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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心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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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轩稍稍放下心来,他父皇又随手把匣子上面一层拿开看了一眼——匣子是分上下两层的,下一层里也收了半套头饰——便合上了,不经心地放到一边,转而朝瑞轩笑道:“听徐德才说你过来,这次是要学唱戏了不是?”
瑞轩心虚,也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挠头,忍不住往秋玉华那里看。秋玉华刚才行礼过后就一直静静站在角落里,这时候却也微微偏了眼,往瑞轩这里看来,安静的眸子里似乎带了丝诧异。
两人视线一交汇,瑞轩先一心虚,下意识地便把眼睛挪开。秋玉华却要沉稳得多,一垂眼不着痕迹地收回,便向周显翊道:“启禀陛下,是六殿下说想继续学上妆的事情。”
瑞轩闻得此言,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上次匆匆忙忙的,回去自己画了一回,也不知哪里不对,所以今天特地过来请教的。”偷偷抬眼看周显翊,到底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父皇,您怎……怎么过来了?”
周显翊在一旁坐下,笑道:“过来看你。”见瑞轩吓得几乎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整以暇继续道:“你向来涂画的东西都不上手,所以来看看你这次倒是能弄成什么样。”
瑞轩呆了半天,又不知怎么回答,下意识地继续回头看秋玉华。秋玉华这回却垂了眼,不声不响,也不再说话。
周显翊笑了笑,便也不再为难瑞轩,朝秋玉华道:“你只管教就是了,朕看看。”
瑞轩这次学了半个时辰,却好像在火上烤了一整天一般。秋玉华仍旧冷清清的,倒是看不出什么分别;瑞轩自己却老觉得父皇的视线从背后像刀子一样,在他背上刮来刮去。
及至最后他自己好不容易给自己妆完了,忐忑不安地回头,过了许久,才听到周显翊说了句:“以后再多练练吧。”
周显翊走了之后,瑞轩呆呆地坐在秋玉华的窗边,外面的青竹郁郁葱葱的,有微风过的时候飒飒地响着。
秋玉华给他沏了茶,不声不响地放到他手边;过了一会儿,又不声不响地端来什么放下。瑞轩侧过头,看见是打好的洗脸热水,铜盆上还搭着一条毛巾。
他勉强朝秋玉华笑了笑,道:“多谢。”想起自己脸上还未卸妆,又苦笑道:“对不住,笑起来难看。”
他这次和秋玉华,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不知为何却觉得这人虽看起来冷清清的,倒十分可以亲近。秋玉华看了他一会儿,道:“六殿下,你的妆挺好。陛下眼光是比常人高的。”
瑞轩心头一热,随即又凉下去。半晌摇摇头:“谢你了。以后我还是不来叨扰了。”
秋玉华立着,问:“因为陛下?”
瑞轩呆呆地看着秋玉华的衣袍下摆,半天,低下头洗脸去。他不知道怎么跟秋玉华说——是说自己本来就一点不想学这些,只是为了来看他长什么样而找的借口?还是说自己从小儿,最怕看父皇想说他不好却又不忍心的神色?
何况,他以后来了又怎么样呢?父皇叫这个人“玉华”,态度又这么随和,看了也只是给自己添堵。父皇喜欢谁,爱留谁,从来就不是他管得了的。父皇有什么心事,又哪一次是他能插得上手的呢?
瑞轩整个人都陷在了愁云惨雾里,颓丧地站起身道:“我走了。”走出两步,看见那两匣头面还放在桌上。鬼使神差地,他便走过去,拿起刚才周显翊打开的那个匣子来。
打开看,依旧和刚才看到的一样,一色的透亮水钻,横竖看不出什么来。把上面那层取下来,下面一层里却不是一色的透净,而是每件上都镶了一两颗不同色的宝石,叫整套头面一下子亮活了起来。——有三件摆成品字形,许是插在发髻显眼位置的,各镶了一颗红宝石,耀眼得很,红得像是火一般。
瑞轩将匣子收好,转头看见秋玉华却垂了眼,不知想些什么。似是感到他看过来,这才抬眼,随即便弯身行礼:“送六殿下。”
等瑞焱再次提了两壶酒跑到瑞轩府上时,已经又过去了好几天。
“老幺,听说你几天没出院门啦?”
