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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榭-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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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朵气结,拿起刷子甩了出去,哐当一声响。小朵爹道:“怎么啦?”

小朵气鼓鼓道:“没怎么,来了一只野猫,我赶它出去。”听到爹和张富贵在屋里嘻嘻哈哈谈得火热,更加抑郁,慢吞吞走到家门口,去捡刷子,却看到门外身影一闪,竟然是胡十一。

※※※

从那天分手之后,小朵和胡十一再也没见过。小朵多次找借口在附近晃荡,都被他爹骂了回去。有时,眼见胡十一就在不远处的竹林边翘首张望,等好不容易找个合理的理由出来了,又不见了他的身影。

胡十一的日子更难过。远远的,看着张富贵进进出出,心里犹如吃了未熟的青杏又酸又苦,却奈何不得。小朵爹平时看着病得哼呀嗨的,关键时刻却耳尖目明,几次胡十一装作路过小朵家的门口,企图碰上小朵,都被小朵爹逮个正着。只见他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胡十一,嘴里寒暄着,眼神却极为凌厉,一直目送胡十一走远,再哐当一声关紧大门。

每每看到小朵爹刀一样的眼神,胡十一都觉得甚为绝望,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眼窝深陷,明显消瘦。

小朵捡起刷子,几步走出大门,闪身躲在大柳树后,看着胡十一憔悴的样子,心疼道:“你怎么瘦了……”

胡十一低声道:“这么久没见你,心里惦记。你忙什么呢?”

小朵唯恐被爹发现,不安地朝堂屋处张望,道:“没忙什么,还是老样子,做些针线。”

胡十一长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我看还是我找你爹谈谈去,看他到底什么意思。”

一想到爹爹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小朵就头皮发乍,不由得焦虑起来,绞手道:“你再给我一点工夫,还是我来说好些……”接着低声道:“他身体不好,一生气就几天不吃饭……我担心气坏了他……”

堂屋中传出张富贵咯咯的尖笑声。胡十一心里更加泛酸,想起刚才看到小朵与他一同在院子干活,不由得难过起来,道:“小朵,我知道我条件差,你若是喜欢张公子……”

小朵又羞又气,急道:“你胡说什么?我说了再给我几天……不要逼我好不好!”“逼”字一说出口,小朵顿时后悔,却收不回来。胡十一听了,犹如五雷轰顶,颤抖着声音道:“你说我逼你?”

小朵双脚顿地,正要解释,只听她爹中气十足地叫道:“小朵!你干啥去了?回来!”

小朵慌忙推胡十一,央求道:“胡哥,你先回去,我会说服我爹。”蹬蹬蹬跑回门里,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胡十一,关紧大门回去了,留下胡十一精神恍惚地呆站着。

※※※

胡十一是个心眼实在的人。他一心一意想对小朵好,想照顾她一生一世。在他看来,这个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小朵愿意,他愿意冒着被小朵爹乱棍打出的风险去争取她爹娘的应允。可是小朵总说时机不成熟,不想和她爹撕破脸。他相信,也能感觉到小朵是爱他的,为了顾及小朵的感受,他同意由小朵慢慢来解决此事。可是如今事情一拖再拖,再加上凭空冒出的张富贵围着小朵转悠,胡十一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

小朵很为难。难的不是选择谁,而是如何对爹开口。小朵本不是性格刚烈的孩子,她从小听话懂事,从来没有惹过爹娘生气。她爹虽然有些懒,但疼她的时候也着实疼她。如今要她为了一个男人就在爹娘面前寻死觅活,撒泼犟嘴,她委实难以启齿,尽管她爱胡十一。她也知道爹故意装聋作哑,绝食生病都是假的,可是她做女儿的难道能够故意揭穿爹爹?

