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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徒-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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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底细再收网,哪知道你一路上居然没有吐露半点儿有用的信息,我手下那几个人看到你有军管会开的往返成都、昆明的路条后,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但你身上带的枪、带的银元现钞,还是哥子我比较感兴趣的,原本想出了四川地界再动手的,没想到苟队副这一来,我才终于明白,你居然是张振中张处长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要抓的‘大鱼’,所以,没等苟队副调人来,我就立即不分白天黑夜,带着兄弟们和苟队副一块儿,来请哥子回去了……”

听了春爷这番话,李涵章才知道,这一路,自己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而且竹竿他们四个,也早已把自己身上所有携带的东西,摸了个一清二楚。想到这些,他心里不免有些懊恼,提高了嗓门对春爷说:“亏我还按照袍哥人家的礼数敬着你、信任你,原来,你身为舵把子,居然也是‘生毛子’,就不怕同道日后‘短利子’(黑话:割舌头)、‘穿红鞋’(黑话:杀无赦)?”

春爷听了这话,在马上拱了拱手说:“兄弟,哥子仰慕你是袍哥人家的豪杰英雄,但哥子也得为手下着想。如今是新社会了,自从那回去成都听了张振中张处长的训话之后,哥子就决定服从军管会领导,带领手下接受军管会改造。所以,兄弟,哥子对不住了,在怎么对你的这档子事儿上,哥子必须得和苟队副合作。”

苟培德这时候已经悄悄退到了安全处,大约不再想听这些夹杂着袍哥人家切口的对话,不耐烦地挥着手里的勃朗宁大吼:“少他妈的跟他废话,兄弟们,还不动手把他给我拿下!”

包围着李涵章的那帮乌合之众听了苟培德的话,却都把眼睛往春爷那儿瞅。他们是春爷的人,苟培德的话,对他们并不好使。

春爷抹了抹他那两撇八字胡,呛了苟培德一句:“苟队副,这是我的地盘,我的人。该咋个办,是我们袍哥人家自己的事儿,外人还是不要胡乱插手的好。”

“姓苟的,你怕是想迫不及待地捉了我,好去邀功吧?”李涵章双手端着两把手枪,又对春爷说,“哥子,不管你是出于啥心思,终归这几天是你送我的骡子省了我的脚力,你的四个弟兄一路上也让我省了很多麻烦。都是袍哥人家,哪个兄弟没有妻儿老小?我不想伤了自家弟兄的和气。再说了,就你们这帮‘斗板凳脚’(黑话:零星残兵),居然也要想捉我?那就先问问我手里的枪吧!”

春爷一听这话,似乎觉得受了侮辱,“嘿嘿”冷笑了一声,拱了拱手说:“兄弟,你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就莫怪哥子无情。”说完,也像刚才客栈里那个马倌一样,把手指放在嘴里,“嘘”地打了个长长的呼哨。随即,李涵章就听见自己背后忽然响起一片呜呜啦啦的怪叫声。李涵章用余光一瞥,就知道他们是被刚才那两梭子子弹压下去的人,趁着这边说话绕出城门,从背后包抄了自己。

“嘿嘿……姓李的,这回别说你骑着匹骡子,你就是骑条龙,恐怕也跑不掉啦!”看到李涵章已经是单枪匹马、腹背受敌,苟培德立即像抽了鸦片烟一样来了精神,一抖缰绳,就要往前冲。

春爷大概是不想被人抢了头功,也从腰里拔出一把大肚盒子,打算撂倒李涵章。哪知道,还没等他的手枪抽出枪套,“啪”的一声枪响,黑暗中不知道从哪里打来一枪,正中春爷的眉心。

这一枪来得蹊跷,人群霎时又安静下来。火光中,只听“咕咚”一声,春爷落下马来,两条腿乱蹬了几下,就再也不动弹了。

一看舵把子栽了,李涵章前面的“骑兵”和后面的“步兵”顿时失去了主心骨,有喊叫着要上来报仇的、也有吆喝着要逃跑的,顿时乱得没了阵型。趁此机会,李涵章手持双枪,左右开弓,一枪一个漂亮的点射,六七个喽啰还没迷瞪过来,就纷纷落了马。

