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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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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惊叫起来时正是看见了她飘进书房,其实那时杨康年早进了书房并躲身在房门左首的隅角里。金莲打他身边走过竟立在我的身后不动了,这无意之中护佑了我。今夜偏巧也风雨大作,雷电交加,这书房里阴森、恐怖,气氛全然同四年前杨康年诱拐金莲到白娘娘神庙的那个夜晚一样。
“精神狂乱的人,对天气尤为敏感,相似的气候和恐怖的气氛终于导致了今夜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当我将那只佩戴着红玉石戒指的木头白手放上桌子时,金莲顿时认出了这是白娘娘的手。那个恐怖的夜晚,她绝望地仰卧在神庙白玉石祭坛上时,抬眼看见的正是这只白手。——这只佩戴着红玉石戒指的白手!白娘娘的启示像窗外的雷电一样闪过了她的头脑,她终于清醒了过来,马上想起了那个恐怖之夜的一幕。这瞬间她又将这只白手与适才匆匆溜过一瞥的那张熟悉的脸容联系了起来。— —那忘掉了四年的一切都记忆起来了,那么清晰,那么详细,那么明白如画,如在眼前。精神上的巨撼治愈了她的狂乱之症。她恢复了理智和感情,恢复了全部记忆。她认出了杨康年这个恶魔!”
洪参军频频点头,说道:“大慈大悲白娘娘保佑柯先生。淫荡的琥珀死于非命,坚贞的金莲恢复了健康,柯先生究竟祖上荫功积德。痊愈了的金莲必将揉平柯先生的隐痛,柯先生得救了。但……老爷,老爷又是如何知道杨康年诱骗金莲那夜也是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呢?杨康年和金莲似乎都不曾如此说过吧?”
狄公答道:“杨康年和金莲固然都没有说过,但你忘了四年前白娘娘显灵,将董一贯一家吓得半死的那夜不正是雷电交加。风狂雨骤吗?你难道还不明白那显灵的白娘娘正是从神庙里逃命出来的金莲?那天金莲发疯般逃命,恰恰正是从曼陀罗林边上闯进了董邸,而当时董老先生一家正在花园里纳凉。你看,这里每一细节都衔接得天衣无缝,当时金莲满面惊恐,披头散发,衣裙撕破,满身是血。正是这时一阵惊雷滚过,暴雨瓢泼一般倾倒了下来。可怜的金莲整整转了一夜,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昏厥在东门外的稻田里。洪亮,你可以去查一查那确切的日期,我深信金莲遭杨康年诱骗,和董邸翡翠墅白娘娘显灵必定是发生在同一个夜晚!”
书房里好一阵静默,两人不约而同地听了听窗外的沙沙雨声。
洪参军幡然憬悟,笑道:“老爷今夜一举勘破了两个疑难的悬谜,不仅四起杀人案迎刃而解,而且四年前白娘娘显灵的真相也剖断明白了。——我来这里时还忧心忡忡,此刻竟已真相大白。”
狄公慢慢捋着他的胡子,脸上浮起一层得意的微笑。他站了起来,将那乌龟纳入衣袖,整了整衣袍,说道:“雨小了,我们回衙吧。”
第二十章
翌日,天刚破晓,狄公和洪亮骑马出了南门奔驰向白玉桥而去。一夜暴雨,空气格外清泣,马蹄嗒嗒,一路行来好不轻快。
