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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天换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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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问白素赛观音的伤痕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情形,白素摇头道:“无法形容──也无法想像当时她受了这样的伤,是怎样可以活下来的。”

白素说无法形容,我当然也不能再追问下去。

却说当时我听到白素走过去的声音,白素说道:“来,我帮你把衣服整理好。”

我知道那是白素在告诉我可以转回头来了。

我转回了头,看到赛观音的神情很激动,白素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而于是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只是张大了口在喘气。

赛观音缓过气来,道:“这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为了在任务中救你爸爸,才受的伤。那一次你爸爸也受了重伤,如果不是我舍命相救,他就不止断一条手臂,瞎一只眼睛,早已牺牲了。我向你说这些,并不是表示自己有功,我这条命,也是你爸爸救的,我们结成夫妻的时候,或许有些勉强,可是成为夫妻之后,却真正相爱,爱得生死与共。在十年动乱之初,组织对他说,只要将我一脚踢开,就可以不受我出身不好的牵累,他明知道不服从组织会有甚么样的可怕后果,还是坚决不肯离开我,这份真情,真是可以对天地,昭日月,我知道你在那十年吃了许多苦,就埋怨我累了你们,可知道我和你爸爸的真情,比海还深。”

她一口气说下来,再加上心情激动,难免连连喘气。

于是听得低下头来,沉声道:“大伙批判爸爸的时候,是说他当时身为革命军人,明知道你是土匪头子,不应该和你结婚──就算对你有好感,也是丧失了立场。而当时你肯跟爸爸,显然是为了利用爸爸的身份,来掩护自己,逃避制裁!”

她们母女之间心中的疙瘩,显然由来已久,到了该爆发的时候,连有外人在场都顾不得了。

我在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曾考虑是不是可以把这段经过略去。考虑的结果是保留而尽量简化。

保留的原因是那段经过,展现了赛观音过去的经历,尤其是她和于放大将军之间的事情。这个故事,赛观音是最主要的人物,她过去的一切,自然也和整个故事有关。

而这一段经历,发生时所处的环境,和这个环境没有接触过的人,尤其是青年人,会感到莫名其妙,不能想像人类社会中怎么会有那样的环境──如果想对这种到目前还存在、只不过搽上了一些脂粉来掩饰的环境有进一步了解,可以多看一点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有很多文学作品用这种环境做背景,都是一些很好看的小说,值得一看。

却说当时赛观音听得女儿那样说,抬头向天花板,我可以清楚看到她眼中充满了泪水,泪水已经满盈,可是却始终没有流下来。由此可知她虽然伤心透顶,不过由于她性格坚强之极,所以硬是不流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是自言自语地道:“大哥,我罚过誓不将这件事说出来的,然而现在我们的女儿这样说我,我也快和你来相会,我看还是非说不可,当年女儿闹着要和我划清界线的时候,你不是也差点说了吗?”

她的这一番话,分明是对已经死去的丈夫所说,我们听得很清楚,可是却一时之间无法明白内容。ZEi8。Com电子书

赛观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略顿了一顿,忽然柔声叫于是,道:“女儿,当时你带着一群年轻人,冲进来,逼问我当年要嫁你爸爸有甚么反动企图,你爸爸赶到,你可还记得当时你爸爸对你说了些甚么。”

于是吸了一口气:“记得。”

赛观音道:“好,说出来。”

于是道:“当时爸爸为了保护你,才这样说的!”

赛观音重复:“说出来!”

于是沉声道:“当时爸爸说:”你们都弄错了,当年不是她要嫁给我,而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她……‘,说到这里你就没有让他说下去。“

赛观音声音很平静:“你就一直没有怀疑这番话?没有想一想你爸爸究竟做了甚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于是没有任何反应──非常明显,她完全不以为她所崇拜的父亲会犯任何错误。

赛观音轻轻叹了一口气,自顾自道:“那是日本鬼子打进来的第二年,许多江湖上的朋友都纷纷投入了军队,去打日本鬼子,当时我带领的这股力量最强,有一千多人,八百多杆枪,许多乱七八糟的军队都想我带着手下,和他们合作,我完全拒绝。”

赛观音忽然讲起她自己的往事来,我不知道这和她要对我们说的所谓大秘密是不是有关,所以也不敢打断她的话头。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用唇语回答我:既来之、则安之。

我只好耐住性子听下去。

而这时候对赛观音所说的话,最反感的还不是我,反而是于是。我就在她的身边,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在自言自语:道:“为了保持自己的势力,连打日本鬼子都不顺意!”

