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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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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我战战兢兢地、偷窥洞窟内似地问。
“你安顿好以后,先回家一趟吧,顺便给你爸探个病。”
这是一定要的,“可是,你刚说大学不要念了,这个就——”
“妈是想说由你来继承你爸的店。”偷窥的洞窟里出现了老虎。
我的脑中瞬间浮现鞋店的店面。卡其色的外观,红色的招牌,上头写着“椎名鞋店”的设计字体;二十坪的店内,摆了促销用布偶的橱窗;标榜拨水力不同凡响的合成革皮鞋;要求换尺寸的客人;身着围裙,穿绑着鞋带的我。这些画面仿佛以投影机一口气播放出来似地,一张接一张浮现脑海。“我?继承家里的店?”
“你以前不是说你想开鞋店吗?”
“那是小学写的作文啊。”那个时候写的作文,每次都被拿来说嘴,“我会回去探病,可是就算我要继承家里的店——我是说假设唷,只是假设唷——等我毕业以后也可以吧?”
“状况很复杂的。”
妈妈滔滔不绝地述说家附近那间量贩店的事、“椎名鞋店”在商店街里的地位、与老顾客的关系等等,总之全是我非得立刻成为继承人不可的理由。
“再说,开鞋店的话,念法律也没有用啊。又没有鞋子法。”
“你这样说,”我板起脸来,“我还能说什么?”
“住院的细节确定之后,我再打给你。”妈妈单方面地说:“反正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唷。”
等一下等一下!——我试着抵抗。以刚醒来而言,算是相当骁勇善战了。“你说什么心理准备?”
“你不用担心住院要帮忙什么的,人回来探病就好。”
压根儿没想到要帮忙的我,感到有些惶恐,“不用帮忙没关系吗?”
“横滨那边说祥子也会过来帮忙照顾。”
“祥子阿姨吗?”她是亲戚当中最——或者说唯一一个——让我感到亲近的人了。
阿姨长得非常美丽,一点都不像妈妈的妹妹,优雅极了。我想妈妈和祥子阿姨身上的基因一定是分配时出错了。
“对,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你只要考虑探病跟鞋店的事就行了。”
什么“只要”。——我苦笑。试着想像成为鞋店老板的自己,却想像不出来。
如果横竖要当老板,当咖啡厅老板还时髦多了,可能因为祥子阿姨是在经营咖啡厅的缘故吧。她和姓响野的怪人老公,夫妻俩一起开店。
“那先这样了。晚上要乖乖睡觉啊。”妈妈说,然后丢下一句五十岁的女人说出来可能会遭天谴的幼稚招呼:“拜拜哩——”挂断了电话。
呃,我渴望的并不是这种戏剧性的发展啊。我颓丧地垂下了头。
一旦醒来,就很难再次入睡。而且是在接到那种电话之后,更不可能睡得着。我想等等看妈妈会不会带着她那豪迈的笑声再打通电话过来,电话却没有响起的迹象。
不知不觉间,我跪坐在电话机前。随着时间经过,就像个融化的雪人一样姿势歪了一边,托起腮帮子来。好安静。虽然还不到深夜,却没有半点声响或人声。除了厨房传来冰箱嗡嗡低鸣的声音,以及电视柜偶尔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以外,万籁俱寂。大家都不见了吗?所谓大家并不是特别指谁,只是有那种感觉。窗帘全拉上了,看不见外面。
玄关门开关的声音响起,听得一清二楚。不是我房间的,而是隔壁河崎的房间。原来河崎都在这种时间活动啊。一开始我只是漫不经心地这么想,没多久疑问却涌上心头。这么晚了,河崎上哪儿去?
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或者他是学生?日语教师是他的本业吗?他和不丹人的关系又是怎样?
