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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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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后的黑影里,一个矮小的人对身边的女人吩咐道。那高大的女人没出声,肩上搭着空口袋,手提着铁锨,迈着男人一般的大步,很快地向北去了。
江任保夫妻早就探到老东山在河岸树林里埋粮食的地址,今夜村里的人除去出差的,大都去埋藏晚饭后运来的大批物资,他们趁村里空虚之机,就偷东西来了。江任保见老婆走远,又向村后扫了一眼,心里想:“王镯子是坏人,不会让她去埋东西,何不趁此去和她玩玩!”
江任保飞步来到王镯子房后的菜园边上。他打量着房后墙的窗子,忽然想起:“不行,我向指导员坦白了和她的真情,使她的坏事败露,遭了刑罚,她一定恨我,不会理我了!”任保心里有些凉,耷拉下脑瓜子,准备向回走。可是,他禁不住王镯子的丰姿美色的蛊惑,又振起精神来,心里说:“王镯子如今是罪犯,不能象从前那样神气,经不住我大话吓唬……对!这娘们鬼也挺多,我叫门她不会开,不妨先到后窗听听动静,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在他家,再叫我抓个把柄……妙,就是这个主意。”
江任保无声息地爬过篱笆障,走到后窗根,听见一个粗沙嗓子的男人在说:“……国军压境啦,最近的离这四十多里,占领全胶东是指日可望!妈那巴子,这次回来不是上次跑的时候啦!”
“哼,广播台今天下午还咋呼,说中央军来不了咱以东三个县……嘿,尽放屁!哈,共产党管着我,强迫我干活,还要打我重刑哩!去他妈的吧!”王镯子的声音。“共产党把东西和伤兵都挤在这一带,说好听的叫老百姓有心思藏。”一个年轻男人用得意的口气说,“嘿,这一回可不是我们跑啦,我看他曹振德有几个脑袋!”
江任保被里面这些陌生的声音震动了。接着他心里高兴起来:“你王镯子真胆大,八年徒刑你嫌少怎么的,还敢干这个买卖。嘿!江水山,你当民兵队长的知道这个秘密吗?天天瞪着眼骂我落后,我可要立大功啦!对,指导员对我好,我听他的话,蒋光头来了日子不好过,去报告一声,我江任保也成了天大的人物,上区走县去开功臣会,喝酒吃肉……”
任保越想越得意,竟至手舞足蹈,向外就走——他又站住,转念想:“慢着,我得看清那些男人都是谁。”他重回到窗根,发现用泥坯堵着的窗户上端的缝隙里,有微弱的灯光。任保用手扒着边沿,脚踩着墙边,费好大事才爬上了窗台。任保不看也就罢了,这一看不要紧,立时把他吓呆了。他清楚地看见,屋里除去王镯子和孙承祖,加上孙承祖的舅父汪化堂,还有另外四个人。除了王镯子,他们每人都带着短枪短刀,杀气逼人。
江任保啊呀一声,身子哆嗦,手松脚脱,“扑腾”一声响,重重地仰跌了下去。
屋内闻声大惊。孙承祖把油灯打翻,对汪化堂说:“你们在院里听动静,我俩去看看!”他吩咐王镯子快走,自己隐随在后。
那任保呻吟一霎才爬起来,手摸着脑后磕起的大包,刚要爬出菜园,王镯子正赶到他身前,问:“谁呀?”“我。他妈的,碰坏啦!”任保哼哼着骂道。
王镯子向后轻叫:“是江任保……”
任保见又有人影冲来,估量不妙,但他没来得及叫喊,孙承祖就抢到面前,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低声道:“不要叫,我有枪!”
任保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丧胆地说:“不叫,不动!饶命!饶命!”
王镯子怒气地喝道:“你这丑东西,谁叫你来啦!我问你去多嘴不去?”
“不,不!我不报告,我装没看见!我什么也不知道,放我走吧!”任保战战兢兢地跪下来,央求着直叩头。
孙承祖从腰里掏出匕首。王镯子举起两手捂住脸。江任保抱住孙承祖的腿,鼻涕眼泪地哀求道:“老祖宗!
