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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凶猛-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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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打扫战场的军士们目睹了这一场,自是惊讶纷纷,有人反应快的,提脚便奔向城中要禀报秦将军,然而由得他们入了将军府把话说清楚,秦念早就去了七八里开外。

她也怕,她一样防身的东西都没有,莫说遇到突厥士兵,便是遇着狼,都没法子自救。

然而此时身不由己,她再如何勒马缰,用几近哀求的声音求黑马送她回去,由她带了军士来都无用。秦念索性也便认了——或许就只该由她一个人去见他,或许这是上天的意思。

那黑马跑出了多远,她是不知晓的,跑了多久,也无法精确的计量。只知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一轮圆月升上天空之时,黑马方停了脚步,不安地喷着响鼻。

这一处所在,却把原本便很感寒冷的秦念吓得险些栽下马来。此处尸首纵横,显然是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远处依稀传来兽的呜咽嘶叫,不似是狼,多半是撕吃尸首的野狗。

月光明净从天上洒下来,照得那一地尸骨血肉分明可见。秦念直叫那股子血腥味熏得快要呕出来了,然而她用薰过香的衣袖掩住口鼻,便是再怕,目光也还是盯着地上搜寻。

既然被带到了此间,那么白琅也该在此处。

她没有找太久,看了几个人,便寻到了他。

白琅仰面躺着,双目紧闭,面色温润,竟似是睡着了一般。她跌撞下马跑过去,跪坐在他身边,扶起他身体,让他的上身靠在自己怀里。

头脸脖颈皆无伤处,他的脸洁净得全然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月光照着他密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和有些发青的嘴唇,这是秦念第一回这样切近地看着他。

她手臂加力,使劲儿抱着他,他的肩甲硌着她的腰腹,生疼的。

秦念觉得鼻间酸涩,她真的要哭出来了。他就在她身边,不言不语,所有的幻想和奢望,这一刻就被击碎了,再也拼不回来。

她不由俯下身,用自己的面颊贴住白琅的面颊,她也不知晓这样算不算是亵渎他,可如今她想这般便这般做了——白琅若是活着,总会是她的夫婿,他们做什么都不过分,而如今她能得到的,也只有这一个拥抱了。

然而在俯身下去的一刻,她却分明感觉到胸前一阵刺痛,待直起腰来看时,她不由倒吸一口气——刺着她的,正是白琅的护心镜,可那护心镜不知被什么东西大力击打过,竟然碎了。

当时的他,该有多疼呢?

她颤着手将碎裂的护心镜一片片捡开,扎着指尖也全然不顾。只是,最后一片碎片被她丢开时,她惊异地瞪大了眼——白琅这护心镜是内外两层的,外层虽然碎裂崩坏,内层却完好无损。

若是这般,他胸口所受的重击当不是致命伤。而借着月光,她分明可见,白琅周身并没有外伤造成的大片血迹。

秦念猛地打了个哆嗦,伸手将白琅手腕抓了,也不顾腕甲坚硬,便去摸他脉搏。

她紧紧掐住他的手腕,一时之间竟而惊喜得险些落下泪来。

指尖分明传来一下下有节律的搏动。他还活着,不过是昏过去了。

秦念忙抽手,意图捏他人中试一试,只是手指尚未触及他肌肤,白琅便那么平静地睁了眼,一点儿也不早,一点儿也不晚。

秦念对着他的目光,愣怔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尴尬地悬在人家面前,忙将手放下,可这一动弹,她却猛然醒悟——最是尴尬的所在哪里是她这只手!她还拥着他的上身,他的脸正贴着她前胸。

白琅大抵也未曾明白过来当下是什么情势,直至秦念如遭针扎一般瞬时松手,让他狠狠摔回地上之后,方才诧异地问了一句:“七娘?”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不知是牵扯了哪里的伤处,疼的眉峰一蹙,便是一大口血呕将出来。秦念先前羞得整张脸都红透了,甚至都不觉得这夜风肃冷了,可见得他吐血,也不由心头一惊,道:“你如何?”

