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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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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兄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师弟你欢喜么?”

他抬起头,却发现那人的眼中没有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原来,那夜只是一个绮丽的梦境。

“恭喜你,师兄。”他听到心碎的声音,很轻、很轻……

爬出苦涩的记忆,言律举起灯勺,掩灭了宫灯中的烛火。

妖姬啊妖姬,为何我爱上的不是你?唇缘染着一丝苦笑,言律再举臂。

一盏、两盏……

摇曳的烛火明灭在融融春夜,明灭在苍凉泪里。

……

三月半,春雨又缠绵了几日,滴滴答答的雨声黏腻在心头。湿漉漉的,如百虫穿骸,让人极不爽利。

雕花木窗下,荣侯凌彻然慢慢合起奏本,白日里温润的容颜如今堆满了冷色:“已经定下了?”

谁人都知会试的名次对殿试至关重要,如不出意外,状元、探花、榜眼只不过是会试一甲三人之间的变动罢了。

右相容克洵瞧着眼前的主子兼女婿,微微颔首:“定下了,今日丰少初会同另两位副考将我们几个一品,还有那个聿元仲一起请到了凤藻院。”他语带不屑,声调颇冷。

凌彻然觑了他一眼,当下明白岳丈大人还在记恨被聿宁架空夺权一事。

“看了会试三甲,老夫当时气得摔本子。”容克洵指着帛书上的前几个人名,怒道,“莫提那会元,就是二甲前五名里都没有一个华族子弟,这分明是在拉党结派!”他气得直喘,牛饮下一杯温茶,“可那丰少初却说此次春闱采用糊名制,生员的卷子收上来一律将姓名籍贯隐去,而后再由国子监的书簿们誊抄。他们阅的都是统一了笔迹的副本,想假也假不了。”

“原来糊名制是这个意思,看来这个丰少初是早有打算……”凌彻然起身踱了两步,“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怪不得父王有意擢升他为下任左相啊。”

“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也不怕爬得太快闪了腰?”容克洵将瓷杯重重一搁,茶水蜿蜒在桌角。一个丰少初,一个聿元仲,光看着这两个年轻后辈,就让他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一种即便在与董建林缠斗的二十年里也未曾有过的疲累。

凌彻然滞住脚步,偏首回睨:“岳父如果联合那几位,这件事怕也成不了,怎么?”

“哎!”容克洵长叹道,“那四名一品中真正向着我们的也只有上官密那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啊。”可悲,可叹,怎么沦落到这般惨?

嗯,自从御赐红梅、王意明朗后,上官密就同三哥割袍断义,红心满满地站回了自己这边。凌彻然沉思片刻,再问:“那洛太卿呢?”

容克洵气恼地挥挥手:“洛无矩虽然站在我们这边,可此人心思缜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表态。”(洛寅,字无矩。)

凌彻然缓步走向一方榉木花架,富贵逼人的镂花银瓶里插着那枝寓意非凡的红梅,只不过为保红梅永不谢,每朵花蕾都被淋上了一层薄蜡。真真腊里看花,有些矫情有些假。

“剩下的两人。”他抚着一朵蜡花,微掀薄唇,“监察院的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自是站在理字那边。”话到这,他手上略颤,只听清脆一声,蜡花落下,“就是说,丰少初却无作假?”

容克洵撇了撇胡须,不情愿地启唇:“后来搬出了原卷,何岩那块硬石头看了后却说二甲第六也应给排名稍后的寒族子弟,而不是我门下的涂兰成。”

“照说武所的萧太尉出自门第观念最为保守的洛川,他应该会力阻到底吧。”凌彻然喃道。

“殿下你忘了么?萧家和董氏可是三代姻亲啊。”

闻言,凌彻然微楞。一切在董建林等人血撒菜市口那时起就已注定,残余的烈侯党就只剩一边可站,那就是他的反面。可这为何让他有了种替人背黑锅的错觉?迷惑的眸子紧盯那枝蜡包红梅,他心口有些惴惴。真的只是错觉么?