狄公为起草四起杀人案的申详文本熬到深夜,早衙公堂上还得耐着性子再去听一遍杨康年、卞嘉枯燥乏味的供述。他一早起来,喊醒了洪亮,两人匆匆牵过坐骑便遛马去曼陀罗林转一圈,探测一下是否有可能将那片林子砍伐净尽,以绝后患。狄公在呈本里指出那片林子已经成了城里奸恶淫邪之徒藏垢纳污的渊薮。
他们循着杨康年说的那条捷径信马放辔而行。果然,不一晌曼陀罗林高大的树木已映入眼帘。他们很快找到了三株白榆树——从那里穿过一条藤蔓野草缠绕的小径便可到达白娘娘神庙。
狂风暴雨闹腾了一夜,连根拔起的树木横七竖八倒在小径上,纠缠着密密层层的野莽荆棘、荒榛蔓草,严严实实阻拦了狄公、洪亮的去路。
他们俩绕着那片林子几乎转了一圈,只见不到一丝容人马进入的空隙。满目浓郁郁、密匝匝、葱葱葱一片曼陀罗树,幽静阒寂,寒意阵阵。
最后,他们绕到了董邸背后,又沿着翡翠墅的围墙策马回到那重歇山檐的破旧门楼。他们下了马。狄公道:“我们还是到花园亭阁那边去观察一下吧,四年前那个夜晚金莲奔逃出那片密林正便是在那里突然出现的,或许我们在那里倒能找到一条穿入林子的小路。”
他们穿过幽暗的通道,从庭院右首折入到花园里,迎面就是琥珀遇害的那个亭阁了。
狄公爬上花园后的那堵低矮的围墙,细细瞻瞩了墙外那一片猛恶林子,黑黝黝一片仍是无路可通。
清晨,四周如坟地一般荒冷,树叶的飒飒声都停止了,只有那吱吱喳喳的鸟雀从亭阁的翘檐下飞进飞出。但它们却不敢飞进林子,生怕飞不出来,只一味绕着林子边缘拍翅颉颃,高下翱翔。
狄公看了半晌,不禁仰天喟叹,心中幡然有悟。他低头对洪亮道:“不!我不想毁林拆庙了,我不想扰乱白娘娘的宁静。让这片林子保留在这里吧!让白娘娘小心看守着这一片不可思议的圣林吧!这神庙和林子将辟为一处古迹,让后人来凭吊观瞻。今天我们走不进这林子,我不能不相信它是有神灵保护的。洪亮,我们赶紧回城里去吧!卯牌时分便要升堂了。”
他跳下了围墙,抖了抖衣袍上的尘土,正待转身走出花园,忽见地上草丛间有一羽雏雀在吱吱哀叫,无力地拍打着羽毛尚未出齐的娇嫩的翅翼跳动挣扎着。狄公心中不忍,不由弯腰小心将那雏雀捧起在手心,说道:“这可怜的雏雀儿不小心掉落下泥巢了,幸好并未摔伤。你看,洪亮,那泥巢不正在亭阁的翘檐下吗?母雀正绕着泥巢不住低飞寻觅哩。来,我将它放进泥巢里去!”
狄公又跳上墙头,抬起了一只脚踩到亭阁的窗格上,将手中那羽雏雀放入了泥巢。他踮起脚尖好奇地向那泥巢里探望,不顾那母雀拍打着翅翼焦急地在他头边飞绕鸣叫。
泥巢里三羽雏雀紧紧挤作一堆,正张着宽大的蜡黄喙喳喳惊叫。旁边三枚卵壳已破裂,尚有一卵。——狄公仔细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眼皮痉挛一般颤动起来,满身热血一下都涌到了眼珠尖上。那卵通体晶莹透彻,光毫四射,虽粘着些粪污泥草,但毫不掩遮其咄咄逼人的光芒。
“御珠?!——正是那颗神奇的御珠!”
狄公止不住一声大叫,急忙探手去巢里小心将那御珠取出,慢慢将足抽回,踏稳那堵矮墙,再跳下了地。
他用帕巾轻轻拂拭去粘在御珠上的污垢,御珠顿时晶光闪熠,令人目眩。狄公惊异万分地端详着这颗御珠,半晌不发一声。
洪亮忙凑上眼来一看,心里蓦地吃一大惊,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屏住呼吸弯下腰来,凑近狄公手掌细细打量半日,口中不禁喷喷称奇,不由压低了声音问道:“老爷,会不会是赝品?”