我站起身走到玄关,从门上的鱼眼窥孔向外窥看。没有人。我随便套上鞋子,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走在门外的通道上,每踏出一步,运动鞋的鞋底便摩擦发出小猫威吓叫声般的“啾、啾”声响。
我来到外头人行道。
河崎已经不见踪影。
我右、左、右地扫视。在路灯的微光中凝目细看,发现有人坐在电线杆旁,心头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包垃圾被扔在那里。我先往右边找找看。
我小心避开路边侧沟,小跑步前进。搞错方向的蛾朝我的脸扑来,我用手挡开。
幸好这是一条没有转角的单行道。路旁民宅的窗户透出橘色灯光,是浴室吗?听得见水泼上地板哗啦哗啦的声音,沐浴乳的香味随着水蒸气飘来,一闻到那个味道,我的身体登时放松下来,差点当场就这么睡着了。我甩开它,跑步前进。
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河崎。他正走向路旁停车场,那块地是包月收费的。我躲到工程告示牌后面,弯下了腰。
河崎笔直地走向迎面最左边的一辆车子,那是一辆黑色轿车。今晚月亮虽然现了身,却只有一片指甲大小,四下其实很暗,我还得依靠一旁民宅庭院的灯笼光线,所以车子究竟是不是真的黑色我不是很确定,不过我很确定那是昨晚我坐在上头的那辆轿车。那车辆车体很低,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车会破烂成那样。
河崎绕到驾驶座,迅速地上车,发动引擎后立刻驶离了。
我从告示牌后方直起身,目送车子离去。“他不是说那辆车是跟朋友借的吗?”我在内心低喃着。
约莫三小时后,河崎回来了,从人行道走上公寓的硬实脚步声通知了我。
我踮着脚尖走到玄关,缓缓屏住呼吸,小心不弄出声响。
脚步声接近。我应该可以猛地打开门,对他打招呼,然后质问:“你去哪里了?”但天性谨慎的我决定先隔着鱼眼窥孔观察一下。
窥孔的另一头出现了河崎,他正从楼梯那边走来。
河崎之所以看上去疲惫不堪,是因为透过鱼眼窥孔所致?是公寓的昏暗所致?或者是占领了我半个脑袋的睡意所致呢?
河崎拎着便利商店的袋子,脸突然转向这里。我们之间明明隔了一道门,一瞬间我竟忘了这事,慌忙别开脸去。他锐利的视线仿佛从窥孔另一头朝我瞪来。
我屏住呼吸,透过窥孔静静看着河崎走进房间。
好一会儿,我仍待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我静静地吁了口气,回到铺了床的房间。莫非……,我试着想像,莫非河崎每天晚上都前往各地的书店抢书?他不见得每次都会约我,也有可能自己单独行动。
我烦恼着,应该跟踪他的车子吗?但今晚,还是先睡吧。
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真是太好了。——我深深地这么觉得。
【二年前 9】
假使,我仍是河崎的女朋友,初次目睹他内心大受打击,我会有什么感觉?好比说,我会不会因此幻灭而要求分手?
我和河崎碰了面。并没有特别联络的碰面,我只是在宠物店的工作结束后,去了棒球打击场,结果河崎刚好从打击席走了出来。
已经过了黄昏五点,但四下并不怎么暗。
是不是有预感觉得只要去到那里就能见到河崎,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当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公车里,就快到棒球打击场了。
柳枝随风摇摆,慵懒地、但别有深意地摆动着,那种氛围与其说是优雅,更像是一种嘲笑,一种讽刺他人一举一动的摇法。
刚从打击席走出来的他,一看到我便开朗地举起手来说:“嗨。”然而这时才发现自己提着金属球棒走了出来,一脸狼狈。他有些慌乱地走回打击席把球棒放回去。
他来到我面前,有些难为情地笑道:“不小心把球棒带出来了。”些微汗湿的细柔浏海贴在额头上;双眼皮的大眼虽然忧郁,却不阴暗;尽管只是一身深蓝的素色运动服加牛仔裤的轻便打扮,看上去却很高雅。以前他曾以嘲讽的口吻提到过,他的老家是北陆地方的富豪人家,他好像从孩提时代就被逼着学剑道还是弓道。他的站姿之美应该是受了那些训练的影响吧。
“你心不在焉个什么劲儿啊?”我的声调不由自主地使上了力。
一名小学生经过我们旁边走进打击区,还带了自己的球棒来。河崎的视线直追着那个孩子,突地把视线移回我身上,劈头就说:“恶作剧电话的事怎么了?不要紧吗?”
