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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眼看剑-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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嵬名昧勒“嘿嘿”一声冷笑,眼露凶光,两手指节捏得脆响:“李仁孝不除,终是我心头大患。此人一日在世,我便一日不能安睡。我岂有不想杀他之理?”李先儿刚要发问,嵬名昧勒却伸手止住,“但此人并非李仁孝。”

“这人与李仁孝模样一般无二,又怎会不是李仁孝?”李先儿吃惊道。

嵬名昧勒冷笑道:“模样虽是不差,但一个人举止作派是几十年养成的,除非自小便找了个替身来行此事,不然总有蛛丝马迹可寻。我是看着李仁孝长大,他的一言一行,我莫不熟稔。这人只好哄骗的别人,却骗不得我。”

李先儿此时也恍然大悟:“怪道我总觉此人哪里不对,王爷一说我倒想起来,这人面貌虽不错,却多了几分江湖气。既是假的,我这就去结果了他。”

孔仲文笑着向李先儿摆了摆手,道:“李将军且莫着忙,王爷既不杀他必然有不杀他的道理。”

嵬名昧勒呷了一口酒,向孔仲文道:“以先生之见,我该如何处置这小儿?”

孔仲文微一沉吟,旋即道:“这个李代桃僵的计策,不过要保全那真皇子。王爷所忌的也是那真的,这个假的,便有成百上千,也不足为患。孰不知假作真时真亦假,王爷却正可了此心事。”

嵬名昧勒大笑道:“先生真神人也,竟能看穿我肺腑,当浮一大白!”满了酒,一饮而尽。孔仲文微微一笑,也干了杯中酒。

李先儿看着两人神态心中却不解,道:“末将糊涂的紧,还请王爷明示,该如何处置这假冒的皇子。”

嵬名昧勒道:“朝堂上既把假的认作了真的,那真的自然便是假的,我已传下将令,我大夏诸州中若有人冒充皇子,不必奏报,可就地正法。”

李先儿听了恍然大悟,道:“王爷神机妙算,末将心服口服。”

“诸州郡既知真皇子已归了朝廷,自不敢再容留那假的。”嵬名昧勒面有得色,“虽是计已定了,但那假的却不可掉以轻心。老夫在城外迎他之时,便已察觉其身负武功,是以在金殿上老夫力荐先儿护送他去守皇陵,一者怕他逃脱,再者朝中逆臣贼子得知皇子所在,必倾巢而出。今日在城门外沈远谦虽已伏法,但城中如此辈之流甚众,须得一个能征惯战的将佐前去,老夫才能放心。”

孔仲文向李先儿一拱手,道:“李将军此番如能把乱党一网打尽,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有此一功,足可名垂青册。”

李先儿至此方才猛醒过来,忙离了座,向嵬名昧勒拜将下去,口里只道:“多谢主公与我这个机会,乱党不来便罢了,只要敢来先儿决不让他走脱一个。”

嵬名昧勒忙伸手相扶,口中道:“如干成此事,先儿便是我大夏国第一功臣。”

李先儿听了,热血沸腾,再也坐不住,道:“王爷,小将这便去调拨人马,布下天罗地网,只待雀儿来送与王爷佐酒。”

嵬名昧勒点点头,斟了三杯酒,对李先儿道:“这三杯酒是老夫与将军壮行,满饮了此酒,再去不迟。”

李先儿也不搭话,一口气把三杯酒倾入口中。嵬名昧勒笑道:“好汉子正当如此。先儿,我与孔先生备好接风酒,只等你凯旋而归。”

李先儿施了一礼,转头大踏步而去。嵬名昧勒望着李先儿的背影,喃喃道:“先儿实是一员虎将,若我大夏多几员这般战将,何愁天下不定?”

孔仲文看着李先儿消失在小桥后,脸色忽然凝重起来,缓缓道:“虽然能除去李仁孝一支,但王爷切莫以此为喜,还须提防变数。”

嵬名昧勒收回目光,诧异道:“仁孝小儿自幼颖惠过人,我只担心他日后为患。其余人等再无人可掣我肘腋,先生这话从何而来?”