望着闪烁的烛火,容克洵有些了悟,与其说对那两人力不从心,不如说对如今的朝局使不上力,疲累原来根植在这里。

“那厢三殿下还虎气犹存,这厢九殿下就展翼而起。殿下啊,这储君的路还长着呢。”容克洵靠在椅背上,气虚道,“三殿下再不济还有一个亲兄,当年二殿下虽被发配到边关,可他在西北可没有闲着,手上多多少少还有两万精兵。而丰少初此次西行非但没死,反而收服了五千义军。再加上韩月杀对他颇有几分赏识,这下可就更难办了。”

兵,兵,他凌彻然缺的就是军权啊。手中没有利器,那个御座也坐不安心。如果有了韩月杀,有了韩家十万天兵,那……

思及此,凌彻然沉凝温眸,撩袍坐下:“不如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容克洵瞠目。

“先让蛟城韩氏同丰少初反目,而后再将韩月杀揽至本殿麾下!”

噼啪,纱灯爆出烛花,映出温眸中的毒辣。

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还在下……

……

丑年的春闱,于这场喃喃絮雨中尘埃落定。

一如常例,进士及第“三鼎甲”果然就是会试的头三名。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进士出身的二甲竟无一名华族子弟,而这正出自凌准的钦点。

雨过天晴后的第四日,三年一度的琼林宴在青宫南门的琼林苑如期举行。当日适逢巳春节,由王后娘娘提议,雅会男女的曲水流觞宴也一并开席。

云都闺阁中春意无极,少女们渴爱的芳心悄然萌动。

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

春风知君意,舒柳眼,点花唇,轻卷琼林苑中分隔阴阳的碍眼帷幔。楚楚柳腰,含情芳唇不时招摇在帘角,比那熏然春风更能撩动男子的心弦。

难得的抒情日,久居深院的大家闺秀纷纷抛下矜持,隔着帷幔捕捉心上人的身形,而后……

“左相大人!”轻柔的低唤,隐着一丝羞赧,“请大人收下。”

两片丝幔相接处,伸出一只白嫩藕臂,经由腕间的金镯陪衬,更显纤纤。

丰云卿咬着唇,正思量着如何委婉拒绝却又不伤芳心,就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沉唤:“哎!少初!”

帘后的女子像惊了魂的白兔,指间的绣帕瞬间飘落,佳人带着三分恼意、三分羞涩、三分不安轻步离去。

“怎样?我又救你一回!”雷厉风露出白牙,难掩海盗本色。

“谢了,谢了。”丰云卿拱手作揖,面上尽是庆幸。

雷厉风猿臂一伸,弯腰勾起地上的绣帕,粉色的丝绢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妾心如斯?”他移开眼将丰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蜜色的脸上满是疑惑。

“怎麽了?”丰云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绛红官袍,这是正一品的颜色,“有哪里不对?”

雷厉风也不答话,只是平掌自丰云卿的头顶划过,而后贴在自己的肩侧:“比身高,你就这点。”迎着春光,雷厉风再隔空比出他的身形,“论体格,你简直一吹就倒。”

“然后?”丰云卿似笑非笑地挑眉。

“云都女子都喜欢你这样的么?光我看到就有六个了吧。”他拎着丝帕,仍是满脸疑惑,“不仅是未出嫁的闺女,就是拖儿带女的老女人都对你垂涎三尺。昨儿雪儿还跟我说,你同聿尚书、宁侯还有定侯并列为云都媒婆眼中的四块肥肉。”雷厉风抚着下巴,笑着补充道,“对了对了,无聊人士还给你们取了个封号,叫四季贵人。”

丰云卿俏脸微僵,四季贵人?还四季豆呢……

“说你是融融春柳月,一笑倾人国。宁侯是赫赫夏南风,赤红轻碧色。聿尚书是……”他抚着额,想了半晌,恼怒咒骂道,“都是谁想的,保媒拉纤还玩文绉绉的花活儿!”

“聿尚书是淡淡秋色清,飒然疏雨至。定侯是肃肃冬山雪,遥望寒已知。”升至礼部侍郎的路温貌似不经意地拈过那方丝帕,老母鸡似的领着诸人打他们身前经过,新晋二甲的进士纷纷向丰云卿行礼。

“这四位大人都是相貌俊美、位高权重,且正室空悬。”路温回首一望,满眼戏谑,“据我所知,咱们左相大人可是力压另三位,成为官媒册上的头一人呢!”