※※※

小朵慢吞吞走回院子,心就像放在滚烫铁凹子上的烙饼,倍感煎熬。

小朵爹拄着拐杖,摆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但双眼精光四射,烁烁地盯着小朵,支起耳朵听院外的动静。张富贵慌忙过来接过刷子,殷勤道:“小朵你歇着,我来弄。”偷眼看小朵脸儿红红,悄声道:“那胭脂真配你。”小朵愕然又厌恶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院子正中。

小朵垂着头,面无表情愣了片刻,突然硬邦邦道:“张公子,你走吧,我们不合适。”

未等张富贵反应过来,小朵爹一声暴喝:“做饭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向张富贵嘿嘿笑道:“我这丫头惯坏了,张公子别忘心里去。”

张富贵卖力地将面糨糊在门板上,再将布条平整地抿上去,咧嘴笑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朵姑娘心情不好罢了。”

小朵这次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乖乖地低头走开,硬着脖颈道:“不去!我说了我不喜欢他!”小朵爹一愣,挥着拐杖朝小朵身上打去,张富贵一把拉住,道:“伯父您小心气着。”连连对小朵使眼色。

小朵爹也没真想打小朵,就势停下,气得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捶着胸脯皱巴着脸哼道:“死闺女!活活要被你气死!唉哟哟,我心口疼得不行了!”小朵捂着脸哇的一声哭着跑进屋里。

张富贵有些尴尬,但瞬间就恢复正常,慌忙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一把,扶着小朵爹,体贴道:“小朵这是一时气话,伯父身体要紧。”

张富贵听着小朵在偏厦嘤嘤哭泣,心里很是心疼,长脖子越发探得厉害。

※※※

张富贵从小长在城中,看似比城外的农户略好些,实际上仍处于社会的最底层。通远坊地方偏僻,各色人等鱼龙混杂,饶是他爹娘一生谨小慎微,才在那里扎了根。平日里不仅要应对官府衙役,还得与泼皮无赖周旋。张富贵耳染目睹,人又不笨,讨价还价,装痴卖傻,察言观色等,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本事自然样样精通。

因为爹娘的病,将他的婚事耽误了,如今守孝已满一年,回家看到屋里一片冷清,张富贵不由得羡慕那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这半年来,他也找媒婆找了几个人家的姑娘,但不是姑娘家看不上他,就是他嫌人家姑娘好吃懒做,不是过日子的人。一来二去,就打听到了小朵。

他第一次见小朵是来城外收粮,正值金秋,小朵站下门口的柳树下,从码好的棉花植株上采摘残余的棉朵儿,微斜的午后阳光透过柳树的枝丫照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绒毛闪着金光,在她的面孔周围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张富贵的心一下子被打动了。他就这么认定了小朵。小朵讨厌他,怪他,他却觉得小朵哪怕是生气起来也很可爱。

张富贵虽然是个俗人,但心地并不坏。相对于那些出入烟花柳巷的公子哥或者偷奸耍滑的老油条,他只是市井之间一个称不上文雅的小商人罢了,做生意养成的习惯让他有些斤斤计较,有点贪占小便宜,眉目之间显得市侩和轻浮。但他也谨记爹娘教诲,不赌不嫖,不喝酒不惹事。他的要求也很简单:娶个温柔贤惠的老婆,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守着祖屋,倒腾些生意,一家子吃穿不愁即可。

正如小朵爹认为的那样,嫁给张富贵,吃穿不愁,还不挨打受气,一个农村丫头能找这样的婆家可是福分。若是小朵心里没有胡十一,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张富贵不是一受打击就退缩的人,他的性格上的坚忍不拔和小市民的聪明狡猾,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坚持,并很快就知道在这个家里小朵是做不了主的,唯一的主人就是小朵爹。只要讨好了小朵爹,其他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

张富贵伸长了脖子,一对招风耳支棱着,听着偏厦的动静。在小朵娘的安慰下,小朵终于不哭了,但躲着屋里不肯出来。

张富贵放了心,思量了片刻,回头对小朵爹道:“伯父,那我就先回去了。”

小朵爹这些天张富贵聊得投机,越看越喜欢这个准女婿,唯恐得罪了他,人家以后要是不登门可就完了,慌忙道:“这都中午了,吃了饭再走。”

张富贵道:“我过几日再来看伯父。”

小朵爹用力敲打着拐棍,装腔怒道:“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你放心,日子照旧。”

张富贵的下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忙不迭道:“知道知道,小朵心情不好,伯父可不要难为她。”

小朵爹放了心,送走张富贵,站住院中剧烈咳嗽起来。

小朵娘慌忙出来,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过来搀扶他,而是僵硬地站在他身后。她身形瘦小,性格懦弱,安静得像个影子,在小朵爹面前唯唯诺诺,从来不敢说一句不顺从的话,可是今天看着宝贝闺女哭得像个泪人儿,她也不由得来了气:“婚姻大事,总得给闺女找个满意的,闺女不愿意,你做爹的干吗非要做这个主儿?”

