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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榭-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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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赖讲完,见婉娘仍不开口说治脸的事,焦急地搓手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婉娘绕着几具干尸走来走去,突然道:“玉器钱家曾发生了一件怪事,大少爷钱玉华,小少爷钱永都得了怪病,我记得当时你正在钱府当差,这件事,与你有关吗?”

老赖眼神闪烁,支吾道:“我只是个门房,这种事情,轮不到我管。”

沫儿好奇道:“你那时早就在暗中经营香云阁了,为什么还要去钱家做个工钱无几的门房?”

文清佩服地朝沫儿竖了竖拇指。老赖怒道:“你以为我只能天天躲在屋里?”沫儿吃了个没趣,悻悻地走到婉娘身边。

婉娘盯着尸体看了半晌,伸手捏了捏其中一具的脚腕,道:“这些尸体的魂魄,被谁收了去?”

老赖脸上突然现出惊恐之色,尖叫道:“是我!只有我!”

婉娘摇摇头,凝神看着画满诡异符号的白灯笼:“我不信。”

婉娘拉起一句干尸的裤脚。脚踝以上,肌肉被剥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光溜溜的腿骨。文清解开小书生尸体外的长衫,他的腿肉还在,但腹部五脏全无,只剩下一个干干的空腔子。沫儿捂着眼睛,不敢再看。

老赖哇一声大叫,扑过来手忙脚乱将干尸的衣服裹好,双眼含泪,央求道:“来不及了,你快告诉我,如何才能彻底治好阿萝的脸?”

婉娘走回椅子,长叹了一声,道:“你当时放了什么东西?”

老赖敲着脑袋,低声道:“四十年了,我想想……我从一间香料铺子偷了些西域的有毒植物,好像有黄杨叶、草头乌、马钱子……其他的,当时我年纪尚小,认不全,实在不记得了。”

文清惊叫道:“草头乌?马钱子?这些都是剧毒的东西,你直接就放香粉里了?”老赖用力地捶着胸口,痛苦异常,嗫嚅道:“我……我只加了一点点!”

沫儿鄙夷地哼一声,道:“自作自受!”

婉娘沉吟道:“这些东西虽然剧毒,但外用一般不至于皮肤溃烂。每个人对毒药的耐受力不同,阿萝显然属于对毒比较敏感的人。”想了片刻,道:“你的想法没错,整颗的血奴果捣碎,敷在伤脸上,再贴上整张的新鲜脸皮,一个月过后,脸皮便会同脸长在一起,如同自生。”

沫儿不满地叫道:“婉娘!”又低声嘟哝道:“你这不是教唆他重新害人嘛!”

老赖双眼放光,语无伦次道:“不错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血奴果实在太难……这可怎么办?”

婉娘莞尔一笑,道:“行了,我已经告诉你如何治脸,血奴果如何养,就靠你自己了。告辞。”

老赖慢慢抬起头,一脸邪恶的笑容,道:“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你,来不及啦。”

窗外一阵寒风,白灯笼摇来晃去。老赖将衣摆塞进腰间的麻绳里,露出里面翠绿的裙裾和绣花鞋,扭头对着窗户道:“您稍等片刻,我这里很快就好啦。”抓起地上的剔骨刀,涎笑道:“不亏是做香粉的,啧啧,这皮肤能掐得出水来。在我培育出血奴果之前,阿萝又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啦。”

文清和沫儿一个举着椅子,一个拿着砍骨刀,气氛顿时紧张。婉娘娇俏一笑,朗声道:“还在门外做什么?进来吧。”

哗啦啦一阵响动,十几个黑衣捕快将门口和窗户团团围住。老赖的眼珠子猛眨了数十下,结结巴巴道:“你们是?”

四个捕快同时跃入,其中一个飞起一脚踢掉下老赖手中的刀,其余三人一拥而上,将老赖按到在地。

沫儿叫起来:“老四!”

