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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凶猛-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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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秦家的骨血,她只能为这一座落凤城殉身。但别人,着实也没有这一份不能推开的责任。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能保全一条性命也总是好的。那些士卒年纪都不大,有些人大概刚刚娶亲,有些人或许才有了孩儿,他们若是死了,他们的妻儿怎么办呢。

秦念已然断定自己是再等不到白琅了,那么,给旁人留一个盼头吧。

“若是要降,咱们何必跟着小秦将军死战?”却有人朗声道:“既然打了,便一战到底!京中人素来认为落凤郡民风剽悍不驯,却不知咱们这一处的男儿,战死易,投敌难!”

秦念不是第一次听闻士卒们口中“小秦将军”这一称呼,却从没有过这样一瞬,这四个字狠狠戳着她心口,叫她咬着牙才能忍住不哭出来。

她是女儿身,原本不是什么将军,也不可能成为将军。这守城的战役,亦不需要她读过的兵法学过的文章。她做的不过是与他们同甘共苦。

却有另一名军卒亦开了口:“哟,小秦将军快哭啦!咱们也别激她啦,磨磨刀,过会儿和贼子们拼命去!”

那些军汉们竟而哄笑成一片,秦念听着,只抿了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城外,突厥人的土道已然又高了不少,还差一匹马的高度,便足以登上城头了。

秦念却于此时心思一动,扭头向一边的军士问道:“城中可有火油没有?!”

土固然能灭火,然而,若是这一整条土道都被浇满火油,熊熊地烧起来,再配上箭雨弓矛,对面只怕想灭火也难。也许他们还能撑到天明。

即便没有希望,能多拖一刻,也是好的。

☆、第33章 终战

烈火如同盛开的红色牡丹,耀耀灼人地在那条土袋堆起的坡路上绽放成连片的光华。

肉身被烧焦的臭气被萧瑟的夜风一阵阵灌进城中,墙边的弓箭手仍旧开弓搭箭,将敢于上前灭火的敌兵射下马来。然而对方冲锋的人却越来越多——火油一桶桶浇下去,烈火在坡道的每一寸路面上燃烧,却阻不断那些冲上来送死一般的敌军军士。

火与活人的对抗。

战马在烈火中跌倒,骑手在被烧死前丢出手中的土袋,压灭一点点火焰,然而来不及由后来的人巩固这来之不易的战果,新近倒上的油便载着火重新覆盖那一片地方。

城上城下,所有的人都是疯了的。

秦念守在城头上,心中除了怖惧,还有一丝疑惑——守军决计不敢让坡道上的烈火熄灭,所以无论城中的火油有多少,都始终要用,那么总是要烧完的,这些突厥人为什么非得抢在一时攻城?

他们等不及了,可主动发起进攻的一方,为什么会这样迫不及待?难道是看了城中烧毁粮草的火光,以为现下攻破落凤城还能抢掠到一些粮草么?

秦念实在不敢相信对方的统帅会愚蠢到为了抢一堆焦炭而把自家军士都变成焦炭。

而另一种揣测,她却连想都不敢细想——希望这样的东西,经不起太多次的升起又消失。

火烧到天明,依旧未熄。天边染起了殷红的朝霞,看着倒似乎是这一把火燃上了万里长空一般。

只是秦念却在看到那朝霞的一刻心灰,出朝霞,那是即将有风雨的预兆了。若是天晴,城中的火油约莫还够坚守一整日,然而若是风雨大作,一切的努力怕都要付之东流。

而突厥军士的强攻,却在她心头发颤的一刻,有了减弱的迹象。

他们,也在等么?

便在这一刹,箭楼上操控弩车的军士却撕破了喉咙般大叫出声来:“他们回来了!”

