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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男-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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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商店街大街两旁鳞次栉比的各色店铺依然灯火通明,但一走上NTT目黑支局旁边那条狭窄的柏油路,一切又重归黑暗。电话亭的四方顶在黑暗中闪耀,拉面摊上的红灯笼随风晃动。风很冷,我合上了外套的前襟。

走到目黑大街时,街上再次溢满人造灯光,光线大半来自车道上行驶车辆的车头灯。步向人行道的时候,也与好几个人擦身而过。但由目黑大街拐进辅道后,正如我所料,几乎没有行人。我靠着路灯和住家窗灯的光亮,在昏暗的小巷里向沙漠碑文谷前行。

视觉有一半都被遮蔽时,其他的感觉就变得敏锐。炖好的咖喱的味道,烧焦的鱼的味道,放置在路上的空瓶子里洋溢的过甜的腐败气味。新闻主持人没有表情的说话声,婴儿的哭声,女性明朗的笑声。我的感觉器官超时间地工作着,连自己脚上轻便运动鞋的橡胶底吸着柏油的声音都仿佛听得到。

摸索着到了沙漠碑文谷,我决定在垃圾收集所的铁丝网小屋后等待。坐在那里的话,身影想必会被环抱着公寓、枝叶茂密的灌木丛隐藏起来。

我在冰冷的红砖围墙前坐下来,看了眼手表。带有背景光的液晶上显示是晚上六点五十,还有一个小时。为了抵御寒冷,我用双臂抱着身体。

月亮从小巷彼方一座棱角分明的大厦上方升起,不久,凸形的月亮越过大厦楼顶的供水箱,向柏油路上洒下青白色的磷光。风益发寒冷。

晚上八点了,樽宫由纪子还没有回来。     棒槌学堂·出品

我从红砖围墙处站起身,仰望着沙漠碑文谷。这栋公寓宛如挺立在夜色中的百眼巨人,几乎所有的窗口都点起了灯。

我一边在心里描绘公寓内部的情形,一边寻找503号室的窗口。从503号室的阳台上漏出灯光,看来这家人并没有一起出去旅行。

又等了一个小时,樽宫由纪子仍然没有出现。

这么晚还没回来,家人难道不担心吗?我想像着容貌不详的母亲敏惠到处打电话的样子,期待在学艺大学站前的快餐店里见过的父亲一弘从公寓门口匆忙驱车出来。

然而,没有人外出。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我决意放弃。或许樽宫由纪子因为什么理由,在我到达学艺大学前就回家了。再迟迟等下去,'。 '会影响到明天的打工。

我来回挥动双臂,让发冷的身体暖和起来,打算回学艺大学车站。

为慎重起见,我从挎包里取出橡胶手套,打开包装,戴到双手上。我觉得在去车站的途中,昏暗的小巷里,说不定会和回家的樽宫由纪子擦肩而过,那就是极好的机会了。

我沿着樽宫由纪子回家的道路慢慢地走着。路上没有行人,小巷两边住家的窗户大半已经暗下来了。触目所见,唯有斜挂在夜空的凸形的月亮而已。

走过了带地下停车场的公寓,年深日久、灯光闪烁的路灯,有少了半只耳朵的野猫出没的围墙,我来到了公园前面。

为什么会在公园前停下脚步,我自己也不明白。

从公园的入口向里张望,看起来和以前夜间来访时毫无变化,黑暗中,攀登架和跷跷板像本来面目不为人知的野兽似的蹲伏着。

不对。有什么东西和以前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就半隐在草坪深处、树林之中。

为了弄清那是什么,我进入公园,朝深处迈进。我横穿过夜晚看来漆黑如墨的草坪,步向草木繁茂的树林。

自林阴到草坪之间,有两只脚伸了出来。那是双苗条纤细的脚。

那双脚和裙子我似曾相识,那猫一般的美貌也是。

樽宫由纪子仰躺在树林里,死了。

樽宫由纪子的脖子上深深勒着塑料绳,双眼睁开,脸颊淤血。这是我所熟知的,被绞杀者的表情。浅绿色的西装外套纹丝不乱,双手和双脚也只是被随意放置,从脖子以下,看来仿佛正在熟睡。