带头的老四抱拳道:“让婉娘受惊了。”

老赖挣扎不止,大声咒骂婉娘。婉娘熟视无睹,对老四道:“刚才他讲的你都听到了,这个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老四喜不自胜,大声道:“婉娘放心。关于闻香榭的声誉,我明天就提请刑司张贴公告,还闻香榭清白。”其他捕快也连声附和。

婉娘走到朱公子身旁,趁无人注意,将一颗小黑药丸状的东西飞快塞进他嘴里。然后起身朝窗外张望了一下,询问老四:“没来吗?”

老四有些沮丧,道:“应该是发现了我们的埋伏,没进来就走了。”

婉娘安慰道:“算了,至少能够消停过个年了。”转身欲走,见老赖的帽子在打斗中掉落,露出满头的癞痢疤瘌。虽被三个人押着,犹自张牙舞爪,满口污言秽语。

婉娘站住,静静地看着他,道:“阿萝早就死了。四十年前,你毁了她的脸,柳家退亲,阿萝不堪忍受,自缢而亡。”

老赖骤然闭嘴,脸上的血痂不停滴抽动,软塌塌地跪在了地上,抱住头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阿萝一直在我身边……”

婉娘不再多话,扭头便走。

沫儿总算想明白了。所谓的阿萝,四十年前已经死去,而造成这一切的老赖,无法面对阿萝已死的现实,硬生生从自己的思想中分离出了一个同他形影不离的阿萝。他自己一天天老去,而阿萝,永远定格在了青春年少的模样。

三人走在静寂的街上,沫儿毫无睡意,心情大好,要不是担心碰上宵禁的官兵,恨不得唱起曲儿来。

文清却陷入沉思。沫儿推他:“我想回去吃个烤红薯。你想什么呢?”

文清挠头道:“老赖那么臭,即使他化身阿萝,味道怎么掩盖?我总是想不明白。”

婉娘道:“刚才老赖的帽子掉了,我看到他的癞痢头早就好了。”

沫儿惊异道:“那他身上的臭味怎么来的?”

婉娘道:“阿萝之死对他刺激太大,他的部分记忆也停留在了四十年前满头黄疮浑身臭味、被人嫌弃的样子。相由心生,当他是老赖的时候,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发出这种臭味,而当他自认为是阿萝的时候,身上的异味便没有了。”

文清道:“怪不得。我还疑惑,既然他自己就是阿萝,干嘛不臆想阿萝爱他呢,还让阿萝对朱公子、李公子动心?”

沫儿快嘴快舌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心里清楚,阿萝只当他是亲人,所以当他自己成了阿萝,就会按照阿萝的心思和性格生活。对不对?”

婉娘笑道:“很对。明天奖励你们两个吃烤鸭。”沫儿一阵欢呼,又狐疑道:“朱公子……是用了我们的半边娇还是香云阁的?”

婉娘不以为然道:“管他用的哪家,没事就好。”

文清突然惊叫道:“啊呀,我还想到一个事情,我们在老赖的房间里看到一见血衣,似乎是红袖姑娘的,可是刚才忘记问了。”

婉娘拍拍文清的肩,道:“有老四呢。这事犯不着我们操心。”

陆 醉梅魂

〔一〕

短短几天,闻香榭存了一个月的香粉被一扫而空。婉娘坐地起价,生生将价格涨了二成,即便这样,订货的人仍络绎不绝,文清和沫儿别说外出,连吃饭睡觉都如同打仗一般,走路都恨不得飞起来。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沫儿瘫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抱怨道:“这些客人也真是,干嘛都赶在年前要?”

文清虽然满脸疲态,但打起精神将货架简单整理了下,喜滋滋道:“这说明我们生意好。”

婉娘清点着今日的进项,脸笑得开了花,道:“要是一年都像这几天就好啦。”

沫儿悻悻道:“这个年不用过了,连猪大肠都没买。”今天已经大年二十八,又是小年,明天便是除夕,榭里年货尚未置办,特别是沫儿惦记良久的猪肠猪肚,估计市场上早就没得卖了。

婉娘白他一眼,道:“最讨厌猪大肠,一股猪屎味儿。”

沫儿跳起来,正要细细辩解猪大肠如何美味,忽然皱起鼻子道:“哪里来的猪屎味儿?”

