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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西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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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顺本是军队里的低级军官,随燕帝宇文御出征大夏。作为军人,眼见一个个兄弟在战斗中牺牲,他不可能不痛恨夏军的统帅。但同样作为军人,他又不得不佩服夏军统帅苏凌的才华和胆略,尤其是在看到他被押送到阵前时的镇定自若,也不禁暗自升起一丝惋惜之情。
而现在,这个曾令大燕既痛恨又钦佩的年轻将军,竟然斩去双腿,毁去面容,以官奴身份来到自己管理的牧场养牲畜,李来顺怎能不不意外、不震惊。
数月的悉心照料,既因为皇帝要他活受罪的圣旨,又何尝不是因为那一分敬佩和惋惜?
苏凌睁开眼时,李来顺松了口气:“苏将军,你可终于醒了。”
苏凌微微勾起全无血色的嘴唇:“南冠之人,何称将军,管事就叫我小苏吧。”
小苏!这一叫就是十年。除了李来顺,牧场里没人知道,这个残腿疤面的奴隶竟然就是当年威震天下的大夏镇国大将军苏凌。
因为腿残无法骑马,自然也就没法牧马。从一开始,李来顺就让苏凌放羊。这一放,也放了十年。



一切似乎都有冥冥中的旨意,该来的始终躲不掉。
三天后,李来顺的直接上司大厩令亲自传来太子的旨意,太子要亲自审问重犯苏凌。
太子是国之储君,他的旨意自然也不容违背。 
跟随大厩令一起来的兵士正要拘走刚刚放羊回来苏凌时,苏凌却对大厩令施了一礼:“大人能否宽容片刻,凌借了别人东西,想托李管事代为归还。”大厩令略一沉吟,觉得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便点头答应。
苏凌进了自己的窝棚,取出一个包袱交到李来顺手中:“如果有个叫刘嫂的女人来问我的情况的话,请帮我把这个给她。”说罢凝望李来顺,眼里有恳请之意。
李来顺心知这是个麻烦,本想拒接,毕竟自己并不想因为帮他惹事。但转念又一想这也不是太大的事情,他此去前途未卜,自己以后也没有什么能帮到他的了,便答应下来。
苏凌这才安下心了般上了大厩令带来的马车。
李来顺打开包袱,里面放的是自己送给他的纸笔和那卷书。打开书卷,里面每一页都被细细批注过,一些生僻字还附上了注音解释。
李来顺不由得摇头,任你什么人,也终有放不下的事物。

与大夏不同,大燕太子的东宫并未设在皇宫里,而是在皇宫东面另起宫室。
苏凌被带进东宫时天色已暗。
大厩令早就走了,东宫的侍卫把苏凌带到马厩交给这里的管事:“新来的官奴,就交给你了。”
管事的是见过世面的人,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指着一堆草料对道:“你就先待在这里吧。”说完也不再理睬苏凌,转身离去。
马厩里充斥着马粪的味道,干燥的草料却残留有阳光的清香。月光和星光从空旷的四壁投射进来,四周一片静溢,偶尔有马打上两声响鼻。
初到牧场的几年,苏凌一直都是睡在羊圈里。后来李来顺见内卫对他的监视渐渐松懈,这才默许他在羊圈旁搭了个窝棚。因此面对的环境苏凌再熟悉不过,丝毫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很快便沉沉睡去。至于明天会怎么样,十年来的痛苦折磨早就让他学会不要去想。

然而第二天,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东宫的马厩不比牧场,所谓养马只是喂马和洗刷皮毛,不需要到草场放牧,工作清闲许多。
马厩里有很多马夫,但官奴身份的却只有苏凌一人。东宫的人都是在勾心斗角里过来的,没有几个善类,见他形貌怪异,更欺他身份低微,脏活重活全往他身上推,苏凌也不计较,闷声不响都做了。
转眼过去半个月,这日马厩的管事忽然让苏凌选几匹马送去校场。苏凌走进马厩将马赶出来,正在配鞍,忽听背后一声轻笑:“苏凌大将军,别来无恙?”
