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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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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悲愁赶跑。唱呀!”春玲放开了喉咙。
淑娴起始不唱,却经不住春玲那妩媚的眼睛的引逗,也随着唱起来。于是,春景如画的田野上,又扬起动人的歌声。
曹振德和他互助组的人们天刚亮就下了地,到吃早饭的时候,他们已经种上两亩多玉米。曹振德掌着犁,牲口驯服地稳步走着。振德的眼睛象害病一样发红,擦的回数少了,眼角就糊上眼屎,这是长期的村干部生活所造成的。当村干部看起来管的范围不大,仅仅一村百多户人家,但其中的单位却应有尽有,工作种类五花八门,每家就是一个经济单位,各自独立。曹振德自一九四三年当上指导员——党内的支部书记,已经养成熬夜的习惯,有时,那一晚上没有事,反而觉得少了什么,很不舒心。
当村干部不脱离生产,没有任何物质待遇和照顾,完全是对革命尽义务。除了繁重的工作,还要种自己的庄稼,和群众一样分担给烈军工属代耕,出各种公差勤务。为此,一般说来,大多数村干部的生活比一般群众要差些。当然,除去为工作耽误生产的原因,还因为当干部的大都出身于贫苦之家的关系。
曹振德的家庭也是如此。早先他们住在昆嵛山里给地主看山峦,放柞蚕。有年大旱,桲萝不旺,茧收得不到地主规定的数字,振德又是血性刚烈的青年,和地主二少爷打了架,为此,被东家赶下山。老父亲领着一家人逃到黄垒河南岸来找振德的本家哥哥曹冷元。振德和父亲租种了几亩地,加上振德媳妇勤奋纺织,俭省理家,总算把日子糊弄住了。父母故后,剩下振德夫妻携儿带女苦度生涯。抗日战争的烽火在这里烧起来,继大女儿春娟之后,振德和二女儿春梅参加了共产党,大儿子明强穿上八路军的军装。春梅现在是本区的区委书记,明强仍在部队战斗。春梅的丈夫是本县县委的组织部长。
随着解放区的巩固扩大,特别是土地改革以后,曹振德的日子也有了起色。每次分配救济物资和斗争果实,他几乎没要过。有时别的干部背着他给春玲、明轩东西,但就连小明生也摆着手说:“俺不要,俺家不用!大叔,送给别人家。”人们都以为是振德叮嘱过他的孩子,其实他从来没嘱咐过。父母的行动对子女的影响,比千言万语要强烈有力得多。去年土改分地时,振德拣了最薄最边远的几亩,受到区上来的老赵的批评后,他才接受了一亩多粮食地。然而振德的生活过得还不差,从不断粮挨饿。
振德的劳动劲头是惊人的,庄稼种得赶得上全村种地最好的老东山家。他是全县闻名的劳动模范,地瓜、谷穗在区里展览过几次。可以说,村干部之中指导员的工作最重,误工最多,但这妨碍不了振德的生产。他夜里经常工作至大半夜,躺在炕上打一个盹,鸡叫头一遍就起床下地上山了。赶天亮村人上山时;他已干了顶别人一上午做的活计。他家的孩子,就连最小的明生在内,都是有空就参加劳动的。上区开会,振德总是带着拾粪的工具,拣不到粪,就在村头挖一篓黄泥倒进猪圈里。明轩上外村读高小,也要完成这个任务。