我更加烦躁起来,“现在不是担心我的时候吧?”
河崎的脸色暗了下来。仿佛看见透明的玻璃工艺品上出现裂痕,我心里难受极了。“什么意思?”
“你跟多吉去了医院对吧?”
“他好像对这个国家的医院很感兴趣。””
“我说你啊,感染了麻烦的病毒对吧?”
血色一瞬间从他女性般的肌肤褪去,看在眼里,我的心好痛。
刚才的小学生走进去的打击区传来击中球的清脆声响,光听也听得出那是相当精准的一击,非常爽快的声音。
“为什么……”河崎开了口。他的声音是那么地毫无防备,语尾甚至微微颤抖,我不禁悲伤了起来。
姑且不论男性魅力或品性,或许,我希望河崎无论何时都是恬淡自如的。就跟你说不可以输呀!只不过是感染了HIV ,不要表现出一副马上就要死了的懦弱模样。
“果然被我料中。”
“什么东西?”
“我是凭直觉猜的。”我不打算说明小型录音机的事,决定用这招蒙混过去,“都是因为你随便和女人上床,才会变成这样。”我留意不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感伤,“真笨。”
河崎动也不动,一迳注视着我,像是在犹豫究竟该装傻还是就这么承认。平常的他下判断时从不犹疑,也极少采取拖拖拉拉的态度,看样子或许他是真的进退维谷了。
但过了一会儿,“败给你了。”河崎露出笑容,摊开双手,“真是败给你了。”平常那个爽朗的河崎又回来了。
“是HIV吗?”
“我现在最痛恨的英文就是那三个字母。”
“你打算怎么办?”
击中球的声音又响起,正中球心。可能是紧接着练习挥棒,传来棒子空挥、锐利地划开空气的爽快声音,当中蕴含的魄力,完全不像小学生挥的棒。
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些在意,河崎转头瞥了一眼打击区。
“你打算怎么办?”
河崎回过头来,“结束了啊。”
“什么叫结束了?只是感染了HIV ,又不一定会死吧?虽然或许生活上会有很多禁忌,还是可以很平常地活下去,不是吗?”
“琴美知道得真清楚。”
“这是常识啊,常识。”我没说出这是从丽子姐那边听来现学现卖的。
“对啊,并不是现在马上会死。”但从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共鸣。
“对方是谁,你心里有数?”
“你说哪边?被谁传染的?还是传染了谁?”
话题似乎开始转往露骨的方向。我板起了脸,周围飘荡着话一说出口便沾满唾液般的不适感。“两边都是。”
“我知道是谁传染给我的。”
“你没戴保险套吗?”
“我被骗了。”河崎开玩笑地说。我不知道是怎么个被骗法,总之就是失手了吧。“我运气太差了。而且好死不死,那个女孩联络上我,说她是阳性,叫我也去检查,结果就是这样了。那女孩,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一定是因为没有真实感吧。”我想起丽子姐生气地说“太天真了!”的声音。
“大概吧。”河崎点头。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一支长打。锵——!真的是非常舒爽的声音。河崎回头,望向少年的方向。
“打得真好。”我说。
“真的。跟我完全不一样。”
锵——!又是一声。
“好想抓住那颗球,一起被打飞哪。”我坦白说出现在的心情。
“彼此彼此。”河崎也深深地点头同意,“我和琴美遇上的净是些麻烦事。”
好一段时间,我们只是沉默着。半晌之后,“至于被我传染的,老实说我真的举手投降了,我连该通知谁都不晓得。”河崎摊开手说:“虽然主动联络的话,应该多少找得到几个人,但我连这都没做。”
他的脸上明显浮现出恐惧的神色,仿佛不小心撞死了人似地,“与其说是被害人,我更像是加害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了第三次。
“先不管这个,倒是你不要紧吗?那个恶作剧电话的事。”
“你是在担心我吗?”