苏凌浑身一怔,回过头去,却见元珏一身淡绿的丝袍,手中握了个香囊站在不远处,正对着他不怀好意地笑。在他身边是五六名侍卫,其中两人是那天跟宇文熠一起的。
其他人见到元珏,早就赶紧讨好地行礼。元珏也不客气,笑嘻嘻地走到苏凌面前:“苏将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苏凌放下手中的马鞍,淡淡看向元珏:“是啊,元大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十多年前,苏凌的名字家喻户晓,人人都知道这个被俘获的敌国将军。他被押回来的那一天,闳都万人空巷,数十万大燕百姓走上街头争相观看,无数的臭鸡蛋、烂白菜合着恶毒的咒骂向他飞来。人们欢呼雀跃,不仅仅因为战争的胜利,还因为在他身上尽情发泄了自己的仇恨。
但是现在,虽然很多人还能想起这个曾经令他们切齿痛恨了两年的名字,却毕竟已经淡漠,元珏乍一提起,马厩的人们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怎么,连十年前威震天下的苏大将军都不认识,你们是瞎了狗眼了。”元珏围着一言不发的苏凌转了两个圈,一双眼睛在苏凌身上不停移动。
苏凌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但却明白,无论他打什么主意,身为奴隶的自己都无发抗拒。
元珏却停了下来:“少爷要练骑射,你把马牵过来吧。”
眼看苏凌牵着几匹马走来,元珏一甩头,带着侍卫们扬长而去。



校场里,几名侍卫装扮的人正与一名黑马金甲的将军对阵。
侍卫们显然都没有保留,从几个不同方向同时发起全力攻击。那将军左冲右挡,毫无惧色,一柄三尖两刃刀刀舞得风雨不透。只听一声断喝,那几名侍卫齐齐摔下马来。
见那将军如此勇武,刚刚牵马进来的苏凌也不禁暗赞。
 “殿下好身手,臣等甘拜下风。”侍卫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
金甲将军长笑一声,单膀叫劲,将手中兵器向右一挥,数十斤重的三尖两刃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刚劲的半圆,发出“呜”的破空之声,还带有金属颤动的回音。
“还有谁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宇文熠是大燕有名的勇士,罕逢敌手,陪他练武很少有不挂彩的,一直被侍卫们视为苦差。但看来太子殿下今天兴致不小,皮肉之苦大概是少不得了。正有人硬着头皮要应声而出,就听元珏在校场边叫道:“殿下,好玩的来了。”
宇文熠带马走到苏凌身边,侧脸皱眉看了他半晌,见他牵马而立,在自己的审视下毫不动容,不禁有气。
下一刻,苏凌只觉得脖子一凉,下巴已被托在三尖两刃刀的脊背上。刀是百炼精钢所造,锋利异常,寒气逼人。苏凌只觉得咽喉处一片冰凉,不由自主抬起脸来。
四目相对时,宇文熠不由一呆。苏凌原本古井无波的眼里因忽如其来的变故竟然闪过一丝光亮,那光亮在琉璃般的黑瞳中流溢,虽一闪即没,却璀璨得如同世间最绚丽的宝石,令宇文熠张口结舌。
“殿下有何指教?”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宇文熠很快调整了情绪,脸色挂起揶揄的笑容:“苏将军,失敬失敬。”
苏凌不卑不亢地答道:“殿下多礼了。”
宇文熠半眯起眼睛,手中加了加劲,迫使苏凌的脸抬得更高:“呵呵,一个下贱的官奴,叫你将军你还真敢答应。”
苏凌就着自己仰视的角度看宇文熠,毫不慌乱,只淡淡一笑:“苏凌虽然身陷大燕,屈身为奴,但大夏皇帝陛下并未罢免凌镇国大将军之职,殿下称我为将军倒也没有叫错。”
宇文熠本是想要奚落他一番,反倒被他这番理所当然的言辞顶得一时语塞。
“好,好,有理。不过这里是大燕,你在这里不是大将军,只是一名官奴而已。”说罢手一松将刀撤开:“你试试这几匹马,本殿下要看看它们的脚力。”
马是最为雄健的骏马,对于失去小腿的苏凌来说,不要说根本上不去,就算上去了也无法保持住身体的平衡。苏凌愣愣立在马旁一动不动。
“怎么,一个贱奴竟敢不听主人的命令,是想挨鞭子了吗?”元珏摩挲着手中的马鞭,翘起眼角望向苏凌。
苏凌只是略一迟疑便拉马进了校场,艰难地抬起左腿踏上马镫,想要上马。但假肢根本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苏凌只得用力扶住马鞍,欲凭借手臂的力量撑上去,那马本被他这般折腾,大是不耐烦,往前小跑了几步。苏凌正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上,马一跑顿时失去了依凭跌了下来,形状万分狼狈。
