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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西风-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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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果然好骑术,朕差点就要追不上了。”
苏凌猛地醒来,发现宇文熠已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并辔驰骋。这种感觉就象是从空中掉下来,让人又懊恼又无奈。
“这便是凌的故乡啊,朕以为圣京是山温水软之地,没料到这山水也别是一番风骨。原野坦阔,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战场,朕便最喜欢在坦阔处跑马,那感觉便如同飞起来了一样。”
“凌跟陛下一样,过去总喜欢在这原野上飞驰,有一次父亲带我去前面的军营,我那时骑术不好,还踩踏了人家的营帐。”
“哈哈,凌也有出这种丑的时候,朕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出错呢。”宇文熠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黑色的披风被旷野的风拉成一条直线,猎猎做响。
正说话间,远方扬起一片烟尘,不一会马蹄和銮铃的声音便自远处传来。
“陛下,想是他们来迎接了。”宇文熠示意苏凌停下来,薛正拍马赶到,指着那片烟尘道。
苏凌极目望去,果然数十名骑士飞马而来,为首者远远对着他们一抱拳:“来者可是钦差薛正薛大人?”
薛正走到最前方,对那人高声道:“正是,敢问可是林将军?”
“下官正是林准,前来迎接大人。”那人转眼便到了眼前,下马施礼。
宇文熠示意薛正走到最前方,与林准并辔前行,不过一刻,前面便出现了一大片军营。苏凌是行家,一看这营帐严整有序,因地势而建,不由暗自称赞。
林准想要为薛正洗尘,薛正却说自己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秘密巡查的,不可逗留过久,更不能惊动了其他人,还是赶紧办正事的好。
此时军队正在操练,林准也不再客气,直接将薛正一行人带到了校场。
校场中杀声震天,闪闪刀光映照得人睁不开眼,将士们个个龙精虎猛,夭矫异常。森森杀气令人胆寒。
“你说朕和你父亲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居然都想到在这里设营。”宇文熠不知何时来到了苏凌身后,凑近他的耳朵悄声笑道。
何处设营是将军们的事,他一个从未到过圣京的皇帝怎么可能亲自选址,宇文熠这话分明是在故意套近乎。
“陛下圣明,此处毗邻水源,四通八达,正是平原设营的好地方。”
宇文熠听他称赞,不禁有些得意:“不过,朕想问问凌,你看朕的军队比之大夏如何?”
眼前的军队明显是一支虎狼之师,岂是当年的大夏军队可比。苏凌黯然之下也不由得由衷道:“陛下的军队势如悍虎,比当年的夏军强多了。”
宇文熠更加得意起来,竟然忽略了那话语中的“当年”二字。

一百一十三

宇文熠并没有进入圣京,而是一路南进,查看各处军营。
这次行动极为隐秘,只是提前数个时辰通知各营,皇帝派自己的近卫队长薛正为钦差到各营巡视,而宇文熠则以近身随从的身份跟随。任谁也想不到那个原本该在千军万马簇拥中的大燕皇帝,居然穿着侍卫的服饰到了军中。
一行人行动迅速,往往是看了就走,绝不多留片刻。苏凌这才发现,在圣京与万仞关之间,竟然设了二十余处军营,这些军营大则七八万人,小则两三万人,总共加起来足有百万之众。一旦宇文熠发下进军号令,只需数日,大燕百万雄师便能兵临万仞关下。
这个发现令苏凌冷汗直流,心惊不已。
“我大燕雄师军威如何?”宇文熠傲然睨视苏凌问道。
“军威炽盛。”
“我大燕军势如何?”
“军势雄浑。”
宇文熠仰天大笑:“那你看朕攻克万仞关,收服大夏需得几日?”