狄公摇摇头,满意地微微一笑。
“不,洪亮,这决不会是赝品。谁能制作得如此精妙绝伦?你看那通透的莹光,那温润的色泽,真是一件稀世之宝。董梅讲的是真话,御珠的故事不是骗局,这正是那颗波斯王进贡先皇的御珠!董梅不愧是个狡黠的高手。他果真将这御珠藏在亭阁里了,但却藏在一个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的地方。夏光搜寻这亭阁时无疑见到过这泥巢,但这没有引起他的深思。要不是这个偶然的机缘我们同样也错过了它。这乃真是天意指点,宝物合该出露。不然,这颗天下无双的奇宝永远便躺在这泥巢里了,而世上的人却一直认为御珠的传说只是一个神话,一桩离奇的公案,一个罪恶的骗局。——谁都不会相信世间真有这颗御珠在,就是圣上也早已将这御珠的事忘了。”
狄公将御珠放在手心慢慢滚动,叹息频频,又无限感慨地说道:“这么长久的年岁了,经历了多少人事变迁,流了多少无辜的血,这颗御珠如今又将重新回到圣上的皇宫——它最初也是最后的归宿。真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他小心将御珠用帕巾包裹了纳入长袍里襟胸间,一面说道:“我将这御珠交给柯元良,附上一纸我签押的官府批文,说只是由于围绕着这颗御珠生起了一桩谋杀凶案,故未能及时将这御珠之事奏闻圣上,如今凶案已破,柯元良即专程进京献宝。圣上会颁赐他崇高的荣誉和巨金的酬赏。金莲的康复将补偿他失去琥珀的苦痛,使他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至于她——琥珀夫人——我不得不要说我对她曾作出了令人痛心的错误判断,冤屈了她死去的灵魂。她与董梅从不曾有什么暖昧之事,更不曾有什么远走高飞的计划。她仅仅是想为柯元良买进那颗稀世之宝来作为她对她丈夫知遇之恩的感佩之情,而且她马上就要为她崇敬的丈夫生孩子了!他只是把董梅当作他旧主人的儿子 ——仅此而已。董梅偶尔也为柯元良转买骨董。她根本不知董梅与杨康年间有一段肮脏卑污的关系。我在这一点上的推断完全错了,我的心灵甚是不安,但我已经没法改正它了。我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向琥珀夫人不幸的灵魂致以歉疚之情,诚意为她祈祷,望她在天之灵宽恕我的鲁莽和轻率。”
狄公站在那里缄默了好一阵,他的眼睛凝视着花园围墙外那一片黑黝黝的曼陀罗林,若有所思。
他突然转过身来,不吭一声,急急回到翡翠墅大门楼下,牵过坐骑飞身跳上。那马也知狄公意思,扬开四蹄向白玉桥镇飞驰而去。
白玉镇的市廛上店铺刚纷纷开门,上牌街头并不见有什么行人。
一层轻轻的晨雾悬浮在平静的运河中,浊浪击拍堤岸汩汩有声。远处帆樯隐隐,笛声此起彼应,粼粼的波光映着日曦闪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岸堤上几株大树覆盖着小小的河神娘娘庙,老庙祝正握着柄竹帚在台阶上扫着落叶。他冷漠地望着远远驰驱而来的狄公——今天第一个香客,心中好生纳罕。
狄公下马来,升几步台阶走近了神庙。
殿堂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供坛上一只夔纹香炉里袅袅升浮着浅蓝色的香烟。狄公站定在供坛前,双手笼在宽大的衣袖里,抬着头默默地端详着白娘娘平静的颜面。透过袅袅的香烟,他隐约看见白娘娘的嘴唇微微弯曲,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影。
两天来的事,在眼前一幕幕飞闪而过,惊心动魄后不由阵阵晕眩。他想,他对人的理解是何等的简陋、肤浅,多年来积起的自信竟这样戏弄了自己。想到此心中一阵羞愧,不由苦笑了一声。
狄公转过身来正待要走,却见那老庙祝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狄公领悟,忙探手袖中想取出几文铜钱施舍。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急忙取出一看,原来是一块银饼。他的脸顿时阴郁下来,那块银饼正是前天夜里琥珀偿付给他的酬金!
狄公沉默了半晌,心里隐痛阵阵。他将那块银饼递给了老庙祝,说道:“每年五月初五,你替我在这里烧一炷香,念一遍经,超度柯夫人琥珀,愿她不幸的灵魂早日升天。”
老庙祝点头接过银饼,喜出望外,纳头便鞠了一躬,蹒跚着走到殿堂一边的桌上,翻开一本厚厚的功德簿,用一支秃笔蘸了墨,歪歪扭扭地在簿上画了个数字。他那灰白的头低垂着,几乎都碰到了功德簿发黄的纸页。
狄公出了神庙,走下石阶,解了坐骑缰绳,翻身跳上正待加鞭,老庙祝突然追出到庙门口的台阶上,干瘪的手上仍拿着那支蘸着黑墨的秃笔。他颤抖着声音叫道: “娘娘保佑慈善乐施的大官人,请大官人留下仙乡宝号——”
狄公从马背上转过脸来,答道:“太原明经——狄仁杰。”
(全文完)
黄金案
高罗佩【荷】
前程似锦的京官,为何要自荐前往终日阴雨、食人恶虎出没的偏僻之地担任县令?况且刚一到任就必须接手前任县令被人谋害之棘手疑案。
这蓬莱县令,是狄公任地方官的第一个去处,可他前脚才刚跨进蓬莱,令人费解的案件便接踵而至。这厢衙中官吏才告失踪,那厢新婚嫁娘也杳无踪影,这些案件看似相互独立,却又交互纠结,而被害县令之鬼魂还在县衙大堂内四处游荡,究竟是欲助狄公破案,还是想阻其破案?