只听老四叫道:“文清!沫儿!”出门一看,老四气喘吁吁拖着两个大麻袋站在院中,一见婉娘,呵呵笑道:“我送年货来啦。”

婉娘笑道:“老四费心。”沫儿捏着鼻子,凑近了道:“猪大肠?”

老四得意地踢了一脚麻袋,道:“全套的猪杂!刚杀的,还热乎着呢。另一袋是些干货,我打量你们忙着,肯定顾不上置办。”

黄三和文清将麻袋拖进厨房,沫儿端了热水来给老四洗手。婉娘道:“案子怎么样了?”

老四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道:“那晚抓到老赖,衙门连夜对他进行了审问。老赖对盗尸一事供认不讳,但坚决不承认有同伙。”

婉娘沉吟道:“香云阁正堂的内房床下,有一件血衣,我怀疑是另外一个叫红袖的女子的,他怎么解释?”

老四道:“老赖说他心智不全,偶尔喜扮女子,那件衣服是他穿着的,上面的血迹是剥皮换脸时蹭上的。”

婉娘沉思了片刻,道:“其他的呢?”

老四道:“我们前几日发现了停尸房的围墙处的洞口,他承认是他挖的,两具尸体都是从这个洞里偷运出去的。”

沫儿插嘴道:“那晚他在石屋里几次提到,说请外面来人等一下。我猜他一定有同伙。”

老四沮丧道:“不错,我们也是这样考虑,但老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除了盗尸,其他的一概不认。”

婉娘安慰道:“还好,破了盗尸案,至少给了刘全明一个交代,这个年能过得去了。”

老四笑道:“正是,虽说还有疑点,但总归破了案。我的几个弟兄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呢。”

沫儿心里颇不以为然,道:“四叔,香云阁的白灯笼,我瞅着上面的符同你们停尸房的一样。你们那个请谁做的?”

老四一愣,道:“停尸房这种地方不太干净,不大容易找到人看门,所以专门找了法师写了镇鬼的符。后来不知啥时候换成了画符的白灯笼,听说是上面请了皇家的袁天师写的。”

沫儿热切道:“那老赖那里的呢?谁写的?”

老四歉然道:“这我明儿再去提请府衙审审老赖去。不过已经结案了,估计有点难。”

沫儿嘟囔道:“疑点这么多,就这么结案了?”

老四无奈道:“年底了,人心惶惶,几位老爷只想给刘侍郎一个交代,哪里还管是不是有同伙?就这么匆匆的结了。”

沫儿还想再说,婉娘呵斥道:“沫儿你懂什么?府衙里老爷多得很,哪里是老四能做得了主的?”

沫儿本来想说出那晚被小安引诱进入新昌公主府见到的情况,见婉娘如此一说,只好闭上了嘴。

老四搓着手,呵呵笑道:“这次破案,还是多亏了婉娘。”那晚临出发前,婉娘让黄三送信给老四,要老四带人来香云阁,尾随文清和沫儿伺机而动。

婉娘咬唇道:“我当时也大意了,只想着即使是香云阁做的手脚,看香云阁地方不大,应该会另有一个所在,谁知道机关竟然就在后面。如此一来,可就打草惊蛇了。”

沫儿总是想不明白,老赖一个老男人,扮成女人竟然天衣无缝,这实在不合常理,忍不住问道:“老赖如今怎么样了?”心里还琢磨着能否让老四带他去看看老赖,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老四瞧了瞧四周,低声道:“他作为重刑犯押在天牢里,任何人不得见。我听说第二天就疯了。不过上面不让透漏消息。”

沫儿嘴巴张得老大,说不出话来。

得知真正的阿萝早已死去,而活着的阿萝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对于一直将为阿萝治脸作为生活目标的老赖来说,活着或许已经没有意义了。第二天,牢头便发现老赖忽而女声忽而男声,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此案的疑点自然再无对证。

送走老四,沫儿埋怨道:“那次去新昌公主府的事,干嘛不告诉老四?他是捕头,查起来也方便些。”

婉娘瞪了他一眼,道:“胡说!正因为老四是捕头,涉及到皇室的,哪里如你说着这么容易,说查就查了?就凭你夜闯公主府,足可以治你的罪了!你告诉他还不如不告诉呢。”

沫儿想想确实如此,嘴上却道:“呸,你是怕得罪公主,少了生意吧!”

