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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货外史-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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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死,可杜丽娘死了。

    她死了……

    满腹柔肠都付与断壁颓垣……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像那只活剥皮的羊。

    人可以有很多件衣服,可羊只有一件,那就是皮。我也是,我也只有一件衣服,那就是我的嗓子——我的命!

    现在它没了,我的命没了!

    我的命没了……我如一缕游魂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全然不顾腹内五脏六腑疼的纠结。

    迈着杜丽娘的小莲步,去看我的柳梦梅。

    我手捂胸口,西子捧心,朱红美人绝,一步一步往饕餮楼走,身后灯火阑珊。

    疼……

    我问候了我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我早就下界斗地主去的爹娘——疼的我后悔出生在这个人间了!

    才走到大街上,我就撑不住了,倒在地上。

    我肯定是快死了,因为我看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正当我七魂六魄只剩了一魂一魄时,而那一魂一魄也挣扎着要从我的身体里逸出去时,我听到一个声音,焦急地惶恐地喊;“如花!”

    然后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真想死的更好看一些。

    铃铛

    石破天惊地呼出一声,就再也喊不出其他的声音。

    越茗决然想不到他老子就这样死了,而且是用以这种新奇的司法——玩老鹰抓小鸡死的。

    这就是一个咒,越家的的人凭你生前是怎样的花开富贵锦绣年年,可死法都不光彩。

    越茗他太爷爷是晚上点蜡烛看书烧着眉毛吓死的,他爷爷是晚上起来蹲坑的时候不小心掉茅房里淹死的,而他老子……

    越子居的死抽走了越茗的半边天,还给了他许多疑问。

    石榴的娘是石柳心,那他爹是谁?越子居只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肯定不是越子居自己,他虽然长得好看,可是却称不上上天下第一。

    而且石榴的脸上没有一点越子居的轮廓,她的脸,生的奇怪,纤薄精致,像瓷娃娃一样,举手投足间有种贵气,越茗站在她旁边都被比成了乞丐。

    还有一个疑惑被越茗紧紧的攥在手心——那个铃铛。

    他不解其意,他想扣砖缝,他的腿软的像坨泥,他生平第二次见死人!(第一次是如花。)

    “相公,我爹,他真的死了?”越茗苦着脸看向屈鹤,满屋子就剩他一个指望了,他多么想听屈鹤说一句:“你爹没死,他装死吓你。”

    才这样想,手忽然被一个人抓住了,越茗回头一看……

    “妈呀!爹,你可不能学别人玩诈尸啊?!”他的小嗓子都快飞出来了,“我知道您死的冤,可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我要是死了越家的香火可就断了,您死了别拖着我啊!”

    越子居咳嗽两声:“臭小子,你活着我们越家也断香火,你当香火是那么好传下去的,你看你老子我,十二个老婆才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咳咳,我爬上来就为说一句话——”

    越茗当即哭的呼天抢地,扑到他老子身上使劲搓:“原来您真的没死!”

    越子居挣扎起来,向屈鹤勾了勾手指头。屈鹤上前,站在越茗的身边。

    一高一瘦,一个结实一个单薄,一朵鲜花一坨牛粪——在越子居的心目中,自己的儿子永远是一坨不成器的牛粪。

    越子居拉住了屈鹤的手:“这位相公,我看你天庭饱满,鼻如悬胆,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我儿子一看就是寡妇相,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就去了。

    “爹!”打死越茗,越茗也不会想到他老子运着一口气从阴间爬上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他还想告诉他爹,其实屈鹤才是真正的寡妇相,他都克死七个妻了,可是这句话永远也没有机会出口了。

    越子居十二个夫人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赶紧进来,伏在越子居的身上痛哭嚎啕。

    能让十二个不同类型的女人对他死心塌地,越子居可以称得上是情场上的诸葛亮。他皓首穷经,却没有成为一个腐儒,反而是风流自在,天王老子的日子也就这样了,越茗想到这一层,就不那么伤心了。

    可他揪心了。

    他爹一去,又牵扯出许多利益上的事情。他清楚地知道,越子居这一把老骨头才是饕餮楼的顶梁柱,上上下下的打点都是他爹在操持,而自己是个甩手掌柜,只是门口装饰用的欢楼罢了。

    越子居一去,饕餮楼才是真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再不见天上人间。

    他有点怕,所以他抓住了屈鹤的手,深秋季节,只有屈鹤的手是温暖的,暖意融融,暖得让他想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放在屈鹤的手心里。

    “越小茗,别怕,有我呢。”屈鹤将越茗裹进怀里,声音沉静温柔。一切都很完美,除了那把寒光凛凛的杀猪刀。越茗有些忌惮地扭了扭身子,怕碰上那把刀。

    死了人就要扎白幡子,连厨房里的灶神爷画相也要用白纸蒙起来。

    一夜之间,越府一片惨白,像是冬天提前到来。

    西厢房里有灯如豆,越茗眯着眼睛打量白天越子居塞给他的那个据称能够救饕餮楼于水火之中的小铃铛。

    说它小,又不太小,说他大,又不太大,也就是鸽子蛋那么大。

    就是在这小小的鸽子蛋上,变幻莫测地雕着八仙过海、麻姑献寿、钟馗捉鬼!层层叠叠,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一颦一笑都传神之极,就连眼角眉梢的笑意也被细心地雕琢出来了。

    更绝的是铃铛的里面还包着一块玉,那玉上面也雕着花中四君子!