正在李涵章集中精力对付正面的那股“斗板凳脚”时,身后忽然又有一梭子卡宾枪的子弹打过去,紧接着,想从后边上来包抄他的那帮人,也乱了阵脚。

慌乱中,苟培德喊了一声:“兄弟们,别怕,姓李的就一个人!冲上去,抓活的!”喊完这句话,他却把缰绳一拢,顺着江岸,一溜烟撤到了火把照不到的暗处。

舵把子死了,一眨眼又有六七个兄弟见了阎王,那帮乌合之众纷纷扔了火把,骑马的策马回缰,没骑马的撒腿就跑,各自逃命去了。

李涵章一看这帮虾兵蟹将只顾逃命,便瞪大眼睛去寻找苟培德。但他骑着骡子来来回回狂奔了几趟,却没有发现苟培德的影子。看来,这小子发现形势不妙,也随着那伙人溜了。

此时,李涵章才顾得上去寻找那位暗中搭救了自己两次的人。

凭感觉和枪声判断,李涵章觉得这个人就是在龙泉驿救自己的那个人。但等他骑着骡子,拐进东大街时,却只发现城门口和街巷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不但从后面包抄自己的人逃得无影无踪,那个暗中救了自己的人,也像是从这条街上蒸发了,任凭李涵章怎么找,也找不到一点儿踪迹。上次在竹林子里,他还发现了几个弹壳,但这次,他来来回回仔细地找了几趟,连一个卡宾枪的弹壳也没找到。

这个好兄弟,究竟是躲在哪里出手的呢?是在找不到了,李涵章颓然出城,准备过江。

李涵章明白内江已不可久留,他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根据眼下的情势判断,自己沿途经简阳、资阳、资中,顺沱江而下,现在要是再顺着沱江经预定的泸县、叙永出川去毕节,显然是非常危险的。苟培德、甚至远在成都的那个张处长,随时都有可能通知沿途的解放军关卡,拦截自己。

迅速分析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之后,李涵章决定:先从这个码头过江,下一步怎么走,过江后到了安全地带再说!

第九章 良驹

1

寒冬的沱江,正是一年中江面最窄的枯水季节。

李涵章找到了三条停泊在码头的木船,有两条像是当地渔家打渔的小木划子,另一条大些,像是平时载人渡江用的。李涵章把骡子牵上那条大些的木船,把缰绳拴在船舷上,在船舱里放好了自己的背篼,解开了绑在岸上木桩子上的缆绳,起了铁锚,然后就坐在船尾,抄起船舷上固定着的两只船桨,在漆黑漆黑的夜幕里,向沱江的东岸划去。

李涵章几乎接受过一个特务人员所有的技能培训,却没有学习过怎么划船。虽说平时没少坐船,但看那些船工抄起双桨、喊着号子,却只是觉得好玩儿,哪里想得到在亡命天涯的今夜,自己也成了个船工?李涵章想起一句川人挂在嘴边的老话——三穷三富不到老,忍不住叹道:“至理名言呀!”

一开始,李涵章左右摇晃着船桨,把一条船摇晃得左转右转,再加上船的另一端站着匹骡子,重心和方向就更难把握,任凭李涵章怎么努力,那条船就是不肯往前走。大冬天的,李涵章竟累出了一身汗,才让那条木船离了岸,左漂右转地浮出去了十几米远。骡子站在甲板上,似乎也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摇摇晃晃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扑通”一声卧在了甲板上,而且,尽可能地把脑袋伏在船上,保持一种姿势,一动不动。

这是它看到我划不走船,配合我呢。李涵章看出这匹骡子的举动,十分符合力学原理,一下子想起了春爷在龙泉驿送他这匹骡子时所说话:“这匹骡子有灵性,护主。”

折腾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李涵章终于摸索出了一套路数,用那两只船桨将木船划到了江心。这时,他背后的沱江东岸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枪声!