秦念甚至来不及揣测那一声“他们”是指代了谁,便见得黑压压的敌军军阵后方亮开了一片火红的战旗。朝霞和云层之间投下细密的金色阳光,照得那军旗的颜色红得灼眼。

突厥人的骑兵开始朝阵后压过去了。

“放箭!”秦念脱口喊出这二字之时,险些要落下泪来,她等得已然绝望了,但是就在这样的一刻,援军到了。

那远处铮亮的盔铠映着天光,便是明晃晃的一大片,如同潮水一样涌过来。突厥骑兵饶是回防迅捷,然而到底逆了自己的阵势,两军交接之时甚是混乱,一时落了下风。

天军将士从一片乌压压的敌军中撕开了一条通路,几十骑人马从这一条通路中直冲城下。尚有拥堵着来不及撤回本阵的突厥军人,头顶着守军的箭雨,面对着援军的马刀,竟是发了狠做困兽之斗,须臾之间第一拨赶到城下的天军将士已然有大半栽下马来。

这是秦念第一回见得骑军之间厮杀的场景,弯刀在空中划出夺人性命的曼妙弧线,破开每一寸迎上的血肉,而马槊的长锋沿着铠甲的缝隙捅入人体,穿出背后,再朝着下一个敌手捅过去……战马的速度配合儿郎的力量,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场面比千万只马蹄同时敲打大地而军士们誓死相搏的场面更宏大且悲壮了。

这才是战争。

她一次次将箭上弦,瞄准,松开指尖。

即便她一日前便疲惫得禁受不住了,但在即将脱困的刺激下,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累,精神反倒格外好些。那离弦之箭,竟是比从前的千万次都还要准。

越来越多的天军将士已然冲至城下,而被围困再也走脱不得的突厥残军仍在拼命。战事在眼看要胜利的时刻,微妙地胶着起来了。

秦念正见得一人与一名突厥军士相较,他的马槊架住对方的弯刀,一时间二人谁都胜不得谁,而另一名突厥人已然挥刀接连砍倒三四名天军骑兵,朝着这边抡刀而来。那气势凶得骇人,不由心中一紧,将刚刚搭上的箭朝着那人射去。

大抵是她手抖,这一支箭却不若方才的箭一般能直入敌军胸口,反倒是擦着将被暗算的人护心镜飞了过去,正中来者乘马的额心。

便在同一刻,彼人突然发力,荡开了对手的刀,马槊直将那突厥武士挑将起来,在空中一抡,摔飞出去。二人包抄的困局顿解,秦念出了一身冷汗之外,方才注意到此人穿的竟是将军衣铠。

彼人正控了马不急不缓地原地转了半圈,而秦念一把掩住口,险些尖叫起来。

她可以认不出重盔下那人的脸,但不会忘记数月前从狼阵之中一跃脱困的神骏黑马。

白琅,她的白琅,他回来了。

她禁不住咬了唇有些羞又有些欢喜地微笑起来,虽然城墙上没人会注意她。每个人都忙着开弓射箭支援城下的精锐骑兵,谁会发现她的目光始终贴着那个转身跃马厮杀回去的少年将军呢。

见得白琅冲阵,秦念才算是明白了他何以被叫做“白无常”。返身掩杀之时,他已然将马槊抛下,只用马刀,那黑骏马铁蹄所过之处,竟是断肢残体纷飞——既不见活着的,也不见死得保有全尸的。

无常索命,不过如此。

而秦念看着这几乎是屠杀的场面却并不觉得如何别扭,反倒有一些隐隐的骄傲——那神勇的白将军是她的夫君,即使还不曾成亲,但迟早是她的。

她还以为自己见不到他了呢!但天无绝人之路,他回来了,也许今晚,她就能和他遇到了。

想到这一出,秦念却忽然变了脸色,她去寻了执戟长,道:“援军已至,重围已解,我便先回府去了。”

那执戟长对她好一番赞扬,秦念却来不及听完,陪着笑跳上马背便走——要她用如此尊容见白琅,不比杀了她容易。

她要回府去沐浴熏香,梳妆打扮,她要白琅从尸山血海里回来时,见到的还是京中那般花一样娇美的她。

她想看他对她微笑,不说话也好,笑一下就好了。

她自己也不知晓怎生会这般想见得他,又如何会像小猫小狗渴盼主人怜爱一般盼望他的好意。明明先前做王妃时也不曾这样在意广平王,如今却如十三四岁未曾既笄的小娘子一般心思,说出去怕要笑死人了。