从于是的态度来看,她对她母亲的土匪出身之不谅解的程度,至于极点。

赛观音不知道是听到了于是的话假装没有听到,还是真的根本没有听到,这时候看她的情形,完全沉湎在回忆之中──从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来听,她的话还是对于是在说,可是她的视线却完全不在于是身上,而是呈现一种非常散乱茫然的眼光,完全没有焦点,不知道望向何处。或许这时候她的眼光也随着回忆而望向过去,这种情形,很是特异。

她继续道:“一直到你爸爸带着部队来到了山下。那时候你爸爸虽然才二十岁,可是已经是一营之长,不但在他们自己的部队之中,而且在敌人和其他部队中,大家也都知道有一位打仗不怕死的娃娃营长。”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再说下去:“我当然也久闻这位娃娃营长的大名,可是却没有料到他在弟兄们的心中有那么大的影响的,他并不向我们进攻,只是在山下喊话,要我们不要再当土匪,和他一起去打日本鬼子,把侵咯者赶出去,救国家,救人民!”

我现在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尽量把赛观音当时的叙述简单化,要不然单是她和于放的认识经过和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可以是一部长篇小说。

当时她说到于放用喊话来招降,她就把当年她听到的喊话的内容,详舷细细,我相信舷细到了一字不改的程度,都重复出来,而且语调激动,说到国家将亡,再不起来抗敌,我们子子孙孙都要做亡国奴的时候,我和白素都不禁受到感染。由此可知,当时听到的人,心情会如何激动。

赛观音说下去:“喊话第一天,就有一百多弟兄奔向这娃娃营长的队伍。我又惊又怒,第二天,那喊话就像是魔咒一样,又喊走了二百多人,而且还都是带着枪投过去的!”

于是听到这里,由衷的喝了一声采:“好!”

不但是于是听到了她父亲当年的事迹,心向往之,连我听到了也十分神往。

这喊话战术正是于放所属的军队在战场上惯用的心理战术,使用各种各样动听的口号,激动人心,使对方丧失战斗意志,属于许多军事天才的天才创作之一。

这种心理战术,在当年娃娃营长对付伏牛山土匪时候使用,只不过是小之又小的尝试,在军事史上,有不少几十万大军对垒的时候,就用这种战术,使得对方军队加速瓦解的记载,所以千万不能等闲视之。

赛观音也跟着说到:“好!真好!第三天,走的人更多,很多人算是有良心,人走了,把枪留下。一连七天,我身边只剩下三十二人,倒有二十七人是女人。这留下来的三十二人,都是我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说甚么也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他们心中也想投奔军队去打日本鬼子,可是他们不会离开我。到了第八天,喊话的内容改变,说是我们再不归顺,就要发动进攻了!”

于是低声咕哝了一句:“真是反动到底!”

赛观音还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道:“如果军队一到的时候就进攻,我们有足够的防御力量。可是现在人已经走了九成九,而且军队必然利用投诚过去的人打前锋,这些人本来就是山上下去的,对山上的地形熟悉无比,我们在山上的人,就算想躲,也躲不过去,真正只有死路一条,这娃娃营长,已经把我们这三十三人逼到了绝境!”

于是这一次实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为甚么不投诚,难这当土匪真的会上瘾?”

于是这样说,实在很过份,连白素都皱了皱眉,赛观音咯顿了一顿,虽然她仍旧不看于是,不过对于是的话却有了反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为甚么不投诚?因为我不相信官!我不相信官府,也不相信官军!”

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咬牙切齿,可是却完全可以使人感到她内心深处那种深切的悲伤和沉痛。

赛观音这时候和后来都没有说出她为甚么如此不相信官府或官军的原因,我也没有机会问,所以始终不知道其中的详细情形。不过可想而知必然和她与官府之间有极其惨痛的经历有关。

而且推测那和赛观音从好好的一个闺女变成土匪的过程,有很大的关系。

其中过程当然又是血和泪交织而成,是无辜老百姓的痛苦,而不会是官府的痛苦。

于是听了她母亲这样的表白,一点也不感动,立刻道:“你这是是非不分!把革命组织和反动政权混为一谈,认识模糊,完全没有立场!”

本来我对于是就不是很有好感,这时候听到她一连串完全不必经过大脑,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只有在所谓革命组织的斗争会上才使用的语言,更是反感。

在赛观音还没有有反应之前,我就冷冷地道:“不相信官府还是对的──不论是甚么样的官府,都不能相信。我想当年在伏牛山上下去,投入了军队的人,一百个之中,有九十九个半,都因为身上有‘当过土匪’的烙印,而不会有好结果。要他们投诚时候说的好话,谁会记得。”

赛观音这次及应极快,她陡然笑起来,笑声绝对和悦耳的程度相去甚远,她道:“连当年说好话的人,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被自己人整死了,其他人的下场,可想而知。在战场上死在敌人手里,算是上上大吉,好歹也捞个烈士当。不过他们这个烈士,和真正的烈士不同──在我说到那个大秘密的时候,会详细说。”

听到赛观音最后一句话,我不禁傻了眼。敢情说了半天,和她要说的大秘密,还没有沾上边!