孔仲文走到亭边,手扶着漆柱,指着远处道:“王爷,你看前面那只鸟儿。”

嵬名昧勒走上前来看时,只见花木间一只黄莺正在啄食一只小虫,便道:“莺儿食虫,有甚稀奇处?”

孔仲文只微微一笑,轻声道:“王爷再看。”

嵬名昧勒仔细看时,却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正待说笑,忽见高空一只大雕急冲下来,张口衔了那莺儿冲天而去。孔仲文沉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兵相争,只道尽在自己算计,岂料情势瞬息万变,没有个能料的尽的。便是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难说没有非常之变,况虽王爷现今大权在握,但外有强敌环伺,内未能一统,还只宜衷心任事,万万大意不得。”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多了,猛然缩住了口。

嵬名昧勒却听的仔细,脸上笑容渐渐隐去,衷心道:“多谢先生提醒,依先生之见,朝中事该当如何措置?”

孔仲文整理一下思路,道:“依学生愚见朝廷中有三大隐患,不可不防。武安王李恭辽,他虽被王爷软禁于王府,但他久握兵权,其长子李云镇守西安州,次子李亮镇守瓜州,皆边塞要地。二人联手,以奔丧为名,将军而回,于朝廷便是一患。”

嵬名昧勒点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我久未处置李恭辽也正为此。他两子虽重兵在手,但阖家在我之手,投鼠忌器,倒未必敢轻举妄动。”

孔仲文道:“二人若敢兴兵回朝,便是擅离职守,王爷一旨檄文,沿途诸将便可将二人拿下,至不济也可防住二人。只须防得一时,那大宋与土蕃诸国闻知边将离守,断然要发兵偷袭。那时二人前后受敌,断没有好光景。王爷这一步棋虽妙,却有一处破绽。”

“是何破绽,还请先生指点。”

“彼时西安州与瓜必不能保,我大夏比不得宋、金,失了二地,国力便见弱,这一招已落下乘。况二将若不顾家人性命,一怒之下投了敌国,这便是咱们拱手把人马与城池送与邻国,那时内忧外患,局面便不易掌控了。”

正文 第十三章 成仁

嵬名昧勒默然半晌,沉声道:“不错,这确是一虑。第二个隐患从何而来?”

“先帝在位时,梁氏专权,几成祸乱,崇宗处心积虑,几番磨难,方除去梁氏之乱。但崇宗皇帝不见前车之鉴,致椒房专宠,朝中大员多为外戚所任。其后崇宗虽醒觉,但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而今王爷虽掌兵权,但军中将官与外戚牵连者十有一二,且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皆在外戚手中。如今王爷废了仁孝而立仁友,这正合了太后的意思,是以太后并未发难。倘有一日,王爷与太后二虎不能并存,太后一道懿旨,则天下大乱,到那时,恐怕局面难以收拾。”见嵬名昧勒将要说话,孔仲文却摇了摇手,接着道,“王爷的心思必然要做个先发治人,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安知太后不存着一样的心思?只怕那时会斗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嵬名昧勒面色铁青,咬咬牙,道:“那第三呢?”

孔仲文在亭中踱了两步,不急不徐的道:“武安王与后族虽怀有异心,但二者都在明处,尚有可防备之处。这第三个却隐在暗处,着实防不胜防。”孔仲文说到这里,却住了口,双目望着远处,似是一门心思赏景。

嵬名昧勒心中思忖半晌,忽然醒道:“先生说的莫非是陆振衣?”

孔仲文猛的转回头,望着嵬名昧勒,双眸中精光一闪:“不错,正是陆振衣。陆振衣一介南朝寒儒,因避祸流落我大夏,被毅宗皇帝简拔帝侧,历任显位,两朝宰执,朝中门生故吏多不胜数。百姓传言,夏国臣子半姓嵬名半姓陆,可见其势之大。虽然他于乾祐十三年因病致休,但休而不休,崇宗每遇军国大事辄相请问,朝中事半决于此老。这几年,他身体渐渐不支,是以连王爷也几乎忘却,但此人之力实不可小觑。若他振臂一呼,只恐王爷的大事要多费几番周折。”