文清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不无担忧道:“朱公子拿了我们那瓶放了骷髅果的半边娇,不知道怎么样了。唉,可别出什么意外。”

婉娘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蓝色珐琅质瓶子,道:“是这个么?”

文清惊奇道:“你什么时候把它拿回来了?”

婉娘道:“那晚在香云阁,被我顺回来的。”

沫儿迷惑道:“这朱公子买的半边娇,到底要送给何人呢?”

〔二〕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敲门,却是雪儿姑娘来了。但小安却没来。

婉娘早迎了出来,笑着往堂屋里让,道:“雪儿姑娘也买香粉不成?”两人寒暄了几句,雪儿始终心不在焉。

文清几次涨红了脸,想问小安怎么没来,总不好意思张口。偏巧沫儿看到文清期期艾艾的表情,莫名其妙地不舒服,也故意不问。

雪儿消瘦很多,眉宇之间全是忧色,垂头沉默片刻,方才苦笑道:“婉娘,雪儿有事相求。”

婉娘忙道:“求可不敢当。姑娘请讲。”

沫儿早就想对雪儿和小安充满好奇,忙搬了椅子围坐在旁边。

雪儿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来神都,本是要寻一位故人。”她眼睛有些潮湿,抬眼看着远处:“多年之前,我尚年幼,承蒙一位公子照顾。”说完这句,又垂头不语。

婉娘呷了一口茶,并不催促。雪儿脸颊潮红,娇羞之态尽显。

婉娘见状,支使道:“文清沫儿,去帮三哥做香粉去。”文清起身去了,沫儿却绕了个弯儿,偷偷从后门溜到楼梯下。

雪儿放松了些,停了半晌,道:“他仪表堂堂,为人谦和,对我再好不过。我和小安自小儿便得他照顾,心里只当他亲人一样。”

婉娘点点头,并不多问。

雪儿道:“可是我已经多年没见他了。这些年,我四处打听,终于听说他在洛阳。但是我访遍洛阳城,都不见他的踪影。”

“洛阳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婉娘叹道。沫儿心想,难道雪儿想让婉娘帮忙找人?

雪儿道:“不,我已经找到些线索,短则三五日,长则半个月,便可找到他。如果一个月内此事无结果,我希望婉娘能收留小安。”

雪儿竟然是托孤来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婉娘道:“雪儿姑娘说的哪里话,找人么,找不到就慢慢找。”

雪儿深色凝重:“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婉娘关切道:“怎么了?”

雪儿迟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我本来只想探寻故人,却一步步被牵涉进来,而且,这个事情里面共有两股奇怪的力量,他们似乎都在拉拢我,同时又在防备我。”

探访多日无果,雪儿几乎绝望,今年初冬便打算返回长安,却在临走之时接到一封信。信是她那个故人的手迹,其中详述了对她的思念,并称因故暂时不能见面,交待她在洛阳等着,年底两人便可重逢。于是雪儿便开了布庄,安心等候。

婉娘喜道:“再有几天就是年末了,岂不是很快相见了?”

雪儿叹道:“要是如此便好了。没过两日,我又接到了另外一封信。”同样是故人写来的,字迹相同,内容却相反,称自己将死,让她赶紧离开洛阳,永远不要再回来。

雪儿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来递给婉娘。沫儿忍不住悄悄走到婉娘身后,凑近去看。

这是两个黑色信笺,中间空白地方潦草地写着一些字,但字迹蠢蠢欲动,似乎活的一般。

沫儿好奇心大起,未等婉娘开腔,便伸手触之。谁知所触之处,字迹随即模糊消散,同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定睛一看,这两个信笺非纸非皮,竟是团团黑气形成的,而最诡异的是,各个字的一笔一划,竟然是由无数漂浮的人形魂魄做出各种动作形成的!

沫儿大惊,尖叫了一声,转身逃回楼梯下。婉娘又好气又好笑,连声向雪儿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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