照这样说法,要说到甚么时候才能到她要说的秘密!虽然她所说的一切我都很有兴趣听,可是我却怕她还没有说到正题,生命就结束──医生早就说过她随时可能死亡。

我心中迅速地在想,如何技巧地提醒她这一点,白素却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由得她说下去。

就那么一个犹豫之间,赛观音已经继续往下说,我连插口的机会都没有。

赛观音往下说:“没有死在战场上的:结果都在一个接一个的运动中倒下去,最后逃得过那十年疯狂的,不会超过五个人,他们都死在自己人手里了,这些人全是当年听了喊话,热血奔胜,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好汉子!”

她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和白素跟着感叹──死在敌人手里,将一腔热血献给了国家民族,子魂魄兮为鬼雄,也不枉了此生!可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而且受自己人的残酷虐待比敌人更甚,真不知道是甚么名堂,像于放大将军那样,真是死不瞑目。现在来一个平反,如何能补偿当时大将军死亡时的痛苦于万一!而最滑稽讽刺的是,发动疯狂的罪魁祸首,依然大模大样在殿堂之上,享受庙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提出来讨论一下都不敢,一个民族的奴性和是非不分到了这种程度,真想不出还有甚么现象比这个更悲惨、更绝垦的了!

像于是那样,专门研究现代史,对这一切都应该再清楚不过,可是她却不去追求罪恶根源,还在计较她母亲的出身成份,就是一个典型。

我在反感之余,陡然觉得像于是那样,从出生起就在那种环境中,没有机会接触外面世界的人,根本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算是一个人,只知道甚么都听组织的话,完全丧失了自我,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不过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你觉得他可怜,他可能觉得你莫名其妙。像这时候,我和白素和赛观音都十分感慨,而于是神情不屑,好像觉得那些人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她哼了一声:“你们三十多人准备抗拒到底了。”

赛观音像是在回应这个问题,又像不是,她声音仍然很平静:“当时我告诉他们,我不会下山,而他们,我不要他们在军队进攻的时候走上死路,我命令他们下山去,他们个个痛哭流涕,和我诀别……虽然后来他们之中好些人死得很惨,可是毕竟多活了许多年……等到所有人都下了山,我以为军队会离开,谁知道那个娃娃营长为了立威,也为了日后可以更顺利收编土匪部队,硬是不肯放过我,在全体官兵面前,声称要将我活捉下山,而且他要单枪匹马行事,独自一个人上山抓我……他真的一个人都不带,自己摸上山来。从山上的布置的警戒线发出警告,我知道有人上了山起,到第四天我才和他面对,我们先枪战,后动刀,到最后赤手空拳放对……”

必须说明的是,赛观音在叙述那段经历的时候,说得十分详细,她和于放在山上,进行各种形式的斗争达到五天之久,几乎每分每秒都生死相搏,惊险万分:有的时候,她命悬一线,有的时候,于放一只脚进了鬼门关。赛观音说得很生动,尽管我们知道两个人后来都没有事,可是听的时候,还是提心吊胆,替他们捏冷汗。

不过我不打算将这一切照赛观音所说的叙述,因为那至少要花十万八万字,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其中的精采曲折部份,各位不妨自己做设想,是很有趣的事情。

我只简单的说在最后一天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正值盛夏,那天天气闷热,满天乌云,到了晚上,更是一片漆黑,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赛观音仗着自己对山上的地形熟,看到遇上了这样的天气环境,以为是老天爷帮忙,她设计把于放引到了一个悬崖的边上,准备在那里动手,她算得很好,在动手的时候,有一半的可能,于放会自己踩空,跌下悬崖去,还有一半的可能,她可以将于放打下悬崖。

于放果然中计,被引到了赛观音预先设计好的所在。她非常小心,因为在黑暗之中,她也一样危险万分。

第六章 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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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在那里动手,于放虽然不会武术,可是身手极其灵敏。动作快疾如同猿猴,而且最令赛观音感到意外的是,在黑暗中动手,她虽然占到了熟悉地形的便利,可是却一点都占不到便宜,一上来就处于下风。

于放甚至一面动手,一面很轻松地发出笑声,嘻嘻哈哈,没有一点在黑暗中和强敌拼命的紧张,反而是赛观音自己,虽然地形很熟,可是毕竟处于甚么也看不到的黑暗之中,不免战战兢兢,十分小心,所以两人一动上手,赛观音很快就处于下风。

这时候赛观音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把于放引到这里来动手,是一桩蠢事,可是无论她如何想,当时也想不出她是错在甚么地方。

一直到了第二天,甚么事情都发生了之后,于放才告诉她错在何处。

原来于放是大凉山上的彝族人,是没有开化的生彝,以原始的狩猎方法生活,而且习惯在晚上打猎,越是月黑风高的夜晚,越是他们打猎的好时光,千百年下来,彝人差不多都有在黑暗中视物的本领。

而于放的这种本领,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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