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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亲云-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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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家的人都趴在柜台后面看戏,灶台里的火着了出来,万幸灶台附近没有稻草柴火,燃了一会便自行熄灭,黑烟在他们身后冒着,他们也不管。
  当先一人下马,腰杆挺直,高昂着头,神态骄傲得像一只斗鸡,一抱拳,“阁下可是江湖人称‘鬣狗’的萧平萧大侠?”
  见被人认出来了,萧平不慌不忙摘下斗笠,放于桌上,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来者。
  想不到自己也有被叫做大侠的一天。
  萧平不由得笑了。
  手重新又拿起了碗,喝了一口,随意自在,与那人强装出来的狂傲相比,更显风度气派。
  抿着酒,慢悠悠道:“我还以为会是唐门的人先到,想不到竟是长江盟的人来了。”
  放下酒碗,招呼道:“几位远道而来,不如喝碗凉茶解解渴吧,这家的店小二刚向我推荐过。”
  来人并不领情,上前一步,道:“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只为请萧大侠告之一人下落,只要你说出长江盟前任盟主飞鹰下落,我们绝不为难,否则,萧大侠纵然武艺高强,恐怕也……”
  萧平听到这,淡淡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那人便立刻住嘴,如临大敌,神情紧张起来。
  萧平把手伸向背后鳄鱼皮鞘的玄铁剑。
  那人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平拿下玄铁剑,另一把用布包裹住的短剑仍在背上,看起来毫无出手的意思,他把玄铁剑放在桌上,见到黑衣骑士的反应,解释道:“天太热,我把剑解下来,背上都湿透了,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那人气得鼻子都歪了,右手一挥,大喝道:“兄弟们,对待这种恶徒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我们一起上!”
  五个人,同时向萧平杀来。
  萧平一脚踢翻面前木桌,身体向前迎着刀光剑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木桌翻滚着替他挡住了大部分攻击,萧平“呛啷”一声掣出玄铁剑,人随剑走,使了招“长河贯日”,一剑抵住五人,大喝一声:“开!都给我倒下!”
  五个人十分听话,被萧平的气劲震得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萧平疾冲的身子停下。
  回身,又一次冲了回来,这一次大家有了提防,列成了阵势。
  萧平如猛虎下山,风一般冲进五人阵之中,但觉面前尽是刀剑,层层下压,似无所避,与刚才对敌时的感觉大不相同,他们好像忽然之间武功大增,这才明白这五个人为何敢来找自己,原来他们所倚仗的便是结成梅花双影阵。这五人单个来论,武功稀松平常,列成阵势却犹如千军万马,且看他们站成梅花瓣形状,每个人都不护卫自身,而是为身侧两人防护,一时间犹如与十个人同时对敌一般,委实难以抵挡。
  萧平微微一哂,道:“这梅花双影阵,还是飞鹰创立的吧?”
  五人不答,萧平也没给他们回答的机会,一剑刺向一人肩头,待旁边两人相救,这一剑又迅速改向,攻击前来救援的人,原来之前那一剑乃是虚招。
  这人发现上当,立即后纵,梅花阵运转起来,立时有另一人补上空缺。萧平不管补位之人,向前追去,非要追到他不可,这是萧平的杀人绝技,只要看准了一个人,就务必杀死为止,绝不半途而废。
  身后四把剑一齐刺来。
  按照常理,必要停下才是,萧平却不是按常理可揣度之人,一往无前,一剑横扫。
  一颗头颅飚着血直飞上天。
  “噗……”,鲜血向上喷了出去。
  其余四人俱吓到了,竟然呆呆地不动。
  漫天血雨中,萧平回身,玄铁剑极快刺了四下,刺中身后四人手腕。
  “当”一声响,四把剑掉在地上,因萧平出招极快,四把剑几乎同时掉下,只有一声响。
  四人这才如梦初醒,发一声喊,四散逃命。
  萧平抹一把脸,先把眼皮上的鲜血抹净,再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很不错,鲜血的味道很久没有尝过了,隔了这么久,杀人的技艺还没生疏,实在非常不错,可是又不太好,他又开始回复到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了。
  他又想吐了。
  为了不让人看出来,萧平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大口灌下去,止住呕意,自斟自酌,一连倒了三碗酒,感觉才好些。随手用灰布袍袖一抹嘴巴,拿起酒坛,把另外三个空碗也倒满,抬头望了望四周,向着远处狭长的小路喊道:“看戏看了这么久,还不露面?”