饶了我!我有老婆孩子……我什么也不说……“孙承祖的手没举多高,刀光一闪,匕首进了任保的心窝。
江任保那抱着孙承祖腿的手,渐渐地松开,身子象空口袋一样瘫了下去。
孙承祖把任保的尸体踢了一脚,问妻子道:“怎么收拾他?”
王镯子打量一会漆黑的四周,说:“丢园里的井里吧。”孙承祖夫妻弄妥后回到家院,把事情告诉了汪化堂等人,他们才舒了口气。
汪化堂从外甥孙承祖家逃到青岛后,参加了逃亡地主组织起来的还乡团,并当上队长。孙承祖又在半路上找到汪化堂,当上了情报官。他们跟随进犯解放区的中央军,向家乡进攻。国民党向胶东解放区的进犯受挫,把这些急于回乡倒算复仇的地主恶霸们,弄得心急如火,恨不得插上翅膀,卷阵旋风,杀回家乡。
国民党部队已经到达|乳山县境,但对老解放区的内地情况摸不透,不知有无主力军的埋伏。汪化堂和孙承祖接受上司的命令,率领四十一名都是本地人的还乡团,插进家乡,侦察解放军的布防情况,打探重要军用物资埋藏的地点,并进行暗杀、破坏活动,扰乱后方的支前工作和社会治安,以配合其正面大部队的军事进攻。汪化堂和孙承祖一路之上派出三个小组分头活动,他俩领着大部喽罗偷潜到山河村,将队伍隐藏在西山根下大片的古老坟地里,舅甥带着四个人摸进村找王镯子。
王镯子余惊未消地说:“村里人虽说忙得提不上裤子,可是曹振德心眼多,说不定还派人盯着我。快走吧!”“对,待下去会出事,动手捉活的吧!”孙承祖擦着脸上的汗说。
“抓哪个?”汪化堂抽出腰里的手枪。
“江水山领帮闺女媳妇出去没见影,曹振德今傍黑刚从前方出担架回来。要抓就抓指导员,什么事他都知道!”王镯子回答道。
“他一准在家?”汪化堂问。
“不在家抓他的孩子,小崽子一定也知道不少,还容易掏口供。”孙承祖摸起一根木棒子,“注意,不到万不得已不打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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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闪着密集的星星,漆黑的夜晚,村庄寂静无声。敌人是迫近了,但曾经同日本侵略者进行过长期斗争的人民,并不恐慌,都沉着地奔忙着,等待着转移的命令。今晚,山河村又到了很多军用物资,男女青壮年、结实的老头,和掩护在群众家里能干点活的残废军人、干部家属,全到南山里埋藏物资去了。其余的老人、妇女、孩子,都沉进了不安宁的梦乡。
孙承祖前面开路,还乡团包围了庄西头离村百步远的一幢孤房子。院门关着,屋里静静的,灯火从窗户上透出来。孙承祖刚要叩门,忽然北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匪徒们立刻分散躲藏在草堆后、大树下。
春玲一溜小跑来到门前,急切地叫道:“开门!”“谁呀?”孩子的声音,问着走出一个人来。
“我,兄弟!快开门。”春玲喘息着,拭一把额上的汗水。“姐,你回来啦!”门开了,明生欢跳雀跃地拉着姐的手,拖着往家走。
“爹呢?”春玲进家就问。
“领人去埋东西啦,哥也去了!掩护在咱家的那位李同志——大哥哥也争着去了!姐,又留我在家看门喂牲口。”明生又诉苦了。
春玲略怔一刹,从缸里舀了碗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她从墙上摘下大枪,熟练地挎上肩,吩咐弟弟道:“在家等着……”
“姐,你上哪去?”明生着急地说,“我也去!”“你在家,我去打反动派!”
“敌人来到啦?”明生瞪起眼睛。
“不是。我有要紧的事去村公所。”
“我不信,你是去打仗,哄我,我不听!”明生急得要哭了。
“嗳呀,看你急的,不听话!”春玲转回身,笑着说,“姐真去打仗,你也犯不上这样呀!”
