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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盗鲁平奇案-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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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笑地反问。
“你们有钱的人,屋子里有火炉,捱在被窝里暖烘烘,也得可怜可怜我们,西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没钱的人也是血肉之躯啊!”
平帆在仁德疗养院已经住了两个多星期,他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病,不过患有轻微的失眠症,乘此在医院里修养而已。他生性很健谈,没架子,手面又慷慨,所以那些看护和他厮混得很熟。
“喂,是病人呀!住医院的是有病的人啊!”
“哼!”
看护陈小姐从鼻子里吹出一口冷气。
“所以我还是坐在这里呐!”
她仿佛很悻悻的样子。
“好,我请你喝一杯热的华福麦乳精赶赶寒!”
他边说边用小茶匙去挖一只圆罐头的盖。
“不喝了,谢谢你,我还要去看别的病房呢!”她说着站起来。
“忙什么,反正没得睡,又没人打铃。在这里多烘一会火暖暖,是血肉之躯啊!”他狡猾地学说。
“咯咯咯。”陈小姐重又坐下去,“好厉害的嘴巴!”
平帆用热水瓶里的开水,冲好两杯热汤,黑黢黢、药汁似的浓汁,又取出几片饼干放在碟子里。
“不厌吃倒胃口,吃一些尝尝看。要不再加些糖?”
“够了,谢谢你。”她又喝上一口,“平先生,你和这里的张医生是亲戚吗?”
“不是亲戚,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亲戚。”
“叮叮叮”,轻微的打铃声震破了午夜的沉静。
“又是谁在叫了?”她一口气喝完麦乳精,放下杯子,“谢谢你,我要去了。你姑且睡了试试看!”
“好,明天见!”
“明天见!”随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平帆用火叉拨拨煤灰,不再添加煤块。他向四周瞧瞧,一切全像死似的岑寂,睡似的安稳,只有床前小桌上的钟,还在“滴答滴答”地推动时代巨轮。他没有一丝睡意。
窗外的风愈刮愈紧。惨绿色的路灯一晃一晃地摇动。太平间外面,什么东西在嘘嘘地叫。
平帆坐在沙发上捏着一本小说,不过他的注意力似乎不集中在书上,而是那只钟。一忽儿,钟的长指刚走到12,“当当”,钟鼓两下。平帆的眼光陡的一亮,他全神贯注在……
忽然,在不远,也不太近。
“捉贼!捉贼!捉贼!”是一个男子的急促颤抖的声音。
平帆立刻奔到窗前,推开窗子,路上黑黢黢没个人影,除出呼呼的风啸以外,没有别的声息。他关上窗子,重又坐下。
酱紫色的窗帘上的流苏轻轻地在摆动。
那奇怪的半夜呼声,凄凉而可怕的呼声,今夜已是第三次听到;在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口音,同一个时间,怪事!如果是普通的偷窃;为什么认定一个人偷,连时间全不差?怪!奇怪!
第02章 张医生的谈话
“平先生讲的故事真好听,陈小姐来得太晚听不着,真可惜!”一个矮胖的看护向走进来的看护陈小姐说。
“平先生的肚子像一本百科全书,各色都有。”陈小姐拘住矮胖子周小姐的颈项,向躺在沙发上的平先生称誉。
“听故事要代价,得请我吃一夸脱太妃糖,今晚我讲个怕的鬼故事。不过吓坏了小姐们的胆,我可不保险。”
“虽不致像你说的那么害怕,不过晚上听鬼故事,总有些寒毛懔懔。平先生的形容样子,领教过了,还是讲别的。”陈小姐说着,把一支冰冷的手插在周小姐胖颈项里。
周小姐缩住脖子说:“鬼手,冷死人!等会子给人捉住脚心,又得极叫救命。”
“陈小姐的痒筋在脚心里吗?”