他身后的进士笑又不敢笑,一个个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哦?”丰云卿不恼不怒,勾唇坏笑,“茂才啊,你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研究官媒花册,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千金吧。”

闻言,路温身形一颤,脚步略微不稳。

“不用本官多言你也该明白,那帕子的主人就是……”丰云卿婉转扬声,勾得众人好奇难抑。

路温两脚相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抚着官帽,回首谄笑:“快开宴了,大人也请早些上席吧。”

“好啊。”丰云卿灿然一笑,不觉春光满眼,看得年轻士子情波荡漾,待回神个个却又羞恼仓惶地背起《礼经》。

差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啊,原本想要寻觅佳人的心霎时冷却,进士们跟在路温身后逃似的离去。

“梨雪没看上你真是……”雷厉风收回愣怔的目光,咧笑道,“真是我的幸运。”

“那就对她好些。”丰云卿直起画扇,轻轻敲着雷厉风厚实的胸膛,“要是让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会毫不犹豫地接手。”她风雅之极地打开画扇,奇书网唇缘勾出一庭春色,“毕竟,喜欢上我可是很容易的。”

“你!你!你!”雷厉风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忿红了蜜色脸皮,“你休想!”

“嗯嗯,希望吧。”她带着敷衍的语调,如愿激起了雷厉风的更强警觉。

“等送走了你师兄和师姐,我和梨雪就拜堂!”雷厉风如雄虎一般紧盯着自己的地盘。

“哦?梨雪她同意了?”她眨着眼一语道破天机。

啧啧,前几日大姐还说呢,她很享受海盗好逑的滋味,成亲怕只是这个土匪头子一头热吧。

“哼!”雷厉风不屑地瞥了一眼丰云卿的小身板、小体格,“办法么多得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本事?什么本事?”丰云卿扇着春风,鬓角青丝柔软飞舞。

“梧雨兄那就是本事!”雷厉风以拳捶掌,面露羡色,“再七个月,他就升格为爹了。不行,我雷厉风绝不能落后!”说着睨视了身侧的红脸小关公,“你娘个什么?是爷们儿就不说二话,有哪个男人不想春风一度的。你一个毛头小子想和我抢女人?再等十年吧!”

语落洒笑离去,只留新任左相愣在原地。

春风一度么?她垂眸想着,将那股画扇一折一折完全打开。

扇面上弦月弯弯,满地落红夜色阑,细白的指间抚上那行题字:夜月应有时。

她的画,他的字,谁的情思?

噗噗,心湖泛着小小的气泡,一个一个轻轻上浮,最后迎着春阳清脆绽开,弥漫着醉人的味道。

她抬起头,只见心爱的那人含笑走来。她抚着胸口,仿佛只能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无边春色蔓延在眼角。

“卿卿。”夜景阑无声掀唇,传音至她的耳际。

丰云卿脸上一阵热,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修远……”

春光下两人并肩走着,交织的身影映在烟染帷幔上,勾勒出最唯美的春色。

一眼、两眼,丰云卿偷觑着夜景阑飘动的宽袖。不知道今天有几个姑娘像修远示好,这样看着袖袋好像不是很鼓。她刚要投出确定性的第三眼,不想却被那双凤眸牢牢锁住。

“卿卿想看么?”夜景阑扬起袖袍,天生冷意的俊颜染上一抹暖色。

“嗯,嗯。”丰云卿清了清嗓子,“没有,哪有?”嘴上狡辩着,眼珠却止不住偷瞟。

夜景阑别具深意地看着她,默默解开袖袋。

啊,真有一方丝帕!丰云卿鼓着两腮,怒气难掩地看去。这男人怎麽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怎麽能!

她扯过丝帕,指间未摸到半点绣痕。哼,不会女红还学着送礼。鼻翼扇着冷气,她垂眸再瞧。对着素色的帕子渐起熟悉感,这是……

这是她的啊。

黑底金边的锦衣覆上绛红的官袍,袖下修长的指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细白小掌,连同那方丝帕紧紧攥牢。

东风骋巧卷锦衣,吹来落花又几许。远观之,两人只是并肩走着,衣下的交缠却无人知晓。

“大人!”幔后传来轻呼,一个女子沿着绵延的烟色丝幔如影随形。

丰云卿抬起赧然的秀颜,眉梢微蹙,自己的又一爱慕者?