“打反动派!姐,我也去!”明生急忙跑上炕,从窗台上拿起他的木制手榴弹。
“不要动!”突然的喝声。
春玲猛回身,两个人两支枪指着她。
孙承祖一手掂着枪,一手提着木棒子,阴沉地说:“‘打反动派’吗?我们来啦!”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姑娘惊住了。但是春玲立即觉醒,举起大枪。汪化堂大步抢入,扭住春玲的右胳膊。“反动派!炸死你们!”明生叫着跳下炕,木头手榴弹高擎在头上。
孙承祖和汪化堂一见手榴弹,即忙闪开身,向屋门外逃避。
春玲趁机举枪就打——然而枪膛里没有子弹,从袋子里取已来不及。她猛将明生抱起来,推开活动的后窗:“兄弟!快跑!叫人!”
明生跳出窗外。
春玲回身抡起大枪,向汪化堂扑去。
孙承祖趁春玲去打汪化堂之际,蹿到她侧面,照姑娘脑后打了一棒子。
春玲的脑子轰然鸣响,眼睛紧紧地闭死,举起的大枪呆滞在半空。她又猛然瞪大眼睛,愤怒地盯着敌人,枪随着无力的身子向后颠踬了一下,又一齐向前扑倒了。她身子带起的风,把灯火扇灭了。于是,黑暗笼罩了一切。
农救会员老东山,今夜轮他在村后放流动哨,监视王镯子。转了一些时候,不见什么动静。老东山寻思,他外甥女王镯子一个女人家,受了刑罚,且身上有孕,她还敢干什么坏事?所以,他就抽空子去北河岸的树林里察看自己埋藏的粮食。他发现麦窖刚被人挖了,顿时火气冲冲,急步回村找任保夫妻。猛然,老东山想起指导员在会上要大家提高警惕的话,就站下了。他自责道:“我为自个丢开公事不对,人家冷元哥……春玲说,我该学他,才对得起当子弟兵的儒春。是啊,把反动派快些打光了,儿子也能早点回来。唉,我方才丢开公差,去看自个的粮食!”老东山稳定了心神,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在村后溜达起来。当他走到一片菜园边处,忽听有女人声低叫道:“小毛爹,小毛爹……”
老东山站住,瞅着走近的人影,辨出此人扛着一大袋子东西。他心里一闪:“哦,是任保媳妇!这女人偷了我的粮食……”他刚要赶上去,又听那女人焦急地说:“你别来,快趴下,村里出来人啦!”她随即闪进菜园里去了。
老东山被搞得不知所措。接着他听到从村里方向走出来几个人的脚步声、话声。
来的是孙承祖夫妻和一个还乡团分子。孙承祖是领人回家把细软贵重东西收拾好,带着王镯子,和汪化堂他们一起走。
他们走到菜园头上,王镯子悄声说:“直向北走,再往西拐,怕有巡夜的。”
“一直走吧。”孙承祖道,“赶快去赶舅舅他们,别叫他们冒冒失失出了事。”
老东山早蹲在篱笆障下,看着这三个背包袱扛东西的人,听着这几句话,心里明白了,这一定不是好家伙。他已经把任保媳妇偷他粮食一事忘掉了。老东山握紧放哨的武器——一根粗柴棒子,尾随这几个人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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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几十步远,前面响起王镯子那欢乐的声音:“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咱们出头露面的日子到啦!可惜没抓着曹振德这个干部王!”
“跑不了他,早晚没活!”孙承祖快活地说。
“奶奶的!老子这把新刀还没在穷小子脖颈上开口呢!”那个还乡团分子骂着。
“这些坏蛋,要反啦!我为自己的粮食,差点误了大事!”老东山心里骂着敌人,怨恨自己,他停住了。怎么办?老这末跟着怎么行?到村里去叫人——不行,黑天瞎火的,这三个坏蛋上哪去了谁知道?村里又都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赶上去堵住他们——不行,他们三个,自己对付不了……不行,对付不了也要对付,不能再顾自己,把坏蛋放跑了。老东山下定决心,大步跑着冲上前,拦住那三个家伙的去路,两手端着粗柴棒子,怒喝道:“狗小子,想造反!都给我滚回村!”
