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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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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将早已酥软作一团的林藩捉小鸡似地揪到法场中央。四面围作一圈的百姓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十来步,又让出一条丈把宽的通道,让五匹公牛牵进法场。五名刽子手用绳索将林藩头颅并四肢套了,各紧系在一匹公牛身上,只等执法官挥旗号令。
围观的百姓此时才感到了惊惧,多有纷纷逃避的,也有捂住眼睛的。
突然,五匹公牛朝五个方向扬起了前蹄。只听得一声摧人肺肝的惨叫,接着便是一株枯树被撕裂的声音。……可怜林藩已身首五处,留下地上一大摊粘皮带肉的鲜血。
狄公在内衙闻报法场行刑已毕,心里忐忑不安,神思恍惚,只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惶恐。
突然衙役头目来报:〃老爷,梁夫人服毒自尽了!〃
洪参军、陶甘、乔泰、马荣一齐惊叫起来。
〃怎么回事!〃
狄公则如释重负,脸上出奇的平淡,像是他早知道有如此一幕似的。他命衙役头目同仵作赶去现场收尸并填呈尸格,就说是梁夫人由于精神失常,而服毒自尽的。衙役头目领命退出书斋。
狄公乃慢慢呷了一口香茶,自语道:〃梁、林两家几十年的世仇总算到今日了了。林家最后一个男子五牛分了尸,梁家唯一的未亡人也轻生服毒了。秋风萧杀,寸草不留,人死净了,才是结局。〃
四名亲随似懂非懂,见狄公神情异常,也一时不敢插嘴问话。
狄公稍稍有些自觉,仿佛从沉思中醒来。他声调平缓地继续说道:〃我刚接到这个案子便注意到其中一个可疑的现象。林藩是个凶残歹毒之徒,杀人不眨眼。他妄图杀死梁家一门,不留子遗。然而梁夫人到衙门投状告他,声言与他不共戴天。他在濮阳财厚势大,广有心腹,却又为何不去碰梁夫人一根毫毛?在濮阳他残忍地杀害了梁珂发,就是昨夜他又毫不犹豫地撬脱石鼓,放下铜钟,竟敢谋害我们的性命。他胆大敢为,一无顾忌,却为何偏偏不敢动手杀梁夫人呢?……这一点我一直迷惑不解,直到在铜钟底下发现了那片金锁,我才恍恍然略有觉悟。
〃那种金锁,都佩戴在男孩的项下。倘若系绳断了,也只是落到衣衫之间,故决不会是林藩身上佩戴之物,更不会是他遗落在那尸骨边。金锁在尸骨的颈胸间发现,无疑佩戴这金锁的就是被杀害者。林藩杀死他时并没有留意到他项下的金锁,只是当土虫蛀蚀,尸身腐朽后,那金锁才显露出来。……我因此疑心那具尸骨不是梁珂发,而是一个姓林的人。〃
狄公停了一停,端起茶盅,一口将茶吸干,又说道:〃很快我又发现第二个疑点。梁珂发到濮阳时年应三十,他在户籍登册时也注明是三十岁。但那死者据里甲高正明描叙,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后生。如此看来被林藩杀死的不是梁珂发而是另一个人。
〃于是我疑心起梁夫人的真正身份。起初我以为她是梁家的一个女仆,她像梁夫人一样痛恨林藩并深深了解林、梁两家冤仇的内情。但林藩又为何不敢动手杀害这个兴风作浪的女仆呢?看来,不像。突然我萌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后来的事实果真露出了这样的端倪。
