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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于昨天-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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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拍完时,”多罗甘说道,“奥克桑娜说,等她把材料给主持人准备好后,近几天内就会邀请我去拍摄。可是,时间过了好久,任何人任何单位都没人来邀请我,忽然有人打电话告诉我,要我到奥斯坦基诺去,因为节目以直播方式播出。我当然稍稍有些紧张,但还是去了。于是,我在那里见到了乌兰诺夫。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

“您觉得他怎么样?”

“没什么可说的,”伏谢沃洛德·谢苗诺维奇恼火地挥动着双手说,“我的印象是,奥克桑娜是奥克桑娜,而乌兰诺夫是乌兰诺夫。无论如何我也弄不明白,如果主持人根本就不采用奥克桑娜为他准备的任何素材,那我干吗还要在这位姑娘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他提的那些问题,我根本就没有准备。您自己想必也看过那个节目吧?”

“看了。”娜斯佳点头道。

“您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

“我不需要谎话,我自己也知道什么是不诚实。”

“我不喜欢。”

“说的是呀,我也不喜欢。而且,我现在工作的那个摄制组也不喜欢。当然,主要效果是达到了,新片的名字被提到不下十五次,从广告观点看可以说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可我呢,我看起来却像个丑八怪!他们要是想把我当蠢货展览一番,根本没必要两次打发奥克桑娜来找我,在家庭小照上浪费胶片。”

门铃丁零一响,多罗甘打了个哆嗦,连忙起身。

“请稍候,我就来。”

门锁啪哒一响,前厅传来一个响亮而又清脆的声音。

“帕布西克!你怎么,躲起来了?他们告诉我说你在家,今天你没去摄制组。你这儿有人?是采利亚耶娃?”

“安静点儿,小孩子,我们正谈论公事。”

“我知道准是采利亚那娃。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呀!帕布西克!”

“是的,”制片人的嗓音突然变得洪亮而又坚定了,尽管一分钟前,在他与娜斯佳交谈时,声音还是平静而又悄声细语的,“你要不然打道回府,要不然坐下来装作看书。当然啦,你不认得字母,但装样子你总会吧,您是个演员,又不是什么挤奶工。有问题吗?”

“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话,说她不是采利亚那娃!”一个女人的嗓音已经变成尖叫了。

“孩子,我的话从不重复两遍!你要不给我安安静静坐下来,要不就从这里走开。争当这个角色的演员打破头,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想得到这个角色的人,但挑人的是我。而且,我也只挑经导演推荐过的人。至于我挑了谁以及为什么挑他,任何情况下我也不会对您说。”

“这么说,是采利亚那娃在你这儿了,”女客人的声音里明显有了哭腔,“你已经决定要她担任这个角色了,是吗?”

“到此为止吧,我的忍耐力已到极限了。”

门锁啪哒一声,多罗甘推开了吱吱作响的门。

“向楼梯方向走三步,快点儿。切不可不打电话就闯进来,你不是生活在乡下,每个街角都有电话。走吧,小美人,带上我的问候和温柔的吻。”

他嘁里哐啷关上门,回到客厅里,他的脸上绝对平静无波,不像是刚刚大闹了一场,倒像是刚跟前来借盐或火柴的女邻居说过话似的。

“再次请您原谅。刚才我们谈到哪儿了?”

“伏谢沃洛德·谢苗诺维奇,你待人太性急了吧?”娜斯佳说。

他一口喝光咖啡,就势把椅子挪得远离矮茶几,叹了口气,伸直双腿说:

“我不得不这么做。请您相信我,就天性而言我是个软心肠人,待人并不凶。可我无权允许自已被人敲诈。”

“谁会敲诈您呢?就这位太太吗?”

