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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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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论,这只是疑点,不是证据。尤其后来他们认定凶手是你,这个疑点就没人再提了。”

李澳中认真地听着。

“半个月前,阿兰骂了我一顿,说我不够朋友,是个一心往上爬的小人。”叶扬苦笑,“的确是这个样子。但是我无法改变自己,一到领导面前就患得患失,丧失了抗争的勇气。阿兰走后,我又把卷宗调出来研究,无意中发现了这张照片,神案翻倒的原因解决了:是因为有人在旁边踹了一脚!”

“啊?”李澳中和白思茵同时惊叫,把电筒的光聚到照片上。

“你看,这里有个半椭圆的灰斑。”叶扬指点照片上神案的一条腿,“我放大过,明显是半个脚印。显然是有人一踹这条桌腿,神案翻倒,并且倒向了受力的方向。绝对是他杀。”

李澳中突然全身充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思茵仍不甚明白:“但这个脚印不会是以前留下的吗?”

“这个神庙出了疯子,十几年来从来没人进过。”李澳中向他解释,“案发后现场立刻被保护了起来,没人能溜进去踢桌角一脚。这脚印既不是疯子的,所以必定地在凶杀时留下的。凶手消灭了所有痕迹,但他忘记了这至关重要的杀人一脚。”

“但是……能证明这脚印不是你的吗?”白思茵仍有疑问。

李澳中和叶扬对视一眼,同时捂着嘴开怀大笑。“你不明白……”李澳中兴奋得难以自抑,“这家伙恰恰留下了鞋尖。而我穿的是皮鞋,鞋尖比他的要窄一些!哈,哈,哈……我受不了了!”

“可是你既然半个月前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把他拿出来证明李澳中的无辜?”白思茵没有笑,冷冷地追问。

“因为……局里下了命令,严禁别人再提。你知道,”他望着李澳中,“我要提副局长。”

李澳中没有说话。

“我一直犹豫,直到开庭的前一天也没拿定主意,然后你就越狱了。后来你的事引起了轰动,全国瞩目,不可能有人暗箱操作了,我便冲洗了一份,找机会交给你,做个证据。”

李澳中仍不说话。

“我知道对不住你。”叶扬垂下了头。

“叶扬。”白思茵说话了,“你再帮个忙。这个照片我们拿着没有用,你去丹邑大酒店502房间找一位方律师,他是我的法律顾问,专门带过来解决澳中的事,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案子翻过来。这是五十万的支票,是他的活动经费,你交给他。”

叶扬叹了口气:“这点事也办不到,我不但不是你的朋友,连人也不是了。我这就装病,立刻回到县里。我走了。”

他接过支票,起身爬出地道,一边盖木板一边说:“我们的人往西去了,另一队武警从南面追上包抄,估计不会经过这里。你们尽快离开。”

头顶的光线断了。洞里只剩下电筒的光芒,照见李澳中的脸,自下而上的光线中,那脸高低不平,似乎有些扭曲。

“我是清白的!我没有杀人!失去的还会再回来的!”李澳中喃喃自语。

“现在你能证明自己无罪了,怎么还要逃?”

“因为法律是很难认错的,而小天等不及了。我必须找到公路,搭车进入山西,从那里去北京。”

第十一章 秘密修道院

【1】

两人在大山里很艰难地跋涉,接连三四天,昼翻悬崖,夜宿荒山,过得艰苦无比。然而在两人的心中,却有浓浓的幸福无声无息地流动。比起最初那段日子,这时要好过多了,他们有厚厚的羊皮袄,有盐巴,有火柴,还有一卷被褥和一支火铳。吃完了熏肉干,李澳中便射下一些野鸡和绿头鸭来充饥,生一堆火,洗剥干净,撒上盐巴,烤得焦黄熟透,肉味异常鲜美。有了枪,就是山林的主人,野狼、野猪什么的李澳中已统统不放在心上。夜幕降临,他们找个山洞,升起熊熊的大火,铺上被褥相拥而眠;阳光普照的白天,他们在溪水间奔逐,在荒山上做爱,在孤峭的山崖上尽情地吼叫。