白琅一时之间哪里能答,以手撑了身子,复又吐了几口血出来,方道:“不碍事的。”

秦念哪儿能信他伤处不碍事,忙向他靠近些,也顾不得方才龃龉了,道:“当真不碍?如何会吐血呢!”

白琅以手背擦了擦唇边血迹,轻声道:“不是鲜红的,便是先前陈血。”

秦念“哦”地应了一声,她虽然觉得无论新陈,呕血便是伤势不轻的意思,然而白琅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多话什么。

大抵是叫她看得不自在,白琅也有些赧颜,道:“走吧,回去。”

秦念一句话也不说,只点了点头。

唯有白琅这一匹马可供坐骑,她便坐在他身前。虽然羞还是羞的,可无法可想之时,这么做倒也不算得什么大不了的过错。

白琅沉默了半路,过了好一阵子才问一句:“你如何来了”。只是却不曾得到应答,低头看时,正见秦念合了眼,头斜斜靠在他肩上,竟是睡着了。

他面上有那么些许微笑,然而目光微移,却再笑不出来。

秦念裙上系带有些松了,锁骨往下的一片玉白,便比平时多袒露几分。加之他高大,这一眼看下去,便颇隐约见着了什么不该见的。

他狠狠咬了牙,伸手将秦念的裙腰提了一提,然后为她扎紧了束带。做完这一串动作,他瞥了秦念的脸一眼,这心思粗疏的美人还靠在他身上睡得香甜。

他不由抬起手腕至唇边狠狠咬住,半晌方才长出一口气,鞭马跑起来。他的马跑快了是极稳的,不会惊了她安眠。

☆、第35章 并肩

将军府的正堂上支着一面巨大的云石屏风,屏风外头,坐着端然的军中诸将,屏风后头,坐着头痛欲裂时刻都可能栽到侍女怀中睡过去的秦念。

对于一个女孩儿家来说,穿着裙裳半夜出奔,实实是太过无行的事儿了。如今落得个重伤风的下场,委实活该得很。

且喜落凤城民风剽悍,女子原本也不若京中繁华之地那般动辄受限。加之她实在是太过英勇,以致做下这般事儿也不曾被评论成个坏了规矩的贱妇,反倒颇有人赞她女中英杰的。更是因了这一役,秦悌与将军们议事,也许她在堂后支起的屏风外听着了。

只是,这重重盛誉,秦念却自觉担当不起。那守城一事,实在称不上有多么的难。她比旁人多的,不过是一枪捅死易校尉的勇气罢了。至于战事,当真是仰仗了落凤城内物资充裕才坚持到惨胜的。

这一桩,百姓不知晓,屏风那一头的将军们却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便是他们,也不能否认了秦念的功去。

“原本我想,落凤城里有数百守军,凭着城高墙厚,便当万无一失,谁知这逆贼竟敢生心投敌。”是秦悌的声音:“若不是七娘心起,只怕此处不做抵抗便成了突厥人的。彼时咱们便是再如何大胜,无路回返天朝,也是不堪想的——各位可知晓,那逆贼怎么便起了投敌的心思?我看,是蹊跷得很。”

这城里的军将,如今一部分是随着白琅前来的援军,另一众却原本便是秦悌麾下的守军,此言一出,秦念便听得那些守军将校议论纷纷,大抵是说那易校尉从前也不过是酗酒,大节之上却无甚亏损,他们竟也没看出他有投敌的心思来。

一片商议之后,众人皆以为此事奇怪,却都寻不出个理由来。那易校尉的家宅早就搜过一遍,并不见里通外敌的证据,更是无法从中追查他的心思。

“白将军如何看?”却是秦悌压了一众人的商议,只问白琅。

白琅那一回伤得也厉害,如今事隔两天,说话中气都尚不足。他先前不爱讲话,如今更是说得简短:“此役蹊跷之事,远不止这一桩。白某以为,突厥人那边,有我朝的叛贼做参事。”