  店小二和掌柜的听了这话吓一跳,互相看看,刚要走出藏身的柜台,就见远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拐出三个人来。这才知道不是说自己,想来自己还不被这种江湖大侠放在眼里,安安心心地继续躲着偷看。厨房灶台里的火熄灭了,黑烟越冒越多,弥漫到前面的茶棚里,看样子应该知道不会引起火灾,便没人理。
  小路上渐渐行来三个人,第一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正是曾经的风云堂堂主江风扬,第二人一身白衣,衣袂飘飘,是江风扬的好兄弟尹忘川,第三人穿着一件黑布小褂,脸上一道疤,是萧平的旧相识刘虎。这三人怎会聚在一起?而且他们还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显然他们三人不是偶遇。
  萧平早知他们会出现,他原本在等的三人就是他们,笑着一指桌上酒碗,豪爽地道:“快来喝酒!都给你们满上了。”
  江风扬三人小心翼翼放下担架,走过来坐在萧平旁边。
  担架上的俊美少年闭着眼睛,面色平静红润,呼吸也很有规律,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没错,他当然只是睡着了,只不过睡的时间长了些。
  他已经睡了一年。
  遥想一年之前,他戴着飞鹰面具,纵横来去,杀人如麻,掌中一把剑,世间英雄无人是他一合之将,包括萧平在内都被他一招制住,是何等威风,何等霸气,现在他报完了仇,想要歇一歇,于是就躺下来安安静静地睡着,什么事、什么人都不理会。
  他向来是这样,少爷脾气,不管不顾的,想怎样就怎样,做事只顾自己快活从不善后,没办法,他知道萧平会给他善后,萧平实在是把他宠坏了。
  萧平走到担架旁边,把自己的灰布袍脱下,罩在他身上,为他挡路边风尘,把斗笠拿过来,戴在他头上,为他遮太阳。
  动作温柔,仿佛怕惊醒了他,仿佛他真的只是睡着了;并且动作熟练,仿佛同样的动作,每天重复无数遍。
  江风扬等人却看得心酸。
  “大哥,这么快就一年了。”刘虎忍不住道,“云泽昏迷不醒一年了,你……你还好吗?”
  

  ☆、第二十一章

  萧平早就发现,不管发生任何事,只要人活着,日子就得过,并且是照常那么过。不到死的那天,谁也没资格说日子不好,日子没过完,怎么能肯定它的好坏呢?而等到你可以肯定的时候,便是你生命终结的时候,那个时候你虽知道答案又说不出了。所以,日子好不好过这种问题多想无益,多问无用,只要去过就好了。
  萧平见刘虎问自己,什么都没多说,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喜欢抱怨喜欢多嘴的男人,他只微微笑道:“还好。”
  他现在已学会了微笑,喜欢说话时带着笑容,别人开心,自己也轻松。
  尹忘川坐在萧平左边,借酒消愁,叹道:“你叫我们去接他,我看见他身上不仅没有常年卧床的褥疮,而且连指甲都被剪得干干净净,你把他照顾得很好,没有人会比你更好,我至此才对你产生敬意,若是十三醒过来,我一定会当着他的面交你这个朋友,可惜……”尹忘川难过地低下头。
  江风扬道:“你帮他剪指甲,是要保持剑客的习惯,只是他还能使剑吗?”说罢连连叹气。
  刘虎道:“我找了一年鬼医,还是找不到他的人,现在我们唯一的进展就是,我有个小弟装作去看病,把鬼火粉沾在了鬼医的鞋底上,鬼火粉会发光,我们只要看哪个人鞋底会发光就行。可惜的是我那个手下失踪,线索又断了。虽说鬼医就在这个镇上,可茫茫人海,镇子里人这么多,上哪去找鞋底发光的人?”