嵬名昧勒面如死灰,脚下一软,坐倒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我只道乾顺一亡,朝中再也无人能阻我嵬名昧勒,现在……现在……,难道天也不佑我嵬名昧勒?”他猛然站起身来,抓住孔仲文的手,道,“先生真天人,你定有计教我。”

孔仲文面带微笑,缓缓道:“王爷莫急,朝中虽有三患,我却有三计,足可制此三害。”

嵬名昧勒听了大喜,忙道:“先生果真有计,快快教我,若得了天下我必以国师待先生。”

孔仲文躬身一礼,道:“谢王爷。我要请问王爷一句话,王爷一生倥偬,可知行兵最看重的是什么?”

嵬名昧勒立即道:“兵贵神速,行军打仗当然要先发制人,后发者必受制于人。但……”他忽然沉吟了片刻,接着道,“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兵无勇则不能战。莫非先生指的是军心?”

孔仲文拈须微笑,先点点头,却又缓缓摇头,道:“这‘勇’、‘疾’二字确是行军要诀,但以我看来,这不过是微末之处,昔日张翼德勇则勇矣,却丧于匹夫之手。诸葛武候熟谙兵法,六出歧山终究无功。王爷知道这是为何?”

嵬名昧勒沉思半晌,摇摇头道:“诸葛亮得其主而不得其时,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孔仲文却摇头道:“这些不过后人附会之辞,哪里作得了准。若论文韬武略,魏国君臣实在不是其对手,但蜀国地处西南,而魏拒守北地,诸葛亮兴师远袭,实在犯了兵家大忌。譬如千人行军,三百背嵬军携粮供济,只得三日余粮。千人供给,可得七日余粮,这只计单次行程,若以往返而论,则需减半。史书载武候自制木牛流马,便是为了大军供给。但六出歧山,动辄数十万军士,王爷请想,需得多少粮草供给?所以依学生愚见,这军需粮秣实在是行军作战重中之重,两军战至最后,粮秣充足者必士气高昂,其行军也必迅疾,是以‘勇’、‘疾’不过末节,成败都在这粮秣上头。”

嵬名昧勒听了哈哈大笑:“不错,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行军。老夫一生用兵,却还不如先生看的透。”他忽又皱眉,道,“但这与老夫之事有何干系?”

“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所需粮草均由朝廷调拨,王爷只要扼住必经之途这二军便如折翼之鹰,再也无所作为。”

“好!那个老妖婆在我手中,谅她也不敢胡来。先生快说如何解决掉李恭辽与陆振衣这二人?”

孔仲文迈个关子,沉声道:“李先儿来前我还在冥思苦想,着实想不出个万全之策。”

嵬名昧勒急声道:“先生不要打哑谜了,再不道出谜底可要罚酒了。”

孔仲文笑了笑,接着道:“我听了李先儿来后与王爷一番对语,方知是有人假冒了李仁孝想瞒天过海。这句话正点醒了我,别人使得个李代桃僵,为何王爷不能使这计?”

嵬名昧勒刚要再问,忽见远处自家的管家向这边招手,便大声喝道:“有甚么紧要事?”

管家如飞跑来,禀道:“王爷,陆大人在厅中候见。”

嵬名昧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哪个陆大人?”

管家小心的回道:“便是前任宰相陆振衣陆大人。”

嵬名昧勒只觉心中厌烦,摆了摆手道:“不见。”

管家答应一声转身欲离开,孔仲文忙止住道:“慢着。祁总管先去回复,只说王爷稍候便到。”

管家看了看嵬名昧勒,不知如何是好。嵬名昧勒也不知孔仲文心思,但心中十分佩服他的见识,知道他自有道理,便挥挥手,示意管家照办,却皱了眉道:“我平日里是极厌烦这个假道学的,事到如今见他更觉尴尬。”

孔仲文看管家离开,才道:“非常之时,见非常之人,成非常之事。王爷不但要见,还要与他推心置腹,让他深知王爷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嵬名昧勒不解的望着孔仲文:“这老匹夫为官四十余年,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