第一章
父母官,
天子臣。
朱笔直,
乌纱真。
冰心一片奉日月,
铁面千古惊鬼神。
这诗单表大唐名臣狄仁杰狄公居官清正,仁慈爱民,义断曲直,扶着锄恶的高风亮操。看官但知狄公乃盛唐名相,国之鼎鼐,他出为统帅,人为宰辅,执朝政,理万机,播名海内,流芳千秋。其实狄公早年官吏生涯更有可大书特书者,史载狄仁杰高宗仪凤年间为大理寺丞,一年断滞狱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一时朝野传为美谈。仙机妙算,断狱如神之名,不胫而走。在担任县、州衙官员期间,勘破疑案无数,其中多有曲折离奇,惊心骇目者。
大唐高宗皇帝调露元年,狄公欢仁杰由京师外放登州蓬莱县任县令。京师一班同年僚友于东门外五里地的悲欢亭设宴饯送。时值暮春三月,淫雨绵绵,一连十几日不见天晴,亭外的桃花、杏花纷纷被风吹落,狼藉一片。一条曲折的石子幽径湿涔涔满眼绯红粉白,这景象不由使离别人更添几分怅惘。
饯席约莫有了一个时辰,见亭外雨渐渐小了,只是丝丝凉风偶尔夹着几点雨珠。来送行的官员纷纷告辞退席,执手咽噎,叮咛赠言。狄公—一屈躬称谢,并不感伤。驿车在远处的一株虬松下等候。
亭内如今只剩三人:梁体仁和侯钧,同是刑部员外郎,与狄公最是莫逆。——狄公官为大理寺丞,与刑部的官员过往甚密,职司隶属虽有差异,但理刑析狱等却是雷同的公事。两下又时常为断决滞狱互通案情,往复公牍,遇有疑难,也常在一起切磋议析,故最为投契。梁、侯二人对狄公自荐外放深感惋惜,临到此时尚存一线希望,力图劝他口心转意,仍旧留在京师任上。
“狄年兄此举,小弟们还是不解。京师如同那北斗,天下州郡不过拱北的众星。年兄宁弃中枢而赴边陲,难道真的不屑于京师的繁华富庶,居息便利。”梁体仁又苦劝。
侯钧点头赞同:“年足在大理寺时一年间断滞狱一万七千,无冤诉者,令名鹊起,天下闻知。正待展鹏翼奔锦绣前程,却自选了蓬莱那个海隅边地去当县令,有何出息?没见亭外那一片落红,陷在泥淖中,污了色泽芬芳,好不叫人怜惜。”
狄公抚须微笑:“你我都是少年得意之人,又长期在京师当刑官,审理公案,彰善锄恶,固然是居帝都而俯天下,风云叱咤,前程远大。只是我生性好动而不耐静,不堪寂寞,又受热闹。每每憎嫌那一堆堆部文案牍,纸上官司,终觉无味。只想拣一处用武之地使动手脚,试试自己独处机宜的真本事,也过过专擅一方的官瘾,庶不负我平生疏狂气格和风流情志。”
梁体仁大不以为然,道:“刑部、大理寺莫非没你用武之地?不能专擅独断便是捆束了你手脚?部文案牍、纸上官司,便是都没趣味的?前几日邸报道,户部的度支郎中王元德私窃了库银三千两潜逃。身为朝廷命官,竟还是盗贼之性,刑部这两日已发出海捕文书,着天下州县缉查访拿。户部尚书侯年伯日日来刑部催问信息。这眼前的一桩巨案,不正是大展身手的用武之处么?”
侯钧呷了一口冷酒,接上话头,“狄年兄,这王元德之案非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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