李涵章停下了划动船桨,侧耳听了一阵。那匹一直把脑袋伏在甲板上的骡子,也忽地抬起了头,望着李涵章。李涵章对此时他唯一同伴笑了笑,又侧耳仔细去分辨那些枪声。从各种混杂的枪声中,他判断出这是一场至少二三十人参加的战斗,不仅有大肚盒子、卡宾枪、三八大盖、中正式步枪,还有冲锋枪。

又发生了什么事?李涵章正疑惑着,忽然听到自己刚刚与苟培德、春爷交战的方向,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同志们,停止追击!我们要抓捕的中统要犯估计已渡过沱江,向东逃窜!”

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静夜里,这个洪亮的声音异常清晰。李涵章听了,立即意识到,刚才逃掉的苟培德招来了共军的正规部队,想要赶来抓捕自己。在成都时,李涵章就通过那些花花绿绿的标语知道了,内江一带的几个县城,已经在1月5日至15日这短短的10天之内,全部被共军控制。因此,苟培德在短时间内能够利用自己的身份招来共军的正规部队,是完全可能的。

李涵章瞬间把这些消息分析完后,立即加快了划船的速度。那匹骡子见状也乖乖地把脑袋伏在了甲板上,一动不动,直到木船靠了岸,它才“呼”地从甲板上站起,等着主人来解缰绳。

把背篼在骡子身上捆绑好后,李涵章飞身跨上去,来不及多想,紧了一下缰绳。骡沿着沱江岸边的一条小路飞奔时,李涵章又一边把缰绳拢好,一边腾出手来,把身上的两支手枪压满了子弹。做完这一切,李涵章回头望了一眼对岸的内江城:岸边已是一片火把,在火光中,有数不清的人聚集在岸边,剩下的那两支小木船上,也坐满了身着解放军军装的士兵,正向江对岸划过来。

此时,李涵章凭感觉判断大约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也就是说,离天亮至少还有两三个小时。

骡子一直顺着沱江岸边的小路飞快地狂奔着。此时,李涵章才意识到,骡子正在大致朝东南方向跑去。一看是东南方向,李涵章脑子里随即冒出来一个地名——圣灯山!

刘邓的部队刚刚控制重庆、成都等大城市,正在一鼓作气地往西南打,像川南交通不便的这些县城,他们声称已经“解放”,但一般不会驻守大部队,更不会有部队进驻深山老林。不过,根据刚才对岸的情况判断,内江不仅有共党驻军,而且这些正规部队已经“咬”上自己了。李涵章多年与共军打交道,深知他们长途追击的厉害,因此,眼下他只有往山高林密的地方逃,才有可能甩掉追兵,从而脱身。

想到这里,李涵章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还面临着一个新问题:如果真是苟培德把共军招来的,那么,他的那张“小商贩周耀祖”的证明,已经是一张废纸了。

李涵章一边骑在骡子身上想心事儿,一边回头观察情况。远远地,他看到沱江江面上,已经有好几团亮光在往对岸移动,不用说,那肯定是共军在乘船渡江,追击自己。李涵章抽出鞭子,往身后骡子的屁股上猛抽了一下。骡子四蹄生风,一路朝着圣灯山狂奔而去。

已经马不停蹄地狂奔了多久了?李涵章几乎没有了时间概念。他不敢沿着成渝官道走,只能循着小路往前摸索。圣灯山在与内江县相邻的隆昌县境内,内江县到隆昌县这段路程,属于丘陵地带,虽然没有太高太险的高山大岭,但因为走的都是极难走的羊肠小道,李涵章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与共军的骑兵之间的距离正逐渐缩短,最近时,相距不过二三里地。

李涵章心急如焚,不得不时时抽打骡子的屁股,期望它跑得快些、再快些。天大亮时,李涵章忽然看到眼前的小土山下有一块石头,上边刻着“礼泉寺”三个字。他想也没想,忽然勒住了缰绳,让骡子停了下来。这匹骡子昨晚根本没有吃多少草料,连续奔跑了三个多小时,此时,鼻孔里呼呼地喷着气,嘴角不停地往下淌着白沫……

当下李涵章是在没有精力去关注骡子,因为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可能会让他致命的错误:夤夜奔逃,后有追兵,他只顾了挑小路走,慌忙中竟走错路了!