“就像你担心我的身体是一样的程度。”
“那你根本没在担心嘛。”我笑也不笑,嘟起下唇。
“自己的事只能靠自己担心了呢。”河崎说。
“我还有多吉。”
“对唷。”河崎微笑,“真好——”他的语气像是小孩子羡慕不已似的。
听出他话语中的软弱,我忍不住抱怨起来,“干嘛那么虚弱,一点都不像男人。”
“你那是!种歧视吧?什么男子气概、女人味,很多人讨厌这种说法唷,男人和女人都是人啊。”
“那我换个说法。”我点头,“你不是不像男人,是不像人。”《|wRsHu。CoM》
“把人家讲得跟怪物一样。”虽然只有一点点,河崎的表情多少恢复了些许明朗。
“往积极面想比较好啦。”我神气兮兮地建议。
“琴美你呀,就算在死亡的瞬间也是想些积极正面的事吧。”
我竖起食指,“想要活得快乐,只要遵守两件事就行了。一,不要按喇叭;二,不要计较小事。只有这样。”
这是多吉也老挂在嘴边的话。
在不丹,车子好像动不动就按喇叭,听多吉说他们开车也开得很粗鲁、很乱来。我深信喇叭的声音是人类所发明的东西当中最多余的,那根本是用来发泄愤怒和郁闷的声音吧。
我走向打击区之前,又再提了老问题,:“你后打算怎么办?”
“今天的打算是,我等下要去约会。”
“真的假的?”
“没办法啊。”他都这么回答了,看样子不是开玩笑的。被女人传染HIV而烦恼不已的男人,却勤奋地忙于约会。我无法理解。
“这么说来,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河崎说。“你当初为什么会想和我分手?”
“因为我有识人之明啊。”
“也是吧。”
“我的个性是,与其花时间烦恼,不如早早了断。”
他似乎认同了,接着突然指向最角落的打击区,“话说回来,那个少年真的打得很棒呢。”
“过个十年,搞不好会成为职业选手吧。”
“真令人期待。”这么回答的河崎是否真的想像得出十年后的自己,我读不出他的表情。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抓起球棒,将硬币投入机械里。河崎远远出声问我要不要他载我一程,我没理会。不要输!——我没出声,只在心中说道。这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如果我仍是他的女朋友,一定麻烦死了。——我深深地这么觉得。
【现在 10】
姑且不论山田,当我得知每次一聊起车子便滔滔不绝的佐藤竟然没车,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明明就一副每天开车出去享受兜风似地异常饶舌呀。
我们在大学校内的咖啡厅吃午餐,三个人凑在一块儿无聊地聊着有趣的话题,或是有趣地聊着无聊的话题。
“借车?做什么用的?”没车的佐藤却这么追问。
“呃,我想去个地方,所以想找人载我。”我没说是为了跟踪邻居。
“哦哦,上次的美女是吗?”山田把脸凑过来,一边拿起长桌上的酱油,淋到自己的盘子里。
可乐饼淋的应该是酱汁吧?——我心里一边嘀咕,嘴上却暧昧地回答说:“不是那样的。”结果这暧昧的回答似乎更刺激了他们。
“真好哪,学生生活还是该有女朋友哪。”佐藤点头说。
“不是啦。”
“怎么?学生就不需要女朋友唷?”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可能是因为听到“学生”这两个字,我想起妈妈前晚打来的电话。“我说你啊,大学别念了吧?”那句话轻率得令人吃惊,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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