苏凌理了理自己的袍袖,恭声道:“陛下此言差矣,大夏已为燕臣,早已臣服于陛下脚下。而要攻克万仞关,其时却不是以几时来计的。”
“哦?”宇文熠故作不以为然。
“大燕军势鼎盛,是为人和。但万仞关雄关高踞,却有地利之便。况且大夏这些年励精图治,注重富民强兵,军队战斗力已非昔日可比。如此算来,若两国再次会战于万仞关前胜负之数还在两两之间。”
薛正在一旁冷哼一声,苏凌赫然闭口。
宇文熠不在意地摇摇手:“薛正,你别甩脸子,他说得也有些道理。”接着便不再言语,一人信马走在最前面,低头沉思。
“陛下,接下来何去何从?”薛正见他一直不开口,终于忍不住发问。
“接着向南,去盘龙关。”
盘龙关是大夏退守万仞关后,在距万仞关十余里山路之外依山势而建的一处关隘,两关之间隔着一条怒河,河并不宽,却是水流充沛,直高山上飞流而下,飞湍流急,惊涛拍岸,极是险恶,这条河就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两国的边界。
“陛下乃我大燕之主,万乘之尊,怎可轻易犯险?还请陛下三思。”一听宇文熠要去盘龙关,薛正便紧张起来,立刻劝阻。
谁知宇文熠非常坚决,称两国一旦开战,盘龙关便是战斗前沿,是最疏忽不得的地方,坚持要去。他是天子,一言九鼎,薛正无奈,只得遣人飞马去到盘龙关,要他们做好准备及时出迎。
当天下午,一行人便进了山区。
栈道狭窄崎岖,前进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宇文熠便走边皱着眉头,要从这样的栈道上调集百万大军,不知几时才能到盘龙关。
盘龙关守将定边将军罗大恒是宇文熠嫡系旧部,被封为二品上将军。得到薛正的密报,知道皇帝陛下将要秘密来到盘龙关,出迎五十余里。众人一路行去,到达盘龙关时天已经黑透。
宇文熠下令一切从简,不得声张,罗大恒只得以迎接钦差的规格接待了宇文熠。带到夜阑静时,众人散去,这才悄悄求见宇文熠,汇报边关军情。也是万事太平,两军谁也不敢妄动,只是偶尔有巡逻的小队在两关之间的地带偶遇时会发生一些小规模冲突。
第二日,宇文熠早早起床,要去怒河沿岸巡视。他年青气盛更兼艺高人胆大,罗大恒等人越是劝阻,他便越是要去,罗大恒只得亲自带领精兵随行。
山间空气清新,正是盛夏之际,那阴湿之气却丝毫不减,浸人肌肤。
“这样的气候可还能适应?”
罗大恒抱拳回话:“将士们初来时均不能适应,好多人都患上了风湿。现在时日久了,也摸索到一些预防之法,得病的人便少了,而且也已经渐渐适应。”
“嗯,如此甚好。”点头嘉许间,忽然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苏凌不见了,回头一看,却见他远远拖在队伍的最后,神情恍惚。
宇文熠示意其他人继续前进,自己则停了下来。
苏凌在这片山林间呆了两年多,为了查看地形,也多次来到这怒河之滨,这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块山岩对他来说都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只不过当年的自己是万人敬仰手握雄兵的大将军,而今故地重游,自己却已成了任人淫乐的阶下囚。其间的痛苦无奈,又有谁能知晓?想到此处,不由得痴了。
心绪飞扬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宇文熠面前。
“苏凌失态,陛下恕罪。”宇文熠的神色高深莫测,苏凌赶紧先请罪。
“又想起过去了?”