秦念坐在屏风后,原本已然觉得昏昏欲睡,听得这一句,却突然激灵了起来。

外头一片寂静,好一阵子之后,秦悌沉声道:“多半如此。突厥人擅野战,咱们原本是想借着他们骄敌之心诱之入围的,却不料咱们布置了那么久,骗来的只是小股袭扰的,他们大军却来攻城……攻城,便是我朝的人擅长的了。”

“哪儿有攻城不带器械的?若他们带了器械……”却是有人不服。

“须得有器械方可带。”秦悌道:“突厥地方,最东方与西方才有林木,可供建造器械。然而离此地太远,仓促之间,怕是不能运转的。我听守城执戟说,到得最后一日,他们已然想出了垒土铸道的法子,若是咱们再回来晚些,落凤城便当真是保不住了。”

“天佑圣朝。”片刻的寂静后,有人这样低声说,便引起了一片低低的慨叹。

“并不止这样。”白琅却道:“我率军追击,却正遇得敌方精锐。这一股子初时却不在围城大军之中。可见对方也有心必要攻下落凤城……”

“他们该也不是为了城中的粮草。”有将领接话:“粮草早叫秦家七娘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不为粮草,便是为了这座城了?”秦悌道,突然又笑出声来,似是自嘲:“罢了,咱们也莫要费心想他们为何非得拿下落凤城不可了。单只要知道一桩——如今突厥大军并不曾退去。此役……甚是凶险。说来,我尚不知晓,何人可将白将军伤至如此地步?”

秦念听得这话,不由从屏风的缝隙向外张望。他在她怀中醒来的一刻,她并不曾注意到他面色有异——毕竟,他还活着,于当时的她来说便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回到落凤城了,她自己先病了个头晕脑胀,自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去军中探看白琅。是而这一眼,竟是她那一日后第一次见他。

果然,白琅的面色很憔悴,只一双眼还是清亮的。在听得秦悌这一句问之后,他的眉峰蹙起,却道:“伤我之人不过有一把子蛮力罢了。可怕的,不过是后头那个出谋划策的。”

他的声音不大,听着甚至有些空飘。然堂中一片寂静,无人开言之时,这样两句话,也叫人听得心下一沉。

大抵要有人说下一句话了,秦念在心中算着,却不料那下一句,是冲入堂中的军卒:“将军,敌军……又靠上来了!如今大约还有八十里……”

此言着地,秦念便听得一片甲胄响。外头的将军们已然一个个皆站了起身。

如今大军驻在城外,若是叫突厥人冲上来,措手不及只怕就要落得个全军覆没了。

纷然的响动朝向门外,秦念也不由起身,跟着出去。然而方绕出屏风,却见得白琅仍然坐在远处,一双眼,正看着她。

她突然便慌了,垂首,道一声“白将军”。

“贵女柔雅,当知进退。”白琅和声道:“回屏风后头去吧。他们马上便会回来。”

秦念一怔,果然听得外头的喧哗声正往堂内漫过来,忙几步折返,仓皇之中甚至被屏风脚儿绊了个踉跄。那些折返回来的军将们不曾见到,然而单是她隐约听得的一声轻笑,便够她脸红许久。

也是她慌了,不然如何想不到——此处是将军府的明堂,不是中军大帐。出了门怎么能看得到敌人呢,看不到敌人的话,便是出去了,又能如何?

还好她回来得快,否则这般模样叫那些将校们看去,也着实是太过失仪。

“敌军既至,怕是开战在即。”秦悌道:“落凤城狭小,驻不下大军的,若是放任军士们在城外亦难行……敌军有多少人?”

回答的便是方才前来通报的军士,他道:“大概五万左右。”

“五万。”秦悌重复道,点了点头:“想来白将军所遇的狙击之敌,已然汇入对方大军了。否则他们上哪儿再变出五万人呢。”

屏风的缝隙中,秦念分明看得白琅微微笑了:“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军队了。胜了便是了。”

“白将军说的好简单!”却有人忍不住抱怨:“突厥骑兵以一当三,外加您所言的厉害角色,如何能轻易取胜?”