俗话说,累死十个庄稼汉,抵不上一个精明媳妇。家里女人对粮米油盐炊事针黹之计的操理,对生活常常起重大的作用。穷媳妇知米贵。振德妻子正是从贫苦的日子里熬出来的,有几斤米也能过得接下新谷来。姑娘是母亲的影子。春玲继承了母亲的这个特点,平时全家没吃过一次细米饭,逢上节日,也多是做点好的给父亲、弟弟吃,她自己咽粗饭食。正为此,虽然他们每人只有平均一亩多一点的还多是贫瘠的土地,还时常能超过规定多纳一些公粮。
犁到地头,振德喝住牲口,向四外看了看。虽然有雾,他看不清什么,而且也不用从那大多是老人和青年女子的声音上去分辨,他心里早已不知想过多少次,全村能参加生产的男劳动力太缺乏了。
从抗日战争开始,尤其是一九四六年春天以来,一批批青年走上了前线,而长年不断地送公粮、抬担架等支前任务,更是天天有。参加生产的人,除去一些四十岁开外的壮年、老年人,主要劳动力是青年妇女了。去年因春旱夏涝,缺少劳动力,造成严重的减产。今年的春耕春种,还幸亏上级从地主家清算出的浮财中拨给每村一部分,用来买了些牛、驴,加上从地主家里没收来的牲口和农具,使生产的力量大大加强起来。
振德的目光回到他们这个互助组上。他们一共是四家,就有三家烈军属。除振德和冷元外,玉珊的哥哥是去年参军的,家里只剩她一个姑娘能参加生产;而冷元的二儿子吉禄是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不在家——担任支前勤务;唯一的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是村里著名的“瞎”新子——夜盲眼。振德心里紧张地想道:“再不能走了!剩下的那几个青年,应付支前任务还吃力,人再走,生产就垮了。”可是他转念又想:“不,还要走。看样子军队还是要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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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呀,怎么俺春玲姐还不送饭来呢?”玉珊提着盛种子的小篮子走过来,向振德说。
“饿啦?”振德微笑着。
“我倒不要紧,是肚子咕噜咕噜直‘打雷’。”她俏皮地两手卡着肚子,“春玲是不是把咱们给忘啦?”
冷元放下撒完的粪筐,摸索着烟袋,笑笑说:“不用急,春玲不等你‘下雨’就来啦!”
玉珊侧耳一听,喜欢道:“嗬!她真的来啦……”
“在哪?我怎么看不到!”新子用力睁大眼睛张望。玉珊忍住笑,指着叫:“在那里,在那!”
新子还是说看不到。冷元被逗笑了:“新子,她耍弄你眼睛不好使。”
新子不服气:“我眼夜里瞎,白天好好的!”
“那末,只到夜里才叫你瞎新子哪!”玉珊大笑。“尖嘴闺女,瞎新子是你叫的吗?”新子抓住玉珊的头发,“快说,在哪?”
“嗳呀!不敢啦!不敢啦!”玉珊尖声求饶,“大叔、大爷!快救救我呀!”
振德笑着吩咐:“快说实话吧!”
“我说,我说!”玉珊叫道,“我是听歌听出来的。”
冷元抽着烟问:“好几个人唱,你怎么听出有春玲在里面?”
“那还听不出来?俺玲姐唱的又清又脆,又响又亮,和敲钟似的,不听也得听,歌自己住你耳朵里钻,聋子也听得”玉珊兴致勃勃地说,忘记头发还被人揪着,又想起什么转朝振德问:“咦,大叔,听说春玲的名字和她的嗓子还有点关联呢,是吗?”
