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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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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龙的目光缓缓移向杜挚。

“近些日来,下官收容敢死之士数十人,个个武功高强,只要太师一声令下,属下保管此贼人头落地!”

甘龙连连摇头:“公孙鞅身边卫士三千,高手如云,大良造府更是防护严密,你们如何刺杀?”

杜挚阴阴一笑:“太师放心,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如今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若想杀他,何愁寻不到机会!”

甘龙又是一番摇头:“谁在明处,谁在暗处,不是由你们几个空口说的。公孙鞅处事极是精明,对我等必是早有戒备,说不定墙外就有他的耳目。若是轻举妄动,稍有不慎,非但刺杀不成,反倒坏去大事!”

见老太师如此坚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甘龙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唉,你们一天到晚只知道砍杀,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

公孙贾眉头一动:“老太师是否已有妙计?”

“诸位,”甘龙扫视众人一眼,“主宰君上的是上天,主宰臣子的是君上。公孙鞅能有今日,凭的不过是先君一人。我们欲除此人,自然也须借助君上之力!”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甘龙。

杜挚迟疑一下,抬头说道:“自即位以来,君上非但对公孙鞅不加责难,反而将他拜为国父,处处优柔寡断,事事请教奸贼。请问太师,如此柔弱新君,我等如何借力?”

甘龙微微一笑:“你呀,看到的只是皮毛!老朽所见,才是真章!不瞒诸位,今日老朽奉旨进宫为先君守灵,陡然看到先君灵前挂着一只鸟笼,里面是三只活蹦乱跳的黄鹂!”

杜挚插道:“三只小鸟有何稀奇?”

“嘘!”公孙贾摆手止住他,“听太师说!”

甘龙接道:“老朽一时兴起,打听左右,内臣告诉老朽,三只小鸟是先君所爱之物,君上欲使它们陪送先君!诸位大人,你们可知其中深意?”

公孙贾脱口吟道:“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慄。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见公孙贾仍要吟下去,杜挚打断他道:“这不是《黄鸟》吗,有什么好吟的?秦国上下,人人都能诵出。”

“是的,”甘龙点头,“此诗的确人人皆能诵读,可明其真义的怕是没有几人。公孙大人,你能说说《黄鸟》的典出吗?”

公孙贾朗声说道:“昔日穆公驾崩,殉葬者一百七十七人,排在前面的是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子车氏三子皆从穆公戎马征战,立下大功无数。他们居功而殉死,秦人无不哀怜,作《黄鸟》歌对其追思!”

杜挚打了个激灵:“如此说来,先君灵前的三只小鸟,难道是——”

公孙贾晃晃脑袋:“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三鸟当是公孙鞅、景监和车英!”

甘龙的脸上现出阴笑:“嗯,明白就好。新主继位,旧臣功高而不退,当是大忌。公孙鞅精明一世,却在关键时刻糊涂起来,真是天佑我辈啊!”

“可——”杜挚插道,“眼下不是穆公时代,公孙鞅若无二心,君上也不能无故戗杀功臣呀!”

“杜大人所言甚是,”甘龙点头道,“老朽特召诸位来,为的就是商议此事。”

就在此时,老家宰敲门进来,径直走到甘龙身边,耳语几句。甘龙一怔,旋即起身道:“诸位在此稍候,老朽去去就来。”

甘龙跟着老家宰急急出来,走进前面一进院中。这是太师府的正堂,大凡客人,一般都在此处候见。

堂中端坐一人,却是陈轸。

陈轸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知是太师来了,起身迎出门外,鞠躬候于一侧。

老家宰指着陈轸:“主公,就是此人!”

甘龙将陈轸上下打量一番,却未认出来者是谁,尴尬地笑笑:“先生是——”

陈轸微微一笑,深揖一礼:“魏国上大夫陈轸见过太师。”

听到“陈轸”二字,甘龙甚是震惊,愣了一会儿,方才想起还礼:“老朽不知上大夫光临,有失远迎!”指着客堂,“上大夫,请。”

陈轸伸手礼让:“太师,请。”

二人走进客堂,分宾主坐下。

甘龙再次拱手:“老朽虽未见过上大夫,可上大夫大名,老朽却是早有所闻,今日得见,实乃老朽之幸啊!”

