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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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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日影凝神思虑之际,她沉声说道:“日影,你说这人死了,可有魂灵?”手中把玩着酒杯,只兀自凝眸着,不发一笑。

日影支吾不清,说不好于她而言,究竟是说有好,还是说无好,丧失至亲之人之痛,自己又何尝不是刻骨铭心?又何必再给她平添一份痛楚。

见日影不答,她又接着兀自说道:“若是有,死后可否见着生前相识之人呵?”唇畔浅笑,分明还是那笑,却悲怆凄长,恰如十月之末簌簌落下的大雪,了无温度。

想来她尚抱有一丝期冀,可教主又怎会放她生路?无论如何她亦是要死的,日影不免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之感,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道:“一定会的,老天爷总不会让清白之人无端受苦,而不了却这微薄心愿。”

“那,那他又为何惨死冰窖,竟连个尸首也不见呵?”她戚戚然说道,眼中无泪,却似一潭幽波,流紫溢青,微澜潜动,分明更甚之。

“许是……许是在暗月时造的冤孽太多,老天爷不饶他了吧……”日影闪烁其词,不知如何解释才能令她稍许释怀,这话着实站不住脚,教主可谓是罪大恶极,却逍遥事外,独渊一人骨寒冰中,她又如何能甘心呢?

她不再问,只是一人兀自呢喃,似是雪花飘落的声响,几不可闻。她又呷了一口温酒,摩挲着手中青瓷小杯,侧首看日影,悲恸无疑。日影正欲劝慰两句,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转角处闪现一抹深红,将两人目光牵去。

赤色一点点褪去转角的黑暗,步出月华雪影,隔栏望去,月色清离,不是红莲却是谁?那张火纹面具犹是未解,绯衣酒瞳,赤羽劲弓,兀自立于长廊尽处,唯有那双如鹰隼般锋芒毕露的双眼,犹是眸光清冷,稀零如叶。

沉霖一回身,又换上了嬉皮笑颜,对着屋檐那畔呼道:“可是闻着酒香而来了?”

红莲并不多言语,只是缓步慢移,雕翎软甲微微作响,如他的脚步般沉重铿锵。及至沉霖面前,他顿足低视,正正比她高出一个头,向下略斜的目光似有揣摩之意,她亦甚是坦荡,笑迎他不怀好意的目光。

良久,他什么也没说,便与两人擦肩而过,微微撞上她的肩头,似有些警告之意。明明是步伐极缓,他低沉的声响却犹是迅疾,她险些听不见了,只是依稀听得他低声对日影说道:“谨记你本分之事。”便目不斜视,掠影而过。

她感到一丝的慌乱,这个男人的目光似是一把利锥,深深地刺在她软肋之处。饶是如此,她仍是强自镇定,微微出汗的手心紧握,垂着首,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有平如流水的声音响起:“且慢,既是来了,也不饮两杯再走?”

红莲缓缓回身,乜斜着望了她一眼,她这才抬起头来,笑容款款,盛情杳杳。着实摸不清她心里底细,他只是沉声推辞道:“不必了,公主雅兴甚佳,我怕搅了公主兴致,便不多打扰了。”言罢,恰要退出她的视线。

她却倏地起身扶栏,讽笑道:“雅兴呵?我落到今时今日这地步,你又何尝没有一份功劳呢?难得我强自忘却不快之事,你们却一再推却,一再提醒我伤往悲今之事,已如此迫不及待地斩尽杀绝了吗?”她最后狠声质问,利如锋芒。

她发上花簪的银铃,随着渐起的晚风而作响,似是凤凰浴火悲鸣,于天地间叫得悲彻,叫得惊心。每一声皆如遗簪之人的怨忿,既空灵哀怨,而又尖刺慑人。

红莲却不动容,只是稍降辞色道:“我并无此意,公主亦不必妄自菲薄、自轻自贱。既是凤凰降世,想必不会为这些个儿女私情所阻,若是我此言有误,还请公主见谅。”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便拂袖而去,赤影连绵,尽于廊末。