瑞轩正在他院子里锯木头,只穿了白色单衣,袖子挽得老高。瑞焱见他那里木屑飞扬,就不肯进去,只远远在院门口探头叫唤。
瑞轩抬头见是他,手头用力,两下便把木头啪地锯断。将锯子扔到一旁,随手扯过一边桌上的毛巾,边擦汗边走出来:“什么事,五哥?”
他满头大汗,几缕头发粘在额前,胸前衣服微敞着,露出有些晒黑的肌肤。瑞焱上下打量他,末了笑道:“老幺,你做起木工来倒真像是换了个人,啧啧。”
瑞轩不明就里瞪着他。瑞焱道:“怎么,不接着学唱戏了?”
瑞轩的气势一下泄了,眼睛瞥到一边:“不学了。”
“怎么就不学了呢?”瑞焱便拉着他到一边去,边走边问,“你上次不还说要送东西给那个秋什么的吗?最后送了没有?”
“送了。”瑞轩被他扯着走,一边擦汗,一边闷闷回答。又说,“你那个也替你送了。没提你的名字。”
他边说边想起瑞焱不肯提名字送的那一套头面,里头三件镶了红宝石的——突然间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便住了脚。
“怎么了?”瑞焱见拉不动他,转头问道。
瑞轩呆呆地看着瑞焱,半晌。刚才的什么念头电光石火一般,却捕捉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的CP还是很明显的!(握拳
☆、第十三节
“咚!”
瑞烈一箭射出,正中百步外的靶心,箭头深深地没入木靶里。瞬息之间,又是“咚”“咚”“咚”数声,几支箭接连射出,支支中靶。冲击的力度太大,百步外的箭靶上扬起一阵木屑。
“等,等一下!”
瑞烈侧眼看了看旁边出声喊停的人,不言不语地放下了待射的弩箭,原本染着兴奋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疑惑的询问。而出声喊停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瑞轩。
从瑞烈手中接过崭新的弩箭,瑞轩也顾不上解释,直接从一旁的石桌上拿起自己的工具,三下五除二把那把弩箭拆了个七零八落。待外壳全部卸下之后,瑞轩小心地拿着弩箭凑到眼前,四处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叹了口气。
左侧靠前接驳的地方,已经裂开了一道细细的小缝。
瑞烈走过来,看了看瑞轩指着的裂缝,便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无遗憾地同样叹了口气,他开口道:“……罢,不必放在心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瑞轩有些沮丧地低着头,仍旧低头翻来覆去地检查那把弩箭。瑞烈有些不忍心起来,便又安慰他:“力度、距离和连发速度都已经比之前的好很多。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吧。”
瑞轩摇了摇头,语气消沉地回答:“……若是能寻到合适的木材便好了。”
瑞烈道:“之前你做的那把小弩箭,用的是乌木?”
