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珍宝系列珍珠-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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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青岛想要什么，他要自主。他想做操控者，而不是被操控者，青岛痛恨被动，他一向痛恨随波逐流、处处受限、忍耐一切，只要还有一点点自主权，他也会把它攥在手里，拼死不肯放手，特别是在如今这样一个动荡不定的环境下，青岛对“控制整个局面”的渴求也比任何时候来得更强烈，他就是要做“只有青岛俊作才可以做”的事情，以此来证明那个从前的自己依然存在。
　　可是室井却没办法顺着青岛的心思走，他虽然明白他，但是却没办法快速修改自己的欲望倾向：在室井而言，他念念不忘的依然是那个穿绿大衣的三十五岁的男人。虽然说“什么时候都把你当我的青岛”，可外貌毕竟是改变了，室井无法欺骗自己的眼睛，他更无法欺骗自己的生理感觉。虽然被青岛说了那么恶毒的话，可是室井在心底，也的确迈不过去这个坎：眼前这个孩子，连150公分都没有，个头只到自己的衬衣口袋！那是多年的道德积垫，三十几年形成的处世基准，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抛弃的东西。
　　然而，思念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知道青岛还活着，室井就总忍不住去想他。办公的空隙，会去想，现在青岛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在外面参加考试？晚上回来煮着挂面，守在炉边又会想，他在做什么呢？复习功课还是在看电视？
　　不管怎样，那个人还活着，他的青岛还活着，哪怕是痛恨拒绝他的自己，厌恶如今的身体，他好歹还活着，室井想，等到时间长了，慢慢习惯了，青岛早晚会接受如今这个身体，会寻找到属于如今这样的他的生活之路。要是眼下自己一旦答应了他荒唐的要求，无异于堵死了青岛崭新的未来之路。
　　只要青岛能好好的活着，早晚会寻到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其它的，重要么？哪怕自己与他，只能维持现状
　　一个月之后的某个雨夜，室井因为搜一的公务耽搁了，很晚才回到宿舍。刚刚走出电梯，他就看到在自己家门口，有个身影正等候在那儿。
　　“室井先生”
　　室井诧异地睁大眼睛：“浅野夫人？！”
　　来人，是浅野里子，只见她脸色苍白，脸颊和嘴唇都有些发青，里子手里拿着把雨伞，因为长时间的等候，伞尖早已经不滴水了。
　　“您怎么在这儿等着？”
　　“因为有点事情”里子欲言又止的态度看起来古怪得很。
　　知道在这儿不便谈话，室井赶紧打开门，“快请进来吧！”
　　走进屋子，室井打开暖气，又去厨房端了一杯热水递给她：“请喝水吧。”
　　里子低声道了谢，伸手接过杯子，却没有立即喝。
　　望着低着头的女人，室井心里有点惴惴的，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开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请问，浅野夫人您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里子抬起头，看着室井，她的嘴唇张了张，还没说话，眼泪却先流淌了出来！
　　室井更加慌乱！
　　“浅野夫人！请先不要哭，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不是优香她”
　　“优香”这个名字一出来，里子突然大声嚎啕起来：“优香她快要死了！”
　　好似一个焦雷劈中了室井！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伸手抓住了里子的胳膊！连声音都变了调子：“你说什么？！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优香她快要不行了谁也救不了她，”里子边哭边说：“她已经在医院里”
　　室井“扑通”一下坐回到沙发上！
　　接下来，在里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室井才得知，青岛的古怪，是在一个月之前开始的。
　　“一个月之前？！”室井瞪着里子，他和青岛在秀园分手，不就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么？！
　　“起初几天我还没怎么发觉问题，那个时候，学校已经放了温书假了，优香她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以为她是在用功读书，也不敢进去打搅”
　　“难道说优香她没有在读书？”
　　“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可是应该不是在读书吧。”里子擦擦眼泪：“送吃的和茶水进去的时候，她就靠在床上，书根本没打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问她什么她也不肯说。后来她爸爸就有点生气了，就说你不是说了要考北荣的么？就这样一天到晚坐在床上还怎么考北荣？室井先生，我家哲人当时也是气到了，所以说话比较重可是没想到优香那孩子就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她爸爸说话一样，还是望天，谁的话也不理。”
　　里子说着，抬手擦擦眼睛：“再后来，问题就出来了：她连饭也不肯好好吃了，每次都是用勺子划拉两下子，然后站起来说吃饱了，转身进自己的房间，继续发呆”
　　里子说到这儿，红肿的眼睛再度泛起泪花：“我是真的不知道这孩子出了什么事情，我也问她，优香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知道室井先生她是怎么回答我的么？”
