侯一事多加阻拦,却也对其不闻不问,将人关在水牢中许久也不见有甚微词,众人合计著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总想著,便是此时不能将其挫骨扬灰,拉出来折磨一番让众人消消恶气也是好的。


寂寞侯多日来都被关押在黑暗的水牢里,这会儿被人粗暴的拖了出来。眼睛还适应不了突然明亮的光线,而被冻得麻木的双腿也早就没了知觉,只能瘫软的坐在地上,低著头沈默不语,脸色青白的难看,若不是胸前尚有著起伏,和偶尔止不住的咳嗽,众人却道他更像是一个死人。

但这并未让这群被怨恨蒙蔽了良知的臣子心生多少怜悯,反而被这样的岑寂与淡然激怒得愈发想去摧毁他平静的表面。

为首的姬孤穷最先发难,一手用力扯过寂寞侯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一面嘲弄的说道:“丞相,这几日在牢中可住的舒坦?”

寂寞侯被强迫仰著头,也只听凭他去,却不睁眼,依旧不言不语的抿著冻得青紫的唇,全当没听见似的默然。

姬孤穷见他到了这般田地,却仍然一副倨傲不逊、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下十分恼火,揪著对方的头发一路拖行了数十步,将人重重摔到刑案前。

寂寞侯本就虚软的无能抵抗,便任凭姬孤穷如此拖行了一路,到最後被这麽用力一推,惯性使然也止不住就撞到那案几的尖角上,霎时额上血流如注。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只是微微睁了眼,就看到那血线在自己的眉间划开了。

姬孤穷见到那血红在苍白的肌肤上更显扎眼,心里却变态的感到异常兴奋,一脚踩上寂寞侯的背脊道:“今日就让属下,好好的报答一下丞相当日的知遇之恩!”

说著便操起一旁一个二尺来长、鹤头状长鞭,狠狠的朝寂寞侯的身上挥了出去。鞭子是生革制成,并早在前一夜浸了水的,一鞭便可见骨。

寂寞侯的身体多日来早在水中浸泡得毫无知觉,鞭子抽碎的肌肤其实并没有多少疼痛,只感到热热的不知是什麽在身体上蔓延,粘稠与空虚,好似被撕裂残破的便不是自己的一部分,除了大脑中微弱的意识,只看得到身下不断流淌绽放的红莲。

一鞭、两鞭、三鞭……鞭子卷曲再伸展,在空气中尽情的驰骋与咆哮,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寂寞侯的全身再无一处完好的皮肤可供蹂躏与践踏,直到周身的伤口早已血肉模糊而惨不忍睹。

但这并未唤醒众人丝毫的怜悯与同情从而就此罢手,寂寞侯的无声与不抵抗,只会更加激发这群野兽想去征服与残害的欲念,但又怕真的失手将人弄死,於是便想出许多能让人痛不欲生又不至於一命呜呼的法子。

比如将人全身的关节一寸寸折断再重新接好,再折断,如此反复;比如让其服下毒药在毒发痛苦难耐、生命垂危时再给他服下解药。

如是一连几天,风声传了出去,来狱中对寂寞侯施刑的人也陆续多了起来,变著花样折磨於他。

若说起初寂寞侯的沈默是有意不予理睬众人的话,那麽到了最後,则是根本无力再去做任何回应了。他不喊不叫,却止不住疼痛的折磨,总是汗水与血水混粘在一起,死命咬破唇齿硬扛著。等一番施暴酷刑过後,自然也无人愿意为其处理伤口,便又重新丢回进水牢中,让伤痕在水深火热里慢慢化脓与腐烂。寂寞侯有意识的时候,全当这些凌虐是对那些被其牺牲之人的一点补偿,是对他亲手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报应。但更多的时候,寂寞侯则是陷入在一片混沌不堪、胶著不明的黑暗里,沈沈的睁不开眼。

於是便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了不知几日,这天又照往常一样,被几个士卒粗鲁的提审了出来。

寂寞侯全身水渍与伤口化脓的血腥混杂在一起,狼狈不堪。垂在额前的银发遮挡住惨白的半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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