宇文熠本就是要折辱他,见他这副摸样自然哈哈大笑,元珏和一干侍卫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苏凌却象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拍拍手抓住马鞍,试图再次上马,又再次跌下来。如此反复,有几次竟真的爬上了马背,但没跑上两步,便因为双腿蹬不稳马镫而被摔了下来。
宇文熠等人开初时甚是开心,半个时辰毫无新意的重复之后,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好笑的,到了一个时辰后便连笑也笑不出来了,而且这个时候肚子开始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欺负人的乐趣本就在于被欺负的人觉得自己受到了欺负,而现在的情况倒象是堂堂大燕太子带着伴读和侍卫在一旁傻站着,饿着肚子陪一个残废奴隶练习骑马。
看着虽然已经遍体鳞伤,却依旧饶有兴致地练习着上马骑马的苏凌,宇文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阴沉得象锅底。
元珏见势不妙,赶紧找个台阶,大声对宇文熠道:“太子殿下,太傅该来了,我们过去吧,说是今天要讲新章。”
宇文熠恶狠狠盯了苏凌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奴才,你等着。”
苏凌此时已经筋疲力尽,浑身骨痛欲裂,几乎就要坚持不下去。看着宇文熠等人悻悻离去,苏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是小孩子,没有韧性,如果他们再耗上一炷香的功夫,自己就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宇文熠把苏凌弄进东宫其实只是一时兴起。
那日在北苑厩,看苏凌虽然残废,手下却颇有些功夫不禁诧异。后来听李来顺说这人是朝廷要犯,更加好奇起来。着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个牧羊人居然是苏凌。
苏凌,宇文熠从小就听过这个名字。
大燕尚武,身为太子的宇文熠自幼便学习兵法武艺。而万仞关之战则是被太傅反复分析讲述的经典战役,更是身为大燕太子必须了解的战役。
那时桓帝宇文御帅军征夏,所向披靡,夺下大夏国都。夏太子和镇国大将军苏明远阵亡。夏国兵败如山倒,夏帝也在逃亡途中病死,眼看大势已去,穷途末路之际,夏军忽然出人意料地改道向西。
西边山势高峻,人烟稀少,夏国逃亡的人中很多人都是妇孺,要想在这样的地形条件下摆脱追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宇文御却知道,西边百余里外是一处大峡谷,当时他判断,夏军之所以忽然放弃过去的路线,是为了在峡谷设伏,与自己决一死战。于是快马加鞭,想赶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布置好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来到峡谷前,却见树林中隐隐有旌旗闪没。谷中狭窄,既方便伏击更利于火攻。据探马回报,发现谷口被浇上了油,还隐藏着大量干柴。 
谷口就有这么多火攻用的东西,里面的情况自不待言。这本是宇文御意料中的事,宇文御熟读兵书,深知无论任何统兵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这么做,只是他没料到对方的动作居然会这么快。为了稳妥起见,当下不敢轻举妄动,命大军就地扎营,派出探马刺探消息。
一天后,探马传回消息,夏军已经又折回东南,宇文御这才发现自己上当,夏军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好火攻和伏击的准备,而自己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经验判断贻误了战机。等他迅整顿人马再次追击时,夏军却已经进入西南险峻的山里,沿途烧毁栈道。燕军只得边修路边追击,速度也就立刻慢了下来。夏军轻易地撤退至万仞关,留下一部人马凭借天险据守,另一部分人马则跟随刚刚登基的夏帝肖浚睿继续向南。
万仞关虽有天险,却并非牢不可破。宇文御开初也没有十分在意,以为会手到擒来。不料几个月下来,燕军数度攻城皆伤亡惨重,无功而返。对方的防御工事则一天比一天完善,作战难度日益加大。