  尹忘川接道:“也许鬼医早就换了鞋了,唉……”
  萧平不急不躁,慢悠悠喝了一口酒,右手捏着酒碗,道:“鬼医找不到也没关系,赛扁鹊上个月来看过,说十三爷在恢复中,内伤完全好了,只是没了内力。”
  江风扬三人大喜过望,性情急躁的刘虎立马问道:“那赛扁鹊说没说他何时醒来?”
  萧平咽下一口酒,继续用那种不急不躁的口气说道:“赛扁鹊说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一辈子不醒。”
  三个人立刻又蔫了。
  江风扬道:“若一辈子不醒,萧兄该当如何?”
  萧平放下酒碗,给自己接着倒酒,头不抬眼不睁,随随便便、自自然然答道:“不如何,就跟现在一样。”
  刘虎嘶声道:“你还撑得住?这不是一个月,是一辈子!”
  萧平笑了:“若是一个月,反而撑不住。”想起云泽刚出事一个月的时候,自己可不是陷入疯狂中了么?
  尹忘川道:“难道萧兄从来没有撑不住的时候?”
  萧平坦然道:“以前有。”
  尹忘川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道:“你能保证照顾他一生一世,直到他自然老死?”
  萧平点点头。
  “不怨不憎?”
  “不怨苍天,不憎世人。”
  “永远不变?”
  涉及到“永远”这个话题,萧平想了片刻,答道:“我只能保证我死之前,我不会变。”
  “为何?”尹忘川不解,“以你的性子,应该是杀了他,再自杀才对。”
  萧平道:“撑不住的时候我也这样想过,后来没忍心下手,我对十三爷无论怎样都是下不了手的。再后来时间一长,我便觉这样生活也不错,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颠沛流离,也不必再杀我不想杀的人。我现在每天做什么事,都由我自己决定,我每天一睁眼就看见十三爷,我带着他这里去那里去,他跟着我,他依靠我,他因我才能活着,他整个生命由我主宰。我不再为他担心,我不再比他低一等,我现在配他绰绰有余,这实是我一生中最轻松的一段日子。你不懂,有的时候,我们觉得很怕,但其实我们的怕,只是因为事情还没发生,当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你就不会再怕了,我现在挺习惯跟他在一起的这种日子,如果他醒来,是恩赐,如果他不醒来,是命运。我的命,我认,而且,我感谢命运。”
  尹忘川摇头叹道:“我确实不明白。”转向江风扬,道,“你以前跟薛青云最好,你明白吗?”
  江风扬答道:“我也不明白,我只记得,一年前,我跟青云聊天,我问他萧平武功那么厉害,又是云城的忠仆,为什么我们不杀了他以绝后患?他说……”江风扬面对着萧平,见到萧平安然地微笑,不由得也轻松地笑了,“看样子萧兄是早知道了,他说‘谁敢动萧平,就是我的敌人’。”
  萧平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意外,这像他会说的话。”
  江风扬接着道:“我那时还问他,‘既然你对萧平这么好,萧平为什么会帮云城而不帮你?既然萧平不是你的人,你又何苦这般对他?’他回答说,‘没有人能明白我和他之间的事。’,如今看来,青云果然没有看错人。”
  萧平道:“我也是如今才知,他对我的心意,便如我对他一般。”拿起酒碗,喝了口酒,带着回忆的口吻道,“他受伤这一年,我才有时间细细回想我和他之间的每一件事,我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他对我都跟我对他一样,只不过以前我自苦于身世,自卑于经历,看不清真相。其实我们之间,明白的那个人是他,糊涂的人是我。他一直比我聪明,比我看得远,我甚至想,他之所以敢不顾一切地去练《掇月剑法》,明知道会走火入魔还敢练,就是因为他想到了我会替他善后。他算准了一切,算准了云城会怎样,也算准了我会怎样。”
  江风扬惊讶地去看躺在地上的云泽,不敢置信地道:“你的意思是,他甚至料到了眼下的情景?”