还有一样我非常眼熟的东西。

剪刀。

剪刀男的象征,电视和杂志上耸人听闻地报道过的那剪刀。

樽宫由纪子的脖子上插着一把银色的剪刀,在远处路灯的映照下闪着微弱的光芒。我对剪刀要刺在哪里十分清楚,在紧挨着喉咙坚硬部位的旁边,柔软的、能够深深刺入的部分。

只能认为樽宫由纪子是被剪刀男杀害了。连我自己都这么想,肯定错不了。

我的思绪乱成一团。我没有杀樽宫由纪子,樽宫由纪子却被剪刀男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从挎包里取出剪刀,撕破塑料袋,举到眼前。比较的结果,感觉和插在樽宫由纪子喉咙上的剪刀完全是同一种类,无懈可击。

樽宫由纪子成了剪刀男的第三名牺牲者。

但这个剪刀男却不是我。有人用和剪刀男酷似的手法杀害了樽宫由纪子。也就是说,我被人抢了先手。

感觉中仿佛经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但实际上最多只有五分钟左右。我回过神来,觉得必须离开这里。如果实际是我杀了樽宫由纪子也罢了,明明没有杀人却被逮捕,那可太没道理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转过身打算匆匆逃走时,我看到有人从公园入口向这里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传来一个含有少许不安的微弱声音。我被迫即刻作出决定:是逃走,还是留下来。

我没杀樽宫由纪子,因此,毫无必须逃走的理由——这是结论。

“有人死了!”我大声叫道,“麻烦叫警察!”

人影像是吃了一惊地站住了,折回公园入口。趁这个时候我背过身,迅速从挎包里抓出剪刀。警察想必不会调查遗体发现者持有的物品,但我带着这东西走路终究太过危险。

我把自己的剪刀抛到了树林里。       棒槌学堂·出品

就在这时,我在樽宫由纪子尸体的脚边,发现了小小的闪亮的东西——

【注】日本茶的一种。将茶叶以高温焙煎而成,口感清淡,有独特香气。

第一章

被视为剪刀男第三名牺牲者的女性尸体,是在平成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日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发现的,地点是东京都目黑区鹰番四丁目的西公园。

目黑西署刑事课的矶部龙彦和下川宗夫抵达现场前,完全没想到剪刀男的名字。两人出去调查前天发生的便利店抢劫案件,收到无线联络时,只知道两点:西公园发现了十几岁少女的尸体,可能是杀人案件。

“讨厌的案件啊。”车在目黑大街疾驶时,后座的下川喃喃地说,“我可不喜欢杀害小孩子这种事情。”

“高中生已经不是小孩子啦。”矶部在驾驶座上答道。

“是小孩子,对我来说。”下川大声强调,“个子说不定是很高了,但还是像蹒跚学步的婴儿一样。”

下川是个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小个子,有一个在读中学二年级的独生子,个头早就超过他了。

从目黑大街进入辅道,抵达现场时,公园入口处已经拉起了标有禁止入内的黄色塑料带,制服警官挡在几个看客前面。公园的草坪上设置了几盏照明灯,那些身着深蓝色制服的鉴识人员闲得无聊地站在那里。

草坪的更深处,为了遮断看客的视线,现场用蓝色的塑料苫布围了起来。照明灯强烈的光线照在蓝色苫布上,看上去活像街上来的马戏团帐篷。在公园入口附近吵吵嚷嚷着要往里进的看客,就好像买不到票的小孩子。

草坪上都是些熟面孔,虽说看不到上井田警部的影子,但矶部他们一会合,刑事课的人员就似乎全齐了。

公园附近一纵列停着警车和鉴识课的小面包车,矶部和下川把车停在最后,下到柏油路上。刚一开车门,冰冷的强风灌了进来,矶部打了个寒战。

“真够冷的。”下川边说边急忙合拢大衣前襟。这已经是颇为含蓄的表现了,由于来自大陆的寒气进入日本列岛,气温下降到和严冬差不多。睡衣上只披着外套的看客冻得牙齿直打战。