逃亡的大夏皇族见局势逐渐稳定,也终于在停了下来,并在定州建都,更名新京。
接下来便是两年的相持,大小数百战,夏军的奇袭骚扰不断,燕军折损了十余万人,却依旧半分也难以推进。
一泻千里的胜势被阻,士气便难以保持。而燕国大军长年在外,国内空虚,军心思归,西羌国又蠢蠢欲动。加之补给线太长,消耗过大等原因,最终,新皇宇文纵横不得不放弃灭掉大夏一统南北的想法,同意了大夏的求和。
这一整场军事行动的指挥以及万仞关的守将就是大夏新任的镇国大将军苏凌,那个时候苏凌刚刚二十岁。
对于宇文御来说,苏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是一个传说中的名字。当他发现,这个一直被他当做一个传说的人居然活得这么卑微,心中的鄙视可想而知。于是想办法把他弄到了东宫,无非是想要闲来无事的时候折辱消遣。谁知非但没把他折辱着,反而把自己弄得像个傻瓜。
“可恨!”宇文御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被击得跳了起来翻滚着跌在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殿下息怒。”刚刚进来的女子花容失色,抖抖索索跪了下去。
宇文熠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宠妾柔姬。宇文御已经二十岁,还没有立太子妃,却已有了几房妾室。柔姬本是大夏人,圣京沦陷后流落到闳都酒肆间卖唱,被宇文熠看中带回东宫。柔姬性情温婉,没有什么政治背景,在姬妾中也算是得宠的。
“起来吧,这会来什么事?”柔姬这才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药缸递到宇文熠手中:“殿下,该进药了。”
宇文熠接过药缸,立刻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令他产生了想要把这些药全都倒掉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了忍,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药是由雪山顶上的冰蚕、深海海底的银鱼加上数百种珍贵的药材配制而成,比黄金还要贵重几分。柔姬难得看他这么爽快地用药,双手接过空药缸,心里大是欢喜。
“太医说,这药再用上三个月,血里的暴热就能消下去,可以换上石蕊来慢慢调理了。”柔姬人如其名,温柔可人。
宇文熠不耐烦地挥手让她离开,自己根本就没有病,却从小就被逼着开始喝各种各样的药,说是要清血热,免得染上狂症。
宇文熠对此原本十分排斥,常常悄悄把药倒掉,直到有一天,他看见自己的父皇宇文纵横病发时状若疯魔,在宫中乱杀乱砍,血溅宫闱时,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狂症,老老实实开始吃药。
忽然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事情还没做。来来回回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宇文熠这才想起,昨天自己下定决心要教训苏凌。
苏凌虽然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但那发自骨子里的傲气却让宇文熠很不舒服。
“不要说你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就算你真的还是夏国的镇国大将军又如何,居然敢在本太子面前如此嚣张,还真以为本太子真的拿你没办法吗?”


宇文熠带着一群侍卫冲到马厩时,苏凌正在给马添料,一干侍卫把满脸惊愕的苏凌拖出来,破布般丢到宇文熠面前。
宇文熠端坐马上,睨着他冷笑。
侍卫们把苏凌双手绑在一起,将绳索的另一端交到宇文熠手中。宇文熠轻蔑地看他一眼,将绳索在小臂上挽了两圈,掉转马头,双腿一磕,坐马撒腿狂奔。
马厩里其他人不明所以,见主子这般怒气,早就吓得跪了一地。
苏凌被绳索拽得跌跌撞撞地向前冲了几步便摔倒在地,被宇文熠在石板路上拖行。石板锋利的边缘划破了肌肤,道路旁边的石块更撞得苏凌浑身青紫。无法躲避的疼痛从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传来,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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