  萧平道:“也许。”说罢又笑了,“谁知道呢,反正你无法问他。”
  江风扬道:“可是,你甘心?以你的能力,可以大有作为,现在云城也死了,没有人约束你,你不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你甘愿带着这个包袱一辈子逃亡?”
  萧平一边喝酒一边点了点头。
  江风扬还是不肯相信,“你回答得太快,这可是一辈子的拖累,你还那么年轻,你敢保证你的想法不会随着年龄增长改变?”
  “我不年轻了。”萧平开玩笑道。
  他虽是开玩笑,江风扬三人却笑不出来。
  他们都直勾勾地盯着萧平。
  萧平的鬓边,分明已有了白发,眼角也添了皱纹,以往杀气凌人的眼睛不再锐利,像刀剑被罩在鞘中,失去了光华。也许是衣服太灰太破,他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的,显得沧桑,普通,质朴,平凡,他的神情似有若无地带了忧郁,同时又很淡然。他喝酒喝得更凶,仿佛要用喝酒来掩盖一些东西;拿剑的手比以前更粗糙,左手中指上多了些缝补衣物造成的针眼,用白纱布包住一截;杀人的动作比以前似乎慢了些,当然,只是似乎。
  没有人敢质疑萧平的剑,就像没有人敢质疑萧平对云泽的感情一样。
  谁都清楚,这样的生活,对一个武人来说,绝没有好处。只不过问题的关键是,萧平从来也不想做一个武人,他从来不适合做杀手。
  他的武功就算退步了,他也无所谓,只要够用就行,只要能够保护十三爷就行。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萧平确实已不再年轻,萧平看上去,确实不太好,可萧平内心深处是开心的。只要他自己觉得开心,那么一切问题,都变得不再是问题。
  江风扬觉得好像有点明白了。
  尹忘川和刘虎也明白了。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
  他们从来没见过像萧平这样的人。
  而对于萧平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多么奇怪或者难得。
  他从小生长在妓院,见惯了欺骗、背叛、忘恩负义、始乱终弃,见惯了生活中所有的污秽与阴暗,他在这样肮脏的泥土里长成今天的样子,简直是朵不折不扣的奇葩。
  母亲一直到死都没见到自己最爱的人一面,而他每天都陪在自己的爱人身边,与母亲相比,他已足够幸福。
  人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来自于不知足。一个人如果快乐,不是因为他拥有的多,而是因为他计较的少。
  从小到大,萧平得到的、拥有的、留得住的,都太少太少,所以他反而比那些生来拥有很多的人更懂得知足。
  萧平一辈子杀人无数,必有报应,如今还能每天看见自己心爱的人,还能好歹算有一件事——照顾恋人——可以做,这让萧平很知足。
  这简直就是这个江湖留给他的最大的慈悲。
  这是他所能想象到老天爷给的最大的恩赐。
  所以他甘之如饴。
  他又喝了一口酒。喝得很猛,酒水顺着脖颈留下来,湿了衣襟,胸前一大片衣领颜色加深。他随手扯了一把衣领,把领子扯开。
  他觉得自在。
  他现在,想喝酒就喝酒,想扯衣领就扯衣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不再是云府家奴,他不再是天下第一刺客,他不再随时随地连出恭都带着剑,他手里不握剑的时候更多的是握着酒壶或者绣针,他终于获得自由,并以一种自由的姿态,呆在云泽身旁。
  萧平望着安静熟睡的云泽,又喝了一口酒。
  酒气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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