瑞轩点点头:“黑檀木。要用来做这个,太贵了。”又看了一会儿手里的弩箭,忽而叹了口气:“其实,若有柘木来做,也可以了……”
这话说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瑞轩也是知道的,柘木在本朝生长不多,大多长在北齐的地盘上。所以北齐的骑兵骁勇彪悍,有一半也是亏了北地良马良弓的缘故。他看看瑞烈,明明自己也很沮丧,还是强撑着出声安慰道:“三哥,你别忧心,我再回去想想法子,总是能有办法制住那个拓拔,拓拔……”他说了两遍,奈何又忘了那个拓拔的名字,最后只得道,“……拓拔贼子的。”
瑞烈抬起眼来看他。说到最后“拓拔贼子”那几个字的时候,瑞轩瞧见他脸上极快地一皱眉,像是很不满他用这个称谓一样。瑞烈复又垂了眼,半晌方道:“拓拔勖此人……若是我朝中人,必是威震一方的良将。可惜了。”
说完这莫名其妙的一句之后,瑞烈又看了看那把拆散了的弩箭,忽而像想通了什么一般,勾唇自嘲地一笑:“也是,我什么时候到这种地步,竟然想着要靠这些奇技淫巧取胜,真是……”说完摇了摇头,也不看瑞轩,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瑞轩呆呆地立在原处。他不太明白瑞烈为何忽而态度一变,但最后“奇技淫巧”四个字他还是听得明白的。他心情又低落了下去——瑞烈这是不要他接着做了么?枉费他这些日子来日思夜想,身体都清减了几分,还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些用途。最后还是脱不了“奇技淫巧”四个字……可是看瑞烈刚才自己都有些神思恍惚的意思,他是当真不要做了,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瑞轩心里胡思乱想,可又不敢去问,只得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忙忙地追上瑞烈跟在后面。
瑞烈和瑞轩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左右奉上茶水便退下了。瑞烈仍是神思恍惚的模样,喝了两口茶,这才像是慢慢从思索中清醒过来的样子。看见瑞轩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却忽然温和一笑,道:“坐吧,站着做什么。”
瑞轩坐下,见瑞烈神色里不再有方才郁卒的样子,倒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的透彻,心中虽不明白缘由,却也暗暗松了口气,便端起茶杯来喝了几口。瑞烈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扑哧一笑,慌得瑞轩又赶忙抬头看他。
瑞烈摆了摆手道:“无事。这弩弓虽是做不成,倒也不全是坏事。老六,你从前与我也不算亲近,也幸得有这件事才熟识起来。”他看着瑞轩,笑着道:“我从前只当你不务正业,不过真与你相处了才知道,父皇为什么特特喜欢你。”
瑞轩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
瑞烈看他狼狈模样,哈哈笑了起来:“老六,不会真的只有你自己觉不出吧?”见瑞轩脸涨得通红,欲要分辨又无从开口,随即挥了挥手:“好了,不逗你,与你闲聊些正经事。”
瑞烈似乎是因方才想通了事情,心情也显得极其轻松愉悦,也不管瑞轩愿不愿意便自顾起了一个话题:“说到我们与北齐的恩怨,前后也有一百多年了,老六,这其中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瑞轩呐呐道:“百,百多年前……?”
瑞烈又是扑哧一笑,遂也不再问他,只自己慢慢讲下去:“百多年前,北齐尚未建国,他们本是逐水草而居、游牧为生,冬日粮草不济,便时常掠我边境。当时前朝内忧外患,根基不稳,便不曾与他们大动干戈,只派兵匠修固了边境几座要塞城池。到了我朝建朝时根基尚不稳,北齐却出了几任头领,皆是有些见识的,便将他们骑兵养成气候,自立为北齐国。”
瑞轩点了点头,他隐约记得幼时太傅是讲过这些的,只是他那时实在听得没有趣味,如今早已忘得七七八八。
“前几十年,我朝与北齐定了和约,边境相安无事。只后来北齐老单于年岁渐大,他国中争权夺势,便又开始扰我边境。我十六岁那年跟随王老将军赴北疆,与北齐骑兵交锋几十场,互有胜败。北齐兵本是以马术弓弩擅长,我军唯有靠行军布阵胜之。只这几年,他军中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与王老将军和我均有几场恶战,不分胜负。说起来,他虽是敌人,我却也真心佩服他。”
“这人比我年长数岁,乃是从军中一个小兵一步步做到一军统帅。他虽是北齐人,却精通兵法,北齐的良马良弓在他手上威力大增,一度逼得我们退守关内,后来全凭兵行险招、断其粮草后路才得以逆转。难得此人行事光明磊落,在北齐军中威望极高,便是我与他几次交锋,也不得不钦佩他人品。”
说到此处,瑞烈像是有些怅然,叹了一口气。瑞轩却忽而想起之前问过瑞焱的事来,脱口接到:“这人便是拓拔勖吧?”
