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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尘断世-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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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语带豪情,雍然傲睨,眼中光芒闪烁,自有神采熠熠之状,自有昭昭穆穆之境。

紫荆衣静静看着他,心下不知是惊喜还是震撼。半响儿,摇扇大笑:「走当然要走,但必须待无极脱险之后。如果可以,最好咱三人一同离开打天下。」

金鎏影点头,眼光重新审视着他:「原来紫荆衣也是情义中人。」

紫荆衣一撇嘴,露出一个「那要看是对谁」的表情,然后催促道:「快去布阵吧,事关无极你可不能不拼命。」

两人化作一对太极光影,同往阵前去了。

第十五章

火焰魔城脚下,矛戈耀目,旗帜如海。

魔族之主阎魔旱魃手把神荒斜立,信心慨然,对于崇拜强者的魔族战士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浑然天成的霸气更能激励士气。每一次出征,众人都相信这是最后一战。

大军开拔以后,城堡内顿时显得三分冷清。

螣邪郎脚步匆匆,他一向命好的不用打头阵做炮灰,唯独这次例外。

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的是赦生童子,这个与他言不过三句的小弟竟然在为自己抢了他的出征任务闹脾气。

「哼,谁希罕代替你!」螣邪郎受不住背后吊魂似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魔殿之内,有心人都看得明白,连续的杀戮过后,赦生童子正处于功成破封前最脆弱的阶段。

这句话似乎很奏效,赦生停了下来,侧面的石柱挡住光亮,使得褐色头发同色戎装的他从头到脚一片阴暗。

螣邪郎余光瞥见,心里更是不高兴,自己又没欺负他?小鬼为啥就这么自闭,他螣邪郎小时候对自家小鬼有那么恶劣吗?闭起眼努力回想,除了时不时讥笑刻薄他,命令鬼族的小孩都不要和他玩,以及闯完祸嫁祸到他头上,害他差点被父王逐出鬼族,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当时,不是还有吞佛那个胆大包天的邪族怪胎理会小鬼吗?

「小弟啊……」遥远的称呼脱口而出,螣邪郎自己也吓了一跳,望着赦生清秀面容上被咒布掩去大半的美丽血印,他突然发觉,这一半的血缘,自己竟是在意的。

「叫一声兄长,有这么难吗?」

阴影中的魔,身形明显一震,却没有出声。

螣邪郎嘴边又现出讥讽的笑,这次,却是对他自己。

「别以为没有尖耳,就忘了根本!」

恢复了一贯的恶劣口气,却掩不去胸中涌起的惆怅。螣邪郎转身,正好错过赦生脸上的无措,螣邪郎压根儿忘记了,封印中的魔是无法言语的。

不过依照这位太子爷的性子,会主动示好已是奇迹,发觉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气恼之余更感到没面子,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冥见在后面喊了他好几声,螣邪郎才不耐烦地停下来:「有什么进展就快说,别浪费本大爷的时间?」

「这……」冥见嗫喏道,「擒回的秃驴没有一个知道封印这回事,而那小道虽然一副文弱模样,却有几分骨气。」

「哼,诸多借口,折磨人不是你们鬼座的专长吗!」螣邪郎毫不买账,冥见自知办事不利,低着头哪敢回嘴,这时却听螣邪郎冷脸嘲道:「算你们走运,魔君已经出战,好好把握这多出来的时间吧。」