屋子里嘻嘻哈哈一片春色。
冬天的太阳懒得早起,十点钟了,还睡在云绒被窝里,微睁惺忪睡眼打哈欠。
房门外一阵脚步声。张医生带着看护朱小姐进来。
“密司脱平,早。”
“早。”
张医生向那两个看护笑笑,先把平帆的病情报告表看一遍,才后才用三个指头按在脉腕上,眼望着自己的手表。
“昨晚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平帆摸出一只香烟匣,先让张医生取一支,自己也取一支。“嘹”,烟匣子旁边的打火机一亮,张医生把香烟凑过去。
陈小姐和周小姐随着拎皮包的朱小姐走出去。张医生每次来看平帆,必是最后一个,诊察后常是和他谈谈说说。有时,平帆请张医生出去吃饭,假使他业务清闲的话。
“我明天要上汉口去,这里有卜医生代理。”
“也许,不久我想回家去,这里……晚上……”
“晚上怎样?院里吵闹吗?”
“不,这倒并非。”
张医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抢着说:“真的,你晚上失眠,不知可曾听见什么叫唤?”
平帆的眼光陡的一振,手里的香烟“噗”地落在地上,像感受到一些刺激,忙说:“你也听见这半夜呼声吗?”
“叫唤的人我也认得。”张医生说起话来很迟慢、温静,如同十九世纪的大闺女。
“是谁?你也注意到?究竟是什么缘故?”这奇怪的半夜呼声使平帆日夜感觉不安。
张医生慢吞吞抽一口纸烟,向空际一喷,吐成一个个灰白的圆圈。
“半夜的呼声使你晚上更睡不安稳了,是吗?”
“是谁?真使人难以猜测!为什么……”
平帆睁大眸子望着张医生,急欲知道下文。可是张医生那种若无其事的神情,永远没表情,笑嘻嘻的脸,把他的急迫气焰,冷落下来。
“……怎么……”平帆张着嘴问不下去。
“是个……疯子啊!”张医生吐出的每个字全有分量。
“嘘!”平帆张开的嘴巴吐出一口长气,“嗐,原来是疯子!”
“他是西药业握有权威的严振东的父亲,以前并没有疯病。在军阀时代曾做过一任什么官,后来在上海的公寓生活,抽大烟,弄古玩,什么扶乩,佛教会,做些无事忙的事。致病的原因,据说是为了一只珍贵的表。”
张医生把烟尾抛在痰盂里,微咳一下,接着说:“他家有一只珍贵的小挂表,据说是苏州吴状元出使德国,德皇威廉第二赠他一对金表。吴状元把一只表给随去的爱妾赛金花。后来状元过世,赛金花下堂重坠风尘的时候,那只金表就随了赛金花离开吴家。她在窑子里大红的当儿,严振东的祖父在她身上化了不少的钱。赛金花也有嫁他的意思,就把那只金表送给他作为定情表记。当时振东的祖父回乡去与妻子商量,预备纳娶赛金花,那只表送给妻子算是运动费,一方面兴冲冲到上海来娶赛金花。不料在到上海的途中,轮船出事,就葬身在黄浦江中了。”
张医生略停一下,喝口开水漱淑喉咙:“那只表竟成了伤心遗迹!”
他喝干了开水,瞧瞧平帆,看他是否听得有兴趣似的。
“振东的祖父有两个儿子,大的就是振东的父亲颀斋,第二个叫实臣。分家的时候,实臣分得那只表,颀斋分得一个翠玉砚台。”
金黄色的太阳从玻璃窗里射进来,像病人似的衰弱无力。
“后来怎样?”平帆的样子像是很注意。
“实臣很喜欢赌钱,有此,把表赌输给别人,颀斋化了许多钱才赎回来。”
张医生像那些说书人,讲到半中间就闭上嘴不讲下去。
屋子里一篇静肃。平帆阖着眼躺在沙发上,样子很安逸。
“据说那只表的样子非常可爱,颀斋化了钱赎回来,当然,表是属于他的了。”
“后来,那只表被人偷去,他就急疯了,我猜得对吗?”急性子的平帆打岔着问。
“不,并不像你猜想得那么简单。”张医生的足尖闲暇地踢踢那只磁痰盂,痰盂里的水像大江中刮风浪似的一阵波荡,刚抛进的烟尾仿佛破船遇波涛般击打得成为齑粉。
“实臣死的时候遗下一个九岁的儿子叫维德,过了两年实臣的妻子也相继死去,维德就寄养在颀斋家里。七年前的一晚,颀斋和振东躺在烟榻上闲谈,同时,从颀斋纽扣上解下那只表。据说是一只圆形的紫红珐琅表,像一只红熟的李子。颀斋非常宝爱这只表,终日挂在身上,听说有块表坠,是一串玫瑰红宝石琢成的葡萄。振东玩弄一回之后,放在烟盘上,自去睡觉,没有隔多少时间;忽然,邻家大呼捉贼,颀斋忽忽走出,老年人脚步不稳,踏个空,从三层楼直跌到二层楼,震伤脑筋,就此发疯。”
“那只表呢?”