一直目送红莲走远,她才收起带刺的目光。心中暗暗警惕,这个男人并不为她的演技所动,反毫不客气地道破,那目光也仿佛奚落哂笑一般,让人甚是不悦。总之她需得万分谨慎,心中谋划之事决不能为此人所破坏,所幸日影不甚了解她为人处世,轻信于言表,以常人断她之行止,稍费些时日,或能卸其防备。

日影见红莲走后,她一语不发,神色非常,疑是他之言语触及她心中伤往,便疾疾说道:“公主无需放于心上,那人素来阴沉无常、独来独往,说话亦是不饶人的。”

她却兀自笑了,眉角微扬,喝了一口温酒,只因日影如此轻判她,往后行事想必也方便许多,便不由得欣然了。也知犹不可大意,便又啰啰嗦嗦说了许多迷惑日影的话:“你说他素来独来独往,我倒是怜他,与我颇为相似。想来此生,我虽是生在了人堆里,父怜母惜,竹马青梅,却抵不过那一场大火,一夜间焚尽至绝。虽犹抱着些不切实际之想,希盼着去日苦多终不复,一朝携手共天涯。何曾知晓不过镜花水月,终是孤身一人。”戚戚然,倒了倒酒壶,却已是空了,夜初寒风顿入,温良不复。

她那话说得极是凄凉,笑比泣悲,饶是杀人无数的日影,亦不禁心底一颤,怔然无措。蓦然间下起了大雪,毫无征兆地,簌簌而下,天地间连成一片苍白的风色,亦染白了那年月里的回忆。她只是稍稍抬头,雪花呢喃着落于她眼上,借着温酒余热渐渐消却融尽,只余下一片亮白的光影,闪烁间如歌泣泪。

“初时投奔尔方,并不因觉可信,只是犹存可借此逃生之念,才与他相伴。却不料他竟有助我脱身之意,半信半疑,我便与他一同流奔北国,欲求助于旧时前辈。路途上多得他悉心照料才几次脱险,想来他亦有几分真意,出生入死、游历山河,便萌生了情愫。本以为及至千年雪山,便可至此逍遥世外,不问前尘。却终是如此,终是我害了他……”她细声缓道,与雪花轻飏而出,末了自嘲一笑,瞳中无光。

日影从旁听着,亦不觉有些伤怀,本对沉霖与渊之间种种并不多了解,听她此番三言两语道来,却觉有万千情意其中,又如何能割舍呢?再忆起自己过往云烟,亦是如此无可奈何,同情之心更甚,防备亦松懈许多,便同她攀谈起来:“想必他定是情深意重了,可惜苍天造化弄人呵。说来我还有些诧异,旧时于隐村与公主初见时,我还以为公主定会与林公子双宿双飞的。于你二人亦有所耳闻,似乎也算得青梅竹马,饶是他怀有虎狼之心,窃以为公主尚余情念。怎知世道万千,竟是如此结局……”言罢,日影亦轻叹了一声,仿佛说的是自己一般。

未料及日影会提及此人,她不禁手指一颤,手中酒杯险些落地。微垂下睫羽,她低声道:“正如你所说,他不过是个怀有虎狼之心的小人,不足挂齿,我又怎会倾心于之。素来与他不过逢场作戏耳,并不如你所见一般。”话说得有些急,似慌然解释一般。

日影却微微一笑,展露鲜少有的笑容,柔声道:“公主,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慌张,仿佛特是解释一般,反显不真。想必与他旧情尚在,只是杂念萦绊,不愿承认吧。或说与渊之意,亦不过是借以忘情罢了。”

她无言以对,于渊而言,那不过是她胡诌的,而于林宸封呢,她是真真不愿承认的。心中犹有顾忌,眼下又是生死未卜、命途茫茫,又怎有闲心理清那些繁情杂绪?便作一偏头,不看那落雪纷纷,不想那落雪纷纷中的人影。

日影摇头叹息道:“公主可是心中犹有顾忌?何忌之有?人生苦短,算来不过弹指一挥间。何不放手一试,成败犹他,至少不遗悔憾。”

她有些心乱,又想起江千雪的话,烦躁间气闷道:“说得轻巧,人岂能事事无所顾忌?”