“左相大人!”这一声不似少女的娇音,更显成熟风味。

哪家夫人如此热情?丰云卿偏头想着,漏看了夜景阑微沉的眸色。

“丰大人!”幔间伸出一只柔荑,紧紧地攫住丰云卿的衣角,“请大人留步。”

这声音似曾听闻,好像是……

“妾身沅婉,有一事相求。”细滑的纤指微颤,带着浓浓的乞求。

“沅婉夫人?”丰云卿抬眸望向身侧,夜景阑冷凝地瞧着那只手,定定未动。

“修远……”丰云卿比着唇语,少见的娇嗔取悦了某人,袍下交缠的十指渐渐松开,夜景阑举步向前,临去前垂眸再剜一眼,难掩怨色。

“请夫人松手。”丰云卿扯了扯衣袖,那只柔荑犹豫了片刻,终是慢慢放开,“如今四下无人,还请夫人直说吧。”她本来就欠沅婉一个心愿,早还早结心事。

“听说大人有一个……”幔后的声音极轻,像在隐忍着什么,语带痛色,“有一个宠脔名叫艳秋,可对?”

“不。”丰云卿握紧画扇,正色道,“在下并无宠脔。”

“那艳秋……”

“他是在下的书童。”

书童?这样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她见多了,沅婉心头酸涩,再开口:“沅婉厚颜,想请左相大人割爱。”

“夫人,恕在下……”

“大人!”沅婉出声打断了帷幔后隐现拒意的语调,“若大人肯割爱,九殿下一事沅婉必将全力相助。”一颗心惴惴难安,即便王上知道又怎样,她是一个母亲啊,她多渴望再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晶莹的泪朦胧了眼前的一切,耳边响着风的絮语,她静静地期盼着。不,是笃定,权利的诱惑,有谁可以抵挡?

“对不住。”

轻轻的三个字打碎了沅婉的全部幻想,怎么可能?难道她允诺的还不够么?

“夫人。”幔后那人再道,“如今艳秋已出娼籍,他人身自由。如此,又何谈割爱?”

已出娼籍?月余前她查过,当时艳秋之名还高悬官娼首册。怎么就脱籍了?沅婉抬起头,第一次细细打量着印画在幔上的身影。是丰少初做的么?为何?

“大人……”她张口欲问,惊觉自己声音的虚弱。

“本官视艳秋为亲弟,夫人要再执着,辱没的可就是本官了。”丰少初忽然改了自称,语调严厉的可以。

亲弟?怎么可能?沅婉怔怔,胸口涌起的不知是悲伤,抑或是喜悦。

幔下的绛红官袍如云流动,眼见那人举步离去,沅婉不顾一切地掀开帷幔,一把攥住飘逸的宽袖。

“夫人?”丰云卿惊瞪来人。

“大人……”风韵美人瞳仁横波,蓄满了泪,“他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初刻。”

声声如泣,直击丰云卿的心房。

“左相大人!快开席了!”远远高唤惊得沅婉退回幔后。

云卿敛回心神,向出声处慢移。忽见幔下那身荷色春衫曳地,沅婉跪伏仰望,琉璃目中满是哀戚:“请大人好好照顾他。”

这样的神情,她也曾看过,是在多年前娘亲的脸上……

云卿的喉头有些堵,她长长一揖,宽袍拂动脚下小巧野菊:“夫人请放心。”

说罢转身向前,只听身后女音咽咽。

“多谢……”

春风笑依旧,垂泪草木心……

曲水破萍戏花叶,流觞对酒赏佳人。清溪之畔雅士齐坐,一泓碧水缓缓而下。溯流而上,只见飘摇帷幔横在水中央,阻隔了男子们寻芳的目色。溪边,盛极的杏花爬幔而出,正是落英缤纷艳至极,时断时续的娇笑乘着落花,浮水而下。

忽见一抹绛红渐近,状元公带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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