矶部和下川向制服警官简单敬了个礼,进入公园里面。入口附近藤架下的小憩处,松元顺三郎稍扬了下右手招呼二人,手上握着笔记本。看样子他旁边站着的男性是遗体发现者,他正在询问证言。

进藤诚斗也在小憩处,他正竭尽全力地安慰坐在长椅旁边的女性,连矶部他们也没注意到。

年轻的女性由年轻的进藤招呼,看来很乖僻的男性由老练的松元招呼,对此矶部很佩服。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大概出自上井田警部的安排吧。进藤性格忠厚温和(说得不好听就是软弱),用来招呼似乎因看到尸体情绪不佳,垂着头脸色苍白的女性再合适不过。

至于松元呢,不论对手怎样,他都有本事问出必要的情报。但即使神通广大如他,今晚看起来也像是有点棘手。穿着羽绒外套的那男人,回答问题的过程中也一眼都不看松元,一动不动地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凝视着蓝色的塑料苫布。

他是个皮肤白皙、身体肥胖的青年。脸颊胖得发圆,羽绒外套和牛仔裤也都撑得鼓鼓的。但肥胖的人常见的在意周围眼光的自卑感,从他身上却感觉不到。

难道他不在乎自己的肥胖吗?矶部直觉地感到不是。他是对别人漠不关心。他的眼睛就是那样的一双眼睛,没有梳理的迹象、蓬乱而日渐稀疏的头发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的年龄看来和矶部差不多,但并不确定。该说是总觉得年龄不详吧,他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十分淡薄,很难记住长相,一移开视线,立刻忘得一干二净。他是模拟画像时最伤脑筋的类型,即便目击者也只答得出“皮肤白,很胖”的人物。

回过神时,下川已经远远走在草坪前头了。矶部慌忙追了上去。

塑料苫布的旁边,村木晴彦呼出冻得发白的气息。村木自然卷的头发,手脚细长,穿着看起来很暖和的厚实大衣,简直像访问南极越冬队进行慰问的汉城歌手。

“哟。”下川扬起一只手招呼。       棒槌学堂·出品

“哟,长先生。”村木两手照样插在口袋里回答。

下川露出明显的嫌恶表情。他不中意这个绰号有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下川并不是出于爱好才停留在巡查部长这个职位上。他不是一直热爱现场搜查,也不是一心一意地只想当刑警,只不过升职考试不合格而已。矶部也曾目睹过下川埋头阅读考试题目的情景,他绝对不是不关心升职的类型。

第二个理由更单纯了。早在下川中学生的时候,一部有名的刑侦电视剧里,有个同样姓下川的演员饰演绰号“长先生”的刑警。不像矶部那样是看DVD套装,下川是在少年时代实时收看的,因此似乎无法忍耐自己与那个上了年纪的刑警被同样看待。每次被叫做“长先生”,他的表情就像嘴里嚼碎了苦虫一样,仿佛要大声强调我还年轻呢。

“怎么这么晚才来。大冷天里搭塑料苫布,真是够呛。”村木完全无视下川的表情,接着说道。

“辛苦了。我们也没偷懒,在干活呢,那个便利店抢劫的案子。”

“那还真幸运。我可是在家悠闲听唱片的时候给叫出来的,还没切换到工作模式的说。”

村木是刑事课里有名的古典音乐迷、音响发烧友。传言他把警察决不能说是高薪的工资大部分都花在了音响上。

矶部也曾有一次听过村木滔滔不绝地说明真空管放大器的卓绝之处,口气的热情洋溢与平常玩世不恭的村木判若两人,令矶部很是吃惊。在这个连芯片都快要过时的时代,所谓真空管……矶部暗自惊讶地聆听着,要是如今的那些孩子,只怕会一脸认真地反问:“真空管是什么东西?”