　　“她怎么说？”
　　“她说：‘我想死。’”
　　“”
　　“我当然是吓坏了，我就问她说好好的怎么会想死呢？我就拼命和她说，不要胡说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呢？告诉爸爸妈妈，我们来帮你呀！然后她就不吭声，再问她，她就说我们俩根本救不了她。我当时突然间就想起您来了，我就和优香说，那么室井先生呢？如果室井先生来了，可以救你么？可是那孩子说，谁也帮不了她，这个世界上谁也救不了她，哪怕是室井先生你也救不了她的”
　　“她这样说的么？！”
　　“是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她当时就是这样说的：爸爸妈妈救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哪怕是室井先生，也不能指望了”
　　“”
　　“然后过了几天，那天下午我去超市，回来就不见了人”
　　“什么？！”
　　“优香她不见了，我看到桌上有张字条，写着‘出去两天’，我就慌了，打电话把哲人叫了回来，后来哲人回来，翻查优香的银行卡和贮存的现金，发现所有的钱都没有了那天夜里，优香都没回来。”
　　“她去了哪里了？！”
　　“您是再想不到她去了哪儿了，第二天，哲人正打算报警，突然就接到一个电话，说优香在他们那儿，让我们赶紧去接女儿回家”里子顿了一下，抬头看看室井：“室井先生，您能猜得出来优香她去了哪儿了么？她去了京都嵯峨”
　　“嵯峨？！她去那儿干什么？！”
　　“我们当时也奇怪得很，连夜就赶去了嵯峨，到了那儿才发现，优香是在一家阴阳师的庭院里。”
　　“阴阳师？！”
　　“是的，优香她连夜去嵯峨，居然是去找阴阳师！”
　　室井的脑子轰轰乱响！
　　“我和哲人到了那家阴阳师的宅第，正看到优香跪在走廊门口，满脸都是眼泪！她的手死死扒着门，那家的女仆正试图把她往外拖我就听见她边哭边喊：让她回来！请想想办法！让她回来！”
　　“她？”
　　“是的，是‘她’，我当时，清清楚楚听见优香喊的是‘彼女’（日文的‘她’，读作‘彼女’），我慌了神，一步冲上去抱住优香，她一见我，脸色变得那样难看啊！手也扒得更紧了！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我当时就抱着她哭，问她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她还是一个劲儿的喊‘让她回来！把她换回来！这个身体还给她我不要了！’”
　　室井只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他简直不知道还要不要听下去！
　　“正当我们母女闹成一团的时候，那扇门就开了，应该是那家的主人吧？从里面走出来，然后我家优香一看到他，就好像见了大救星似的！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发狂似的喊‘让她回来！你一定有办法的！’这样的话。”里子说到这儿，突然问：“室井先生，您能听懂优香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么？什么是‘让她回来’？她是谁？”
　　室井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半晌，才轻轻摇摇头。
　　见室井也无法给出正确答案，里子失望的喃喃自语：“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呢？她到底想说什么？”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中。
　　过了一会儿，里子又慢慢开口：“那天，我们就把优香带了回来。离开的时候，哲人去问了那家主人，那家主人对哲人说，优香逼迫他做他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她想要的那样东西，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即便是身为阴阳师，面对虚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给优香召唤回来。那家主人说，他已经劝过优香了，可是她不肯听哲人问那家主人说优香到底要他召唤什么回来，可是那家主人却怎么也不肯讲。那家主人在最后，突然对哲人说，这段时间要注意优香，可能这孩子要发生意外，结果果然，回来还没有两天，女儿就病了”
　　“病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发烧，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魂似的，送去医院，打了针也不行，退下去没过多久，体温就又上来了”里子说到这儿，捂着脸，又开始哭：“折腾了一个星期，病因完全查不出来，医生还说优香的内脏有衰竭的倾向，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结果，我们就只能看着她一点点垮下去”
　　里子说到这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哭声，她抬起脸，泪眼朦胧的看着室井：“前几天哲人又去找了那个阴阳师，被哲人给逼迫得没办法了，那家主人就问哲人说，最近优香有没有突然间结交以前根本不认识的成年人？如果有的话，无论如何把这些人请去劝劝孩子，可能会有效”
　　原来如此，那个阴阳师大概已经知道问题所在了，他所说的“没办法”，应该是指优香真正的灵魂早就消失了，他也没有办法给青岛找回来。
　　“如今，所有的法子都用了，现在我能来求的就只剩下室井先生您了，我知道优香她一向很听您的”
　　室井突然站起身来：“浅野夫人，优香在哪家医院？”
　　“室井先生？！”
　　“现在我就去看她。”室井抓起大衣和钥匙：“走吧，您现在就带我去，越快越好！”
　　室井他们，是在夜里十一点左右到医院的，哲人正在病房门口等候着，他一见室井，慌忙站起身来：“室井先生，很抱歉这么晚还”