“所有人!”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舞足蹈地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来回走着。

“这姑娘以为我三年前喝醉了跟她睡过一觉,现在她就有权闯进我的住宅里来,要我还账。您倒是想想,问题所涉及的,不是我和她的任何什么关系,那件事无论对她还是对我,纯属偶然,而且,以后也再未发生过。在这三年当中,上过她床的男人多了去了,可她还是以为,在为新片挑选演员时,她可以指望我对她有好感。您大概以为,就她一个有这样的想法吧?我不愿说我这是在滥用露水关系,可要知道就连男人们也开始觉得他们在和我一块儿喝过一杯或洗过一次澡之后,有权提出什么非分要了。”

“不管怎样这毕竟太冷酷了,”娜斯佳说,“您为什么不向她解释一番,说在您这儿做客的,根本不是她的竞争对手采利亚那娃,而是警察呢?那样她当下就会平静下来的。如今她该难受了。”

“瞧瞧!”

多罗甘立刻停下来,伸出手指定娜斯佳。

“而这也就是我所说的敲诈。一个蹩脚女戏子居然敢于不经我邀请闯进我的家,要我跟她清账,而为了报答她我就得为自己辩护。不,不,不!如果她那颗蠢脑壳里想出什么了,那是她的问题,是她个人的问题,我永远不会允许这类问题成为我个人的问题。我在自己家里只招待我认为必要的人,谁都无权对我发号施令。你要是让他们得逞一次,你就完了!从此以后我就永远也摆不脱了,整个后半生我都得不厌其烦地对朋友和同事解释,为什么要这个导演,而不要那个,为什么要这个剧作家,这个演员什么的。我可不愿也不能做任何解释,不愿也不能在什么人面前为自己辩护。我是个制片人——您明白吗?我的工作是做片子,它的拷贝应该能使我收回投入的资本,应该能带给我哪怕一丁点儿利润。所以我只知道应当接受谁来做这个工作,才能挽回投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不是那些只想上镜头的演员们。您倒想想看,有这么一位钢铁公司经理朋友来找他,说:让我们用我的矿石炼钢吧,至于说这矿石质量不行,不符合标准,那有什么要紧;至于说这钢铁随后谁都不会买你的,那又有什么;至于说用这钢铁做的机床一礼拜后就垮了,那又有什么要紧,这一切都让它见鬼去吧,我和你一块儿喝过那么多伏特加,一块儿睡过那么多姑娘,所以,买我的矿石吧,要不然,我都没办法给矿工发工资啦。我的处境就和这位经理一模一样。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休想对我指手画脚,要我应当如何和跟谁做电影。”

他不吭声,停顿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表情又温和快活起来。

“我怎么样,啊?简直像方托马斯一样大发雷霆了吧?”

“不,在这种情况下,更确切的说法是:方托马斯大战斯科伦·雅尔德,因为我毕竟是个警察么。”

“嗬!好不聪明!我一见面就感觉你有一个电影人的灵魂。得,到此为止吧,我的火也发完了,现在可以说正事了。我们聊到哪儿了?”

“说到您不喜欢那期节目,而且,您也不明白,记者工作究竟有什么用。”

“是啊是啊!正是这样。老实说,我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和‘素面朝天’节目的交往就是以这样一声尖叫结束的。”

“那么乌兰诺夫呢?我想听听有关他的详情细节。”

“乌兰诺夫……”

多罗甘不再走来走去的了,而是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

“我觉得他就像个陌生人,如果您能明白,我指的是什么的话。”

“我不明白。”娜斯佳老实承认道。

“在和邦达连科的两次见面中,她向我唠叨了不下一百次,说我不必激动,说他们那位主持人心肠非常好,是一个在所有方面都讨人喜欢的人,他永远不会让客人处于尴尬境地,说什么他非常爱自己的嘉宾,我没有任何理由感到不安。可我看到的都是什么呢?”

他极富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期待地望着娜斯佳。

“是什么?”