〃你们不妨回想一下,林藩施毒计奸污了梁洪夫人容氏之后,梁洪的胞妹梁英即林藩的妻子亦失踪了。当时猜测是被林藩杀害了,但这种说法没有根据,也无证验,当时连尸身也都没找到。我恍然明白林藩并没有杀害梁英,而是梁英她自己潜身逃出了林家。她深深眷爱着自己的丈夫,即便林藩谋杀了她的兄长,又气死了她的父亲,她都沉默以待,不曾反目。只是当她闻知丈夫用卑鄙的手法奸污了她的嫂子容氏时,她对丈夫满腔的爱才被浇灭。她忍辱含耻,毅然出逃,与罪恶的丈夫一刀割断恩爱,并怀着深仇大恨,设法告倒林藩。
〃梁英的出走使林藩的邪气受到沉重一击,他几乎一蹶不振。林藩尽管是个狠毒丈夫,但他对梁英却始终没有失去深厚的爱情。他对容氏的行径只是一时的邪念生发,梁英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个温柔的贤妻,占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林藩失去梁英后,由惋惜而忿恚,进而燃起了他对梁家的更强烈的仇恨。他买通土匪摸进梁老夫人栖身的那个田庄,杀得鸡犬不留。事实上那一次洗劫中梁老夫人及她的两个孙子……一个就是梁珂发……无一幸免。
〃梁英闻讯,从此对林藩真所谓恩断义绝,不共戴天。她乔装成梁夫人并不困难,本来母女相像,且她深知梁家内情细末,故一直不曾露出破绽。她暗中准备告发林藩的状词,梁英必定与林藩见过面,并坦然地将她的意图告诉了林藩。她要到官府告发林藩的罪行,使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林藩面临这种局面究竟惧怕,且声名攸关,只有退让之份。于是他逃到了濮阳,梁英则追到濮阳,继续缠住他不放。他不堪折磨便又准备逃离濮阳,再回广州。
〃梁英虽在林藩面前亮明了自己的意图,但对她身边的那后生却始终没有吐出真相。那后生不是别人,正是林藩的亲生儿子。林藩不知自己妻子已有身孕,因为梁英怀孕时林、梁两家已经开启了仇衅,梁英便将这事隐瞒了。后来林藩果然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是梁珂发,并残忍地下了毒手。梁英虽将那林家祖传的金锁戴在她儿子的项下,但没有吐露出其中的真相。她儿子始终还以为自己是梁珂发,是梁夫人的孙子。
〃我为了证实这一点,在审林藩时故意将那片金锁扔给他辨认。林藩惊愕之余,几乎道出真相。最后在林藩夫妇短暂会面的那个瞬间,他俩的表现证实了我的设想。梁英悲愤地想谴责林藩:'你杀害了你自己的亲骨肉、亲儿子!'那个瞬间她对林藩的爱与恨交织成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感,喷薄而出。林藩已经倾家荡产,身败名裂,而她自己的深仇大恨顿时化为乌有。她经受不住那种心灵的翻折,她甚至后悔了。她面前站着的是她曾深深眷爱的丈夫,她恨自己鲁莽,恨自己寡情,她终于昏厥了过去。而同时林藩也觉悟了自己的罪衍,然而已经晚了。他伸手去扶持梁英时,我可以断定,是出于真挚的夫妻之情的。
〃这个故事就是这样,我不能从林藩杀害他亲生儿子的罪行上来审讯他,裁判他,更不想纠缠二十多年前的旧账。林藩固然罪不容赦,而指控他的唯一罪名只能是图谋杀害朝廷官员的谋逆罪。……屯贩私盐的罪名不能一下击倒他,致他于死地。而梁英,我也不希望她以受害者的身分承袭林家的产业。我一直等着一个适当的时机戳穿她的伪装,然而她再也没有来衙门。听到林藩处刑的消息,她毫不犹豫地服毒自尽,正说明她有自知之明和自爱之心。几十年恩仇,一了百了,她还留恋着这个冷漠的世界?悲哀的戏文已经演完,她何苦再苟且在台上不肯脱卸戏装、洗净粉墨。〃
书斋里一片静寂。
他的亲随们完全被这个故事迷住了,他们再也想不出一句话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狄公打了一个寒颤,把官袍裹紧,说着:〃冬天就要来临,天气要变冷了,夜里莫忘了叫衙役备下一个火盆。〃
狄公此刻只觉五内颠翻,六情摇荡。他猛然想起圣上恩赐给他的那方御匾,心里稍稍安宁了一点。