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与放浪让李澳中感觉又回到了死去的童年。

“一切都复活了。”

惟一的阴影是追兵,曾经有一次,在一段狭长的山谷中,他们听见了狗叫。叶扬他们的狗死个精光,毫无疑问这是金副政委的人。他们急忙离开那个地方,趟着一条布满卵石的小溪往上走。让狗追踪气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顺着小溪又走了两天,已经是逃入大山的第八天,他们攀上了一片平缓的山间谷地,两山相夹,中间是一片乱石滩。从周围大片的油松和白桦林判断,他们至少在海拔1800米的高处。他们顺着乱石滩往上走,一抬头,全惊呆了——炊烟!

寂静而苍翠的山林间,青山与蓝天背影下,一缕洁白的炊烟无声无息地上升、舒展,在蓝天的深处逐渐淡去。

两人也不知该担心还是欢喜,像磁铁般茫然地被炊烟吸了过去。在乱石滩的尽头,他们看见一畦畦的菜地,种着胡萝卜、白菜、黄瓜、豆角之类。菜地非常整齐,蔬菜长得生机勃勃,每一片叶子上都跳跃着无比的青翠。菜地的尽头还开有一道水渠,沟通了两旁的溪水。

菜地里似乎有人在劳作,白思茵喊了一声,豆角架里浮起了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那人似乎很高,行动迟缓,不断地向上长。他们看见了他没有一丝血色的额头,深深的眼窝,蓝蓝的眼睛……

一个老外!真正老得不成样子的“老”外!外国人!

两人呆若木鸡。外国老人拍着手上的泥土走出菜地,神情慈祥地望着他们。

“Hello,which place is here?”白思茵用英文向他打了个招呼。

“小姐,你用汉语吧!”外国老人笑了,操着一口极其流利的汉语说,“我是法兰西人,英语几乎全忘完了。这里叫野狼口,我是神乐修道院的蒙特莱修士,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欢迎你们到修道院做客。”

“修道院?”两人更惊讶,“中国的深山里怎么会有外国的修道院?”

蒙特莱修士也不加解释,作了个邀请的姿势,一言不发领着他们走。过了菜地,转过一座小山丘,他们看见了一层层的梯田,种着绿油油的小麦,甚至还有一块地种着棉花。穿过人工种植的柿子林,一座宽大的中式四合院出现在眼前,外面是乱石砌成的高高的围墙,一座尖顶的西式教堂钟楼从茅草顶的屋脊上穿出,直指长空。

院里有三座中式房子,全用卵石拌和石灰砌成,屋顶是一层厚厚的木板,上面铺着茅草或麦秸。三座房子的正对面是一座完全西式化的教堂,尖顶,券拱,连接着一座高大的钟楼。两人迷迷糊糊的,仿佛时空紊乱的现象又一次重演,一不留神来到了中世纪的欧洲。

修道院里的人正准备吃饭,一个个面对着饭食正襟危坐,双手划着十字,默默地祈祷。加上蒙特莱,一共三个外国人,都是高鼻子蓝眼睛,七八十岁的模样。其余的八九个修士竟然是中国人!年级不等,有五六十岁的,有四五十岁的,其中一个最年轻,似乎只有二十多岁,一副娃娃脸,眼睛大大的,表情一动脸颊就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蒙特莱修士介绍,正中间的外国老人是德国人,诺德院长,另一个是法兰西人,亨特尔修士;中国修士都是附近山区的农民,只有那位娃娃脸是北京来的大学生,杨荣开,是博士,也是修士。

李澳中像吞了只大气球,被无尽的迷惑憋得难受,但修士们毫不解释,他也没法问个明白。

“你们是旅行者吗?”诺德院长招呼他们坐下吃饭,问。

“不是。”李澳中直言不讳,“我是逃亡者。”

“逃亡者?”诺德院长惊讶地问。

“是的,我从监狱了逃了出来,是通缉犯,山上正有两队警察和警犬在搜捕我。”

“你杀了人?”亨特尔问。

“不!他没杀人!他是被诬陷的!”白思茵激动地说,把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修士们沉默了。

“你相信我们吗?”李澳中问。

诺德院长淡淡地一笑:“人类只会欺骗自己,不会欺骗上帝。世俗的法律和我们没有关系,想住你就住下,想走我们送你食物。上帝说,他们无论行了什么事,使他有了罪,都被蒙赦免。阿门。荣开兄弟,吃过晚饭你带他们去休息一下吧!”