陈轸笑道:“陈轸久慕老太师威名,早欲拜访,总也寻不到机缘。此番陈轸奉诏使秦,方才有缘登门造访,聆听太师教诲!”

“上大夫不顾贵体劳顿,深夜躬身寒舍,实让老朽过意不去!”

就在此时,侍女端着一只托盘上来,在几案上摆放茶水。甘龙亲自端起一杯,双手递与陈轸:“上大夫,请用茶!”

陈轸双手接过,细品一口,点头说道:“老太师之茶,的确迥异于大良造之茶!”

甘龙听他话入主题,接道:“听口气,上大夫喝过大良造之茶?”

陈轸笑道:“也算喝过几次!”

“哦,滋味如何?”

陈轸赞道:“苦甘酸辣咸五味俱全,每次饮之,总是让人荡气回肠啊!”

“真是好茶。敢问上大夫,老朽之茶又当如何?”

“太师之茶,清雅古朴,甚是上口,只是茶中滋味——单了点儿。”

甘龙沉思良久:“老朽愚钝,有心使其五味俱全,却不知该加何味,还请上大夫指点。”

“依陈轸浅见,老太师只需添加一味,就可镇过大良造之茶。”

甘龙沉思有顷,缓缓起身,朝陈轸揖一礼道:“请上大夫赐教。”

陈轸起身走至甘龙身边,甘龙附耳,陈轸低语有顷,甘龙连连点头,不无赞叹道:“上大夫所加之味,果是辛辣。若将此茶献于大良造,保管也让他荡气回肠!”

“只是这——让谁上茶,老太师可有考虑?”

“上大夫放心,老朽麾下,也还不缺敢死之士。”

陈轸微微笑道:“太师言过了。让谁上茶,只有合适不合适,没有敢死不敢死之说。”

甘龙点头说道:“嗯,上大夫所言甚是。”

“老太师若不嫌弃,陈轸倒是有个合适人选。”

“敢问何人?”

“公孙鞅的门客。”

甘龙惊道:“这——如何能成?”

陈轸微微一笑:“老太师,天底下没有不成之事!”朝门外的阴影中击掌三声,一个人影“嗖”地窜进屋中。甘龙吃他一吓,惊倒于地。

陈轸起身扶起甘龙,朝来人喝道:“朱大侠,还不拜见太师?”

来人叩拜于地:“朱佗叩见太师!”

与此同时,公子华亲自引领一黑衣人潜入商君府上。商君府中护卫甚严,但二人俱是熟门熟路,不一会儿,竟就潜至公孙鞅处理政务的正厅。

公孙鞅、国尉车英、上大夫景监身着孝服,各坐几前,表情俱是静穆。

坐有一时,公孙鞅咳嗽一声,目光盯向景监:“景兄,先君入殡已有旬日,列国可有使臣前来吊唁?”

景监抬头说道:“已有数国使臣赶到,其他诸国使臣,想必也在路上。”

“哦,来的都是何人?”

“义渠君亲来,韩国、赵国是太子,齐、楚、燕、卫、鲁、宋等国,还有巴、蜀二国,由于路远,使臣尚在途中,至于是何人前来,下官尚且不知!”

“魏王没派使臣?”

“派了,是上大夫陈轸。此人黄昏之前方至,下官尚未收到他的帖子,是以未将他列入!”

公孙鞅语气断然:“先君驾崩,君上新立,举国人心惶惶,列国若要谋秦,治丧期间正是良机。我们必须加倍小心,谨慎邦交,不可留人口实,为君上添乱!”

景监点头。

公孙鞅转向车英:“国尉大人,你可派人速至河西、商於,传令河西郡守司马错、商於郡守樗里疾,要他们在治丧期间,兵不卸甲,马不离鞍,严防魏人、楚人!”

车英应道:“下官遵命!下官另有一事禀报!”

“请讲!”

“据下官探知,近日旧党频频出没于太师府,或将有所图谋!”

公孙鞅点头道:“知道了!”

景监接道:“商君,这帮旧党是新法大敌,眼下已经东山再起,我们须当有所准备才是!”