他默默地踱步出书斋,转出内衙,揭起帘幕来到外厅正堂。正堂上那幅绣着懈豸的帷幕令狄公肃然起敬,帷幕之上高高悬挂着那方御匾。
〃义重于生〃四个赫然金字在夕阳下闪闪放光,狄公忍不住跪了下来。
(全文完)朝云观
高罗佩【荷】
这朝云观去年才死了叁名女子,而发烧昏眩的狄公,恍惚中又见一名身著铠甲的武士正凌辱一断臂女子。他不顾头疼发冷,决意要找出这名武士。
可传说,道观里屈死的鬼魂会不时出现,轻声低唤某个人的姓名,这意味著那些听得见鬼魂呼唤的人即将猝死。而他听见了有人在呼叫他的名字:狄仁杰。。。。。。狄仁杰。。。。。。
第一章
傍晚,狂风大作,黑云惊飞。虽是五月初夏的天气,龙门山上却是寒气袭人。阴森可怖的朝云观屹立在龙门山顶,巍巍然直侵霄汉。大风过处偶尔飘出一丝钟磐唱诵之音。
朝云观里一间阴暗的斗室,两个人影正挨肩坐着,久久默不作声。忽而一下电光闪过,山谷间顿时雷声轰鸣。整个龙门山一阵战栗,滂沱大雨瓢泼似的从云天阙裂处倾倒下来。这雨打在窗上如雹霰一般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
(霰:读'现',本义:雪珠。亦称〃雹〃)
斗室里烛火摇曳不定,两个人影映在雪白的墙上象狰狞的鬼怪一般。
〃为何非要今夜下手?〃其中一个终于开了口。
〃今夜正是良机。。。。。。〃
〃观里这么多人。……你不知道今天是真武帝君的寿诞?〃
〃你害怕了?〃
一声霹雳震得斗室的门窗轧轧作响。
〃不,我并不害怕。只是我见那个古怪的人好生面熟,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心中不免生疑。因此有些担忧,生怕露了形迹,反误大事。〃
〃你真是杞人忧天,每口都要败我兴致。〃
〃我只望你今夜不要杀她,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观中似有幽灵闪现。再说,倘若有人盘诘,岂不坏事?看来已有人起了疑心,如何那三个。。。。。。〃
〃别说了!姑且再看她一夜,生死都由她自取,倘仍执迷不悟,休怪我无情。〃
那人〃嘿嘿〃干笑了一声,又说道:〃我们下楼去吧,大殿里的法事快要完了。〃
一阵惊雷滚过。另一个还要想说什么,却被这雷声吓得将话吞入了肚内。
第二章
狄公攒眉望了望山道四周,暴雨将龙门山色遮去了大半。狂风中夹杂有山谷传来的一阵阵闷雷。电光闪过,白茫茫中露出一簇簇苍郁的峰头和树色。
狄公与他的内眷早晨从京师启程时,还是晴朗明媚的好天气。到傍晚乌云密布,山风渐紧,不一刻就来了这狂猛山雨。看来他们。行今夜不能到达汉源县城了。……狄公是京畿雍州汉源县的县令,他同他的内眷在京师欢度了端阳佳节,此刻正汉回县城。
这是龙门山最险峻的一段山道,一面是峭壁悬崖,一面是百丈深谷。泥泞的山道很滑,坡度又陡,刚过了一个大弯道狄公吩咐停车。他从油篷车内探出头来,对车夫说:〃我们不能再在这大风大雨中奔波折腾了,天黑山高,万一出点差迟,岂不误事?你知道附近有没有可以歇宿的地方?〃
车夫答道:〃老爷说的是,如此风狂雨猛,倘若驾驭不妥,便有翻车的危险。这山道附近并没有驿站,也没有人家。只是那山顶上倒有一座古老的道观,建来好几百年了、如今亦有上百个道众,法事很是蕃盛。老爷不妨向那道观去投宿一夜,待明日天放晴了再启行不迟。〃
一道电光闪来,狄公仰头见白濛濛的雨色里有一排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木断阙处正露出了碧瓦红墙。一果然是巍巍然一座雄壮的道观。
一声震耳的雷鸣,四周又是一片漆黑。
狄公爬下油篷车,命车夫先上那道观传话,就说是县令老爷要进观避雨,吩咐观里的住持真人打点出一间舒适宽敞的房间让他们歇夜,并派几名杂役道人抬三顶软轿下来侍应。
两车夫领命,提起灯笼便沿着石级径向那道观迅步上去。