然后修士们沉默不言。

两个人满头雾水,只觉这些人怪异得很。闷闷地喝完玉米粥,吃了两个馒头,和杨荣开走了出去。路上,白思茵缠着杨荣开问个不停,杨荣开脾气很好,有问必答,一直问了大半天,这才略微有些明白,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

【2】

这的确是个和社会绝缘的人群。李澳中发现他们走进了人类的另一种历史。

原始社会,所有的人都依靠自己的同类生存在危机四伏的现实中,十几万年以后他们征服地球,建立了文明。然而对生命而言,文明的本质就是剥夺与同化。有人开始拒绝,他们逃进了深山、密林、旷野和沙漠,走进人类文明所无法征服的地方,在肉身最大的压力中,以一缕精神在宇宙中搜索人生终极的意义。

1500年前,意大利斯波莱托一个18岁的年轻贵族本笃,弃绝家产只身走进苏比亚克山,面壁思考人生不朽的意义。公元529年,他在距罗马90英里的卡西诺山创立了天主教会史上一个至关重要的流派——本笃会。

根据李澳中的理解,这个本笃会有点类似于中国的墨家学派,《本笃会规》严厉规定教徒“禁欲”、“安贫”、“听命”,还有苦修。为了避免坠入享乐,磨砺信念与意志,他们每天要从事将近8个小时的繁重体力劳动。然而时间一久,苦修者们渐渐被文明所侵蚀,本笃会堕落成和任何一个基督教派毫无区别的平庸教派。他们一代代地改革,又一代代地堕落,最后,17世纪,在法国的修士联合300多名修士创立了人类有史以来最严谨最刻苦的一项修道院制度,他们终日的功课就是祈祷、静思、干活。除了与上帝对话,他们终生不开口说话。他们身无分文,没有私人财产,没有休息,没有闲暇,没有退休,甚至死后也没棺木,白布一裹,默默地归于尘土。

他们是一群以宗教思考为生命的圣徒,永远拒绝着世俗的文明、物质与侵蚀。他们把物质和人群弃绝得干净彻底,不主动传教,不主持民众的宗教礼仪,也不对自己进行宣传。就这么一辈子都不开口,在人群外默默地思考着。他们深深地知道,思考,永远不可能在物质的人群中推广。

神乐修道院就属于苦修派。

“你们为什么会来到中国?”白思茵问,“而且建在这里?”

“因为法国大革命。”杨荣开说,“雅各宾党人不能容忍任何一种不同的思想存在。苦修派几乎被雅各宾党人灭绝,侥幸有一支在1790年逃到了瑞士,又开始了沉默和思考的生活。基于法国大革命的教训,我们在世界各地寻找能够容纳我们生存的地方。早在明清时期,就有各派传教士来到中国,中国的皇帝对基督教还算宽容,中国地域广大,满清的统治已经持续稳定了三百年,似乎完全能在深山老林中找到一小块永远避开战乱的安宁所在。恰好此时,中国太行山区一个杨姓家族向教会捐献了太行山中一个叫杨家坪的大约100平方公里的土地,于是两位修士就从欧洲来到北京,到杨家坪区创建修道院。他们在太行山中艰难地攀行了三天,来到了一片满地石块、虎豹狼熊出没的荒野。那是1883年的6月16日。半年以后,又有三名法国修士到达,经过一年的艰苦劳动,他们创建了中国第一个苦修派修道院,名叫‘神慰’。”