瑞烈像是有些讶然他知道这事,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时我只知他一个小兵、从泥沼鲜血里拼搏到一军统帅,十分不易。却并不知道,他与我一样,是一国皇子的身份!”
“他从小母亲身亡,无依无靠。老单于病重后被奸臣所陷,隐姓埋名逃到边疆从军。我虽然与他胜负各半,但凭着皇子身份,不曾在军中受过苦,更是一开始便有王老将军亲自教导。而他什么也没有,却从那样的困境里,最后成长为一国帝王……”
“抛开立场不谈……这世上,他是我除了父皇和皇兄之外,第三个钦佩的人。”
☆、第十四节
瑞轩默默地坐着,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
瑞烈描述的那人太耀眼,和瑞轩自己像是不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大约也只有瑞烈、瑞晟和父皇他们那样的人,才配结识和了解同样的人吧。
否则,两军交战,各自为营,瑞烈身为一军统帅,又怎么会对敌方的统帅、连人品性格都了解得这么清楚详细呢?
他张了张嘴想问瑞烈如何知道这些的,想想又觉得这问题或许太过傻气,便将话吞回肚子里。瑞烈望着虚空,像是沉浸在回忆里,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的怀念和柔和。
“想来,我是太过于嫉妒拓拔勖,总想着要赢过他,所以才总纠结于些细枝末节与旁门左道,反而忽略了正经应该做的事情。”
他说完这句便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转向瑞轩,温和一笑:“老六,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南国北地物产不同,木材有良劣,做不出他们那样的弓箭,并不是你技艺的问题。何况行军作战也是同样。……与其总想着以己之短比他人之长,倒不如多寻寻自己长处,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才是。”
瑞轩呆呆地看着瑞烈。他听得不甚明白,但隐约却似乎被点透了什么,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瑞烈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虽是不用做了,以后若无事,也可多往我这里走动走动。之前十多年不曾和你亲近过,现在起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瑞轩看着瑞烈从自己肩上收回去的手。他暗自告诫自己不能得意忘形,但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瑞烈似乎是瞧他傻笑的样子逗趣,也弯了眼睛。转头又想起什么,拿食指蘸了茶水,在案几上若有所思地写了个“焱”字。
“还有,你跟他走得很近吧?”
瑞轩点了点头,见瑞烈脸上仍是笑意,却微微透出些凝重:“老六,我多嘴一句。他和你不一样,最好莫要走得太近。”
瑞轩的笑在脸上凝住了。眼见瑞烈没有说下去的意思,瑞轩一急,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三,三哥,你,你什么意思?瑞焱他,他,他怎么了?什,什么叫他和我不一,一……”
瑞烈一脸朽木不可雕的神情摇了摇头,将袖子扯出来,伸指在瑞轩脑门上一弹:“你是真傻,他可不是。他幼时何等聪慧,你以为他后来是真的自甘堕落?不过明哲保身罢了。我是看你真的傻才特地提醒你一句:他心思重,你这傻子莫要被他当枪用了还不知道。”
“不,五哥他,他不是……”瑞轩越说越结巴,不知如何分辨,只低头盯着案几上渐渐变干的那个“焱”字。忽而电光石火一般,前几日突然想起却又忘记的那件事,在他脑海里一下闪现出来。
那时瑞焱送给秋玉华的那一套头面,里头三件镶了红宝石的,摆成了一个“品”字型,跟案几上这个“焱”字如此相像——这么想起来,那宝石,果真红得像三团火一般……
瑞焱说他从没和秋玉华见过面。瑞焱再三叮嘱自己不要告诉旁人这头面是谁送的,可这三件一放,不就是一个明明白白的“焱”字吗?
那时候秋玉华看着那套头面,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必是知道的吧?那瑞焱和他,该是早就相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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