“我看到的,是一个不光不爱自己的客人,而且,一般说谁都不爱、什么都不喜欢的人。他只关心一件事——请您原谅——只注意一点。我想说的是:就是那盏灯。他所主持的节目和他们请来的客人,他烦得要命,已经到了什么都不需要的地步了,不但如此,他原来还是个缺乏教养的家伙,直播刚结束,他就站起身走出演播室,连声招呼也不打一个。给人的印象是,是我求他要上节目的,而他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有机会在直播中哇啦哇啦说几句话似的。我需要吗?需要我头脑的事儿还少吗?”

“您是不是很伤心?”

“我该怎么跟您说好呢?也是也不是。我已经说过,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所有信息播出去了,而且还播了不止一次,至于说我被人当众侮辱了,像柏油路上的唾沫让人给踩了,那么,我请您相信,的确我对此还不十分习惯。我对这类事已经见得多了。我这一辈子就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承受屈辱。在苏联政权下,为了能上我写的剧本,我在‘国家电影制片厂’和‘莫斯科电影制片厂’董事会面前受尽了侮辱。如今,在不发达的资本主义制度下,我在艺术赞助人面前,低首下心、弯腰鞠躬、结结巴巴,要他们相信我想要做的片子一定会好,他们肯定能收回自己的投资。我,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假如我知道我这么做能捞到好处的话,我受屈辱也不觉得惋惜可耻。因此,在这方面,我对这个节目也没有什么非分要求。”

“可您毕竟还是受到伤害了呀。”

“是的,我是受了伤害,可我什么都不明白。假如节目没准备好的话,那乌兰诺夫为什么要拉我上直播呢?他为什么要把我涂得花里胡哨,而奥克桑娜却保证说他行为端正、心肠很好呢?是她在骗我吗?又回到了老问题上:为什么?”

娜斯佳明白了,自己白白把时间浪费在制片人身上了。她原先还以为制片人至少跟乌兰诺夫见过两次了,因此,他能告诉她,在他的同事发生不幸前后,乌兰诺夫究竟有什么变化没有。可闹了半天,他和乌兰诺夫也只有一面之缘,而他所能告诉她的,和她亲眼从电视上看到的,没什么不同。

“谢谢,伏谢沃洛德·谢苗诺维奇。”

她打算走了,可多罗甘却打手势不让她起身。

“现在,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我要向您公开一个小秘密,您同意吗?”

“同意。”娜斯佳点头道。她打开烟盒,又取了一支。

她不想离开这里。和她平常的习惯不同,在这个宽敞的、收拾得不是十分雅致但却非常舒适的客厅里,她觉得很惬意,虽然她以往一直只在两个地方——一是她自己的家里,一是她那间坐落在彼得罗夫卡的办公室里——才会感到惬意和宁静。这次,就连唠唠叨叨、粗喉咙大嗓门的屋主人,也没有使她产生紧张感。可要知道,平常人们说话声音一大,她就感到疲劳,而且,也无法容忍人们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无论如何,她喜欢呆在这里。

“您不想知道,我是从哪儿知道您喜欢咖啡,并且经常喝咖啡的吗?”

“您是猜出来的。您不是亲口这么说的么,您是不是撒谎了?”她笑着说。

“一个从不撒谎的人,不是制片人,而是导演。导演应当开诚布公,因为他是创作者,他应当把自己的思想感情传达给观众。如果他不诚实的话,人们就不会相信他,而一个制片人则不同,他可以每时每刻都撒谎,不然他就弄不到拍电影的钱,随后也什么都捞不到手。喏,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一年半以前,就是阿丽娜·瓦兹尼斯被杀时,我在‘天狼’见过您。您当时坐在安全部局长的办公室里喝咖啡。您在那里面坐了很长时间。我好几次往办公室里瞅,每次都见您手里端着的杯子在冒热气,我判断您杯里的咖啡不是刚沏的那碗了,要不早就凉了,而是新沏的。而您面前的烟灰缸里总是放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所以,正如您看到的,我并没有招摇撞骗。”

“而您喜欢的侦探形象呢,也是撒谎?”