“不假,”振德回道,“这孩子刚生下哭声就大,她妈说和铃铛响一样,就叫个‘铃’吧,尔后她自己写成王字旁的‘玲’了。”
“哈哈,真有趣!”玉珊高兴地叫着要跑,头发挣得头皮痛,才发觉还被新子揪着,“快放手,我迎春玲姐去啦!”新子胜利地说:“叫我声哥。”
“好,新子哥。”尖嘴闺女屈从了。但新子一松手,她跑出几步回过头来,一连串叫道:“瞎新子,瞎新子!一百个瞎新子!”向歌声起处飞奔而去……晨雾在阳光下消散,田野西面南面的山上,一片翠绿。露水盈盈的山里红花,异常娇艳、明媚,宛如衬雪的红梅那样显眼耀目。松软黝黑的泥土,散发着醉人的气息。成双并对的春燕,在翻起的田地上空飞旋,时而闪电般地俯冲下来,捕捉冬蛰出土的虫蛹。
人吃饱,牲口喂足料,播种的速度加快了。
春玲点了一气种子,就和冷元换过来,她要向犁沟里撒粪。别看她身子细苗苗嫩少少的,可是背起五六十斤重的一筐细粪,腰向后仰着,两腿敏捷地迈动,撒得很快,不亚于年轻的瞎新子。
此时,顺路走来一个人。她腰束皮带,手提小白包袱,步伐又壮又快,若不是她那黑油油的长发,从行走上很难辨出是个女性。春玲的眼睛就是亮,她立时认出是谁,朝父亲叫道:“爹!俺姐来啦,到这儿来啦!”她撒腿迎了上去。
区委书记曹春梅跟着妹妹走上来。春梅的相貌和春玲相仿佛,只是姐姐比妹妹壮实些,脸也大些。在她那拂着乱发的前额上,留有浅浅的细纹。她身着一套粗旧的黑裤褂,因为身体的丰满,加上腰间的皮带,衣服绷得紧紧的,胸部自然地高出来。看样子春梅走得很累,两颊殷红,几缕头发贴在汗浥浥的腮边。
“大爷,爹!你们种包米呀!”春梅向冷元和父亲招呼道。然后,对玉珊、新子笑笑;接过妹妹递过来的一碗水,一气喝光。
“啊,又有好些天没见着,回家看看?”冷元亲切地说道。“这些日子在马山前村啦,回来有事。”春梅看着冷元布着尘土的苍老慈祥的脸,心一收,脸一沉,有些勉强地笑笑,关怀地说:“大爷这些天身子好吗?可要保重些啊!”冷元轻松地笑道:“没干什么活,懒啦!”
“哪里,”玉珊插上说,“春梅姐,大爷他一点不闲着,还只拣重活干!”
“别听玉珊瞎说,嘿嘿!”冷元快活地抹一把胡须,“我干得动,不干还不舒服哪!你说,春梅,人心里痛快,有点病也不觉怎么的。我这在蒋殿人家打活摔坏的腰骨痛,也没怎么治它,倒愈来愈好啦!”
“大爷,这叫心里痛快百病消呀!”春玲兴奋得墨黑的大眼睛也笑细了,喜声说道,“咱们往后的日子越过越好,等打光反动派,建立了新中国,大爷你会更痛快,更年少啦!”“哈哈哈!”一阵欢快的笑声,把停在旁边的牲口惊得睁大了眼睛。
振德留心到女儿春梅虽然笑,可是眼睛里象躲藏着哀伤的东西。他知道女儿一定有事,就说:“春梅,有工作就干吧。”“好,要马上开会。”春梅应道。
振德抓起脱在田埂上的外衣,吩咐春玲道:“跑着去通知你江合叔、水山哥,马上回村开会。”
“哎。”春玲应着,向南面跑去。
父女俩大步向村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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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任务挺重!”春梅的语气很严肃,象试试父亲能不能经得住,又似给他一个预先的准备。
振德成习惯地回答:“重吧,反正要完成。什么任务?”“参军。”
“嗯!”振德梗噎一声,象钉子扎地似的,猛地停住。“参军,数字还挺大!”春梅明快地说,也站下来,注意着父亲的表情。
“俺们村多少?”
春梅听出父亲担心的口气,平静地回答:“至少十八名。”“多少?”父亲的声音又惊又高。
“最少十八名,争取超过!”女儿的声音更硬更响。沉默。父亲紧看着女儿的脸,女儿紧望着父亲的眼睛。春梅看到父亲的脸在发胀,变红。
“要什么样的人?”振德避开女儿的目光。
春梅装着听不出问话里的不满成分,仍平静地回答:“按原来的条件:十八至三十岁,身体无大残疾的健康青年。”“女的也算数吗?”振德很不冷静了。
“不算数。”春梅明知是气话,仍然平心静气地回答,“妇女参军再说,这次是上前线,拿枪。”
曹振德紧接着呕气地说:“你,区委书记!亲眼看看吧!”
他转着身子,指着在田里耕作的人们,忿忿地喘息着,“咱村的青年都在这里,你数数吧!”