“神慰修道院离北京只有三天,不应该是这里吧?”李澳中问。

“神乐和你一样,是个逃亡者。”杨荣开说,“世界上没有完全安宁的地方。1900年义和团攻击洋人洋教,曾经包围神慰修道院;再后来日本入侵,抓走了院里的修士。虽然后来被德国教会救了出来,但他们并不被任何一种政治势力理解和宽容,到了1947年,内战爆发,杨家坪神慰院被军队洗劫一空,付之一炬,大部分修士被残杀。诺德修士、亨特尔修士和蒙特莱修士以及几个中国修士侥幸生存下来,逃入了无边的深山。他们在深山中攀爬了一年,终于在这个野狼口又建了这座修道院。世界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一直到如今。”

“那么你是怎么来的?你不是一个博士吗?”白思茵问。

杨荣开苦笑:“正是踏上了学位的高峰,我才感到知识的无用。不就是创造各种物质,让人类更加离弃思考和精神么!我开始流浪,寻找解脱心中苦闷的地方。到了山西,我打算独自步行穿过太行山到郑州去,在深山中遇见了诺德院长。我便留下来思考。”

“你们不是不开口说话的吗?”李澳中问。

“也不是完全不说话。”杨荣开笑了,“只是不和自己人说话,相互间不做沟通,以避免堕落的思想蔓延,只是独自一个人面对上帝。这一条在60年代第二次梵蒂冈大公会议解禁了。不过神乐的内部基本上还是不太交谈。”

【3】

第二天,修士们凌晨三点就起床了,早祷,干活。李澳中蒙眬中听见有几声羊叫,以为自己仍在荒山里逃亡。野山羊吃着可不多错。他翻起身抓住了火铳,这才发觉是在修道院。修士们不食荤,不近色,累得自己也得清淡寡欲。

他走到院子里,月光为院子铺上一层银辉,繁星在神秘的天宇间沉默。院子西北处有个羊圈,养了五六只奶羊,诺德院长正蹲在地上挤奶,羊咩咩地叫着,奶汁注进桶里。他们的饮食习惯看起来还改不了。

诺德院长看见了李澳中,忙站起来谦卑地鞠躬,却不说话。李澳中慌忙问好:“诺德院长,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诺德院长诚恳地点头。

李澳中知道他们不太习惯说话,只是那种无名的烦躁与迷茫一直在他心中奔腾,他很想找一个明白的答案。“我想问,你们不传教、不宣扬、不著书立说,终日在深山里沉默,思考得再深邃,又怎么救赎世人?你们的思考又有什么意义?”

诺德院长又挤起羊奶。他似乎思考了很久,说:“修士和传教士不同。救赎,那时他们的职责。自耶稣基督教降临至今,两千年了,教会曾经覆盖了整个大地,但结果呢?他们却在大地上腐烂了。所以我们就躲在一个最纯洁的地方以人类最虔诚的精神和上帝沟通,以图在上帝的指导下为人类寻找另一种生存方式。我对60年代后的事了解得不多,不明白他们为何拒绝相信上帝的存在,仅仅因为所谓的文明和科技?我了解过那些东西,那是完全物质化的东西,即便探索到宇宙的尽头,他们也看不见人间的上帝。对上帝的崇拜有什么不好?没有信仰,人类靠什么活着?”

李澳中并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明白自己所在的社会,一个高度“文明”的社会,不相信仙佛,不相信鬼怪,不相信上帝,不相信长生不死,也不相信报应,惟一存在的就是一百年的光阴,惟一现实的就是享乐和死亡。除了死亡,他们一无所惧,勇往直前,践踏法律,藐视公理……

“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他问。

诺德院长挤完了羊奶,提着奶桶站起来,似乎没听明白,又似乎不愿回答,抬头望望头上的天空,叹了口气说:“钟楼旁边那屋子是我们的图书室,你自己去寻找吧。”说完,佝偻着高大的身躯,慢慢走了。

李澳中沉默不动,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看见微茫的晨曦和晨曦里那座钟楼。院落很大,修士们种了一排排的杏树,杏花开满了视野,寂寞的纷杂中跳出蓬勃不息的生命。他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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