“是啊,往事刻骨,挥之难去。”
宇文熠我住苏凌的手,用拇指反复摩挲:“往事如烟,总会散于岁月之间,想又何益?何况,河对面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苏凌的眼中升起疑问。宇文熠转头道:“所谓家,是有家人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家人,自然也就没有了你的家。”顿了顿,又柔声道:“朕答应等你八个月,便是要你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往,轻轻松松做朕的人。八个月以后,闳都便会是你的家,而朕,才是你的家人。”
宇文熠的模样又多情又自以为是,苏凌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呆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此刻该有的态度,赶紧垂下头:“谢陛下。”
宇文熠心情大好,他是第一次到这样大高山密林里来,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刚才在罗大恒面前还要绷皇帝架子,要讲究威仪,不能乱说乱问。现在和苏凌在一起,立时便放开了,指着周围不知名的树木花草和在林间隐没的动物询问不休。随从们就走在十余步之前,听他这般孩子气的问话皆不由暗自发笑,却不敢回头更不敢笑出来,忍得异常辛苦。
无论宇文熠提出的问题多么无聊或是古怪,苏凌皆有问必答,还讲上些典故过往,十分捧场,宇文熠听得眼睛闪亮,兴致勃勃。
转过一处山角,山势越发陡峭,怒河之水撞击在凸出的岩石上,发出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一旁的栈道长年被怒河飞溅的水花浸泡着,加之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经腐坏。大队人马从上面踏过,发出令人心惊的“吱吱”声。
“陛下小心,栈道朽得厉害。”薛正的话音刚落,白龙驹的一只蹄子无意间踏上一块朽坏的圆木,顿时失去平衡,惊天动地的长嘶之后,苏凌便连人带马跌进了怒河之中。宇文熠此时正在他身侧,眼见他向下坠落,立刻伸手去抓,却终于慢了一步,什么也没抓到。
 “凌——”,随着宇文熠心神俱裂的这声呼喊,他的整个人也跟着苏凌扑入了水中。
罗大恒和薛正听到响动回头看时,只看见宇文熠落入水中的最后一个瞬间。汹涌激荡的怒河之水从天而来,滚滚波涛转眼便将两人一马卷走,只几下沉浮,便无影无踪。
“快快救驾!”随从们一阵大乱,很多人跳下马沿河追去。但两岸皆是陡峭的山岩,且水去如飞,人力哪里追得上。
“薛大人,你立刻沿河追赶,我到河对面去,说不定陛下会被冲过去。”罗大恒不愧是将军,短暂的慌乱之后便恢复了常态下来,安排有度。
“好,我们分头而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陛下。”薛正说完,立刻向下游追去。
宇文熠连呛了几口水,很快冷静下来,发现苏凌就在身边,立刻使尽全身力气将他的头护在自己怀中,再尽可能把自己的头也藏起来。
河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将二人忽而抛起,忽而沉下,两岸的石头在身上乱撞,饶是宇文熠自幼习武、皮粗肉厚,也被撞得几乎散架。
怒河的水是高山初融的雪水,冰冷刺骨。宇文熠此时却已经根本顾不得这些,剧痛从胳膊、脊背、小腿上传来,令他几乎无法忍受,眼前一阵阵发黑,也不知道到底断了几处骨头。
河水开始从口鼻中灌入,在昏过去的最后那一瞬间,宇文熠暗暗庆幸。幸好护住了自己的头,幸好护住了他。

一百一十四

醒来时,明月已上林梢。
篝火熊熊,架在火上的鹿肉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一旁烘烤着的竹筒也被抽取了水汽,升腾起淡淡白烟。
“水”
坐在火旁的人听他说话,赶紧拿起一只竹筒过来:“陛下,你终于醒了。水还有点烫,仔细着点。”一边说一边跪坐在宇文熠身边,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把竹筒中的水仔细地倾倒在那干枯的唇上。
火光明灭,映照在那人的脸上,将长长的睫毛投射成一排黛影,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
“咳咳,凌,朕还没死?”
“陛下福大命大,我们被岸边的两块石头夹住,侥幸未死。”苏凌被宇文熠护在怀中,一直保持着清醒,到是水势稍稍舒坦之处,恰被两块突出的石头挡住,止住了去势,苏凌这才挣扎着爬上岸,又将宇文熠也拖了上来。
宇文熠挪动了一下身子,一阵剧痛让他大叫出声。
“陛下身上到处都是伤,刚刚才敷上草药,千万不要乱动。”
宇文熠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青草上铺成的厚厚垫子上,浑身上下都敷着新鲜草药。那些被水浸透的衣物,都在火堆便烘烤着,而他身上居然只搭着一件苏凌的袍子。
“凌今天可真主动。”
“什么?”