    越茗扶额,天地下能把细巧精致玩到这样出神入化的境界就只有一个地方了——京城的肚脐眼上的那块地方,它的名字叫皇宫!

    又是一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越茗在脑子里面轮了好几遍,就是没想起越家和皇帝有什么交情,如果硬要东拉西扯算上交情的话,那就是五十年前,他爹中状元的时候,曾经见过先皇一面,此后当了一个闲官,再也没有上过金銮殿,偶尔上个奏则,皇帝也懒得批。

    门外风声,吹得树枝嘎啦啦响,飘进越茗的耳朵里,说不出的恐怖。

    他最见不得风吹草动了。

    这要怪,得怪越茗的亲妈,他亲妈在讲鬼故事上天赋异禀,小时候一到夏天,然后他爹就抱着他,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芭蕉树下听他亲娘讲鬼故事,讲到最后,往往是十几个人都不敢睡,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睁眼等天亮……

    时间虽然过去很久,但想起来那份阴森却还历历在目。他把铃铛攥在手心,推开门,门外一股阴风,几只乌鸦叫的邪乎,还有大堂上那隐隐透出来的幽暗烛光,都像一记狠狠的鞭子抽在了越茗的身上。

    他撒开腿子就跑,直奔东厢房,那里睡着他相公!

    “相公!”他把门敲得哐哐响,心中惶恐,惴惴不安。

    “谁?”

    “是我,越茗。”

    一道隐隐的光,离门越来越近,屈鹤那沉稳而坚毅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待那门“吱呀”一声打开,扑面而来的火折子的光芒让越茗觉得温暖,他一把抱了上去。

    “相公,我怕。”

    屈鹤揉着眼睛,猛然被越茗一撞,两个人都跌倒了地上。

    越茗的脸贴着屈鹤的胸膛,听着里面沉稳有力的闷响,舒服到不愿意爬起来。

    “额……越茗,起来。”屈鹤说。

    越茗不愿意起来,美人在怀,是人都不愿意起来的。

    他说:“相公,我爹死之前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屈鹤摇了摇头,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像暗夜里夺目的星辰,照亮了越茗的心。

    “我爹让你好自为之,其实是把我托付给你了。”越茗开始掰,全然不顾被他压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的屈鹤的感觉。

    “恩?”

    “所谓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我爹心里的小九九,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他让你好自为之,其实并不是要把你从我身边拖走,反而是要把我和你撮合在一起,我对他说过你的脾气倔,像头牛,所以他摸准你的脾气就对你说了那番话……”越茗说的天花乱坠,落英缤纷,却被一个拥抱打断。

    屈鹤两手从后面伸出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把越茗紧紧地抱在胸前:“越小茗,别怕,我在呢。”

    声音淳厚低沉,撕破了深秋的冷。

    越茗忽然觉得很安心,心里头像是灌满了李大年做的鸭片粥,暖融融地酥,他扭了扭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屈鹤这张大肉垫上眯着眼睛——睡着了!

    他很累。

    屈鹤背贴冰凉的地砖,手始终不知疲倦地抚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初生的娇柔的婴儿。

    夜色如水,很静,中天悬一月。

    吊唁

    “小花雕,她要是不肯换下一身红衣服,你就让她拿那柄红缨枪对准自己的胸口扎下去,千万别舍不得力气,扎透了才好!”

    “爷,你让小的对石榴姐说这种话,还不如给小的一把菜刀,让小的在您的面前抹了脖子。别说我了,咱们饕餮楼谁敢对石榴姐说这种话,就是屈相公也没这么大的胆啊。”小花雕把脸皱成苦瓜。

    “我擦泪,当年要是没我爹,她早就饿死在秦淮河堤上了,说不定骨头都化成灰了,凭她是什么石柳心的女儿,就算是皇帝的女儿也得被扔到淮河里去喂鱼!现在我爹死了,她连披麻戴孝都不愿意做,要是我爹泉下有知,说不定都气活过来了。”越茗的鼻子里面使劲吹气。

    “她……”越茗还想说,却觉一阵杀气,阴森森地逼着他的后脑勺,他回头看,看见石榴那柄红缨枪的尖儿正对着他的鼻子,只要她的手轻轻一抖,就能在他的脸上开出第三只眼睛,第八个孔!

    她的眼圈都是红的,肿的水蜜桃似的,泛着水光,可见哭了很久。

    可她一身红衣还是没有脱下来,只在外面罩了一件薄透的白纱,将那张扬的大红掩去不少繁华,像初夏半熟未熟的石榴,却还是和白茫茫一片的越府不相适宜。

    越茗说:“还是不肯换下这一身衣服吗?”

