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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髓地狱-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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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斋藤教授后来告诉我们的概要内容。
不过,斋藤教授这种主张当然引起其他教授的反感,他立刻成为满座教授攻讦的焦点。但是,斋藤教授毫不退让,以渊博的论点来反驳、粉碎对手的攻击,从下午一点开始的会议至日暮仍旧无法结束。毕竟这是以医学院的最高使命和名誉为中心的面子之争,也难怪彼此战得血肉模糊。
不得已将其他论文的审查全部延至翌日,所有人继续挑灯夜战,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九点,斋藤教授终于让所有人哑口无言。这时,后来被誉为名校长、当时的盛山医学院长下定裁决,宣布承认这篇《胎儿之梦》确实是一篇学术研究论文,会议才告结束。
翌日和第三天继续审查其他十六篇论文的结果,正木博士的《胎儿之梦》就如斋藤教授所坚持的,被推举为所有毕业论文的第一名。
但是……到了医学院举行毕业典礼当天,出乎意料的,应该上台领取代表最高荣誉之银制手表的正木博士却行踪不明,这件事又让所有人惊异万分。”
“哦,毕业典礼当天行踪不明?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同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若林博士忽然噤声不语,像是准备说出某项重要事情,凝视我的脸,不久之后再以比方才更严肃的语气开口。
“关于正木博士在荣誉之前却行踪不明的真正原因,在今天以前应该有很多人猜测过,而我当然也不明白事情真相。但是他的行踪不明与先前提到的《胎儿之梦》之间,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这点似乎是毋庸置疑的。换句话说,可以认为他是受到自己所写的毕业论文《胎儿之梦》的主角所威胁而躲藏起来。”
“胎儿之梦的主角……受到胎儿威胁……我不太懂……”
“我认为你现在没有必要了解。”若林博士在椅中举起右手,左眼下方痉挛地露出异样微笑,依然充满严肃地接着:“你现在最好不要了解。这样说虽然有点失礼,可是只要你完全恢复自己过去记忆的当天,应该就能够明白《胎儿之梦》这部恐怖电影的主角是什么人。我此时提及,只是为了让你届时当作参考。……本医学院第一届毕业典礼终于在正木博士的缺席之下结束了。翌日,盛山院长接获正木博士来信,其中叙述着如下意思的抱负。
——我以为现今科学界应该不存在能够理解《胎儿之梦》之人物,所以抱持着无法通过的觉悟而提出,想不到居然意外地得到院长阁下和斋藤教授的推荐,忍不住长叹良久。那篇论文的价值会如此轻易被看穿,代表我的研究还非常浅薄,所以我认为凭此尚无法让我们福冈大学的名誉不朽。
——我无脸面对阁下和斋藤教授,是以避不见面。很抱歉、代表荣誉的手表就请您暂时帮忙保管。因为,我接下来打算进行让人们无法理解的大研究,以报答你们的大恩。
盛山院长将这封信拿给斋藤教授看,大笑说:‘真是个倨傲的家伙!’
之后,整整八年的时间,正木博士游历欧洲各地,取得奥、德、法三个国家的相关学位,大正四年回国,开始居无定址的流浪生活,既造访全国各地的精神病院,也搜集有关各地方精神病患的血统之传记、传说、记录、家谱等研究材料,并分送题为《疯子地狱邪道祭文》的小册子给一般民众。”
“疯子地狱……邪道祭文……里面写些什么?”