“你脱了朕的衣服,想干什么?现在朕已经身受重伤,看来只有任你鱼肉了。”宇文熠想笑,却牵动了痛楚,刚笑了一声便变成了吸气。
“陛下好兴致,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笑。”苏凌有些无奈地摇头。
“不笑怎么办,都已经这么倒霉了,难道我还该哭么?”宇文熠伸手攀着苏凌的肩努力坐起来,今天消耗太大,那烤鹿的香味让他觉得有些饿了。
苏凌把烤好的鹿肉撕成一条条喂到他嘴里。
“现在我们是在燕境还是夏境?”想到这个问题,宇文熠忽然想浑身一僵,虽然两边都会有双方的人出没,但毫无疑问,在自己的领土上,活动起来更为方便。
他心中极爱苏凌,见他落水,毫不犹豫地便跟着跳下去救,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他宇文熠,是大燕的君主,他可以死在怒河之中,但却绝对不能成为夏军的俘虏,成为大夏要挟大燕的把柄。想到这里,本能地在腰间一摸,才发现已经空空如野。连衣服都被脱光了,又怎么还会留着佩剑?宇文熠不由暗骂自己糊涂。
 “陛下放心,我们还在大燕境内。”苏凌似乎没发现宇文熠那一瞬间的僵硬,依旧给他嘴里喂吃的,待他吃完,又喂了一些水。这才到火边摸摸烘烤着的衣物,见宇文熠的衣服已经干透,便取过替他穿上。
宇文熠的身上被岩石划出了好几处深可见骨的大口子,虽然未伤及筋骨,伤势也极为严重,加之失血过多,浑身无力,仅仅是个穿衣的动作,便疼得出了一身冷汗。
见苏凌除去自己湿透的内衣,换上刚刚盖在自己身上的袍子,宇文熠指指自己身边让他坐下,自己也靠着他坐了起来。
山崖将崔嵬的黑影投射在月光下。夏夜的丛林里,到处是夏虫的名叫,偶尔会有闪动着荧光的眼睛在密林深处晃动,夜间出没的禽鸟警觉地站立在枝桠间,一听到风吹草动便振翅飞起,惊破了夜的宁静。
两人肩靠着肩,宇文熠的忍痛伸出胳膊,将苏凌搂在怀中,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两人默默无语,心跳也隐隐可闻,空气中仿佛弥漫了温柔的味道。
“凌可有恨?”宇文熠忽然问道。
宇文熠的话令苏凌瞬间失神。
恨,怎能无恨。
被宇文纵横残害凌虐,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一声痛也没有叫,若没有那刻入骨血的恨,又怎么坚持得住。
然而,如果说宇文纵横给他的是恨的话,宇文熠却令他连恨都已经无力。最开始的强暴,紧接着的迷奸,再后来为了保护肖知渐被迫委身,继而则是为了协助肖浚睿的计划的主动引诱,一路行来,苏凌觉得自己在一步步地沉沦,一步步走向黑暗。而今,宇文熠又提出要他做自己的妃子,他心里明白,宇文熠唯一的目的便是要断了他一切的退路,绝了他所有的希望。假如自己真的给他做了妃子,纵然是有朝一日帮助大夏取得了胜利,那得胜之日便也就是自己的死期。
然而今天,这个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却为了救自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汹涌的怒河,即使在昏迷中依然拼命保护着自己。
自以为已经坚强得宛如铁石的心忽然有了一丝紊乱,苏凌强令自己收起心神:“恨?苏凌从来没有想过。”
“为了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却被自己的君王交给敌人,最后还连自己的家人都没保住,你能无恨?”
苏凌将头靠在宇文熠宽厚的肩上,幽幽道:“一切皆是命定,若不是肖浚睿将我送到大燕,我又怎么能认识陛下?我的家人实在无辜,但只要有陛下能代凌为他们报仇,苏凌也就无恨了。”
“难得凌能够这般无怨无悔,我定然会完成你的心愿。”
苏凌的脸被篝火映照得绯红,黑瞳里的光芒如同羽毛般划过宇文熠的心,让他觉得有点把持不住。
“凌。”说话间,另一只手也把上了苏凌的肩。正想接着进行下一步动作,腰腹间的骤然炽烈的疼痛让他明白自己现在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由懊恼地咒骂了一声。
 “陛下还是消停消停吧。”苏没好气地甩开他的胳膊。
宇文熠夸张地“哎呦”一声,见苏凌没有理睬他,邪气地扫了一眼:“今天暂且放过你,改日一起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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