2

“礼泉寺”这个地方,应该在内江县的正东方向,荣昌县的正北方向,距荣昌县城不过几十里地的山路。按照他的计划,是要去内江县东南方隆昌县城附近的圣灯山。那座山,山高林密,路险崖高,到了那里,他自信是能够轻易甩掉共军而从容脱身的!

然而,现在他距离自己计划要去的地方更远了。共军一直死死地“咬”他,甚至在此前奔逃时,他在小土山的上边跑,共军的十几个骑兵,在山包下的大路上跑。类似这样的情况,他遇到了三四次。好在那匹骡子的耳朵似乎比人的耳朵灵敏得多,一旦意识到即将与追击他们的共军骑兵遭遇,就会不听李涵章的指挥,不是突然止步,俯卧在地;就是突然插向另一条更险更难走的小道,甩掉他们。第一次,这匹骡子正飞跑着,突然拐向一个小山包后面,然后立即四蹄卧地,伏在了一大片草丛中,把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的李涵章甩到了地上。一开始,李涵章还以为这匹骡子被他抽急了,用这种方式抗议呢。结果,他刚爬起来,就发现山包的那边,共军背上的长枪刺刀随着马的奔跑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在晨曦中闪烁的一道道寒光。它这是眼看要被追上了,自己隐藏避难啊!李涵章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赶紧屏住呼吸,伏在骡子一侧,抱着它的头,轻轻地抚摸着它汗津津的耳朵、额头、长长的面颊和鼻子。也就是在那时,李涵章发现,这匹骡子浑身汗津津的,右侧屁股被自己用马鞭抽出了一道道血痕,淌出来的血,把右后边的一整条腿都染红了……

走错路了,该怎么办?李涵章一时之间乱了方寸。正勒住缰绳愣神儿,胯下的骡子忽然蹬开四蹄,又狂奔起来!

随后,李涵章听到了一阵拉枪栓的声音,接着,就有人高喊:“站住!再继续逃跑,就开枪了!”李涵章闻声扭头一看,有两名解放军骑兵正在朝他奔来。但李涵章明显地看出,他们骑的战马,也和这匹骡子一样,几乎精疲力尽了,跑得慢不说,连马头也昂不起来。李涵章估计,其他的十几个骑兵,都已经被这匹骡子拖垮了。

骡子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精气神儿,奔跑起来依然箭一般地快,不消一支烟的工夫,那两名解放军士兵,就被甩下了半里多地。他们开枪了,子弹呼哨着飞过来,从李涵章的左右飞过去。李涵章没有还手,虽然他手里拎着枪,虽然他知道自己只要回身,一扣扳机,就会有一名士兵从马上栽下来,但他只是把手枪拎在手里,任由骡子狂奔。他在心里告诫自己:我只想逃命,不能再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终于,前面出现了一座树林浓密的土山,骡子往山上奔去,开始爬坡时,李涵章看到骡子在一丛丛灌木上快速跃过!他俯下身来,抱着骡子的脖子,把脸埋在骡子的鬃毛里。渐渐地,他感觉到骡子奔跑的步伐迟滞了下来,身子左右摆动着,鼻孔里呼呼地喷气:骡子已经遍体鳞伤。李涵章的裤脚也被那些灌木枯枝挂成了一根根布条。

终于跑上了那座山岗。

那两名解放军骑兵早已被骡子甩得不见了踪影,但骡子仍在歪歪斜斜地往前奔,又跑了一阵,李涵章觉得有些异样,骡子的步履乱了,一个趔趄接一个趔趄,但它仍试图保持着身体的平稳,以不让李涵章从它背上跌落下来。

终于,经过一片一人多高的枯草丛时,骡子停住了,慢慢地卧了下来。

李涵章从骡子背上站起身,走过去。骡子拼尽最后的力气抬了一下满是鲜血的头,用浑浊的眼看了看李涵章,然后脖子一硬,身子挺在草丛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眼前的骡子,李涵章想起了他的黑伯。于是,他决定暂时让骡子在蒿草里躺着,自己先去找到水源、吃点东西,等体力恢复之后,再找个地方,好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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