　　室井打断他的话：“优香呢？”
　　“哦，就在里面。”哲人说着，伸手推开病房的门。
　　第一眼看到病床上的青岛，室井的心就抽搐成一团！病床上，小小的女孩安静的躺在上面，短短一个礼拜，她迅速的憔悴了下去，本来就瘦小的脸显得更加瘦削，下巴颏都变尖了，除了面颊因为高烧还残留着红潮，孩子的整个脸色看起来好像蒙上了一层灰，那种诡异的，粉中透青的颜色，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病得不轻。室井走到近前，这才发觉青岛并没有睡，她眼睛长久的睁着，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
　　室井俯下身，握住青岛的手，他嘴唇颤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尽管听见有人走进来，可是青岛的神情却丝毫未变，她依然盯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望着青岛的脸，过了一会儿，室井却转过头来，看着里子和哲人：“两位，可不可以稍微回避一下呢？我想单独和她谈谈。”
　　那两个有点诧异的看着他！哲人很快反应过来，他慌忙点点头：“好的！那么，我和内子就在外面等着。”
　　眼看着浅野夫妇退出了房间，室井这才转过脸来：“青岛”
　　青岛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室井伏下身，把脸颊贴在青岛的手背上，他喃喃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
　　有泪水从室井的眼角渗出来，湿润了青岛的手，她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室井惊愕地抬起头！
　　青岛偏过脸来，正看着他！
　　“你来干什么呢？”青岛的声音嘶哑，微小得几乎听不清！
　　“青岛，你别作傻事！别那么轻易就放弃”
　　“只是想让我活着，是么？”她静静凝视着室井：“只要我活着，你就可以安心了，是么？”
　　“”
　　“哪怕我活得根本不像个人，哪怕我根本就不想活”青岛好像挣扎着，喘了一口气：“只要我活着，你就认为自己的良心可以安了，是么？”
　　“青岛”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中。
　　过了一会儿，青岛突然间开口道：“我要消失了，室井先生”
　　“胡说！你怎么会消失的？！你不是好好的在这儿么！”
　　“我就要不在了室井先生，你知道么？这个身体正在一点点的修正我。”
　　“修正？！”
　　“它正在把我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
　　“我就就好像是在一股洪流里，身不由己”
　　“什么？！青岛你在说什么？！”
　　“听！快听！能听见么？你能听见么？那块看不见的大橡皮擦，它在一点点擦去我的一切，飞快的，毫不留情的”
　　青岛说到这儿，停住了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虚空，有一种可怖的神色出现在她的眼中！就好像那巨大的擦拭声，正轰鸣在她的耳畔！
　　“我抓不住，什么都抓不住我拼命的喊，我是青岛俊作！可是没人听见，用多大的声音也没用，它要把我擦得干干净净！”
　　瞪着青岛，室井在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她的话！
　　思维的坚持，必须依赖身体的基础，优香如今的身体因为处在发育高峰，自然非常不稳定，它每一天都在变化，改变是那么迅猛且势不可挡，只要青岛稍微有一点点放松对自己的坚持，他就会被这个身体给引导到“正常的路途”上去，也就是说，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室井嘴唇灰白的看着青岛，本来就没有了自己的身体，如果再被洗去了记忆，那不就等于青岛被完完全全的杀死么？！
　　情绪的激动，让青岛的呼吸不畅起来，她停住嘴，歇息了一会儿，又说：“我去京都，那个阴阳师说，如果我在主观上做到自觉自愿的完全放弃，青岛俊作的记忆就会在一年之内被擦得一点不剩；即便不主动放弃，哪怕稍微有点松懈，早晚也会被同化掉”
　　“什么？！”
　　“可是——”青岛说到这儿，突然猛地坐起身，高声咒骂起来：“该死的！我他妈的凭什么要放弃？！”
　　大概是讲了太久的话，最后这一句又用力过大，青岛剧烈的喘息起来！她蜷缩成一团，就好像哮喘病人突然发作一样，脸色青灰！马上要窒息的样子！
　　室井一见，慌得竟然忘记了喊医生，他只是死死抱着青岛，浑身哆嗦着，用手摩挲她的背
　　喘了好长一会儿，青岛终于慢慢安定下来，她无力地倒在榻上，紊乱的呼吸逐渐平复，半晌，脸上突然泛起一个讽刺的笑：“我要那阴阳师把优香唤回来，我想把身体还给她，可是他说优香的魂魄早就去了地府——连本魂都唤不回来，眼睁睁看着我这个死人占着她的身体，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家伙！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阴阳师！”
　　“青岛”
　　“这明明是优香遗留给我的身体，这个十三岁零九个月的身体谁知道到头来我们俩都一无所有！最后它被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女人给占用！”青岛咬着牙，眼里闪烁着愤恨的光！“畜生！这凭什么？！这究竟是凭什么？！”
　　“所以，你就选择自杀？”室井几乎说不下去，他死死握着青岛的手，心脏疼得像是有血滴出来！
　　青岛根本不理会室井，她依然盯着虚空，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就好像那即将到来的女人就在那儿！
　　“行！既然不让我活，好呀！我们就来个同归于尽！”她对着虚空的假想敌嘶喊：“看谁强过谁！看谁”
　　“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