且喜府上林氏心思灵敏,给她备好的沐浴热水中尚放了活血疏络的药材,她一进了浴桶,便恨不得整个人瘫在里头才好,那热水顺顺地漫过肌肤,淡淡药香萦绕鼻间,怎一个惬意了得!秦念此刻方觉得自己从骨头到肉没有一处不酸痛的,沐浴罢了竟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她向婢女打听一声,才知城外恶战已然将尽,大军追杀残敌去,约莫要第二日才能回返。秦念听到这话,瞬时便疲惫得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在榻上便睡了过去,不吃不喝直睡到第二日辰时方睁眼。

这时醒来便要好生打扮了,她将细白的粉扑在前胸后背襦裙所不能遮挡的部位,穿了自己带来落凤城的最好的衣裳,乍一看又是从前的自己。

只是要对了铜镜,秦念才能悲叹于自己容貌的粗糙——她的脸叫太阳晒黑了,又被风吹伤,连洗面的温水碰在脸颊上都有丝丝的疼痛,而双唇干裂,便是用香油兑了蜜糖厚厚敷一层,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复原出从前的娇嫩。

至于双手,那叫弓弦勒出的血口子,更是不能叫人看。

战场的确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莫说厮杀的情形太过激烈血腥,便是这风沙肆虐昼夜颠倒的生境,都足以将一个小娘子最在乎的容颜毁掉一多半儿。

这般想着,秦念此时是再没有先前的兴奋了,她甚至想,若是白琅能来府上而不必见她,她只躲在屏风后头偷偷看他,那便最好了。

男人总是不怕丑的!

然而她终究是打扮好了,肌肤上怕是有细小的裂纹,她便先用了蜜糖兑了水薄薄地在面上匀一层,再扑上素粉,这样乍一眼看去也不算是太过异常。及至将眉唇绘好,花钿贴罢,铜镜里的人除了仍不能细看之外,倒也不差了。

白琅那般行事谦谨的人,总不会仔细盯着她看。

这般想着,她便从妆台前起了身,而恰在此时,她闺房的门开了,林氏进来,笑道:“七娘醒了?这一打扮,真是天上仙子一般的人物啊——说来,郎君他知晓七娘的行举了呢,邀七娘过去说话!”

“阿兄身边,没有旁人吧?”秦念先问了一句,见林氏点头,方与她款款行去。

秦悌身边果然是没有外人的,他见得秦念,便笑了,道:“七娘当真是个女儿身?行事同七尺男儿比也不差毫分!”

秦念听得兄长夸奖,心里头还是欢喜的,她自小就怕秦悌,此人在翼国公府上时若与她说话,定是言辞锋锐难以招架——她若不曾记错,这是秦悌第一回夸她而并无挖苦促狭之意。

然而她还是低了头,假作并不在偷笑,道:“事不得已,也是没法子的。若是城中有哪怕一个靠得住的将军呢,我也不想上城头吹风喝灰去啊。”

“幸甚有你。”秦悌道:“然而我看你现下也还水灵的很,全不似才打完仗的模样。可见女孩儿家还是同男子不一般,总要打扮才好见人的。怪道木兰辞也要说那一句当窗理云鬓!只是你可也要出门看看那些随你守城的将士?小秦将军这一声称呼,倒是有趣的很。”

秦念此时方觉得羞,她是在府上见得外男都要掩面的贵女,竟然那般不讲究地和一群儿郎守了那么久的城墙!这虽是不得已,可也没规矩透了,若是白琅也知晓了,会怎么看?

“堂兄,”她鼓足勇气问了一句:“白将军……他知道此事了么?他,怎么说?”

回应她的却是沉默,秦念低着头等得有点心慌,可一抬头对上秦悌的眼神,那一份慌便益发明显。

秦悌开口时,声音很是低沉:“白琅……他……”

“怎么?”