春梅瞥一眼父亲那由于日久没刮而杂芜的胡子,镇静又缓慢地说:“不用看我也知道,大都是壮年、老人、妇女在生产,可是……”
“可是什么!”指导员激动地叫道,“你们上级就知道分数字,不想想下面的情况吗?你数一数,山河村不过一百三十四户人家,按户数,军工属是三十七家,论人算,出去的是四十六名;不算抗战以前的,烈属是五家,牺牲的是六名烈士!再走十八个青年,就是全村的人集合起来排队,也难挑出十八个一点毛病没有的青年。这任务我完不成!”春梅望着父亲扭过去的背,大眼睛惊讶地忽闪了两下,接着无声地笑笑,柔和地说:“爹,你先别急好不好?咱们研究一下再说。困难是有,要想法克服。”
“克服困难要有条件,空口白话不行!走吧,到支委会上再说,反正我要讲价钱!”振德一挥手,沉重地向前走去。春梅略微一怔,跟在父亲后面,脑子里反复地思考起来。
春梅对父亲的这种态度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在父女俩相处五六年的工作中,也时常争执得面红耳赤。在早先,有时振德激愤起来还骂过女儿,忘记他们除父女关系之外,还有层上下级的关系。这几年来,振德是习惯这种情况了,不过多少总还有父女感情掺杂在工作关系里面。春梅了解父亲的脾性,他一向是嘴不瞒心,尤其当着上级的面,弄不通的非争不可,直到完全被说服,或者虽然不大服,但组织已做了最后决定的时候,他才坚定不移地去执行;并且对待被他领导的干部的态度,和上级对待他一样十分坚定。不过,在自己女儿加区委书记面前,振德却显得更容易烦躁,不顾一切地发泄自己所有的想法。
这次参军的任务,别说指导员沉不住气,的确是相当繁重的。曹春梅在县上接受任务时,一开始也感到压力很大,担心完不成,不过她没有提出,只是在心里翻腾。然而还是被县委组织部长发现了,严肃地批评她一顿。当时春梅还真感到有点委屈,可是仔细想想,她是多末感激自己的这位领导人和丈夫呵!
春梅想着父亲的性情,心里说:“要先把支部书记的思想弄通。只要分析清楚,他……”
“爹,”她见父亲走上村头西河的堤坝,叫着赶上去,“歇会吧!”
等父亲在杨树底下坐好,春梅凑近坐在他身旁,拢了把头发,带着孩子对父亲的感情说:“爹,对我有意见,批评吧!”振德为之一愣,问:“我对你有什么意见?”
“那你为什么向我发火呢?说我们当上级的只知分数字……”
“别说那些啦!”振德心里已经平静一些,感到了刚才对上级的态度太生硬,但毕竟是对自己女儿,他没想到应该对她赔不是。振德很为难地说:“春梅,我们是真有难处,难道你们还不了解?”
“了解!”春梅见父亲冷静下来,她要展开攻势了,“看事情不能光瞅自己村的、区的,要看全面。我们做后方工作的,不能以充足的人力物力支援解放战争,怎么能战胜敌人?爹,你想过这些没有?”
“这些理,我懂。”
“我知道你懂,为什么办起事来,落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春梅的口气严厉而有力,毫不客气地看着父亲,“难道就我们这一村烈军工属多吗?党支部书记就是算困难账给区委书记听,就是围着一百三十四户人家转吗?这是本位思想,追其根也是为自己打算。共产党员不该这末想的!”
振德一声不响,垂头静听。春梅见父亲的情景,知道他的心被打动了,就改以温和的语调说:“爹,你知道,国民党发动内战时,有四百多万军队,我们才九十几万战士。现在战线正一天天扩大,我们的大反攻就要到来,原来那些部队是不够用的。再说,战争要流血牺牲,部队需要补充。爹,你说这不需要吗?”
“我没说不该参军,我的意思是,我们走的人太多了,现在生产就很吃力,民工越出越多,再走人,你说这后方工作还搞不搞?”振德申诉着,为难地叹息一声。
“困难是有,”春梅充满信心地说,“可是工作要做好,任务要完成!这次参军任务的确重,但非完成不可!爹,随着战争的发展,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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