“下官以为,”车英亦道,“当务之急是商君安全。这帮人积怨太深,下官探知,杜挚在郊外收罗一批亡命之徒,日夜训练,下官担心他们铤而走险!”

公孙鞅摆摆手道:“你们劳累一天,也该安歇了。”

景监、车英怔了一下,躬身告辞。

公孙鞅目送他们走出府门,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在心里说道:“唉,你们哪里知道,真能翻起这潭水的,怎么会是几只青蛙呢?”

公孙鞅又坐一时,起身走向书房。

公子华似已摸准了公孙鞅的习性,知道是去处理公务,随即退走。

次日晨起,怡情殿里,三只黄鹂仍在秦孝公的灵前欢快地蹦跳。公子华走进殿来,在惠文公的身后轻声叫道:“君上!”

惠文公纹丝不动。

公子华略顿一下,跪于地上,叩拜:“君上,臣弟小华有要事禀报!”

惠文公慢慢转过身子。

“公孙贾、杜挚等一批旧党在太师府中商议如何陷害商君。臣弟探知,杜挚已经招募死士数十,正在咸阳城北的老林子里秘密训练。”

惠文公道:“知道了。”

“还有,昨夜人定时分,魏国上大夫陈轸秘访太师府!一个时辰之后,老太师亲自送他出来,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惠文公大感兴趣:“哦,他去何干?”

“起初谈些寻常之事,后来二人低语有顷,陈轸击掌,一黑衣人从门外窜进屋子,拜见太师。”

惠文公抬头急问:“此人是谁?”

“是商君府上的门客朱佗。”

惠文公陷入深思,有顷,似乎有所领悟,缓缓说道:“盯住他们。”

“臣弟遵旨!”

“商君府上有何异动?”

“商君府上一切正常,商君仍在一如既往地忙于国事。昨晚,车英、景监二人探出旧党活动频频,提醒商君戒备,商君似乎未为所动。”

惠文公似乎有点惊讶:“哦,他既已知道,竟然不为所动?”

“臣弟也觉奇怪。昨晚臣弟亲耳听到商君在向车英布置河西、商於防务,因他担心魏、楚两国可能趁我治丧良机,向我偷袭!”

惠文公点下头,缓缓说道:“知道了。”

公子华再拜道:“臣弟告退!”

公子华起身退出。惠文公看着公子华的背影,目光转向眼前的鸟笼,神色惶惑。

这日夜里,太傅府中,嬴虔正在伏案阅读,忽听窗外异响。

嬴虔惊问:“谁?”

话音未落,窗外“嗖”地飞进一支飞镖。嬴虔是习'“文”'武之人,出于'“人”'本能,低头'“书”'闪过,见那飞'“屋”'镖飞过他的头顶,不偏不倚,钉在身后的红色木柱上。

嬴虔大吃一惊,急伏于地,抬眼望去,只见窗外有个人影一晃,接后是逃走的脚步声。嬴虔顾不了许多,忽地爬起,大声叫道:“有刺客!”一个箭步窜至墙边,取下宝剑,开门追出。

众家丁听到喊声,纷纷赶来,刺客像是迷了路,在院中转来转去,被众家丁团团围住。刺客眼见逃走无望,束手就擒。

嬴虔将刺客带至刑室,尚未上刑,刺客已称愿意招供。嬴虔仔细审过,见事关重大,赶忙带了刺客,连夜进宫。

惠文公正在守灵,见嬴虔匆匆进来,心头一怔:“公叔?这么晚了,您——”

“有人欲行刺微臣,被微臣拿住了!”

惠文公惊道:“哦,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行刺公叔?”

“臣已查明,刺客名叫朱佗,是个剑客,眼下寄食于公孙鞅门下,奉公孙鞅之命行刺微臣。臣还查明,列入公孙鞅行刺名单的共有一十四人,微臣首当其冲。这是朱佗的供词,这是公孙鞅所列的名单,其中有太师甘龙、公孙贾、杜挚等,皆是旧党!”嬴虔说着,将一个写在羊皮纸上的名单和一份供词双手呈上。

惠文公想起公子华晨时禀过的朱佗一事,心中已然有数,面上却不露声色,接过名单仔细看过,微微点头道:“嗯,这些都是世族,当是商君的仇人。可公叔后来已经赞成变法,商君为何也要对您下手?”