“就此不翼而飞。”
“那时维德在家吗?”
“我没有问他,不知道,听说那时振东的境况很窘,家里除出一尔一大姐之外,家务全是振东的夫人自己动手,所以决没有外人偷去。可是那只表就在这晚振东曾玩弄之外,从此不曾见过。”
平帆阖上眼,手指插在发根爬抓。他沉思的时候,往往有这样态度。
“你和严振东很熟悉吗?”
“后来他囤积奎宁和别的西药,狠发了一票财。我也是朋友介绍向他买西药才认识的,后来,他们家里大小有疾病,都来找我医治。现在每天要去看他父亲的疯病。”
“他疯病的程度怎么样?”
“据说,初起时很厉害,大叫大闹,不吃不睡,后来渐渐地好了。最奇怪的是大烟瘾不戒自断。平常不发病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看佛经,拜拜佛,像常人一般吃、睡,不过不出房门,不大见亲友,有人到他房里去,他并不像一般疯人的吓人。发病的时候就不吃不睡,一天到晚在房子里踱方步。最近忽然变样,半夜里要大喊捉贼。”
“喔,原来如此!”平帆又阖上眼,不住地抓头发,“今天你仍旧要去么?”
“今天不去了,我已经和振东说过,要等汉口回来后再去。好在这种病不比急病,过一星期也没大关系。”
“我有个朋友买进一票西药,他想脱手,曾托我找寻户头,过几天托你介绍见见严振东,和他接洽接洽看。”
张医生立即从皮包内取出一张名片,放在小桌上:“他什么时候想去,只要说是我介绍就得了。”
“嗯,他们是几……号?”
“一百四十八号。”
第03章 不速之客
仁德疗养院向左六七家,有一幢——同式的共有六家,这是最右面的一幢——新式小洋房,前面有块长方形小草地,穿过草地,跨上三步石级,就走进一间很精致的客室。客室里放着三只彩色丝绒沙发,围住一只半尺高的柚木小香烟桌,桌上有一只铁的圆筒形的罐,一尊小型钢炮。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窗沿上放着两盆兰花,芬芳气充满一室。
会客室里坐着个身材伟大,肩胛宽润,目光灼灼如流星的人。他很闲暇地坐着。一忽儿,屋主人——严振东——出来,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人:“啊,这位就是平先生?”
他手里捏着一张名片,名片后面写着一行小字:
兹介绍鄙友平帆君造府诊察尊大人病状,平君为研究神经病专家。
此致。
××君
“张医生已经到汉口去了吗?”振东在平帆对面坐下,把一只紫铁圆匣子上的机钮一捺,一阵子叮叮咚咚八音钟声音,圆门打开,有个西洋美人怀抱着一支卷烟,不停地甩大腿,振东取下卷烟敬客。那个美人回转身子,圆门随着关上。振东又捺下一下,自己也取了一支。才把那只小钢炮的炮口对着客人向炮门一拉,炮口有一阵青烟,才后是一点小火,燃旺了宾主的卷烟。
这位主人么很有些“世界交际”手腕,先用美人,后用大炮,极尽“亲善”之能事。假使有一个胆小的乡下客人,看见这种招待,怕的会丧魂落魄地极叫救命,而辜负了“亲善”的敬意呢!幸得这位平帆先生见识很广,一切全坦然接受。
“张医生前天去的,”平帆回答,“尊大人的病况,已经有张医生讲个大概,近来有怎么别的现象吗?”