小朵爹恼火地瞪了她一眼,喝道:“娘俩想造反哪?不知你这娘怎么做的,看她成什么样子!”也不装病了,提着拐杖走进堂屋,把自己往炕上一丢,又大声呻吟起来。

小朵娘紧跟在后面,小声道:“闺女不愿意,再物色就是,干吗非找这个张公子……”

小朵爹猛然一瞪眼睛,低声喝道:“你跟着瞎掺和啥?我和张公子刚才已经商量了,二月十二就来下聘!”小朵娘吃了一惊,指着他的鼻子结巴道:“你……你就不心疼闺女?”扭身便要出门。

小朵爹将床拍得山响,气急败坏道:“站住!你要敢和小朵提一个字,我……”回头看看墙壁,“我一头撞死在这山墙上!”

小朵娘嘴上犟道:“随便你!”却还是迟疑地停下了脚,心中的不满无处抒发,随手抓起椅子上放的一件棉衣用力拍打,一边小声嘟哝。

小朵爹威严地瞪了她一眼,慢慢躺下,眯着眼思量着以后要女婿如何孝敬自己,嘴角旋起一丝笑意。

〔五〕

今日终于开始做忘忧香。

黄三取了上等的萱草来。萱草人称忘忧草,翠叶萋萋,着花秀秀,自有一种外柔内刚、端庄雅达的风采。婉娘拿起一朵仍保持娇黄的萱草花叹道:“人说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却不知烦闷郁结,总是要自己想开才行啊。”

沫儿凑过来看,道:“这不是黄花菜吗?叫什么萱草、忘忧草,我还以为前几日三哥拿出来准备做馅儿呢。”

文清猜测道:“可能是烦闷之人看萱草娇艳动人,稍散一时之闷,略忘片刻之忧罢。”

沫儿叫道:“那其他的花儿更美过它呢,怎么就单单它叫忘忧草了呢?”文清无言以对,挠头不止。

婉娘道:“既然它叫忘忧草,自然有忘忧的功效,但是怎么使用,当今世上,早就失传了。”

沫儿本来以为婉娘要自我吹嘘一番,听说已经失传了,不禁失望道:“那岂不是我们也做不了了?”

婉娘抿抿鬓间的秀发,得意道:“我有自己的办法。”

沫儿哂道:“真是时时处处不忘标榜自己。”

这批上等的萱草前几日已经挑选晾晒,单选花瓣厚重、颜色鲜亮橘红的,黄三称了半斤,拿去厨房煮上。又从二楼拿出一把不知名的草来,将根末细细地择干净,用剪刀加成一寸来长的段儿,放在炖盅里蒸上。沫儿见这种草长三四尺,茎似艾蒿,叶似兰草尖长,子似稗而细,一茎上有数穗,看起来普通得很,疑惑道:“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婉娘拿着几段草在鼻子下问着,道:“这个叫做刘寄奴。”

沫儿咂舌道:“还有叫这种名字的?一点也不诗意!做什么用的?”

婉娘笑道:“这种草本来没名字。传说宋武帝刘裕将军射蛇得药,可以治疗热毒,敷金疮治刀伤什么的甚是灵验,这草便以刘裕的字命名,叫做刘寄奴。”

文清瞠目道:“做香粉,怎么放起金疮药来了?”