“是啊,也是呢……”日影望望渐稀的落雪,一轻一重地叹道。

她却兀自起了身,提着酒壶向回廊里去了。日影在身后问:“公主,这是去哪?”

听着问话,她有些不悦道:“还能去哪?”望望当空皓月千里,不禁撇嘴自嘲道:“呵,又是个月朗星稀夜呵。”便沉着步,向里屋那畔去了,只余日影有些莫名,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这皎月勾起了她什么伤心事。

廊檐下又复沉寂,只余那寒风肆虐、大雪瀌瀌,冻得人不愿出屋。再望那深蓝夜幕,却又是月朗星稀,个中分明。

第七十六章 雪桦犹似梦(三)

那年冬季,天气格外寒冷,瓦上结着厚实的霜,不时摔下些雪块,砸在她的脑袋上,冷得几要忘了疼。

这时,他便会立于她旁侧,轻轻拂去她衣上雪花,听她抱怨这鬼天气。有时亦会于雪地之上写些“明明是你自己不当心”之类的话,惹她不顾严寒,拾起雪块便追着他跑。风雪来袭后,那些字迹便一点点匿去踪迹,仿佛不曾有过一般。

然而有些东西,早已不觉中写在了两颗年少的心中,再难抹去痕迹。

她正追着,眼前却忽而一闪,鲜亮地刺着她的眼,他亦伫住了脚步,向那天幕看去。原是阳光化开了大雪,正施光布泽、熠然生辉。

她微微笑了,对他说:“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春天要来了。”却见那冬末春始阳光下的少年,也正对着她微笑,两笔凤眉轻扬,一弯残月浅笑,正春风少年。

那颗结着厚实霜雪的心,不知何时,亦随着少年暖甚朝阳的笑,一点点化开了。

沉霖不得不承认,正如林宸封所说,酒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的思想,平日里需顾忌的,可以不再顾忌,平日里不敢想的,可以纵情地想。于是,藉着迷惑对方的借口,这一整个寒冬,她皆酒不离手,俨然存于浑浑噩噩的酒世界之中。

当早春的第一缕暖阳斜切入雪桦园中时,满园白雪作飞花,于浅金色中流光溢彩、生息不尽。沉霖微抬起埋于酒盏中的头,瞥了庭外一眼,昨夜酒意未消尽,望着那融雪如花,仿佛看见了梦中光景,不觉微微一笑。

日影从未见过她那样的笑,迷离醉意中犹带几分清醒,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却又笑得那么真切、自然,便好奇道:“公主这是笑什么呢?”

她只是摇摇了头,说道:“只是做了个旧梦,想起了些故人往事罢了。”或许当真是因了平日纵酒,望着那中庭里的雪树霜花,总禁不住想起那些如落雪般纷然的往事,总禁不住想起那如暖阳般烨然的少年,才做了那样的梦。饮下昨夜冷酒,她心中有些薄薄的凄凉,终是敌不过心中挂念,枉然地思忆着他。

日影以为她梦着了渊,毕竟此处乃是两人初见之地,自是难免触景伤情、忆及旧事。自寒冬以来,她便整日饮酒度日,喝得不省人事,嘴中不知呢喃着什么,说累了便又一笑,伏在桌上睡着了。日影从未见她哭过,她只一味地笑着、笑着,笑中了无含义。而今她又道是做了旧梦,恐怕意识已有些不清了,日影恐她会醉死梦中,慌忙开导道:“公主何必多惦念着那故人,既是已往,便作旧事,不再提了罢。”

她却笑道:“是啊,既是死后还能相见,何必生前挂念。”

听她如此说来,日影不由一惊,怕她想不开,却又听得她说:“带我去见你们教主吧,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日影霎时顿住了,日升东方,初春乍暖还寒,而她的脸一半迎着清阳,暖意洋洋,另一半背着窗影,寒意漫漫,最是不分明。

沉霖见她不回话,也不带路,便再说道:“怎么?不行吗?”