“以前发病,不过是不吃、不喝、不睡,呆呆地坐着或是打圈子走方步。最近半个月来,有些变态,不吃、不喝、不睡之外,到晚上还要怪声大叫,满脸惊悸的神色。”
“对于这种病症,一方面靠药力挽救,一方面得细细研究他的心理,力能见效。”平帆说时,眼睛微微一阖,左腿搁在右膝上轻轻摇动,十足是个经验丰富,见识广博的学者。
“不错,不错,全仗平先生的大力!”
“最近可有什么意外刺激?”
“不会有的,无论什么大小事,我们都不去对他说。他也终日关上门住在房间内,点香、看经,不管外事。”
“起病这晚的情形,可以详细地再说一遍吗?”平帆把烟尾掀在旁边的黑奴烟盘里。
振东拿起一杯红茶,喝了一口说:“这天晚上,大约一点多钟,我躺在烟铺上陪他老人家闲谈。谈起那只李子表,维德很想要回去。我的意思给了他算了,可是他老人家以为那时如果他不赎回来,早已属于他姓,他可以向谁去讨取?当时我从他衣襟上解下那只表,玩弄了一会子,就放在烟盘上,自去睡觉。”
振东抛去了烟尾,又掀动那只香烟盒,先敬一支给平帆,在捺一下,取了一支,燃上,才接下去说:“睡到床上不到十分钟,后弄有人怪叫一声‘捉贼’,当时我也懒得起来,听见楼上老人家趿着拖鞋行动,忽然从扶梯上跌下来。”
平帆阖上眼,许久不响。嘴上叼着的香烟,有三四分长的烟灰也顾不得去弹落。
振东也只顾吸烟,不说话。
只有角隅一架落地大钟在的嗒的嗒的。
“你听见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呢?还是许多人?”
振东略一思索,就回答:“的确只有一个人。”
“跌下来之后,神志可清楚?”
“我扭开甬道里的电灯,看见他躺在地上,头枕着梯级。我扶他起来,问他有否受伤,他对我摇摇头。后来我和内人,扶他到楼上去睡,我还装一筒烟给他吃。吃过之后,他还叫我到桌上把表取来,可是我和内人找寻也不见有表。一告诉他表不见,不料他瞪着眼大叫‘有鬼有鬼’,就此疯了!”
“听说有位令弟……与……他在……家……”
“维德吗?他住在学校里,要星期六才回来。”
“家里可有贼的踪迹?”
“根本没有贼!门户关得好好的。”
“叫捉贼的是哪一家?”
“不知道,后来也没有听见谁家贼偷。”
平帆阖上眼睛,像睡去一般。
“那只表有多少大小?”
振东向他瞪一眼,仿佛说:即使是小表,也不致会吞下肚去。
“形状大小,活是一只桐乡槜李,上有一个小金弯柄,周身的溜滚圆,外面是紫色的珐琅,打开来有指顶大一个表面,白底蓝字,12这个字是大红色的。玻璃外面有圈金的瓜轮花纹,一切机件就在这花纹上,阖上圆盖,不像是只表。八、九年前,女人还不兴在大衣上挂表,所以这只表的式样很特别,亨达利修钟表的人也说不曾见过这种表呢!”
“他房内你可曾细细找过?”
振东犹豫不答。平帆立即说:“严先生或许要想:这些问题是侦查表才用得到,现在的目的是为病,不必注意这些。不过鄙人以为当时也许他瞧见什么,否则,别人叫‘捉贼’,为什么要他走出来?”
“他发疯之后,我们立即送他到医院里。他的房间里,我和内人都细细找过,其他的书画、古玩全在,唯独不见这只表。”
“后来,他比较清醒的时候,可曾提起那只表?”
“病过之后,一切记忆力都丧失。”
“我可以上去看看他吗?”
“啊,好,不过他不大理睬人。”
平帆随着振东走过甬道,就是楼梯,半楼梯亭子间是振东的女儿珍珍和一个女佣人睡,二楼正房,振东夫妇作为卧室,后面小间,给一个新生的婴儿和奶娘住。三楼亭子间锁着,从二楼到三楼有十三级扶梯,走上扶梯,式样完全与二层一般,一条甬道,一间浴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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