“您生气了,女主人,”快活的制片人嘿嘿笑了,“货真价实,彻底坦诚。请您告诉我,你和‘天狼’安全部的局长还有联系吗?”

“和斯塔索夫吗?是呀,当然有。怎么啦?”

“他的夫人您认得吗?”

“认得。”

“伏谢沃洛德·谢苗诺维奇,我不明白您这么追问目的何在?”娜斯佳激动地说。

她立刻就对这位制片人失去了好感。斯塔索夫的夫人塔姬雅娜是个侦查员,要想通过“后门”找她的门路,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我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我想拍一部非常好的侦探片。我想让塔姬雅娜·托米林娜执笔写脚本。”

娜斯佳疑惑地耸了耸肩。

“您去求她吧。我看不出这会有什么不好办的。”

“您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您又在说谎,您这个迷人的大侦探。塔姬雅娜·哥利戈利耶芙娜,第一,工作很忙,不光是没时间写剧本,只怕是连和我说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您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发我的?很优雅,但也很得体。她连见一面都不同意,在电话里就把我给打发了。第二,据我所知,她已经怀孕了,眼看就该休产假了。求您啦,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请您替我写份申请书。哪怕能让她听我说几句话也成,只要让我说话,我就能劝说她在休产假时,利用临产前那段时间,把剧本写好。再来点儿咖啡?”

娜斯佳的确还想喝,而且,她还想在这里坐好久好久。

“您这是在巴结我吧?”她笑着说。

“怎么会呢?我需要用什么使您打起精神来。喏,请您啦,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您不会拒绝我吧。我读过托米林娜写的所有小说,从中选出五本,把它们改编为电视剧绰绰有余,其他的当然也可以,但这五本——没说的!很带劲儿,结构严谨,性格鲜明,体裁多样。改编三部曲当然也可以,或是心理侦探片,或真正的动作片。怎么样,再给您煮点咖啡?”

“请吧。”

多罗甘如一颗出膛子弹射向厨房,在那里还不住口地和娜斯佳说话。

“伏谢沃洛德·谢苗诺维奇,可您为什么不求求斯塔索夫呢?您不是跟他很熟吗?”

“嘿!您和往常一样,总是一枪命中。别人已经试过通过斯塔索夫这条路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斯塔索夫对他妻子没有一丁点儿影响力。我曾试着走直线,亲口和塔姬雅娜。哥利戈利耶芙娜说一说。结果正如您所知道的,被一口回绝了。可现在形势很严峻。现在想根据托米林娜的小说拍电影的人,不止我一个,这个事实说明,电影界的哥儿们把她的侦探小说都瓜分净了,马上就要开始靠它去磨牙了。他们战战兢兢地爬到她身边,但塔姬雅娜却以工作忙为借口,把他们一口回绝了。理由本身是值得尊重的,所以,他们都退却了。而知道斯塔索夫夫人再过三个月就该分娩了,近期便将离开工作岗位,坐在家里的,我是惟一一个。假如我不能立刻得到她同意的话,那么,明天其他人就该向她扑上去了。”

“我还是弄不明白,这事有那么难吗?假如丹尼娅自己无法写,那就让随便什么人写个剧本不就得了。”

“啊哈!让别人写!谁愿读呢。”

“为什么这样?”

“因为托米林娜笔下的人物都是贯穿性的,只有她才能精确记住,下一部作品写的是什么。而一个无关的剧作家却会被搞晕了头的,第一部电影我来拍,可以后怎么发展——天知道。为了拍好第一部电影,他如此设置安排了他们的命运,以致以后的影片统统无法再拍了,因为,前一部影片的剧作家把我需要的所有人物都给杀死了,或送到国外常住去了,或是让他们相互之间吵了架了。您可以相信这种事我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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