“他,没回来。”

☆、第34章 尴尬

秦念从半下午便到了城墙上,带着四个随伺婢子,静静地一直坐到了日薄西山。

就在这个地方,昨日她射了一箭。那锋锐的白羽箭擦着他的后心,射倒了偷袭的敌人。

她还记得那匹黑马在他驾驭下不疾不徐转的那半圈——彼时来不及注意,如今想来,却仿佛有光在他盔铠上流动。

那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吗。

想到这一出,她便觉得胸口被什么利器挑戳一下,尖锐地疼那么一瞬,随即又恢复成麻木。仿佛这念头只是一个残酷的猜想,而绝不可能成真。白琅怎么会战死呢。

“白将军率部追杀残敌,对方顽抗,我军竟而不支。及至逃奔的散兵收拢归来之时,才发现将军没了踪影。白将军性烈,怕是不肯做俘虏的。”

堂兄喟叹着说这样的话,言辞之间尽是可惜,可她听着,却觉得荒诞,一时连惊讶痛苦都不曾有。

白琅性烈不肯为俘,但不做俘虏也未必就要战死。他也许只是迷了方向,也许,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堂兄已然遣了人去寻找,然而突厥大军并未全然退去,甚至还有本事阻击,那些寻人的军士也不敢走得太远,一日之内,徒劳无获。

她坐在此间,也只能看着城下忙着收敛尸体的军丁民夫忙碌。且喜已然是秋日,塞上几乎下了霜,否则尸体臭烂起来,真是要闹疫病了。

可便是这么看着,她心里也会突然晃过一个念头——他若是真的不在了,他的身体会在哪里?没有人可以找到他,也没有人带他回到故乡。其实回不回去,对于白琅这样尚未成亲,更没有子嗣的人有什么区别呢,可她秦念,偏生就不能想让这个自己深深在意过的人永远安眠在这远离她的地方。

塞北的风那么冷。冬天的话,听说雪都能堵住宅院的大门。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很冷的,也会很孤单。

不过未婚夫妇,她连未亡人都不算。她与他之间也不曾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然而现下回想,她闭上眼便还能记起每一回见面时他的眉眼神色。

她可以再嫁旁人,这是无妨的。可是世上还有谁能比白琅好?从容貌到才德,她有过白琅这样的期盼,便很难再为旁的儿郎心折了。

这一刻,秦念忽然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然把此生走到了尽头。最美的年岁上,遇到了最值得欢喜的那个人,那么她最好的一篇已然写完了。

今后还会有的漫长一生,也不过是一曲歌的余音。

太阳沿着天边青黛色的群山滑落,最后一丝温热渐渐消融在冷起来的风里。随侍她的婢子是秦悌府上的,自不如翼国公府的脉脉与殷殷知心,此时虽然依旧安静,交换的目光里却依稀有了些不耐。

秦念正好转了身,看到,不由轻轻一笑:“咱们回去吧,很晚了。”

几个婢子相视一眼,应了,便要为秦念牵过马来。然而便在这一瞬,秦念的身子突然绷紧了——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耳中听闻的一声马嘶,仿佛预兆着什么。

来不及顾及婢子们的想法,她回身扑到城墙垛口边向下张望,果然见得白琅的那匹黑马如天降一般出现在了城墙下。它仰头嘶鸣,缰辔上缀饰的银花片竟被残阳照出了温润的红。

秦念一手敛了裙摆,一手撩开遮面帷帽的垂纱,三步并做两步冲下了城墙。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得那么快的,总之仿佛是眨眼之间,她便扯住了黑马的笼头。

“你认不认识我?”她问它:“白琅呢,他在哪里?”

骏马的鼻息喷在她手腕上,暖暖潮潮的。黑马大概是嗅出了她身上的气息,先前不安踏动的脚步也停下了,马头亲近地在她颈边挨擦。

“白琅呢。”她追问黑马:“你回来了,他在哪儿?带我去找他!”

将门出身,秦念早听说过用久的战马通人性,尤其是与主人心意相投。然而她却也没想到,这黑马聪颖到听得此言便转过身子,将马镫亮在她面前的地步。

她只一迟疑,便踩蹬翻上了马背。

骏马一声长嘶,却是不顾她手中无鞭更无弓刀,径自向西北方直冲而去。秦念一惊,想勒马亦半分作用不见,黑马的跑速反倒益发快。

城外打扫战场的军士们目睹了这一场,自是惊讶纷纷,有人反应快的,提脚便奔向城中要禀报秦将军,然而由得他们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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