冥见立即请教,方知玄宗对魔界的最后通牒不予理会,反摆出倾力死战的架势,阎魔旱魃的耐性燃烧殆尽,于是御驾亲征,欲毕全功于一役。

冥见思付着道:「女后回鬼族领地筹措补给尚未归殿,如今城内守备空虚,若对方趁隙派高手偷袭,恐怕……」

「亮他们也没这个胆!」螣邪郎不以为然地打断他,「火城十里内有魔焰保护,再说不是还有赦生以及那个人在吗?」

「靠一个外来的半魔吗?」

他话音未落,螣邪郎邪冷的目光已然射来:「你是瞧不起还是不信任,别说这只半魔是女后的座上之宾,单凭着小鬼与吞佛师父的身份,就足够你修正自己的口气了,冥见!」

「是、是。」冥见连声应和,心下却是另一番想法。

任务在身的螣邪郎也不与他多言,回头望了眼长廊尽头褐色身影消失后所留下的黑暗空间,微叹,化光赶往校场。

+++++++

紧扣十里长廊的千仞锁云,高五千仞,鸟兽莫居,乃高山峻岭与逆折狭道构成的天然屏障,也是戍卫封云山的最后一道防线。

异度魔界前日无功而返,此次卷土重来,声势更浩。

翠山行顶上裳无极的位置,率领五弦以及前来协助的迦叶殿武僧,依关布阵。

转眼已是数个时辰的攻防战,魔军的猛攻一波强于一波,兵力丝毫没有消减的态势。

云关上战得激烈,在后方十里狭道布防的金鎏影与紫荆衣亦不轻松。千仞锁云虽有飞鸟难渡之险,但在吞佛童子、元祸天荒、黄泉吊命等重量级魔将面前,最多是一座难爬一点的土坡。尤吞佛童子对道门阵法胸有成竹,玄宗别说擒拿,能保住阵地已然不错。

没过多久,金鎏影便被迫直接面对闯阵而入的吞佛童子。单论武功,两人实在伯仲之间,但魔将刀独魁猝不及防地杀到,金鎏影情急变招,暗暗催动蟠龙诀,五股龙气自掌中宝珠奔腾而出,暂阻敌方夹攻。机会一现,金鎏影掌风立取功力稍弱的刀独魁。

就在必杀时刻,突来一道绛青光芒,一眨眼间刀独魁竟然不见。

惊讶当场的不止是金鎏影,吞佛童子亦剑眉冷折,快速朝光影飞走的方向发出赦心炎。一股衣帛的烧焦味飘回,但仍给那掠人者脱身逃去。

刀独魁,虽非魔君直属大将,却是鬼知的心腹。吞佛童子额纹更深,嘴边一抹冷笑,余光扫向对面的道者道:「汝分心了?」手腕一抖,烈火之剑直往来不及回神的金鎏影胸前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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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道之上,一身绛青儒袍的带发僧人拖着刀独魁,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地扑打着缠身的魔炎,即使形貌狼狈,足下却没有半点停滞,口中则是念道不停。

「大师啊大师,这回真被你害死了。山僧原本在泥镜台喝酒睡觉,好不逍遥,却被你拽来封什么鬼印,明明讲好只用催阵,又骗我来打拼抢人!唉,日后见到你还是掉头落跑为妙。」

话音方落,一袭清圣的微风吹来,熄灭了他衣袍上流窜的火星。人在逃命时果然潜能无限,不觉之间竟然已经翻过了三山,回到了封印之地——封隐谷。当下眼前,正是他刚抱怨过的白衣佛者;脚底,却忘记了抹油开溜。原因是他的人已经立地成石,心情只有糟糕透顶四个字可以形容。

无声无息突然冒出的一步莲华,法相上是再寻常不过的微笑,微笑地扫过衣不遮体春光乍泄的玄莲,然后满意地带着刀邪魁离开。

不知杵地多久,破戒僧玄莲才举起白花花的羽毛扇掩面哀叹道:「这下真真亏大了!」

身上一冷,缩肩仰望,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

抚额惨笑,连老天爷也要欺负他吗?

魔城日夜不休的阴火,改变了道境温润的气候。玄莲灵机一动拔羽补衣,当那面毛绒可爱的羽扇快成一根光杆时,总算勉强敝体,然后拾柴生火,暖酒祛寒。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就是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想就是不要多怀疑跟瞎担心。哈,我仍然是我没有任何损失呀。」玄莲晃着酒壶一副想通了的样子,半响儿忽又一叹:「佛祖啊,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林内传出清圣的梵呗,包裹着断断续续的痛苦低吟。不久,一只银色飞鸟冲出林梢,完全不畏风雪,越岭而去。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战地传情。」玄莲伸着脖子笑,晃着扇子头也不回的问道:「问完了?」