孙承祖几个人大惊失色,呆若木鸡。接着,那个还乡团分子甩掉包袱,向北奔跑。
“哪里走!”老东山赶将上去,照他身上拦腰一重棍。还乡团分子栽倒,又爬起来跑。
老东山紧追不放,劈头打下去。敌手又倒下,老东山也用力过猛,棒子折断,扑身摔倒了。
孙承祖赶到老东山身边,向老头子脊梁刺了一刀。老东山痛叫一声,翻身起来,拼命抵抗。
“小毛爹,小毛爹!你在哪?来人啦!来人啦!”东面传来女人的呼叫声。
“快跑!”王镯子惊呼,顾不得东西,撒腿就跑。
孙承祖照老东山身上又是一刀,跳起来,向西奔去。重伤躺地的还乡团分子,绝望地呼喊:“带着我啊!救救我啊!”他拼命地向前挣扎。
老东山背上、腿上各中一刀,剧痛不止。他发现那匪徒在逃命,即刻力从气生,奋勇地爬着追赶。
匪徒在前面打着滚逃,老东山在后面爬着追。一个滚,一个爬,一直搏斗了一百多步远,两人都精疲力尽,只有大口小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虽然老东山去察看了两次,但任保媳妇还是偷着空子挖开他的地窖,装了满满一口袋麦子,足有一百五十斤,扛着回来找任保。她把老东山当成了孩他爹,见村里出来人就招呼他躲开,她自己也隐进菜园。住了一会,她不见动静,就又出来找任保,但人影不见了。于是,她就叫着找起来。
任保媳妇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大口喘气的声音,就赶了过来。由于肩上压着满口袋的麦子,乱发挡住视线,看不清地上躺的是谁,她仍然以为是小毛他爹了,生气地说:“懒东西!干么累得喘粗气,快起来回家吧!你看看我挖来多少麦子,老东山常去察看,快走吧,别碰上他。”
老东山听到人声,睁开眼睛,吃力地说:“任保媳妇……你,你……”
“你是谁?”任保媳妇吃了一惊。
“我,我……”老人艰难地呼吸着,“老……东……山……”
“啊,老东山!”任保媳妇吓一大跳,扛着口袋就蹽。“别,别走!”老东山竭力地喊道,指着那边,“打,打反动派!打……”
任保媳妇停下来,这才发现那里还躺着一个人,心惊肉跳地问:“他是反动派?”
“对!”老东山狠狠地叫道。休息了一会,他缓过气来,能讲连贯话了,“你有力气,使劲打,打死他!”那个重伤的还乡团分子也休息过来了,又开始向前挣扎。任保媳妇赶上去,抓着他的两只脚脖子,倒着提起来,向地上猛撞。
“行啦,行啦!”老东山忽然想起来,“别打死,留着当活口。”
“好。”任保媳妇放了手,见他不动弹,低头一看,还乡团分子的头已经扎进脖腔子里去了,哪里还有一丝气!她啐了一口,说:“真不经打,我还没使劲哪……”“侄媳妇!快跑去找你振德叔,就说出了坏人,出了反动派!”老东山吩咐道。
任保媳妇摸着他身上的血,说:“我把你背家去。”“我不要紧。抓反动派,晚了就抓不到啦!”
“不行,血流多了你会……”
“死不了。死了我自愿!”老东山咬着牙说,“快去!”“那等我把麦子送回去。”
“放心吧,我给你看着。”
“我是说给你送回去,我是拿你的……”任保媳妇羞耻地垂下头。
“我不生气,为打反动派,我自愿!”老东山着急地叫道,“快去!找你振德叔——指导员!他在南山沟,就说有反动派……”
春玲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荒草丛里。寒松古墓,阴气逼人,蓬蒿杂草,分外凄凉。头上的伤使姑娘痛得又闭紧了眼睛。
“小崽子快说!东西埋在哪里?”响起凶喝声。春玲惊异地想:“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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