    石榴不语,默然对视。

    “不就是一身衣服吗?”越茗有些暴躁地捏紧了手心里的茶杯,茶水还是滚热的,烫的手心都掉了一层皮。

    “不能换。”石榴说,“我对我娘唯一的记忆,就是她一身如火红衣。”

    她说话面无表情,杵在越茗的面前,就像是把秦淮河边上的大石头套了一身红衣移到了京师。

    越茗很想说:“石榴,以后讲煽情的话时,能不能稍微带点表情以表示你并不是面瘫?”他没说,因为枪尖还指在他的脑门上,所以他识相地闭了嘴,换上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向石榴,意思是说:把枪放下来再说话。

    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对立着。

    很多年后,越茗还能记得起这个场景。那把枪,那个人,峭拔地立在那里,如同浴火凤凰,恍惚回首,就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风吹过,一阵轻灵的铃声从越茗的袖口里传出。

    石榴的耳朵像驴一样抖了一下,然后说:“你袖子里的是什么?”

    “额……”越茗指了指枪头,“你先把枪放下来,我就给你看。”

    石榴放下枪,越茗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铃铛,放在石榴的手上。

    石榴的眼瞳瞬间收拢,将那铃铛在手中把玩许久,那铃铛在她的手上如同一块红炽的炭,烧得她皮焦肉绽。

    “怎么会在你的手上?!”她的声音里透着急迫。

    越茗咧开嘴一笑:“我爹的遗物,不在我的手上在谁的手上?!”

    “这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石榴把铃铛攥在手心,看样子是不想还了。

    “可,那也是我爹的遗物。”越茗嘟哝了一句,转身看见李大年领着饕餮楼一干厨子和跑堂都来吊唁来了。

    少了一个人

    胡瓜。

    自那日给查三省拜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胡瓜了,他连家都没有回。

    他只托人给越茗捎了封信,信是查三省写的。那个卖弄狂,写封信也生怕别人不知道是状元郎的墨宝,仍旧盖了一个章。

    信里写的是:“爷,查公子这儿缺一个书童,于是……”

    后面的那句“于是……”真是风情无限。

    越茗看了高兴,又觉得失落,还隐隐有些不安,他忘不了查三省眼里的暴雨梨花针!

    那种摧毁一切的目光,百步之外人畜皆伤,三步以内草木不存。

    像身中百箭的困兽,垂死前不顾一切的挣扎。

    想到这里,越茗打了一个寒颤,抖擞起精神,招呼起客人去了。

    来的人不多,都是越子居的旧友,还有就是饕餮楼的老主顾,官场上的旧友早就因为勾心斗角,心力交瘁死的差不多了,来的都是越子居平日交游的闲散人士——心眼多的人,活不久。

    堂中央横着越子居的棺材,他十二个老婆贵在旁边,左边六个,右边六个,从念过六旬的老妪,到三十几岁的少妇,全年龄,按顺序排下去。

    台阶上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和别人一样,又和别人不太一样。

    因为没人比他穿白更好看,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诗,就是画,就是山水清韵,即使身旁摆着一副棺材。

    再加上一点温柔的小眼神,就像是河豚里去腥的生姜,太完美了。

    越茗看的有些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那人也往这边看,冲着越茗微微一笑。

    好吧,再美丽的图腾,再华美的丝绸,再动情的诗句,都被这一笑踩在了脚下。

    越茗还没来得及回味那个笑,就听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飘进耳朵。

    说熟悉,是因为这个声音,他听了无数遍,并且在心底无数次的诅咒这个人最好在自己的面前死翘翘;说陌生,是因为这个声音里混杂了别的之前没有的东西。

    比如厌恶,比如骄矜,比如不可一世……

    以前那声音是把闹心的猫爪,现在这猫爪的指甲里全都嵌了芒刺,刮得人更疼。

    越茗不自觉就往屈鹤的身边挪了挪,把他的小手指头勾住了才抬起头和查三省说话。

    “查公子,几天没见你又俊了很多啊。”越茗笑。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令尊仙去,越兄节哀。死者已了了,生者当自勉。”

    越茗猛然发现,才两三天的功夫,查三省和他爷爷查阁老的相似程度已经由五成提升到八成。

    娘诶,太惊悚了!

    这人生,真是,真是,真是……

    他啥也不想说了。

    胡瓜缩在查三省的身后,手团在袖子里,抬起眼睛看越茗:“少东家。”

    越茗一见他,就笑了,上前拉过他的小手:“胡瓜,你和我说说,当书童的感觉是啥样的?”

    胡瓜的手往回一缩,怯生生地看向查三省,查三省的眼皮一吊。

    连越茗也抖了三抖。

    查三省的暴雨梨花针又投在了屈鹤的身上。

    屈鹤抬眸,对视,烽火连天。

    更了

    两个人相互瞪了许久,眼睛都不眨一下,终于都憋红了眼睛,渗出泪来,都转过脸去,悄悄地抹了。

    此后无话。

    七七四十九天过去,转眼到了出殡的日子,冬雨绵绵,把剪成孔方兄的纸钱浇成黄汤,爬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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