“你马上就可以看到内容了。其实就和前述的《胎儿之梦》一样,写出从未公诸于世的可怕事实。简单来说,祭文中揭露先前我稍提过的现代社会虐待精神病患的实情,以及比监狱更可怕的、精神病院治疗疯子之内幕。换句话说,是一种将横亘于现代文化背面、令人颤栗的‘疯子的黑暗时代’之内容予以民谣化的宣言。正木博士不仅把这本小册分送各级政府机关和学校,更自己敲着木鱼,唱着祭文歌,将印有祭文歌的小册四处分送民众。”
“自己敲着木鱼……”
“没错。这种事虽然有些脱离常轨,但,对正木博士而言,似乎是极端严肃的一项工作。甚至,恩师斋藤教授还为此与他暗中连络,抱着抛弃自己地位和名誉的觉悟表示声援。只不过很遗憾的,祭文歌的内容因为过度露骨地揭发事实,看起来反而有点不符常识,没有人认真地产生共鸣,终于为世间所漠视。
如果祭文歌中揭发的精神病院对精神病患的虐待事实得以受到社会重视,那么现代的精神病院势必会全部被摧毁,导致全世界出现精神异常者泛滥的现象也未可知,但是正木博士对此结果好像毫不担心,只是将它当成自己即将创设的‘疯子解放治疗’实验的准备事项之一,进行这样的宣传。”
“那么,果然是……”我不得不坐直身子,吞咽唾液,喃喃接着说,“那么,果然是……为我的实验做准备……”
“正是这样。”若林博士毫不犹豫的颔首,“如我前面所说,正木博士的智慧远超过我们能够测知的范围,可是他这种突兀、夸张的大动作,包含有关创设解放治疗的某种准备苦心,绝对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接下来我要述及他的每一项变幻莫测的行动,应该都包含这种意义,换句话说,只能认为正木博士后半生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以你为中心。”
若林博士在说话之间,冰冷、无力的苍白视线忽然集中在我脸上,凝视着。不久,见我身体僵住不动,连回答也没有办法,才改变心意似的掏出手帕轻咳几声,继续说道。
“去年,也就是大正十三年三月底,令人难忘的二十六日下午一点,毕业后漫长的十八年间完全断绝音讯的正木博士,忽然敲了我在法医学系的研究室房门。我大为吃惊,怀着仿佛见到幽灵般的心情,互相祝贺彼此平安无事。之后,我问他为什么回来的如此突然,他以和从前同样磊落的态度,搔着头说明:
‘也没什么,只是两、三个星期前在门司车站的剪票口被小偷扒走随身携带多年的镀金手表,那是莫巴德公司特制的产品,时价约莫一千圆,觉得很不甘心。这时忽然想起,如果十八年前托寄的银制手表还在就好了,所以才想回来领取……
另外,我也想要带给诸位一点震撼性的礼物,却又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好东西,所以就在门司的伊势源旅馆二楼,全力完成一篇如同论文般的文章。起初,我想到应该先让新校长过目,所以去找斋藤教授帮我介绍,但是他表示,帮忙介绍是无所谓,不过基于职责关系,最好是由担任院长的你经手,所以才会来找你。虽然给你带来困扰,不过,还是请你帮忙。’
当然,我立刻把所保管的手表交给他。另外,当时正木博士所提出的论文,坦白说,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或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样,不……应该还超乎其上,乃是足以震惊世界精神医学界,也就是斋藤教授曾经预言过的《脑髓论》。”
“脑髓论……”
“不错,是取名《脑髓论》三万字左右的论文,但是与前述的《胎儿之梦》正好相反,内容极端的严肃、慎重,同时为了防止被会错意,还刻意用德文和拉丁文书写。能够在旅馆的二楼房间,手边没有任何文献资料的情况下,仅用了两、三个星期的时间完成,只能说正木博士的头脑与精力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正木博士借着这篇论文,让阅读者彷佛照镜子般,能够清楚明白以往无人能说明、证实与实验的脑髓之奇妙功能。同时也简扼说明了至今日为止,精神病医学界视为疑问的几种奇怪现象。基于专业领域的关系,最先见到这篇论文的斋藤教授当然非常惊异,之后约有一年时间废寝忘食地研究着这篇论文,好不容易在去年,也就是大正十四年二月底完成审核,翌日一大早立刻前往现在的松原校长家拜访。
他眼中浮现泪光说:‘我决定今天就请辞九州大学精神病学系教授之职,并推荐正木先生继任。因为,如果他被其他大学给网罗,将是我们九州大学的耻辱。’
但是,由于正木博士未留下住址,也没有再露面,加上松原校长素来深为钦佩斋藤教授的人格,所以他一方面慰留斋藤教授,一方面表示将把此篇论文列为博士论文,内定颁授博士学位给正木博士。然而,不知是谁泄漏出去,这件事后来被报纸加以报导,只是我没有见到该篇报导……”
若林博士说到这里,好像被当时的回忆所感动,轻轻闭上眼。
我也充满敬慕的仰望着斋藤教授的肖像。可能是因为有着那样的感觉,斋藤教授看起来如同神明般散发高贵的光辉,让我情不自禁轻叹口气,喃喃说道:“这么说,斋藤教授是为了把职务让给正木博士而死亡啰?”