照理说,玄莲是一莲托生的后辈,自然也是一步莲华的后辈。但辈分这种东西,破戒僧向来不太看在眼里,与破戒僧们素有来往的一步莲华亦不放在心上。

微微点头,毫不理会雪地湿寒,一步莲华在他对面坐下:「魔已非魔,请你将他带回玄宗,转告天座留其性命。」

玄莲嗯了一声却不急于离开,心想七佛灭罪真言果然名不虚传,一步莲华三两下就搞到了魔城的情况与俘虏关押之地。

「不放心那人的是你,为何出力的是我!」玄莲斜眼问道,然后在莫名其妙的心虚下,正了正滑稽的衣冠。

瞅着眼前杯不离手、一身懒散的年轻僧人,一步莲华轻叹:「你好歹也是出家人,喝酒混日子之余,偶尔也该发发善心。」

「哈,你的口气越来越像他了。」玄莲抱着酒壶摇着扇,墨色的长发随风雪起舞。

「是么……」

一步莲华目光虚幻,仿佛落地即化的雪花一般。玄莲明白,那双眼里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破戒僧的影子。

就在一步莲华发怔时,玄莲突然问了句:「灵山脚下有一片梅林,落雪时很美,你知道吗?」

轻轻弹着衣摆上的雪,玄莲不待一步莲华回应便径自往下道:「很多年以前,那片林子里发生了一个故事。苦行天下的佛者此地逢魔,佛欲渡魔,魔欲噬佛。一场不为人所知的辩论后,桀骜不逊、博学好思的鸠槃神子最终服于佛者,自愿脫胎羽化。佛视原胎为众生,为其破戒舍身修炼,以净莲供养,守候魔胎的重生。」

破戒僧玄莲徐徐道来,尚不知百年以后,自己与那育化的魔胎将有一段微妙的缘分。

「果然如此。」一步莲华声音低低的,也只有他,才有这种慈悲吧。那个无所不能,无所不为的佛门另类;那个比谁都更透彻缘法的市井高僧;那个在他最彷徨的时候指点了他佛路的一莲托生,选择在九峰莲滫退隐,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是不愿让任何人打扰,包括自己吗?

好一会儿,一步莲华轻叹:「始终在渡化与诛恶之间徘徊,单就慈悲而论,吾自叹弗如。」

「留善因或断恶果,个人道路不同,你这条路也许能救更多的人呢。」玄莲呵了呵冻得发红的手心。

「嗯……」一步莲华不是很专心地点了点头,有些情绪仍在不受控制地飘出:少年时蹦蹦跳跳跟在破戒僧身边行脚的日子,风雪夜里靠在那酒香氤氳的怀里取暖的温情,每一个画面都是那样深刻,仿如昨日。

有缘起,自有缘尽,自己何时也放不开这一点罣念了。

「不来一杯吗?」玄莲一语打破了风雪中的沉寂。

「吾喝茶。」一步莲华不知从哪里变出了茶具。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步也不曾踏偏。」玄莲颇为郁闷的道。

「有分别吗?茶就是酒,酒就是茶;破戒僧不曾背离佛法,执戒僧亦非违背自性。」

「哈,各自随性吧。」玄莲一笑,又摇起光溜溜的扇子道,「但在山僧眼里,人生就是该吃肉时吃肉,该喝酒时喝酒。」

「所以玄莲只渡人做人,不渡人成佛吗?」

「世上的人,连做人都做不好,成什么佛呢?」

「这便是佛友在泥镜台所领悟的佛路吗?」一步莲华举杯微笑,不吝赞许。

(奇)雪地茫茫,茶酒论交,别有一番体味。然而难得的叙旧却也匆匆,玄莲本想送回刀独魁后往千仞山助一臂之力,但他是第四道封印的催阵人,禁不起任何闪失,一步莲华只请他往前两处封印巡视。玄莲自然乐意答应,一来用不着打打杀杀,二来坐镇第二道封印的正是他的好友四雅杂诗郎,化名耆耋耄,那可是个既会喝酒又风趣的老乞丐。

(书)玄莲乐呵呵地起身告辞,落目时,却敛起了笑容。一步莲华的兜帽压得很低,这使他看上去比往常深沉。不错,魔城的大致内观虽然在手,进去救人却是另一回事,眼见至友孤身涉险,心情可想而知。