“白某素来有勇无谋。”他垂着眼,轻声回答:“不过秦将军与诸位久守边关,与突厥人的交道打得长了,总该知晓……突厥军阵最弱的所在是哪一处。强军劲弩破之,便是了。”

秦悌愣怔一会儿,道:“我率军出城,绕至敌军腹背去。以落凤城为饵,这计谋,能再用一遍不能?”

诸将尽面面相看,无人言说。秦念在屏风后头盯着,一时也顾不得头疼了——她知道,这般事情,全然没有人会表态的。

堂兄既然这么说了,便大抵要有六七分迂回袭击成功的把握。若是事成,功劳尽在偷袭的将领身上,若不成,罪责全要守城的人担。

谁愿意做出力不讨好的人呢?

“能是能……”终于有人勉强开口,秦念看得,却是与白琅并身的另一名副将,那是一名姓李的宿将,也是个深思熟虑,在军中有威望的人物:“只是秦将军,谁出战,谁守城?这一桩……要速速定夺了。”

他这一句话出口,分兵迂回的法子便落实了多半。诸将议论,却是没个分说。

直至白琅抿了一口几上温热的水,轻声道:“不必争了,若此法可行,白某守城。”

秦念一怔,她抬起来按压太阳穴的手便那么僵住,看着他的脸上微微浮起笑容:“白某身上带伤,马背劳顿怕是吃不住。不知诸公……可愿相让?”

秦念只觉心里头沉下去,她想不通白琅是如何冒出自己守城的念头的。他身子是不好,可不好,便该找个安静地方养着,而不是劳心劳力站在城头上吹风!

明明是自己揽了个麻烦,何必说得如此谦逊……

她若是有那个身份,定是要质问他的,可目下她和他,不过是什么都不算的未婚夫妇,她哪儿有资历说他痴愚!

秦念这里心中正塞了一坨子杂草,外头的部署便三下两下落了尘音。白琅与几名将校带一万军士守城,剩余军卒全数沿山脉绕开突厥大军锋芒,迂回至敌军腹背,寻机直击中军。

不过是一个时辰后,外头的军营便空了个干净。独有剩下的一千余人,将营中的物事抛掷得四处皆是,再点上几把荒火,做出仓皇逃窜入城的模样来。

秦念正取了披风上城头,唤婢子将它交了白琅的军士,好转给他披戴御寒。她依旧穿着贵族女眷的华服,只是那绚丽的衣裙也比不过城下弃营的火光耀目。

远方的青山再次染上深重黛色。这一战,大抵比她经历的要险恶激烈许多。

“别站在风口上。”她正出神,身后却传来白琅的声音。

秦念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是道:“白将军身上带伤,若是累了,我……倒也可以来顶替一会儿。”

“小娘子家,还是不要……”白琅开口说了一半,却换了另一半言语:“我如何也比你强悍些——你莫要挂怀了。”

☆、第36章 战心

白琅的话虽然是这样讲的,然而秦念时常上城头来,他也不拦着——那些士兵自然更不阻拦,秦念的身份,如今竟是想去哪儿便去得哪儿了。独有一桩白琅是说明了的,上城头时,她须得穿着甲胄。

那城下的突厥兵卒往上看,若诸人皆着铠甲,只怕一时也难以分辨谁是谁,但若独秦念一个穿了锦衣长裙,那简直便要做个活动的箭靶子了。

只是一桩事情着实蹊跷——那突厥大军围了城,该是势在必行要取了落凤城之意,却始终不曾下死力攻城。也有一日不断的冲锋,然而那冲锋的势头,在秦念看来却比上一次要弱了太多了。

她初时尚且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待得白琅向她询问她守城之时敌军攻势如何时,秦念心底下那一份疑惑便越发大了。

第二日,她上城墙时,手上便捏了一卷兵书。她也不多话,只将那一卷书册递给白琅,便见得他眉心微蹙,之后点了头。

“白将军……如何看?”秦念道。

白琅修长的指尖戳着她用墨笔勾出的字迹,脸颊上浮出一个意味未明的笑,道:“十则围之——你以为,他们打不下落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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