若林博士听了我的问话,似是更加感动,皱起紧闭着眼的眉头,深深叹一口气,仿佛又要剧咳一般。不久,他静静睁开眼,满含深意地看着我,微微加强语气。
“是的。斋藤教授在正木博士获颁学位后不久,于去年……大正十四年十月十九日突然辞世,而且是离奇死亡。”
“什么,离奇死亡?”我发出空洞的声音反问。
由于话题转变得太突兀,我望望若林博士苍白的脸孔,又望望照片中斋藤教授的微笑。我很怀疑,拥有这样高尚人格的人,究竟是如何离奇死亡的。
若林博士静静盯着我的脸,似在抑制我的怀疑,再度略为加强语气:“是的……斋藤教授是离奇死亡。他在去年,大正十四年十月十八日,亦即离奇死亡前一天的下午五点左右,像平常一样完成工作,交代办公室的人两、三件事情后,离开这个房间。之后,他并未回莒崎网屋町的家,翌晨一早,却被发现浮尸于莒崎水族馆后方的海岸。
发现者是水族馆的女清洁工。接获紧急报案之后,警方当局和我们赶往现场,经过调查,确定他曾喝下大量的酒,所以警方研判他是在回家途中,遇见某位有相当交情之人,并一齐去喝酒,结果回家途中走错路,从浮尸地点的海岸上方的石墙失足坠落。
如果你也去看过那里自然会了解,那是郊区特有的垃圾场、草原、田野聚集之处,若非喝得烂醉如泥,不然不可能迷途进入那种地方,所以当然也有充分的他杀嫌疑,但是,他并未遗失任何随身物件……另外,综合遗族和朋友们的证言,除非是和校内几位深交的同事一起,否则斋藤教授不会在外面喝酒,他只有在家吃晚饭时才会独自饮酒……
不仅这样,一旦在外面喝醉,绝对会有一起喝酒的人送他回家,这是惯例,可是这次却完全例外。
据此,令人不禁产生各式各样的想象,也进行充分调查。问题是,教授坠海地点的附近是由千代町方面延伸而来的防波堤,所以未能发现任何有关于他来自哪个方向、在哪个地点失足坠海的脚印。
另一方面,如我刚才所说,根据斋藤教授的人格推断,很难认为他会受到别人的怨恨,因此还是判为失足坠海。斋藤教授虽然很少喝酒,但酒后会醉得不知前后是他唯一的缺点……只是,像他这样实在死得太可惜了。”
“还不知道和他一起喝酒的人是谁吗?”
“是的,还不知道。但,除非良心饱受煎熬,否则应该不会有人主动出面吧!”
“可是,这……如果不出面承认,岂非一辈子很难过?”
“以最近人们的常识而论,应该没有必要这样凭良心思考事情吧!就算出面承认,斋藤教授也不可能从坟墓里复活,只是让自己蒙受不愉快的污名,还得接受某种制裁,结果反而增加社会的损失……甚至,事到如今,对方早已忘掉这件事也未可知。”
“可是,这样岂不是太怯懦了?”