感应到玄莲的关切,一步莲华眉宇宁静的道:「取舍固然困难,该做之事却不曾改变。吾相信他,即便龙潭虎穴他也能回来。」

玄莲衷心一笑:「哈,不相交,不烦恼;越相交,越情寡。」羽扇舞雪复潇洒,化影乘风而去。



威胁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往往不是威胁他本身,而是用他身边的人;折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并不是让他死,而是求死不能。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很少有人可以像鬼知与冥见那样运用的娴熟无耻。

鬼座六先知的栖身之所——以尸骨黏合起来的六尸鬼木墙,说它是火焰魔城内最阴森恐怖的地方,一点也不夸张。

血牢,就在尸墙的另一侧,功体被封的裳无极,闭眼坐着。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憔悴的容颜;袍角与鞋裤,浸透殷红,就像是被血洗过了一样。

他的身上,却是不见一丝伤痕。

所有的血,都是由地上漫过来的。一具具尸体,血淋淋的陈列在四周。不,应该说那些仍是活人。他们还没有死,只是没了四肢与眼耳鼻舌而已。他们的心脏,都好端端地攥在鬼知的手中;他们所渴望的死,也由鬼知掌握。

「杀了我、杀了我……」

一声声只能叫在心里的哀嚎,即使掩住耳也能清晰地听到;那些在血泊里悲惨地抽搐着的躯干,即使闭上眼也无法杜绝心外。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活尸了;而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干涸的嘴唇,被咬出血来。

「守口如瓶么!」鬼知见状也不在意,鬼气十足的笑道,「看来是吾界招待不周,未能让道长人满意了。」

冥见跟着一声阴笑:「老鬼,既然我们的客人还嫌不够刺激,就把圣域那两个老师藏提出来玩玩吧。」

命令一下,自有魔兵把人带来。

「你——们!」

裳无极浑身颤抖着,可他就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想替他们解脱吗?内元被锁的你能做什么,而你,也该想想自己未来的模样。哼,魔界的耐性有限,是否救他们,救你自己,就在你这一念之间!」

鬼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扎在裳无极心窝。数日以前,他眼睁睁看着烟如华惨死在魔君刀下,现在呢,奇…'书'…网同样地无能为力。他听说过,凡死在魔界的僧道,灵魂被永世禁锢于此,化作阴火不得安息。等待在前方的,是否只有比死亡更绝望的未来。

心里的恐惧、愤怒、彷徨、孤独、绝望,愈发失控,最终糅合成一个念头,好累,好累……

这时,他最向往的不是爱人的音容,不是玄宗的命运自己的责任,他只想,在那海涛般苍凉的琴声中,静静睡去……

也许是濒死前的渴望特别强烈,恍惚间,他仿佛真的听到一缕琴音,如水波轻轻荡过,下一刻,忽成怒涛拍岸,崩云卷雪,掀起一片不绝于耳的惨呼。

轰然一声巨响,裳无极霍然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丑陋腐朽的鬼木墙崩塌在他的脚下。

魔界六先知齐被震出,化作光点飞窜逃逸。

琴声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安静,紫色光芒照亮了阴暗的角落,裳无极只觉得一双温暖的手扣住他的背,淳厚的真气随之传来,解开了他的禁制。

「苍。」一把抓住那轻摆的紫袖,裳无极眼角不争气地流出眼泪,语不成声的道:「苍,你终于来了,我……我什么也没有说。」

苍淡漠的紫眸里,掠过一抹深沉的痛。缩在他手臂里的人,再也不是昔日无忧无虑的年轻道子了,完美如玉的身姿,已成凋零的过去。

只一日光景么?

苍伸出手指,拭去裳无极眼角的泪水:「吾带你离开。」

忽一扣弦,杀气陡生。在背后阴险偷袭的鬼座六先知,顿时被一股怒涛洪流震退。凌厉不歇的音波,如满天脱弦飞箭,悬宕多年未能完成的《天波怒潮曲》,于指下一气呵成,原来,只是未到愤极之时。

牢狱守卫顷刻全灭,血雨肉屑不住飘落,一层一层地覆在地上,全部化作六尸鬼木墙的养分。鬼座六先知各自负伤,眼见其势难挡,急忙脱身而走。

「弦首!是弦首来救我们了。」「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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