“微臣也不明白。想是此人担心微臣报当年刑鼻之恨,抢先下手了!”

惠文公思忖有顷:“朱佗可在?”

“带朱佗!”

两名侍卫押着朱佗走进宫中。

惠文公审视他一眼,见他两腿发颤,已知是贪生怕死之徒,问也不问,厉声喝道:“拉下去,打入天牢!”

侍卫将朱佗押出门外,打入大牢。

惠文公想了想道:“公叔,商君是秦国功臣,更是托孤首辅,先君临终之时,要寡人以国父之礼事之。眼下寡人立足未稳,此事不宜追查,到此为止吧!”

嬴虔急道:“公孙鞅有功于秦不假,可他恃功倨傲,佩剑上朝,近年又私养门客数百,行则三千甲士,居则呼朋招友,更在朝中不容异己,朝臣中但有不合,均以反对新法之名问罪。如此飞扬跋扈之人,何能甘居人下?先君在日,此人或有忌惮。今先君已去,微臣担心此人滋生二心。俗云,防患于未然,君上应当机立断,趁此良机去除此患!”

“公叔且回,容寡人查明此案后再作定论。”

话音刚落,宫中忽然人声鼎沸,哭声一片。

内臣急至:“君上,老太师、杜大人、公孙大人等皆来宫中,又哭又闹,定要面见君上!”

惠文公道:“宣!”

这日晚间,刚好是景监在宫中守值,得知细情,急急赶至商君府,见公孙鞅未睡,仍在审看各地公文。车英也在,名义上是禀报军务,实则担心公孙鞅安全,特来护卫。

看到景监面色惊慌,公孙鞅吃一惊道:“景兄,何事匆忙?”

景监气喘吁吁:“太傅、太师告您谋逆,眼下正在宫中闹呢!”

公孙鞅惊道:“谋逆?”

“太傅抓到一个刺客,说是您的门人朱佗。太傅从他身上搜出一个名单,上面全是旧党。朱佗说,名单是您交与他的。甘龙等旧党得到音讯,到宫中又哭又闹,说是您铲除异己,欲将他们斩尽杀绝!”

车英将拳头擂在几案上:“什么谋逆?这些世族元老栽赃陷害,分明是想变天!商君,下令吧,车英这就去将他们全部捉来,是真是假,一审便知!”

公孙鞅眉头紧皱,目光转向景监:“君上怎么说?”

景监摇头道:“下官出宫时,他们仍在哭闹。君上一向偏袒世族,此番必会对您不利。依下官之见,您不妨出去躲一阵,待真相大白之日,君上自有裁处。”

公孙鞅思忖有顷:“躲于何处?”

“商於。那儿是您的封地,且山高路险,郡守又是樗里疾,绝对安全。下官以为,您就以巡察军务为名,连夜起程。君上若是问及,自有下官应对!”

公孙鞅思索良久,轻轻摇头:“不必了。”

景监急道:“这——再不走怕——怕就晚了!”

“真正要取公孙鞅性命的不是世族元老,而是上天。天欲亡我,何处可躲?”

景监陡然一惊:“您是说——”

公孙鞅黯然神伤,无奈地摇头:“再说,在下不走,倒还坦荡,若是一走,反倒真是谋反了!”

听公孙鞅这么一说,景监这也感到事态严重,大张着口,竟是说不出话来。

在天牢的审讯室里,惠文公一脸黑沉,端坐于位,公子华与几名黑衣人站在两侧。不一会儿,两名黑衣人押着朱佗走进刑室。

公子华喝道:“朱佗,知道是谁审问你吗?”

朱佗抬头一看,叩拜于地:“朱佗叩见君上!”

惠文公冷冷说道:“朱佗,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

“你知何罪?”

“小人不该听信逆贼公孙鞅之言,为虎作伥,谋害朝廷重臣!”

惠文公冷冷一笑:“你可真是活腻味了。小华,按照新法,欺君之罪作何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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