“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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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种事应该无法忘得掉吧?”
“这就难讲了……可以认为,这类问题是属于正木博士所谓‘记忆与良心’的有趣研究事项。”
“这么说,斋藤教授的死亡只具有那样的意义?”
“没错,只具有那样的意义。但是,以结果来说,实际上却包含着极大的意义,亦即,斋藤教授的死亡乃是后来正木博士能够负责本九州大学的精神病科研究教室,坐上这张椅子的直接因缘。另外,也是让你与六号房的小姐连结这个实验教室的间接因缘。是的,在此以因缘两个字称呼……不过,这种因缘究竟是人为?或出自天意?若没有等到你恢复自己过去的记忆,仍旧无法予以明确推测……”
“啊,连这种事也在我的记忆中……”
“不错,在你的记忆中存在着解开此类无数疑问的必要且重要的关键。”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接二连三掉落下来的疑问之冰埋没全身,忍不住闭上眼,不停摇头,但还是没办法涌出任何记忆。而且开始觉得似乎连眼前“焚杀疯子”的残酷油画、斋藤教授面带微笑的肖像、脸色苍白严肃的若林博士、绿色发光的大桌子、桌上打呵欠的红色达摩烟灰缸等等,都与我的过去有着深刻的关系。同时,因为身处这些因缘深刻的物品环绕中,却什么都想不出,自觉脑袋空洞,心情沮丧不己。
一瞬间,我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频频眨眼。不久,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那么,原本行踪不明的正木博士为何能够来到这儿?”
“那是有原因的。”说着,若林博士把本来已经掏出的怀表又放入口袋,低咳一声,接着说:“斋藤教授的葬礼上,正木博士忽然出现……可能是见到报纸刊登的消息吧!松原校长在葬礼结束后拦住他,强迫他接任斋藤教授的职务。这虽然是前所未有的异例,可是校长是为了完成人格那般高尚的斋藤教授之遗志,所以无人反对校长的做法,反而感动得鼓掌附和……只要看过当时的新闻报导,就可以详细了解一切。
但,就在此时,身穿破旧和服、在教授们拍手围绕下的正木博士抱头,略带不满的说:‘真是令人为难!我本来打算坚持独自进行研究的……一旦当了大学教授,就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做些自己有兴趣的事,最重要的是,没办法发挥与生俱来的流浪个性……’
松原校长听了,回答:‘现在你后悔也来不及了,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被斋藤教授的灵魂吸引而前来这儿……只要你答应接任,要敲木鱼诵诵经之类的,我倒是不会反对。’
众人听了,皆忘记自己身在葬礼会场而捧腹大笑。
不久前,正木博士来本大学赴任,实地着手进行之前在疯子地狱祭文中揭示的‘疯子解放治疗’实验,再度在一般社会引起异常回响。因为开始该项实验的机缘,形成正木博士本身、你,以及那位六号房的小姐如同命运般的关系,这完全可称之为天意。
但是,不管如何,本大学能够邀请到伟大的正木博士负责主持研究工作,怎么说都是斋藤教授的遗德,基于这个意义,正木博士才会把这幅肖像画挂在这里……”
我不得不深深叹息,仰望着斋藤教授的肖像。如此高尚人格的斋藤教授、那样伟大的正木博士,以及眼前的若林博士、六号房中的美少女,和有如白痴的我居然会连结在一起,我不得不感到不可思议。
一时之间,房间内飘着某种感触极深的静寂。但,很快的,静寂被我平淡的发问打破了。
“啊,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挂在斋藤教授照片底下日历上的日期,是距斋藤教授亡故迄今刚好一年的日期?”我说着。
这一瞬间,若林博士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但,刷白的嘴唇紧闭,下颚突出的同时,苍白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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