清楚地听见沉霖在对自己说话,日影才晃过神来,虽有莫大的疑问,还是领着她去见教主了。

穿过回廊时,日影垂首思虑,惦念着沉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本以为她已是全然沉浸于渊已故的悲伤中,却不料她有此一举,日影半信半疑,捉摸不透。

沉霖也自知无法全盘瞒天过海,暗月之人终究是杀手出身,即便饶有同情,亦终以大局为重,不会心慈手软。万事到头,终须狠心赌一把。

正此际,一抹晃眼的赤影掠过,她心头一凝,又是这阴魂不散的红莲,仰首望去,他正凝眸两人,火纹面具下,看不清他怎样的容颜,怎样的神色。

他素不多言,只恰时现身半会儿,旁敲侧击地给两人一些警告,又愔然而去。此番亦不例外,他腥红的瞳中倒映出她的身影,平静似画,不起波澜,他只低声道了句:“又是春暖花开时分,莺啼燕鸣,公主可莫学那自作多情的鸟儿,动了多余的心思。”再不回眸,擦肩而去。

她暗自掂量,这话说得巧妙,看似骂她春心迷乱,实则劝其安分守己、莫打歪主意,想这庭院里往来不多,也只他一人看得最清,不为她障眼法所惑。

日影却是替其赔礼道:“公主莫挂心,此人素来阴沉寡言,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公主且随他说去罢。”

她自是不计较,只是暗暗留了个心眼,兀自向前步去了。

“你说什么?”教主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执卷而阅,初看到日影领着沉霖来时,已有些惊异,尤其是她脸上那淡然的微笑,再听到她所说之言,饶是他久经世事,亦禁不住大吃一惊,手上的书也落在了地上。

沉霖乜斜着眼,瞧见他失手掉落于地的书卷,只是一本普通的诗集,并无特别之处。她又微微笑道:“既是未听清,那我便再说一遍好了。我说,我知道你想做甚,也知道怎样达成。若是你愿意合作,我便可帮你。”

教主哂笑道:“公主莫不是素日来饮酒过甚,犹未清醒?说这话可需多掂量几分呵。”饶是如此说来,也难掩他激动的失态,紫蓝色的血液微微上涌至苍白的面颊,诡态妖颜。

她揽袖低笑道:“若是教主以为戏言,那且当我未来过便可。”言罢,佯装转身离去。

教主挑了挑细长如远黛的眉,闷声道:“且慢。公主,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我如今可是敌人,而且你当是清楚,这一帮,可是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沉霖仰首而语,仿佛一只翩然展翅的凤凰,浴火飞虹:“就凭,你必须依求我。”

她的模样,她的声调,她的话语,无一不让教主放声大笑,直抚掌说道:“好,好个依求于你。我便姑且信你一回,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帮我?”

“渊既是已死,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让你找到我的父母,对他们不测,还不如我直接帮你。反正你与现在的皇帝半斤八两,一丘之貉,谁做皆一样。双方各有利,你亦无必须加害于我父母的理由。”她款款说道,情真意切,不似掺假。

教主凝视了她半会儿,欲看出她话中真假,却始终看不出蛛丝马迹,又曼声道:“以你这姿态,我可是看不出你与他之间情意深至此境,莫不是骗我罢了?”

既知教主素不信人,于她一介外人,更是疑虑有加,只得诱使他急功近利,不得半点马虎:“教主,你可知凤何以为凤?便因其可耐浴火之烈,焚骨之痛,断不为俗事所扰。可凤毕竟为凤,无论涅槃重生几轮回,只其一人,孤独终老。若是唯一知己者亦故矣,此生无意,不如早些断了这轮回,免受孤零之苦。”

至于她的为人品性,教主也略知一二,虽一直交与属下处理,却也稍有留心。即便身处绝境,亦能泰然处之,想必眼下如是。不过终究是一介女子,逃不出这情怨因果轮回,有所顾虑。算来自己布下的两招棋,招招见效,比起那狗皇帝胜之千万,教主不禁喜上眉梢,也抛却了些顾虑:“你且说如何帮我,我自有计较。”

她舒心一笑,说道:“你可知一个叫影刺的部族?”并不直接说来,而是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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