婉娘道:“什么叫中草药?它首先是草才对,当然可以做香粉。”

萱草煮了半个时辰,汤色金亮。刘寄奴也已蒸好,浸出半盅暗红色的液体来,闻起来味道微苦,一股子暴虐的青草味儿。黄三将两种草根连汤混合一起放在砂锅中,用慢火烘焙了近一个时辰,直至汤汁干涸,草叶焦脆,这才取了出来,用石臼慢慢研碎。

婉娘指使文清将上次圆通赠送的赤菌抱了下来。在婉娘的细心培养下,这个赤菌长得极为旺盛,层层的菌叶如同一座小山,叶肉肥厚,油光四溢,闪着一种自然的金色。

婉娘小心地剪下两朵肥厚的赤菌,心疼道:“每日里用纯正的清油浇灌,好不容易才长成这样。”沫儿愤愤道:“瞧这臭蘑菇,吃得比我还好。”

黄三朝屋外望了望,抱着赤菌盆子迟疑不决。婉娘连忙道:“三哥,先放下吧。如今气温尚低,放出去也没用。”又指使文清拿了另外一个青玉石臼来,将剪下的赤菌叶片放进去捣成膏状。

赤菌内含天然金色,且颜色纯正,对人体无害,是做金花黄的优质材料,建平公主曾来定制过。沫儿恍然大悟道:“原来忘忧香也是金色的。”

婉娘将赤菌膏子放入炖盅,密封后放入蒸锅,这才道:“你见谁平日里把脸搽得金光闪闪的?一点脑筋都不动。金色在香粉上除了做花黄,其他用处不大。”

沫儿不服气道:“谁知道你这么稀奇古怪的配置?”赌气将脸扭到一边,不再围观。

婉娘也不理他,只顾对文清道:“制香过程中,很少是一种原料组成。只有一种原料的单品香,虽然味道纯净,但功效大多得不到最好的发挥,持久性也不够。要想香粉花露的功效突出,便要对各种香料进行调配,称为合香。比如上次我们做的金华黄,里面就加了金鳞花粉和蔷薇粉。金鳞花粉用来加固赤菌的金色,可以保持其持久性,蔷薇粉则是为了调整香味。”

文清惊叹道:“原来这里这么多的说道。都怪我不爱思考,又笨,好多都想不明白。”

婉娘继续道:“除了利用各种香料之间的作用和配伍,另一个就是炮制方法的选择,修制、蒸煮、炒炙、烘焙、飞水、研磨、澄淘等,炮制得当与否,直接影响着香粉的质量,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性味反失。不同的香料适用不同的炮制方法,即使是同一种香料,方法不同制作出来的功效便不同。哪怕是简单的炮制顺序颠倒,都会影响效果。”

文清频频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道:“我知道了,合香就是几种香粉混合,像朋友一样相互帮助,相互影响,就像我和沫儿。”

婉娘哈哈大笑,连沫儿也笑了。婉娘笑了一阵,道:“你说的只是其中一种,曰友。比如三魂香,其中的蛇吻果、曼陀罗和曼殊莎华,三者共同发挥作用,不分主次。另外还有的按君、臣、夫、妻、佐、辅进行配伍的,君臣各适其位,夫妻阴阳相调,才能使不同香料尽展其性。比如焚心香,龙吐珠的焚心虫为君,其他配料为臣,仅为辅佐而已。”

沫儿早忘了刚才赌气之事,只听得如醉如痴。其实以前这些东西婉娘也断断续续讲过,不过多是就一种原料讲,未将其综合概括而已。

蒸了有一炷香工夫,黄三将炖盅打开,只见其中的赤菌已经分层,用小勺撇去上面漂浮的金粉,下面是淡金色的膏状物,细腻柔滑,并没什么香味。婉娘一边拿起玉簪搅动,一边继续道:“香粉如人,每种香粉都有自己的脾性。我们做香粉者,就是要摸清各种原料的脾性,加以引导,将其进行合理的配置。”

沫儿丧气道:“说得简单,这么多的种类,做法也都不同,哪里记得住?”

文清失望道:“我更是呢。学了这么久,要是让我单独做香粉,我还是犯怵。”

婉娘摇头晃脑道:“服气吧?——所以才要好好学。”瞪了沫儿一眼道:“别整日里净想着吃喝玩儿。”

文清和沫儿将研磨好的萱草和刘寄奴用细纱淘了三遍,淘出其中最细的粉末备用。等去掉了金粉的赤菌膏子完全放凉,将三者混合,制成两瓶子香膏。沫儿对忘忧香的忘忧功效仍十分怀疑,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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