狄公掀开第二辆马车的油布篷,他的三位夫人及侍女们坐在车内正瑟瑟发抖。山里雷声隆隆,暴雨打在车顶上如冰霰一般。小小的车厢内漏了水,一丝丝寒风从隙缝里钻了进来。三位夫人见了狄公,都抱怨不休,又问这问那。狄公安慰她们一番,告诉说马上就有软轿来接应她们到山顶上的一个古观里去避雨。今夜就歇宿在观里,明日一早动身,中午之前便可回到汉源。
陶甘走来向狄公报告,山上道观派来的三顶软桥已到,请内眷们赶快上轿。……陶甘与狄公原坐一辆车。
狄公回头个几名杂役道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正搬来两块大石填在油篷车的车轮下以防风大翻车。两名车夫匆匆卸了马轭套具。狄公赶紧上前将三位夫人搀下了油篷车,坐进了软轿。两个杂役道人抬一顶轿,〃杭唷杭唷〃向山门石级逶迤而上。狄公、陶甘和两名车夫淋着大雨跟随轿后,全身早已湿透,也顾不得许多,只怨那些道人不多带些蓑衣、斗笠下来。
山势峥嵘,峰回坡转,石级如羊肠一线,峭壁如犬牙交错。眼看着三顶软轿轻捷向前,狄公、陶甘渐渐脚力不支,落在后面,大汗蒸腾,气喘咻咻。折过一个凉亭,忽见山道断绝,出现一个百丈深涧。深涧上架起三条石板以为天桥,天桥两边有铁索护定。人行在天桥上不兔胆战心惊,魂悬魄荡。陶甘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老爷,去年夏天,有三个年轻女子在这道观不明不白死去,老爷不是还打算亲自来这里勘查么?我没记错的话,这道观叫朝云观,那死去的三位小姐一个姓刘,一个姓黄,一个姓高。姓高的听说就是从这天桥上舍身跳崖的,当时也没寻着尸身。你看那桥下,高深莫测,云雾弥漫,多险啊!〃
狄公听罢,心里一拐,不禁微微点头。
这时山雨渐小,狄公抬头见岗峦头上露出金碧闪烁的琉璃瓦屋脊。一曲红墙隐在苍松老桧之间。白玉石砌就的台座基上血红的观门已大开,黑压压许多道众,幢幡宝盖,点着灯笼火把,恭候在山门口。隐隐可听得金钟玉磐之声,山门上一方匾额敕书〃朝云观〃三个斗大金字。
一个为首的胖胖的道士头戴混元巾,腰系黄丝绦,足穿朱舄,手执塵尾,上前来向狄公躬身施礼道:〃福地自有福人来,县令老爷大驾光临。住持真智真人偶染微恙。不能亲迎,嘱小道率众道人恭候于山门之外,谨候老爷玉旨,随意吩咐。〃
(舄:读'细',重木底鞋(古时最尊贵的鞋,多为帝王大臣穿),泛指鞋 。)
狄公欠身回礼道:〃不揣凡庸,冒叩仙观,谨乞避过眼前雷雨,权宿一宵,十分扰极。〃
〃哪里!哪里!老爷不知今日是真武帝君寿诞之辰,又值本观奠建二百年仪典,难得的喜庆节日。本观已请下一个戏班在观内演唱,十分闹热。老爷、太太有闲兴不妨也会大厅观看。以破长夜岑寂。〃
狄公道:〃如此说来,正合我意。只是如今全身湿透,望仙长引去住处先换过衣袍,再观戏剧不迟。〃
〃老爷住处早已洒扫打点,安排齐整,在本观东楼之上,要走一段楼梯,老爷及太太随小道前去。〃
那胖道士手擎灯笼在前面引路,两名小道童在两横擎烛陪着照亮,狄公、陶甘行前,三位夫人及侍女们居中,最后是六名杂役道人挑着行囊箱笼。……两车夫则住在道观楼下的寮房里。
(寮:小屋。)
穿出前殿,上了东楼,曲曲弯弯走了好长一段楼梯。胖道士折入一条阴冷的长廊。长廊里挂着几盏灯彩,右边是一溜粉墙,左边一排高高的窗户。透过窗户隐约可听见外面狂风的呜呜声,雨似乎又下大了。
胖道士说;〃老爷,这里有一楼梯可直降到楼下的大厅。大厅里戏班正在演戏,老爷侧耳尚可隐隐听得丝竹之声。只是那楼梯又陡又暗,行走时须十分小心。本观最大特点是楼梯多,门户错杂。老爷莫要摸错门路才是。〃
胖道士说罢又擎灯向前。忽然,一阵狂风将左边一扇木窗槅吹开了,冰冷的雨点打了进来。狄公赶快探出身子,用力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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