“你听的是什么音乐?”矶部忽然来了兴趣,问村木道。

“肖斯塔科维奇的钢琴三重奏曲第二章。”村木用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作曲者的名字倒是听说过,曲名就一无所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也无从猜测。

“别再问下去了,绝对会变得没完没了的。”下川说着,走近蓝色的塑料苫布。村木窃笑着张开双手制止。

“不行哦。没获得本厅许可之前,不能入内。考试问题集里没这么写么,长先生?”

没有警视厅的指示之前,即使是辖区警署的刑事课刑警,也不能任意在现场勘查,以保护现场为绝对优先。但是鉴识人员都已经到达了,还没有开始代行检视,却是破例。

“本厅的指示还没来吗?”下川感觉不可思议地环视着附近,“说起来,搜查一课那帮人也还没见影子。”

“那是有原因的。”村木意味深长地笑,“本厅也不能不慎重行事,正在催促搜查一课课长尽快调查现场呢。”

矶部心想,这么说来,上井田警部也正在停在公园附近的警车里与本厅无线联络吧。

“稍微看一眼行吗?”下川低声下气地问。

“那没问题。”村木大模大样地回答,“不过,我当然觉得还是不看的好。”

村木把塑料苫布往上拉起来,下川和矶部专心观察的时候,村木用手上的手电筒照着遗体。

好像是为围住草坪而种植的灌木丛下,仰卧着一名看来年仅十来岁的少女。带点灰色的浅绿色西装外套有眼熟的感觉,但矶部想不起来是哪所高中的校服。

手电筒的光圈在少女的上半身移动。矶部发觉少女的脖子上缠有粗绳状的东西,紧靠它的下方,有一样东西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是剪刀。矶部屏住了呼吸。剪刀插在遗体的脖子上。

银色的剪刀宛如金属色的新品种植物突出在少女的喉咙上。那是寄生在少女身上,致她于死地的有毒之花。迄今为止已有两人丧生,她是第三位。

下川脸上泛起红晕,转向矶部:“你怎么看?”

“感觉辖区出了棘手的案件。”矶部照实回答。

“没干劲的小朋友。”下川皱起眉头,“就不觉得能遇到这样重大的案件很幸运啊。”

就像下川不喜欢别人叫他“长先生”,矶部也不喜欢下川叫他“小朋友”。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矶部心想,再怎么说也不是小朋友了。下川对高中生的看法也是这样,有种把比自己年纪小的人都当作小孩子看待的倾向。这不正是与他本人的自我认识相反,证明他正由中年迈入老年的证据么。

“这种重大案件,本厅那帮人一定会大规模杀到。”村木一边把塑料苫布恢复原状,一边冷静地指出警察机构的事实,“指挥搜查是本厅的工作,开动脑筋也是本厅的工作,我们能做的照例就是打杂的活儿而已。”

“神经科医生也会出动吗?”下川脱口而出。

所谓神经科医生(marusai),是对三年前警视厅科学搜查研究所里新设的犯罪心理分析官职位的内部通称。sai是psychoanalysis(精神分析)或psychometrics(心理测定法)的省略。这是警视厅为了应对二十世纪末以来急剧增加的无动机杀人和快乐杀人案件采取的重要举措。

被任命为犯罪心理分析官的人清一色都是三十来岁,警部以上,而且必须在FBI进修过一年以上,即使在特考组【注1】中,也属于精英中的精英。

一听到特考组或者精英的事,下川就流露出怨念的感情。他还真是个很好懂的人啊,矶部想。

矶部对这位简单纯朴的前辈刑警怀有深厚的好感。多半村木也同样如此。下川是受到刑事课全体人员喜爱的。

“你要跟他照面的时候可得当心点,长先生。”村木微笑着提醒,“面对面地叫什么‘神经科医生’的话,会被大声训斥啦。”

就在下川信口挑战伟大的特考组时,目黑西署的刑事课长,上井田嘉晓警部横穿过草坪,快步走来。

“本厅发出代行检视的指示了。”上井田警部在塑料苫布前告诉部下,“据此,现在开始现场的实地勘查。”

上井田警部有着气派的秃头和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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