孔仲文笑道:“王爷只如此行事,好事必成,但有一条,若论及君国大事,王爷只做出一副无奈的情势,言语之间略露出受太后与武安王挟制的意思就行了。”

正文 第十三章 成仁

嵬名昧勒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离了花园,也不更衣,径直来到前厅。进了门,目光在房间内一扫,看见端坐在椅中的一个白须老者,忙紧趋几步,向他施礼道:“老夫未曾远迎老相国,失礼,失礼。”

陆振衣觑着两眼,费力的瞅着眼前事物,半晌方才认出嵬名昧勒,双手撑着扶手要站起身来,身子刚离了椅子,手一软便又倒下,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忙伸手扶住,向嵬名昧勒歉意的笑笑,道:“王爷还请恕罪,家父这两年精神日见不济了。”

嵬名昧勒忙道:“不妨的,老相国为我大夏国操劳一生,是我大夏国第一功臣。”他看着中年男子,想了半晌,方才记起这人是陆振衣的第三子,在户部任事的陆行义,立时沉了脸向家丁道,“这帮该死的奴才,竟不认得陆侍郎,还不给陆侍郎看座。”

陆行义连忙道:“王爷不要怪罪他们,尊长在,哪有在下的座位。”

嵬名昧勒点点头,不再谦让,依宾主礼坐了,向陆振衣道:“老相国身体一向可好?”

陆振衣侧着头,向嵬名昧勒探着头,大声问道:“起的早?哪里还早啊,要是前些年,都该下朝了。”

陆行义无奈的笑笑,低下头,凑近陆振衣的耳朵大声道:“王爷问你身体好呢。”

陆振衣“噢”了一声,摇头叹息道:“不行了,一身的病,除了耳朵哪儿都不好使了。”又觑着眼打量嵬名昧勒,“我看王爷精神倒好着呢,我这乍一看上去,王爷与先皇像的很呢。”

这句话正说到嵬名昧勒心窝里,不知这话出于无心,还是意有所指,嵬名昧勒只得阳应道:“老相国说笑了,小王怎敢与先皇相比。”

“本是同根生,当然是相像的了。”

嵬名昧勒粗通汉学,知道这句出自曹植,下一句是“相煎何太急”,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因记着孔仲文的话,不便发作,只佯装不知,换个话题道:“久闻老相国精通汉学,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得空还要多多请教。”

陆振衣侧着耳朵,似是在听嵬名昧勒讲话,又似沉思,嵬名昧勒讲完,他却摆了摆手:“王爷文韬武略,英雄了得,老夫是极佩服的。王爷执掌军事,战功赫赫,不似大宋的那些国蠹,只知养尊处优,国家一旦有事唯恐祸及自己,只顾退后,全没有一点忠臣孝子的样子,但一逢了争功夺嫡的事,便莫不争先,便是兄弟父子之亲也顾不得了。对了,方才王爷说什么汉学?要说到汉学么,这汉学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仁义礼智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罢了,像王爷这等肯忠心国事,不辞劳怨的,其实已尽得汉家精髓,不学已自通了。”

这番话似颂非颂,似讽非讽,直说得嵬名昧勒背后直冒冷汗,欲要发怒,又记着孔仲文的话,拚命隐忍着,面上强带着笑,道:“老相国过讲了,这些都是为人臣之道,也没什么可说的。先帝在日,咱们唯先帝之命是从,”他面上作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接着道,“如今先皇宾天,只恨国事繁忙,骤然间不能随先皇于地下。幸喜新皇登基,虽年纪尚幼,但新皇天资聪颖,又有太后辅持,众位同僚相佐,眼看我大夏国势日隆,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怎敢不竭忠尽智,报效国家。”

听了这话,陆振衣面上露出宽慰之色,声音也陡然变得兴奋起来:“不瞒王爷说,如今坊间传言王爷挟天子以令诸侯,说甚王爷有不臣之心。”嵬名昧勒听了这话,心中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陆行义也没料到父亲突然说出这种话,骇得脸色煞白。陆振衣对他二人看也不看,顾自道“今日听了王爷的话方知俚语不可信。”

嵬名昧勒听了这下半句,心中方稍定,为掩饰自己的窘态,忙向下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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